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沉寂无趣的家中某天迎来了热情奔放的舞蹈老师苏妙璇,她虽负责指导弟弟的舞艺,但目标似乎却是哥哥夏慈阳?书呆子夏慈阳渐渐被大胆迷人的苏妙璇吸引,却发现苏妙璇接近他的目的竟是为了那一批刚刚出土的文物……
1
一九四零年,夏。
夏慈阳夹着厚厚的书本匆匆地回到家中,老远便听见院中高谈阔论的声音。
他扭头便想走,不想早有仆人挡住了他的去路。夏慈阳憋着一肚子气。他接到消息说母亲病重,这才火急火燎地赶回来,可现在看来,这显然是母亲哄他回家的手段。
夏慈阳不怒而威地问道:“老爷又在举办舞会?”
仆人老老实实地回答:“老爷给二少爷找了个新的交谊舞老师。”
这时夏慈阳的眉头已经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他忍不住道:“局势都乱成这样了,还有心思学交谊舞?”
雍容华贵的母亲这时施施然地走了出来,用青葱般的手指点了点他的头,嗔道:“一回来就凶巴巴的。若不是我托病,你是不是不打算回来了?”
夏慈阳对母亲素来恭敬,抱歉地说道:“我最近比较忙。”
“骗人的嘴。”母亲钩起他的胳膊,笑道,“好了好了,你弟弟请了新老师,你也该来打个招呼才是。”
夏慈阳只好跟着母亲的脚步来到庭院中。只见院中拉着彩旗、霓虹灯,幾张铺着白餐布的长桌上摆放着西式餐点,一支小型乐队正演奏着圆舞曲,而场上的客人无一不是西装笔挺,普通人只有从报纸上才能看到的权贵。
夏慈阳的目光却很快被场上一抹红色的身影吸引了过去。
穿着红裙子的女人正在舞池中恣意舞蹈,她的动作优雅又浪漫,还带着与生俱来的自由和天真。乌黑的发绾在脑后,露出雪白的天鹅颈。她一边舞蹈,一边发出银铃般的笑声。眼中有着未被世俗污染的光,又有着天然的慵懒和浪漫。
绚烂而危险的人。
终日对着黄土和泥沙的夏慈阳在心中给出了这样一个评价。尤其是意识到自己的注意力不由得跟随女人的动作,目视她转着圈儿来到自己面前时,他心中更是警铃大作。
似花瓣一般的裙摆悠悠落下,苏妙璇抬起水汪汪的眸子看了他好一会儿,喊道:“夏慈阳?”
夏慈阳一怔,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苏妙璇笑道:“能让夫人亲昵地挽着手臂的,除了夏老爷和悲寒,应该只有你了吧?”
她大大方方地伸出手,道:“苏妙璇。”
“你好。”夏慈阳轻轻握了握那只小手,便飞快地松开。
苏妙璇却显然对他很有兴趣,道:“我听悲寒说,你现在正在考古研究所工作。我对历史一向很感兴趣,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跟你去考古现场,好好见识一下?”
“不行。”夏慈阳一本正经地拒绝,道,“我们不欢迎来历不明的人。”
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的夏悲寒闻言立刻出声为自己的老师出头,道:“哥,你怎么能这么说话?苏老师怎么会来历不明?人家可是宾夕法尼亚大学毕业的!说不定比你都厉害呢!”
苏妙璇也不恼,笑道:“夏老师,我听悲寒说你成绩优异,为何不去国外留学呢?”
夏慈阳冷哼一声:“国家正值多事之秋,青年自然要安守国土。更何况,我华夏有泱泱五千年的文明历史,有什么是这儿学不到,只能去外面学的?”
“交谊舞。”苏妙璇勾唇一笑,颊边泛起若隐若现的梨涡,笑容中多了些玩味和挑衅的意味,“夏老师会吗?”
