【前期回顾】:季明舒和岑森结婚的第一年,岑森远赴澳洲,开拓海外市场。第三年,岑森回国,季明舒朝他脸上扔了一张离婚协议书,妄图结束这段丧偶式婚姻。
下午两点,平城金融中心附近车流如织。午时的风吹来阵阵热气,太阳明晃晃地高悬着,炽热灼人。
午休过后的上班时分,白领大多端着附近咖啡店的外带纸杯,三两成群地往公司走。
今天是周五,大家说说笑笑地聊些工作、八卦,状态放松。只有两个在君逸上班的女孩子收到群通知,原本还谈笑的神色瞬间收拢,急匆匆地往公司赶去。
一个女孩子鞋跟太高,有点儿走不动,气喘吁吁地问:“怎么这么快,不是说今天可能不来了吗?”
另外一个女孩子走得快一点儿,停下来回身等她,还不停地挥着手做着快点儿的手势,道:“你也说了只是可能。我要能看懂这些人的心思,那我直接去盲买股票了。行了,快点儿,快点儿!”
君逸总部在金融中心附近有两栋相连的大楼,呈几何错层结构高高耸立,分外惹眼。
靠东面那栋是君逸旗下最具代表性的高档型酒店——君逸华章,另外一栋则是集团总部的办公大楼。
两点十五分,办公大楼内平日空旷的一楼大厅站满了公司管理层,级别由低到高、从外到内排成整整齐齐的两列,站在最外边的都是会务组组长。
两点二十分,三辆黑色轿车依次驶入大楼门廊。
前头凯迪拉克开路,停在右侧罗马柱前方,中间那辆宾利十分霸道,径直刹在中央。
宾利副驾上下来了一位戴眼镜的年轻男子,他边扣西装边往后走,稍稍弯腰,颇为恭敬地拉开后座车门。
众人屏息,目光聚焦在车门上,没由来地从脚底升起一股紧张的情绪。
午后的阳光分外炽烈,马路发烫,树叶绿得透光。夏日的燥热喧嚣中,好像有一种长焦镜头将画面慢速推远的遥远沉静感。
岑森从车里出来,慢慢站直。
他长得剑眉星目又干净清冽,配合修长挺拔的身形,站在那儿就有一种天然的冷感。远远看着,清隽年轻,极有风度。
没等大家回神,前后两车的车门也齐唰唰地打开,从里下来三男三女六位助理。他们都穿着职业套装,手提公文包,十分规矩地跟在岑森身后,保持约莫半米的距离。
今日过来迎接岑森的集团高管很多,但也有那么几个自恃老资格的元老级人物刻意没露面,想给年轻人瞧瞧这世道的颜色。
一行人面无表情地往里走,进电梯时,突然有人帮忙按了楼层——
“岑总,我是黄总的秘书,姓于,您叫我小于就行了。黄总最近身体不舒服,一直在家休养,所以今天没能来接您。”于秘书陪着笑脸,看似周到殷勤,身体却站得很直。语气软和,可也透着一股不难察觉的高高在上,用的还是东道主的口吻,“黄总还特地交代了,让我务必好好招待您。您有什么想看的、想要的,知会我一声就行。”
空气一瞬间沉静。
周佳恒站在电梯侧边,身体微低,伸出右手为岑森开路。
等岑森进了电梯,周佳恒才转身,对于秘书说:“黄总年纪大了,身体不舒服也是正常现象。于秘书,麻烦你转告黄总,请他老人家安心养病,以后有时间可以在家多养养花、种种草,集团的事情,他老人家就不用操心了。岑总这次回来,会全面接管君逸,像黄总这样在集团立下过汗马功劳的功臣,岑总会尽全力为其提供最优质的退休生活。”
最优质的退休生活?