夏悲寒正欲替大哥挽尊,怀中忽然一重,原来是夏慈阳将手中的书本拍进他的怀中。夏悲寒愣愣地看着自家老哥,却见他素来坚毅硬朗的脸上满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少年意气。夏慈阳不急不缓地解开袖扣,松了松衣领,朝苏妙璇作出邀舞动作的手怎么看怎么绅士优雅。
苏妙璇饶有兴趣地笑笑,纤纤十指轻盈地落在了夏慈阳的掌心中。
夏慈阳拥着苏妙璇,以极为熟练漂亮的步法步入舞池。他就像一棵树,又像是一座山,稳重而恰到好处地配合着苏妙璇的动作,与她默契十足地共舞。
他们共同献上了一支无可挑剔的舞蹈,赢得了场上一片赞誉的掌声。
“夏老师舞跳得不错。”
夏慈阳看向苏妙璇,却猝不及防地被对方眼底的流光电了一下,与对方轻轻贴合的手臂竟也跟着变得滚烫起来。
“彼此彼此。”
苏妙璇凑近他的耳边,用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问:“夏老师,你知道伯母为什么会那么积极地把我引荐给你认识吗?”
夏慈阳一怔,心中隐约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苏妙璇转了个圈,大裙摆又绽放成一朵娇艳耀眼的花儿。她凑过来轻笑道:“夏家请我教悲寒跳舞是表面上的理由,你的父母亲希望我能做夏家的儿媳妇儿。今天的宴会,是我跟你的相亲会。”
夏慈阳吓了一跳,脚下步伐一乱,踩了苏妙璇的脚。
苏妙璇“哎哟”一声,夏慈阳连忙弯腰将她扶住,二人倒是以一个极其浪漫的姿势定格住,看起来就像是画里的神仙眷侣。
夏慈阳意识到这姿势的唐突与尴尬,正想松开,却不料苏妙璇竟抬手钩着他的脖子,凑到他耳边说道:“夏老师,原来你也有吃瘪的时候啊。”
夏慈阳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人狠狠地戏弄了一把。
2
一切如苏妙璇所说,舞会过后,夏母制造出各种能让他们独处的机会,还自作主张地帮他去所里请了假。
夏慈阳一个头有两个大,怎么也想不明白理应思想进步的苏妙璇为何不拒绝这种家长包办婚姻。
这天,生物钟向来准时的夏慈阳缓缓地从睡梦中睁开眼睛。他很快发现不太对劲儿,似乎有道目光正在审视着他……
夏慈阳扭头,苏妙璇竟然坐在他的床边,托着腮对他面露微笑。
“早啊。”苏妙璇大方地朝他挥了挥手。
“你怎么进来的?!”夏慈阳大吼一声弹坐起来,想想不妥,赶紧抱着被子又躺了回去,梗着脖子朝外面喊道:“阿荷!”
“下人都被夏夫人叫出去了。”苏妙璇朝夏慈阳眨眨眼,道,“为了给我俩制造独处的空间。”
夏慈阳无语凝噎,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苏妙璇这种主动的女人。
苏妙璇催促道:“快起床。夏夫人说了今天家中不备你跟我的饭,你得管我的三餐,带我出去吃好吃的。”
夏慈阳憋了半天才道:“至少……至少你先让我起來穿衣服!”
“好啊。”苏妙璇倒也没再为难他,落落大方地起身走向门外。夏慈阳这才松了一口气,从床上坐了起来。
门口的苏妙璇忽然探进一个脑袋,笑眯眯地说道:“忘了跟你说,我在宾夕法尼亚大学辅修的是美术,刚才你睡觉的样子我都画下来了,就放在桌子上——送你了。”
苏妙璇如愿看到他吃瘪的模样,爆发出爽朗愉悦的笑声,终于退了出去。
半个小时后,夏慈阳和苏妙璇走在琉璃厂附近的大马路上。苏妙璇非要来这儿,夏慈阳只好陪她,却不免腹诽这人明明只是说要吃早餐,变卦变得可真快。
苏妙璇双手背在身后,跟遛弯大爷似的东看看,西瞧瞧,显然对这儿的一切都很感兴趣。她走到一个小摊子前,拿起一个玲珑小巧的紫砂茶壶,小摊摊主立刻吹了起来,道:“小姐好眼光啊,您手上拿着的这个可是宋朝官窑所制,从宋徽宗陪葬的墓里挖出来的。”
苏妙璇双眼放光,道:“真的?这个多少钱?”
“我看您这么慧眼识珠,五十个银元,我忍痛割爱了!”
夏慈阳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上前按住苏妙璇准备掏钱的手。他掏了五个银元扔给摊主,一手拿过紫砂茶壶,一手拉起苏妙璇就走。
小摊摊主急道:“你怎么回事你?光天化日抢劫啊?”
夏慈阳回过头,不怒而威地说道:“我是考古研究所的夏慈阳,你还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摊主立刻偃旗息鼓,换上一副谄媚的嘴脸赔笑道:“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跟您请好!”
夏慈阳带着苏妙璇离开小摊,苏妙璇才恍然大悟,道:“合着这紫茶壶是假的啊?”
夏慈阳没说话,眼中对这假冒伪劣产品的鄙夷不言而喻。
苏妙璇又问:“假的你还买?”
“你不是喜欢吗?”夏慈阳下意识说道。
忽然一阵力量拽停了夏慈阳的脚步,他不解地看着迫使他停下的苏妙璇,这才发现二人的手还拉在一起。夏慈阳有点儿尴尬,连忙把手松开。
苏妙璇捧着小茶壶低头看,嘴角竟然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这笑容恬静又温柔,竟看得夏慈阳有些怔忡。
苏妙璇笑了笑,说道:“夏夫人跟我说,你是榆木脑袋,不开窍,我看倒不尽然。你还是很懂得讨女人欢心的嘛。”
夏慈阳更加不好意思了,语塞了一会儿,正色道:“我……我想跟你好好谈谈。”
苏妙璇走到一棵树下站着,她的大红裙被嫩绿的新叶枝丫衬得更加娇艳,很是迷人。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里荡着盈盈水光,白皙娇嫩的皮肤吹弹可破,乍一看竟像个精致可爱的瓷娃娃。
“说吧。”
清脆的声音如同一捧凉水泼在脸上,夏慈阳连忙别开目光,正色道:“苏小姐,我认为婚姻是人生大事,不能儿戏。更何况,婚姻应该以爱情为基础,而非被刻意安排。所以我会说服我娘,让她不再强迫我们之间的婚事。”
苏妙璇歪着脑袋看他,道:“你怎么知道不是出于爱情?”
“什么?”夏慈阳呆了。
“我很喜欢你啊。”
这下夏慈阳的脸又红了个透,这会儿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喜、喜欢……”
苏妙璇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望着他笑道:“夏学长,很早以前我就同你跳过舞,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夏慈阳傻了眼。
3
大二那年,夏慈阳跟着老师去附近的高中招生,他作为发言代表,鼓励学弟学妹们来燕京大学求学。那些正值青春少年的学弟学妹自然没有那么容易被说服,起着哄要夏慈阳表演一下。
夏慈阳犹豫再三,只好提出表演一段舞蹈。就在他为舞伴犯难的时候,一个学妹自告奋勇地替他解了围。
他隐约记得那学妹梳着两条麻花辫,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笑起来腼腆又羞涩……
如今,那张青涩却已然可以窥见惊人之姿的女孩儿的脸,慢慢地和苏妙璇重合到了一起。
这……这变化也太大了吧!
“小夏,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所长赵一的声音唤回了夏慈阳的思绪。
“没什么。”夏慈阳连忙调整心情。
假期结束,他回到研究所上班,和苏妙璇之间的种种虽然暂时搁下,但却还是时不时地萦绕在他心间。
“正好,我女儿的舞蹈老师想来所里参观,你帮忙带带吧。”
夏慈阳的心头一颤,又是舞蹈老师?
当他按照约定的时间去研究所门口接人,在看到来人时还是惊住了。
“还真是你?!”
已经站在阳光下等了一会儿的苏妙璇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颇有些要将他拿捏在股掌之间的霸气。她今天没有穿红色的裙子,而是非常简单的白衬衫加鹅黄色的格子背带裤,卷卷的长发编成了一条麻花辫,随意地垂在胸前。
苏妙璇笑得十分得意,道:“谁让我桃李满天下呢!”
夏慈阳被她拿捏得死死的,有些不甘,又有些气恼,道:“你……你不能这样!”