于秘书怔了怔,一时没反应过来。
只不过周佳恒说完,也没什么等他接话的意思,整了整衣襟径直走进电梯,站到岑森侧后方,将楼层改为了第六十八层。
电梯门慢慢关合,岑森站在正中间,神情温和又淡漠,自始至终都没给这打先锋的于秘书半个眼神。
一行人到达六十八层被闲置已久的董事长办公室。
助理之一动作利落地在门上贴好临时铭牌;另有两名助理分工配合,在办公室内测量并记录各项数据,以便布置岑森用惯的桌椅用具;总助周佳恒打开手提电脑,通过公司内网,向全体员工下达了一份早早拟好的通知——
“经集团领导研究决定,自今日起,岑森先生将由原海外开发部总监兼君逸澳洲集团总裁调任为君逸集团总裁,请各部门积极配合岑森先生调任的各项工作,望在岑森先生的带领下,君逸集团能够迈上一个崭新的台阶。”
落款签名是董事长岑远朝。
与此同时,办公区域内的电脑接连传出新邮件的提示声。
收到这封通知,整个公司的员工都炸了。
“岑董的身体是不是真不行了?新总裁才二十七岁吧,二十七还是二十八?也太年轻了。”
傍晚下班,君逸市场部某小组组织部门聚会。
本来每至周末,大家都很默契地希望回归私人生活,同事路上相遇也最好裝陌生人,招呼都不要打。
可今天因为岑森的现身,君逸内部显得特别躁动。下班后还有不少人约着喝点儿小酒,聚会八卦。
“年轻怎么了?人家哈佛毕业,二十二岁就主持了思康的并购案。当时那并购案把刘副董都弄得特别上火,可人家三下五除二就给解决了,那叫一个利索。”
“我知道他厉害,水云间不也是他做起来的嘛。只是直接接管集团,总感觉有点儿太年轻了。”
另一女同事插话道:“我觉得不是太年轻的问题,是太帅的问题,长得和明星似的,总觉着不靠谱。”
有人乐了:“帅还不好啊,难不成你乐意天天看余总那张脸?”
余总是他们市场部的经理,长相是出了名的意识流,大家私底下时不时就开玩笑调侃。
此刻包厢内也因这句话哄堂大笑,气氛陡然变得轻松起来。
“那他有女朋友了没?长得这么帅不搞办公室恋情多可惜。”有女同事顺势调侃。
男同事轻嗤,开口便毫不留情地戳破了刚刚升腾的粉红泡泡:“还女朋友,人家早就结婚了。”
“结婚了?”
“不是吧,怎么没听说过?”
“他老婆是谁?”
“这么年轻就结婚,不可能吧?”
众人七嘴八舌。
八卦达人贡献真料:“他老婆是季家千金。”
“哪个季家?”
“就季氏的那个季家,最早是做华禾电子的,老品牌了,也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过。季氏现在的业务范围扩张得蛮大的,房产啊、互联网啊,都有涉足,明禾地产你们总知道吧。”
提到明禾地产,众人恍然大悟。
“……你知道吗?他竟然让我三跪九叩去布达拉宫。你敢相信这是一个男人说出来的话吗?我活了二十多年,从来没见过这种男人!你竟然还夸他。你简直是对他这人的刻薄一无所知!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咳!咳咳……”
水云间的人参私汤内,被君逸员工们议论的季明舒正裹着浴巾疯狂吐槽。她语速太快,被呛了一下,下意识按住池边的石块不停地咳嗽。
谷开阳足足听她辱骂了一刻钟,肚子都笑疼了,给她递纸巾的同时,自己也扯了一张擦眼角的泪花儿。
汤池水温刚好四十度,不算很热。可季明舒情绪激动,泡了没一会儿就觉得喘不上气来。
“不行了,不泡了。”
她起身,换了一条干浴巾包裹身体,边挽长发边往池边走。
这眼季明舒专属的人参私汤在水云间汤池园的最深处,依池建造了小巧的亭阁,檐角挂有雕花宫灯,四周古意屏风环绕。白日可见绿树花草,夜里则是朦胧水雾与暖黄灯光交错,两番景致,各有意趣。
守在屏风外的服务人员听到动静,取浴袍的取浴袍,递茶的递茶。
没过多久,谷开阳也跟着出来了。两人一起去冲了淋浴,而后又聊着天往SPA中心晃荡。
路过贵宾休息室时,谷开阳忽然停步,屈起手肘撞了一下季明舒,扬起下巴示意:“蒋纯。”
季明舒稍顿了一下,顺着谷开阳的目光望了过去。
服务员正在给蒋纯上水果沙拉,微屈的身体阻隔了大半视线。
饶是这般,蒋纯也眼尖地从间隙里看到了她俩,还很不怕事儿地主动喊了她俩名字:“季明舒,谷开阳!”