“我怎么样了?”苏妙璇挑眉。
“逼我。”夏慈阳闷闷地憋出一句话,道,“我还没考虑清楚,你得给我一点儿时间。”
“扑哧”,苏妙璇忍俊不禁,捂着肚子笑了起来,道:“夏老师,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一点儿?我喜欢你没错,可是也不会到死缠烂打的地步。”
“啊?”夏慈阳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苏妙璇顺了顺头发,郑重地说道:“我在宾夕法尼亚大学主修的是历史,我们是同行。我跟赵所长的女儿是好朋友,赵所认可我在学术方面的成绩,才邀请我来参观的。”
眼前的苏妙璇淡定从容,夏慈阳只觉得自己的心被猛地戳了一下,他连忙别开目光,不让苏妙璇看出自己眼中的慌乱。
他悻悻地说道:“可赵所长的女儿才五岁!”
苏妙璇理直气壮道:“谁说二十五岁的女人不能和五岁的女孩儿交朋友?你面相二十七岁,心智只有三岁,我不是也喜欢你吗?”
“不过……”苏妙璇故意拖長了音,走到夏慈阳面前,仰着头看着他笑道,“我们之间的关系原来已经进展到会让你想要考虑的地步了吗?你在考虑什么?要不要跟我恋爱?”
“我、我……”夏慈阳屏住呼吸,下意识顺着她的话说道,“现在还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那什么时候可以说这些?”
“等、等局势稳定了,我们再说这些……”
苏妙璇挑眉,笑道:“看夏老师这意思,是不打算拒绝我的追求了,是吗?”
夏慈阳皱皱眉,他无意跟苏妙璇在气势上争高下,但是一直被她掌控着走向,又是另一回事。他忽然攥住苏妙璇的手腕,将她逼到树下站好,又抬起一只胳膊,把她堵在自己和大树之间。
他认真地说道:“真到那一天,也是我追求你,明白了吗?”
满意地看到苏妙璇的眼中闪过一丝羞赧和慌乱,夏慈阳弯弯嘴角,忍不住抬起手为苏妙璇别了别在耳边胡乱飞舞的发丝。
夏慈阳低声道:“以后不许再戏弄我了,知道了吗?”
苏妙璇飞快地看他一眼,将目光别开,忿忿地说道:“我尽量。”
夏慈阳难得见她吃瘪的模样,觉得有趣极了,忍不住弯了嘴角。
六月的天,阳光正好。
4
苏妙璇的到来,的确为枯燥的考古工作增添了一抹亮色。
至少夏慈阳是这么认为的。
他刚刚缩着身子从狭窄的洞口里爬出来,见苏妙璇正百无聊赖地坐在洞口等他,顿时玩儿心大起,蹑手蹑脚地凑到她身后。
夏慈阳屏息凝神,正准备好好吓她一下,却不料苏妙璇反应极快,竟然反手给他来了个过肩摔,将他重重地摔在地上。
“哎——”夏慈阳差点儿喷出一口老血。
苏妙璇一怔,忙把他拉起来,嗔怪道:“好好的,你吓我干吗?”
夏慈阳龇牙咧嘴地揉着背,道:“你身手这么好?在哪儿学的?”
苏妙璇动作一滞,飞快地说道:“本能反应而已。怎么,你怕以后打不过我?”
“哼。”夏老师不承认,夏老师很傲娇。
苏妙璇又将话题岔开,指着洞口问道:“这儿就是出土文物的地方?”
夏慈阳点了点头。考古研究所的同事曾在这里挖掘出一批非常具有研究价值的文物,他们需要每隔一段时间就来检查,保护这儿的环境不被破坏。
苏妙璇撑着脑袋听他侃侃而谈,眼中满是钦佩和崇拜。
夏慈阳被她看得不自在,问道:“你看什么?”
苏妙璇一脸真挚,道:“怎么办?你认真起来的样子太帅了,我感觉自己又多喜欢你了一点儿。”
夏慈阳老脸一红,没好气地瞪了苏妙璇一眼。苏妙璇笑得十分开心,立刻将水壶递了上来,还附赠了一个甜美的笑容。
“先声明,我这可不是逗你,是发自肺腑的话。”
夏慈阳拿她没办法,接过水大口大口地喝。水质甘甜又十分清凉,入口还带着茉莉花的香气,喝得夏慈阳将心头的疲惫一扫而光。
他放眼望向山头,熬过了酷暑,迎来了深秋,此时看向山野,满目金黄。一阵风吹过,空中弥漫着樟树的香气,是难得的静好时光。
身边的苏妙璇打了个哆嗦。夏慈阳扭头看了她一眼,天已转凉,山间更甚,苏妙璇却只穿着一件鹅黄色的单薄线衣,在秋风中怎么看怎么弱不禁风。夏慈阳忍不住伸手,将她一把揽入怀中。
肌肤相贴处生出滚烫的温度,烧红了两人的脸。
苏妙璇道:“哎呀,夏老师主动了呢。”
夏慈阳有些不自在,手中的动作却更紧,道:“我是怕你冷。”
“哦。”苏妙璇慢吞吞地说道,“我以为是你自己怕冷呢。”
两人对视一眼,均是没忍住,笑了出来,冲淡了些暧昧,却多了几分温情。
苏妙璇忽然问道:“夏老师,你为什么想要做考古?”
夏慈阳想了想,答道:“我们不可能从时间和空间上走回过去,但是古人有意识或无意识留下来的东西可以帮助我们看到古代社会的模样,让我们超越时空,和古人对话。而更重要的,古人做过的事,对于当今的人来说是极好的借鉴。好的,我们记住;坏的,我们避免。我做考古,是想要了解历史,触摸历史,然后改变现在,改变未来。”
他顿了顿,语气沉重了起来,自嘲一笑,道:“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考古。”
苏妙璇握住夏慈阳的手,道:“我们做的每一件事,都未必会被所有人理解。保护国家的方式不一定只有上战场一种,做好我们的分内事,无愧于心,这就够了。”
夏慈阳心中一暖——从来没有一个人像苏妙璇这样理解他,懂得他。
世人常说,人生难求一知己,那让他遇上苏妙璇,也许是冥冥中注定的缘分。
夏慈阳久久没有放开苏妙璇的手,他鼓起勇气,异常郑重地问道:“我可以抱一抱你吗?”
苏妙璇一怔,显然还没反应过来,不知道如何回应夏慈阳。
“就是、就是我觉得,有、有的时候,父母之命挺好的……那个,我……”夏慈阳话还没说完,苏妙璇忽然倾身向他吻来。
突如其来的吻打乱了夏慈阳所有的心理准备,他几乎是凭借着本能拥住眼前的人,加深了这个缠绵甜蜜的吻。
苏妙璇离开了他一点儿,在咫尺的距离下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你要跟我结婚吗,夏老师?”
夏慈阳眉头一皱,无比严肃地说道:“你又来了。”
苏妙璇一怔,有些失望地垂下头,钩着夏慈阳脖子的手也慢慢松开。
“抱歉,是我失态……”
“这话明明应该由我来问。”夏慈阳突然打断了她的话,还不许她将手松开。
他啄着她的唇,郑重地问道:“你愿意嫁给我吗,苏老师?”
苏妙璇愣了一会儿,绽放出爽朗的笑容,道:“好啊!”
5
夏夫人见夏慈阳终于开了窍,欢喜得不得了,连忙去筹备婚事,连向来和夏慈阳关系紧张的夏老爷也变得和颜悦色起来。整个夏家,最闷闷不乐的反而是夏悲寒。
夏悲寒不明白了,这明明是他的舞蹈老师,怎么就成了自家大嫂了呢?
为了安抚弟弟的情绪,夏慈阳喊上苏妙璇作陪,带夏悲寒去五芳斋,请他吃他小时候最爱的炸糕。
夏悲寒气愤地大吼:“你用这一套去哄小孩子吧!”
夏慈阳挑眉,道:“你不就是小孩子吗?”
说罢拍拍夏悲寒的脑袋,道:“我去买,你在这儿陪你嫂子等着。”
苏妙璇在一旁吃吃地笑。
夏悲寒瞪着夏慈阳的背影,十分不服气,问道:“苏老师,你到底喜欢我哥什么啊?”