季明舒笑了下,和谷开阳默契地交换眼神,迈开长腿,闲闲地往里走。
“蒋小姐,稀客啊。”
季明舒大大方方地坐到蒋纯身边,双腿侧着交叠,毫不见外地拿起小银叉,在水果沙拉里挑拣出一小块青瓜。
蒋纯上下打量季明舒和谷开阳的打扮,忽然想起一件事。难怪刚才她拿私汤年卡和君逸黑金卡都不能在园里畅行无阻,原来那眼汤池是季明舒的。
她也叉起一块水果,皮笑肉不笑道:“好久不见,听说你老公回国了,昨晚陪苏程去《零度》的晚宴,还拍了一条项链?那项链一百二十万顶天了吧,你老公抬了四倍还不止,真是大方。”
季明舒云淡风轻道:“没办法,我们家阿森一向比较热心公益事业。”
我们家阿森……
谷开阳和蒋纯都被麻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季明舒又冲蒋纯遗憾地假笑,道:“你昨晚没去真是太可惜了。哦,对了,你昨晚怎么没去?”
蒋纯刚冒出来的鸡皮疙瘩都缩了回去,表情也瞬间凝固。
前不久蒋纯为了坐某品牌国内首秀前排,眼都不眨地下了四百多万的订单,还处处显摆和品牌方的友好关系,想在那群看不起她的名媛淑女面前扬眉吐气。
可秀还没办,品牌就因严重抄袭问题被数位时尚界泰斗联合抵制。
品牌方态度还很傲慢,间接扯出一片瓜田。事情扩散发酵,闹得沸沸扬扬路人皆知,最后名声臭了,秀也没办。
其实时尚圈很少给人扣抄袭的帽子,大多只解释为流行、经典、类似创意,这品牌能把自己作到与“抄袭”二字紧紧锁在一起也是十分不易。
蒋纯气疯了,接连三天打电话疯狂辱骂品牌方,可怎么也退不回已经下过的订单。
因为这事儿,她闹了好大的笑话,近来也只好低调行事,鲜少在人前露面。
这会儿冷不丁被戳到痛处,蒋纯将新学的礼仪忘得一干二净,水果咬得嘎嘣嘎嘣响,还面无表情地蹦出一句:“没空。”
好在这时,她未婚夫严彧发来消息问她在哪儿,说要来接她一起吃晚饭。
她面色多云转晴,朝季明舒晃了晃手机,声音中带了点儿幼稚的优越感:“严彧要来接我用晚餐,我就不奉陪了。对了,岑总今天怎么没陪你?”
季明舒什么秀恩爱的女人没见过?她不以为然地撩了撩长发,恰到好处地露出脖颈一侧的红痕,手托下巴,状似甜蜜道:“他工作忙,一般都是晚上陪我。”顺便给蒋纯抛了个暧昧的媚眼。
蒋纯被哽得半晌没说出话。
“你老逗她干什么?她比你们那圈塑料姐妹花可有趣多了。”
蔣纯走后,谷开阳摆弄着吸管,斜睨季明舒。
季明舒拨弄着头发道:“就是因为有趣啊。你不觉得她特别像只一摆一摆、气嘟嘟的企鹅吗?好可爱。”
谷开阳一顿,白眼都不知道从何翻起。
逗完蒋纯,又做了个全身SPA,季明舒的心情比泡温泉那会儿好了不少。
不同于刚刚向蒋纯张口就秀的那般,季明舒和岑森实际上联系得很少。不管在国内还是国外,两人都不大会主动去找对方,更不消说晚上陪不陪的,通常在家碰面还得看有没有缘分。
岑森一大早的开罪行为,让季明舒连这点儿缘分都不想牵扯。
她整个周末都没回明水公馆,就在市中心的公寓潇洒自在,顺便琢磨着改了改设计图纸。
不得不承认,岑森那通嘲讽打击到了她的自尊心。她反复回看图纸,还有《零度》晚宴的现场照片,突然庆幸,在这种场合,室内设计师通常没有姓名。
岑森也没回明水公馆。他刚回国,应酬纷至沓来,而且,公司那一出好戏刚刚开始,主角怎么好提前离场。
周一,自岑森那封接管集团的调职通知后,君逸员工们又收到一枚“重磅炸弹”。
公司内网毫无预兆地公示了数十位高层的人事变动通知,其中就包括岑森回公司那日,自己没有出面,让秘书来给下马威的现任总经理黄鹏。
而这些所谓的人事变动,说得简单明了一点儿,就是开除。
六十八层总裁办外,一早便站了一排黑衣保镖。
今日君逸奇观——
数位高层怒发冲冠杀到总裁办讨说法,最后都被保镖毫不留情地拖出门送进了电梯。