苏妙璇想都没想,微微一笑,道:“他有一颗赤子之心。而我,想让他在任何时候都拥有这份赤子之心。”
夏悲寒半晌说不出话来,心服口服地认了输。
可他不明白的是,苏老师的表情为什么在一瞬间哀伤下来,仿佛带着浓浓的、化不去的哀愁。
“苏老师,你怎么了?跟我哥结婚不开心吗?”
苏妙璇摇摇头,笑容淡淡的,似是自言自语地道:“怎么会不开心呢?能嫁给他,是我这一生最幸运的事了。”
夏悲寒看着苏妙璇,总觉得哪儿有些不对,又总有些不祥的预感。
夏慈阳和苏妙璇的婚礼选在年底举行。夏慈阳看着苏妙璇身着一身大红的喜服,含羞带娇地走到他的面前,心都要酥化了。
他们在亲友的见证下行了礼,等到夫妻对拜的时候,夏慈阳忍不住抬眼偷偷看了看苏妙璇,见她的样子与平常无异,却连个笑容都没有。
夏慈阳想,一定是她太紧张的缘故。
等行完了礼,苏妙璇便被带进新房,夏慈阳纵使再不情愿,也要被拉去喝酒。今天是他大喜的日子,研究所里的同事们都来了,大家纷纷祝贺夏慈阳,祝他们夫妇二人白头偕老。所长赵一也向夏慈阳敬酒,他却看出所长眉宇间的愁色。
“所长,您怎么了?”夏慈阳开门见山地问道。
赵一长长地叹了口气,悲怆地说道:“本来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我不想多說,但是,慈阳,上一批出土的文物,我们怕是保不住了啊!”
原来,战事吃紧,对古文物虎视眈眈的势力太多了,北平已不再是个可以安全存放文物的地方。
赵一拍了拍夏慈阳的肩膀,安慰道:“你先别想那么多,今天可是你‘小登科啊,天大的事儿也等你结完婚回所里再说。”
夏慈阳失神地点了点头,心中却想第一时间将这事儿告诉苏妙璇,听听她的建议。夏慈阳摇了摇头,自己的确是越来越依赖这小娇妻了。他也不愿再等待,正好趁着此刻没人对他围追堵截,便溜回了新房。
手放在门上的时候,夏慈阳还有些紧张,毕竟接下来他们将要以夫妇相称,携手度过余生了。他在紧张郑重之余又多了份雀跃与欢喜,稳了稳心神,才敢推门走进去。
进门的一瞬,夏慈阳的笑容僵在脸上。
屋内没人。大红的喜服被狠心抛在床上。
夏慈阳以为自己眼花了,他在屋内搜寻了一圈也未见苏妙璇的身影。唯有桌上跳动的红烛下,压着一封信。
信上只有几个字,是这样写道——
夏慈阳,我骗你的。
没有落款,写信人的身份却清楚分明。
夏慈阳还不敢相信,他的心却狠狠地揪了起来。
就在这时,夏悲寒慌里慌张地跑了过来,嘴里嚷着:“哥,出事了!你们研究所出事了!文物……文物被盗了!”
夏慈阳的手一软,那薄薄的信笺就这样飘落到了地上。
6
距离喜宴不过一天的光景,夏慈阳却觉得犹如过去了一个世纪那般久远。
万幸的是被盗的文物很快和盗窃者一起被追回来了,但大家没料到的是,偷盗文物的人是苏妙璇。
夏慈阳的手按在审讯室的把手上,迟迟无法进行下一步动作。苏妙璇就在这扇门的后面,而上一次他心情紧张得不敢面对她,还是昨天他们的洞房花烛之夜。
这实在是太讽刺了。
夏慈阳深吸一口气,将门推开。
被绑着双手的苏妙璇坐在椅子里,静静看着窗外,对夏慈阳的到来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只是问道:“你来了?”
夏慈阳“嗯”了一声,走到她面前坐下。
苏妙璇叹了一口气,道:“夏慈阳,你们不该把我抓回来。你们保不住这些文物的。”
夏慈阳有些愤怒,一字一顿地质问道:“你到底是谁?”
苏妙璇终于将目光落在夏慈阳的脸上,平静地说道:“九玺,听过吗?”
夏慈阳一怔,九玺是一个有名的非官方文物保护组织。他又猛然想起苏妙璇将他过肩摔的事,难怪她的身手这么好。
苏妙璇道:“把文物摆放在明面上,只会将它们置于危险中,保护它们的最好方式,是让世人以为它们下落不明。夏慈阳,你们不该把我抓回来的。”
夏慈阳颤抖了起来:“所以……所有的一切,都是骗我的?”
苏妙璇沉默了一会儿,道:“我需要一个身份,也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
“所以你就选中了我,胡乱编造了个学妹的身份,说喜欢我?因为你笃定我是个书呆子,一定会被你骗?”夏慈阳自嘲地笑了起来,道,“你接近我,是为了能合理地出现在研究所;你答应跟我结婚,是为了声东击西,好让你偷出文物。你把一切都算得清清楚楚,只有我,还傻傻地相信你。”
苏妙璇没有说话,只是垂下了头。
夏慈阳忽然愤怒地说道:“可你知不知道,你做的这些事情如果被公布出去,世人会怎么看待你?”
苏妙璇笑了,笑容恬淡,无悲无喜。她反问道:“他们怎么看待我不重要,只要事情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那就够了。”
夏慈阳捏紧拳头,即使是这样他都无法克制内心的愤怒。他猛地站了起来,走到苏妙璇面前。苏妙璇平静地注视着他,等待着他接下来的动作。夏慈阳抿了抿唇,解开了苏妙璇手腕上的绳子。
“你走吧。”
苏妙璇有些意外,道:“你要放我走?”
夏慈阳道:“如果你真是九玺的人,至少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
苏妙璇揉了揉手腕,也不再客气,起身径直离开。她擦着夏慈阳的肩膀向外走去,仿佛夏慈阳从来都只是一个陌生人,她从未将他放在心上。
等她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夏慈阳忽然开口,道:“你说得对,我们做的每一件事,都未必会被所有人理解。保护文物的方法也不只有将它留下这一种。我会试着去说服赵所长和上头的人跟九玺合作。只是,等天下安定,海晏河清的时候,你们必须将文物送还回来。”
他没有回头,苏妙璇站在门口,也没有回头。
“至于……至于我们的婚事,既然从一开始是假的,那也没什么维持的必要。就此作罢吧。”
苏妙璇答:“好。”
夏慈阳听见门被打开,脚步声渐渐远去,终于从他的生命中消失。他缓缓闭上眼睛,终是忍不住眼角那颗滚烫的泪。
7
文物失窃一事忽然在整个北平传开,一时间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夏家的大少爷夏慈阳刚结婚就离了婚的消息,很快被人遗忘。
隔年二月,夏慈阳与赵一带着几个同事进行文物交接工作。在夏慈阳的不懈劝说下,赵一终于同意将文物暂时交由九玺保管。文物失窃一事,正是他们放出的风声,想使大众认为文物早已遗失,断绝其他势力追寻文物下落的可能性。
九玺负责交接的人,正是苏妙璇。
夏慈阳和苏妙璇已有两个月没见,再见只觉得恍如隔世。他控制不住地看向苏妙璇,发现这段时间她清瘦了不少。苏妙璇再也不是他们初见时那个明媚张扬,穿着大红裙的女孩儿了。她静默着,素白色的西装快要和雾气融为一色。
趁着赵一和其他人嘱托的时候,夏慈阳还是走到了苏妙璇面前。他知道此去一别,他跟苏妙璇见面的可能性越来越少。也许,真的只有等到山河安定的时候,他们才能再相见。
可谁又知道那是什么时候,那时的他们又将会是什么样子呢?
北风凛冽,吹乱了苏妙璇的头发,她的神情却显得很平静,甚至多了一丝安宁。
反倒是她先开了口:“你瘦了。”
夏慈阳心中有些酸涩,道:“你也瘦了。”
苏妙璇淡淡地笑了笑,道:“夏老师,你已经是个大人了,以后不要再让家人为你担心。”
夏慈阳心中愈发难过,不经大脑的话脱口而出,道:“你还会回来吗?”