有的高层宛若失智,被拖出去后,全然不顾平日高高在上的形象,挨层挨层当着员工的面咒爹骂娘,撒泼姿态十分难看。
人大概都是不痛在自己身上不长记性的奇怪生物,若有几年前的南岑旁支米虫还盘踞在公司的话,一定对今日的场面见怪不怪。
真要对比起来,今日岑森下手还稍显温柔。毕竟上一次,他是直接让保镖将人扔出了集团大楼。
最后一位来总裁办的是黄鹏。
黄鹏这名字乍一看比较圆润粗犷,但他本尊却身形清瘦,眉目温和,穿着打扮也很有格调。
近耳顺之年的人了,保养得还像是四十出头正当盛年的美大叔,与风度翩翩、儒雅斯文这样的赞美十分合衬。
“黄叔,坐。”
岑森温和有礼地请他入座,黄鹏却很难摆出往日那种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从容姿态。他站得笔直,声音里也有压不住的冷硬:“不敢,我和岑总怕是攀不上这门叔侄交情。”
“黄叔这是哪里话。”岑森微微后仰靠上椅背,声音仍是温和,“黄叔是为君逸立下过汗马功劳的功臣,小时候父亲训我,您还挡在前面维护。于公于私,这声黄叔,您都担得起。”
黄鹏听到这话,目光略移,双手背在身后,淡漠道:“你要真当我是叔,今天又怎么会有这样的局面。”
岑森这番大动作,剪的都是他的羽翼。
两人心知肚明,倒也确实无甚必要多打机锋。
岑森神色平淡地打开手边的一份文件,与取下笔帽的钢笔,一起往前推了推,道:“您知道的,今天的局面不是偶然。况且,退休是好事,我记得黄叔的园子打理得很好,有更多时间的话,想必能打理得更好。”
他今天只穿了一件量身修裁的深色衬衫,抬手整理衣襟时,隐约可见他腕上的银色方形袖扣,和这办公室里新添的黑白灰金属元素一样,衬得他整个人都冷冰冰的。
黄鹏听到后半句,目光霎变,锐利如鹰隼,说话的气势似乎也回来了些,一字一句往外蹦:“你还真想让我也一起走?”
岑森不避不让,只另往前推了一份文件:“黄叔可以先看看这个。”
黄鹏锐目略扫,隐有不好的预感。
僵持片刻,他还是往前迈步,拿起那份文件翻阅。越看,黄鹏的脸色越是绷不住。
岑森垂着眸,不疾不徐道:“私自挪用公款,出卖商业机密。黄叔,您不会不知道,这些事情追究起来,是个什么后果。”
“你怎么会……”
黄鹏忍了又忍,可说话的声音还是止不住地颤动。一时之间他根本想不通,这些极为隐秘、连他的得力亲信都不知道的事情怎么会被岑森查出来,而且证据还这般详实。
岑森没回答,指骨在文件边缘轻敲:“黄叔可以好好考虑一下。”
黄鹏的眼睛略往外瞪着,一眨不眨,站在那儿好半天都没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刹那间五感尽失的他才慢慢恢复知觉。
他是聪明人,看清局势也不过分秒。这会儿他直直地看着岑森,同时也缓慢地拿起了钢笔。只不过他不肯弯腰,在文件末尾落下签名的时候看都没看。
岑森没有避让他的视线,待周佳恒确认完签名,他清淡地道:“多谢黄叔配合。黄叔放心,我会尽全力保证您最优质的退休生活。”
黄鹏额头隐约暴起青筋,嘴角不甚明显地抽动了两下。他什么也没再说,只向后转身,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办公室。
虽然从始至终都没弯腰,但他离开时的背影似乎已经不如进来时那般挺拔。
待人走远,周佳恒上前,好像刚才无事发生般,向岑森汇报道:“岑总,星城城北那块地金盛同意转让,而且陆董给降了五个百分点。我已经备礼让人送到金盛去了,法务部在走合同,预计这周可以签约。”
岑森平静地点点头。
“这是这周调整过后的行程安排,您过目一下。”周佳恒将平板递过去,“还有,南桥西巷那边打电话过来,让您和夫人今晚过去用晚餐。”
岑森扫了一眼平板,又点了一下头。不知想到什么,他忽然问:“夫人在家?”