他說出口立刻后悔了,以他现在和苏妙璇的关系,问这句话实在是太不合适了。
苏妙璇没有回答,火车鸣笛,一声一声,像在催促离别。
苏妙璇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夏慈阳,道:“我走了你再看吧。”
夏慈阳不知为何,有了些奇怪的预感,他接过信件,却忽然不舍得松开苏妙璇,故而握住了她的手。苏妙璇对他的反应一点儿也不奇怪,任由他握着,淡淡地看着他。
“夏慈阳,”她平缓而郑重地说道,“我和你的任务,都是保护好这批文物。”
夏慈阳猛地一怔,终于松开了手。
苏妙璇释怀地笑了,这个笑容让她有了些他们初见时的模样。她深深地看着夏慈阳,仿佛要把他的容颜牢牢地记在心间。
也不知过了多久,苏妙璇说道:“夏慈阳,我真想现在马上就变老,这样,我也算跟你过完一辈子了。”
她说完,已被人群簇拥着上了车。
夏慈阳怅望着她的身影被人群淹没,最终目送着那辆列车缓缓驶离。
火车发出呜咽的悲鸣,仿佛在哀唱一首挽歌。
夏慈阳缓缓打开信,让他意外的是,他先抽出来的竟然是一张照片。照片的时间是他大二那年,那时他随老师去附近的高中招生,后来被校长留下来拍了这张大合照。
大合照里,他站在最前一排,意气风发;而在他身后的那一排,一个梳着麻花辫,正值芳华的少女娇俏地站在他的斜后方,少女的头歪向他的方向,露出甜美而羞涩的笑容。
夏慈阳拿着照片的手忽然颤抖起来,这是苏妙璇……苏妙璇真的是他的学妹!
他迫不及待地展开信,眼泪却早有预感地大颗大颗砸落下来。
“夏老师:
见字如面。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离开你了。不用担心,我带走的文物是假的。偷文物的真正目的只是为了调包。对于这批珍贵的文物,光让世人以为它们失窃了还不够,必须让所有人以为它们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才能彻底地保护它们。
放心,真的文物,我们已将它藏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等到海晏河清、天下太平的那一天,它自然就会出现。
至于我,在火车到达终点站之前,我会遇上来巡检的警察,然后在他们的追捕下携带文物跳车自尽。不久之后,你们就会看到新闻,文物遗憾尽毁,窃贼罪有应得。
不用为我难过。夏老师,我至今还记得你在招生时对我们说的话,你说:‘天下无难事,唯有鞠躬尽瘁,方能报我民族!这句话激励着我度过了无数个日夜,提醒着我十年饮冰,热血难凉。很荣幸,我和你有着共同的信仰。
好了,就说到这儿吧。这封信看完之后,切记要销毁掉。也许你会有一点儿舍不得吧?所以我留了一张照片给你——如果你还愿意保存的话。
夏慈阳,愿你抬头便可看到暖阳,低头能触摸青草;愿你余生安康。
苏妙璇 绝笔”
夏慈阳的手在风中颤抖着。
他的眼泪将信笺打湿,直到字迹模糊,再也看不清什么。
他看着那张蓝色墨水糊成一团的纸张,忽然凄凉悲怆地笑了起来。他浑身颤抖着将那信撕碎,然后通通塞进自己的嘴巴里。
夏慈阳咀嚼着纸张,明明心如刀割,却隐约嗅到了茉莉的芬芳。
尾声
二零一九年。
九十六岁的夏悲寒在工作人员的搀扶下,出席了一场文物大会。
工作人员跟他说,这次的文物大会是因为一批本在六十多年前就尽毁的文物再次面世。所有人都说,这是考古界的奇迹。
夏悲寒张了张嘴,他老了,连说话都很吃力。他只能点点头,却无法告诉那个工作人员,这不是奇迹,而是所有人甘愿舍弃性命才换来的结果。
只做了他一天嫂子的女孩儿,还有他的哥哥,在很多年前就去世了,带着他们的信仰离去,却始终不曾在历史中留下姓名。
夏悲寒想,也许不久之后,他就会见到他们了。到那个时候,他就能告诉他们,这天下终是如他们所愿,迎来了海晏河清,更迎来了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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