周佳恒眼观鼻、鼻观心,道:“在柏萃天华。”
柏萃天华是平城有名的酒店服务式公寓。在平城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高昂的房价并不稀奇。柏萃天华之所以能做到众人皆知,靠的还是它所打造的圈層文化理念。
柏萃天华开盘之初,便有对购房者资质审核甚严、拒绝过多位明星购房需求的传闻传出。
当初是真有其事还是楼盘炒作已经很难求证,但现如今,这里还真被成功打造成了区块链大拿的聚集地。
季明舒在这儿的公寓是她二伯季如柏送给她的新婚礼物,占据柏萃天华顶楼整整一层。
一面是近二十米长的圆弧形全景落地窗,一面是如空中楼阁般的宽阔阳台,在这里可将平城南面的风光一览无余。
季明舒在阳台养了很多花草小树。明明是连自己都不知道怎么照料的温室里的花朵,养的花草树木却野蛮生长出了奇异花园的架势,张扬又鲜活。
岑森到柏萃天华楼下的时候,季明舒刚好改出一张满意的设计图纸。
她拿着图纸反复欣赏,恨不得打电话给谷开阳让他们立刻、马上重新举办一场晚宴,再将岑森按至现场,让他睁开狗眼看清楚季大小姐的真实水平到底有多么惊天动地、出神入化!
反复欣赏一百八十遍后,季明舒才满足地起身,伸了个懒腰,踩着一地狼藉去给浴缸放水。
一个人住不用那么规矩,她特意将浴缸摆在了阳光房里。
等水放好,她随手打开音乐,合上临窗那一面的窗帘,将整个人都浸入温热的水中。
在楼下,岑森给季明舒打了两次电话,通是通了,但无人接听。
等上了楼,他又耐心地按了一分钟门铃,里头半点儿响动也没有,他这才刷卡开门。
怪就怪在房子隔音效果太好,在外一片寂静,打开门,里头却传出了震耳欲聋的重金属音乐声。
岑森站在门口,有一瞬间,他以为季明舒这位大小姐青天白日都不甘寂寞,非要找一堆低智生物在家开派对。
等他看清眼前乱糟糟却空无一人的屋子,又听到混在音乐声中饶舌歌手失了智般的激情开嗓“对面的朋友,你们好!”时,他有点儿迷惑了。
岑森循声望去,只见季明舒坐在满池泡泡中央,一手拿着扩音器,一手高举,摆出嘻哈的手势不时地往上顶——
“季明舒是仙女!”
“仙女!仙女!”
“颠倒众生的仙女!”
“仙女!仙女!”
虽然没有一句跟上节拍,但她挺会炒气氛,自己唱完一句,还颇为生动地模仿观众应和一句。
岑森被迫欣赏了三十秒。
当他以为这一段致命的激情说唱已经唱完的时候,饶舌歌手·季用创作实力告诉他,一切还只是一个开始——
“季明舒是仙女!”
“仙女!仙女!”
“让你裙下称臣的仙女!”
“仙女!仙女!”
“你得不到的仙女!”
“仙女!仙女!”
“你的取向狙击!狙击!”
一句“取向狙击”伴随瞄准开枪的手势完美收官,空气却在这一秒陷入静寂。
隔着阳光房的玻璃,季明舒仿佛看见岑森脸上冷漠地写着一行字:嗯,我得到了。
这世界上最尴尬的事情不是浴室自嗨被不熟的老公撞见,而是浴室自嗨被不熟的老公撞见后,还要装作无事发生般让他帮忙拿贴身衣物。
这直接导致了回南桥西巷的一路分外沉默。
岑森被季明舒尴尬到有点儿晃神。他在车上想看份文件,可一打开,眼前就有流动弹幕在回放季大歌手的旷世杰作。
至于季明舒,大概是被自己尴尬到说不出话,全程闭眼,脑袋也侧向窗户那边。
到了南桥西巷,一路无话的两人不知怎地又双双拾起自己的演员本能,默契地挽起手,笑容可掬,俨然是一对恩恩爱爱的小夫妻。
尤其是季明舒,得知要来这边,特意穿了一条平日不大碰的朴素粉裙,口红颜色浅淡,大波浪卷发也被短暂烫直扎成了乖顺的马尾,一副贤良淑德、二十四孝的好媳妇模样。
巷子路窄,车开进去不好停,季明舒和岑森就在路口下车,挽着手往里走。
周佳恒跟在后面提礼物。时隔两年再见这对夫妻的变脸神技,他还莫名生出了些许亲切之感。
走至门口,季明舒便迫不及待地招呼道:“爷爷,奶奶!”
她在长辈面前向来嘴甜,进门看见一家人忙着在凉亭置办席面,眼都笑弯了。
岑老太太看见她,也不自觉地跟着笑:“哎哟,小舒来啦!”她将手里的碗筷交给周嫂,又讲究地擦了把手,这才握住季明舒的小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今天你可有口福了,我啊特意下厨,做了你最爱的红烧小排骨!”
“您怎么亲自厨呢,让我看看……”季明舒握着岑老太太的手上下打量,心疼道,“怎么都瘦了?我才多久没来看您,是不是哪不舒服?”
“嗨,没有!我好得很呢!最近天热,衣服减下来就显得瘦了,你们年轻人说的那个……叫什么……视觉效果!”
岑老太太说话中气十足,很有精神头儿,确实不像身体不好的样子,季明舒这才松了一口气,稍稍放心。
季明舒从小就人美嘴甜,开朗活泼,特别能讨长辈们的欢心。
岑老太太也是看着她长大的,完全拿她当自家小孙女。前几年小姑娘嫁到自个儿家里来,她笑得合不拢嘴,逢人就炫耀自家讨了个可心的孙媳妇儿。
反倒是岑森这嫡亲孙子,已经到了懂事的年纪才半途回家,这么些年都是表面温和但实际冷情的性子,岑老太太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亲近。
喜欢有,心疼有,愧疚也有,就是相处起来,总有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距离。
不止岑老太太,整个岑家的人对岑森都不如对季明舒亲近。随着他年纪渐长,逐渐独当一面,眼下更有接任岑氏一族新掌门人的意思,小辈的甚至还有点儿怵他。
吃饭的时候,小表妹夹菜不小心碰到了岑森的筷子,竟然慌里慌张脱口说出了一句“对不起”,场面顿时安静。
季明舒也怔了怔,目光在小表妹和岑森之间逡巡,有一瞬间产生了“这臭男人是不是欺负惯了小表妹,以至于人家怕他怕得和小鸡崽一样”的离奇脑洞。
岑森没在意这小插曲,还很温和地给小表妹夹了一块排骨,做足了体贴兄长的模样。
可惜小表妹年纪小,不大懂得掩饰,僵硬地笑了笑,并不敢吃。
今天是寻常家宴,人虽到得不齐,但也坐满了一桌,里头有怵岑森的,自然也有不怕他的。
见场面冷,他小姑岑迎霜便起了个话头:“对了小舒,你上次到我家给我改的那几个地方,我朋友见了特别喜欢。她最近在美国买了栋房子,想找个室内设计师好好给设计一下,收费啊、预算啊,这些都不是问题,就是不知道你最近方不方便。”
“方便,当然方便,我最有空了。”季明舒一口应了下来,还顺口说了一句俏皮话,“我就喜欢小姑您介绍的这种朋友,还能赚点儿零花钱买包呢。”
“哎哟,你这话说得,阿森包都不舍得给你买啦?”岑迎霜打趣。
季明舒顺势往岑森那側靠了靠,甜蜜地道:“阿森挣钱也很辛苦,不能总让他养着我嘛!再说了,我闲着也是闲着,找点儿事情做也挺好。”
闻言,岑森转头和季明舒眼含笑意对视了三秒。
来了,来了!那种“你这招人疼的小宝贝,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的眼神又来了!
季明舒有时候也挺佩服这臭男人的,长辈面前装深情宠溺的演技竟然和她不相上下。
等对视结束移开视线,她不自觉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阿森,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岑迎霜自动屏蔽两人的表演,摆出长辈的架势指点岑森,“你现在也回了君逸,小舒平时闲着无聊,那你可以安排她进公司多学习学习,发挥发挥自己特长的呀!”
发挥特长?如何让集团原地破产吗?
岑森停顿片刻,低声道:“我养着小舒就好,养她也是我应该做的。”
大型情景剧《恩爱夫妻》第一场第三幕,卡。
也许是小年轻的甜蜜恩爱让大龄单身女博士受到了刺激,岑迎霜起身上了个洗手间,回来还没坐稳,她忽然又盯着岑森打量,紧接着她像是发现新大陆般,放下筷子问:“阿森啊,你这头发怎么长这么快?明舒前两个礼拜发朋友圈,你的头发还这么短的呀。”她用拇指和食指比了个长度。
“咳!咳咳……”
季明舒正在喝汤,猝不及防地呛了一下,差点儿咳到当场咽气。
岑森十分贴心,一边给她拍背,一边喂她喝水,还拿纸巾帮她擦了擦嘴角。
坐在旁边的几人也关切地问了季明舒几句。
季明舒缓过神来,嘴上说着没事没事,心里还没来得及庆幸那要命的话题被带了过去,岑迎霜又发挥出女博士求知若渴的科研精神,将刚刚的问题换了个语序又问了一遍。
她甚至还翻出季明舒的朋友圈,在岑森和图片之间来回对比打量,嘴里念念有词,新奇地问道:“真的长得快呀,按图片比例你这十四天起码长了两厘米。正常人的生发速度应该是一个月一厘米,你用了什么生发素吗?年纪轻轻的用生发素干什么?什么牌子的,效果这么好?我也介绍给我们所的几个老秃头试试!”
岑森不着痕迹地睇了季明舒一眼。
季明舒低头,两耳不闻饭外事,一心只吃小排骨。
毕竟她也不懂小姑这么心细如发且富有钻研精神为什么看不出图是合成的。
这两年岑森一直在澳洲,忙得连春节都不回国。
季明舒作为岑太太,成天无所事事满世界旅行,如果不经常去澳洲看望自己的丈夫好像也稳不住恩爱夫妻的人设。可她也是真的不想和岑森这个老公有过多交流,所以左思右想之下,她找了一个修图师帮忙将两人的独照合成同框图,然后再定期发一条岑家人可见的朋友圈,营造出她经常飞往澳洲看望岑森,两人蜜里调油的虚假景象。
这么发了两年都没翻船,甚至到了此刻,小姑发现岑森的头发离奇猛长也没质疑图片的真假,好像也侧面证明了她找的修图师技术高超,毫无破绽,物超所值。
想到这儿,季明舒竟然有点儿欣慰。
大约是老老少少坐了一桌,岑迎霜起的话题在这种场合显得太无厘头。未等岑森应答,岑老爷子便威严道:“食不言,寝不语。你书读得多,怎么越来越没规矩了?三十多的人了还跟小孩儿似的,难怪嫁不出去!”
刚刚大家不还叽叽喳喳说得热闹吗?怎么到她这就“食不言,寝不语”了?再说了,这和她三十多岁没嫁出去有什么关系?这一家子还歧视上大龄未婚女青年啦?
岑迎霜觉得自己无辜,张嘴就想辩解。
岑远朝却适时睇了她一眼,示意她别顶嘴。
别人的话岑迎霜都不太听,但岑远朝这大哥的话还是很管用的。她忍了忍,默默把酝酿好的小论文给憋了回去。
因着岑老爷子发话,这一顿饭后半程吃得很是安静。
晚饭结束,岑老爷子叫了岑远朝和岑森上楼谈话,余下的人留在凉亭陪岑老太太聊天乘凉。
直至夜幕降临,岑家祖孙三代男人的谈话才算结束。
入夜光线昏暗,季明舒和岑迎霜说说笑笑,一时也没注意岑森出了屋子。等到岑森走上凉亭台阶,她眼角余光才瞥见他的身影。
哪想岑迎霜正说到兴头上,一下也忘了家里的忌讳:“我还真没见过比你更爱尿床的小姑娘,我估摸着这些事儿你都不记得了。有回你家没人,你跑到我们家看动画片儿,看着看着睡着了,还尿在了沙发上!岑杨最爱干净了,嫌弃得要命!他把你给提溜到床上,愣是自己拆了沙发套给洗了,哈哈哈……”
岑迎霜冷不丁提到“岑杨”的时候,大家都没太反应过来。
等反应过来,大家也陆续注意到了踏进凉亭的岑森,一时只觉得夜风甚冷。
季明舒在第一时间便朝岑迎霜递了眼色,奈何岑迎霜说得太过尽兴,没有注意。
她严重怀疑,小姑这是物理研究搞多了,想换个方向在“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课题上冲刺一下奖项。
【下期预告】:面对女明星的主动示好,岑森想也不想地拒绝:“你们学校入学不需要文化分吗?这种理解水平,能不能看懂臺词。长相、气质、学历、背景,没有一样比得上我太太,你不如洗把脸清醒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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