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预兆
“英古拉海岸出现大批死鱼,被海浪冲上沙滩的尸体已经超过数万,科学家分析,可能是海水温度过低,导致海洋生物无法适应而大批死亡……”
机场候机大厅里悬挂的液晶屏幕,女主播正在播报早间新闻。公众场合有些嘈杂,隔得远点就没办法听清新闻,得眼睛好才能看见字幕。
人群中有一个穿着灰色呢绒外衣的男子抓着一份晨报在翻。
B版新闻,标题黑体字加粗“美洲海岸一小镇,大批海鸟离奇坠亡”。
他蓦然抬头望向电视屏幕,但那篇新闻报道已经结束了,女主播正在说沙漠那边的战争局势,男人若有所思地将手上那篇海鸟集体死亡的新闻细细读了一遍。
一周以来,世界范围内沿海城市陆续出现的生物离奇死亡事件。
科学解释,无非是气候变化悬殊或者怀疑有人为的次声波,看上去都颇有逻辑,但随便哪个人仔细一琢磨就觉得蹊跷,怎么会有同一地区,只死这一种生物的事情。好比这篇新闻,一种小型海燕像下雨一样坠落在美洲的一个小镇上,没有发现丝毫中毒迹象,好像它们忽然不会飞了、直直地从天上掉下来,而且在这个小镇上,其他鸟类与动物都安然无恙。
刚才的新闻里中英古拉海岸上被冲上来的尸体,好像也都是同一种鱼。
这世界真是越来越离奇了!
这个翻报纸的男人名叫夏意,二十七岁,娱乐圈芸芸大众里的一员,属于提起他名字,都会让人想半天后反问“这是谁,是个明星吗?”的那种人。明明演过不少电视剧,但是前辈同辈乃至后辈都红了,就他高不成低不就,是只有圈内才知道他存在的三流演员。
夏意在等航班,他旁边还坐着一个圆脸的年轻男子,那人打着哈欠神色不愉,看上去跟周围那些跑商务的白领没啥区别,这是夏意的助理李绍,跟他有大半年了,事实上也是才熬过培训不久的业内新人,没经验没能耐,夏意的事情不多,却能把他忙得团团转。
李绍眼皮子浅,遇事爱大惊小怪,但时间会慢慢磨砺他的性格,也许不用多,只要在这个圈子里摸爬滚打个十年,他同样也会成为稳重可靠、脑筋九曲十八弯的出色经纪人。
但前提是,他真得有这个机会。
“夏哥,我说跟公司的包机一起走,你偏偏不干,生生拖了一天,这下可不知那些人背后又要嘀咕啥!”说着李绍的埋怨就来了,“按照行程,今天中午到三亚,下午就坐‘塔拉萨号豪华游轮去公海,连看一眼三亚风情的时间都没有,要是昨天来……”
椰树下的海鲜烧烤,光想想就是享受。
娱乐传媒的助理跟赶通告拍戏的明星一样累,跑来跑去,连个公休都没有,如果有个长长的假期,就该恐慌了,演员没有工作就是没有收入,前途还用说?
“夏哥,你说那个跟刘姐拍拖的韩老板是不是真的要娶她,这可是大手笔,先买下我们公司百分之三十股份,又包下豪华游轮请公司所有艺人参加,顺带开年会……”
想到那艘赫赫有名的“塔拉萨女神号”,李绍就两眼放光。
那上面所有娱乐设施一应俱全,台球馆靶场,游泳池,甚至是赌场,当它到达公海时,会不分昼夜举行豪华派对,简直就是电影里的梦幻场。
事实上早在一个星期前公司宣布消息时李绍就兴奋得睡不好觉。
跟他比起来,夏意就兴致缺缺,他将那份报纸叠好。这时机厅里甜美的女声在重复即将安检登机的航班班次。夏意没有理会李绍的絮叨,自己弯下腰拉开行李箱的拉杆,拖着先走了。
“啊?夏哥,等等我。”
李绍赶紧拎着剩下的行李跑着跟上。
候机大厅里人来人往,夏意并不起眼,其实他走到外面,很少会被认出来,估计得是死忠的粉丝,才能在瞄见他后心生疑惑,再看几眼后恍然大悟,但这样的粉丝存在与否都是个问题。像夏意这样专门演配角,在公司签约艺人里算末流的演员,连个官方粉丝论坛都没有,即使有狗仔队在场都不屑拿他当新闻。
在圈子里夏意是出名的性格孤僻,戏外完全不善言辞,就算有不少导演觉得他演技还可以,但对他这性格实在看不上眼,加上夏意长相在俊男美女遍布的圈子里不是特别出众,还是个男的。潜规则这种东西,打着灯笼都不会撞到他身上来。
这未尝不好。
并不是所有人都想着功成名就,夏意是个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
正确的说法,他是埃斯博格综合征患者。
简单概述可以理解为与自闭症差不多,但严格说起来又与一般自闭症有区别。
夏意在六岁的时候被发现患有这种病,埃斯博格综合征与自闭症比起来要特殊,患这种病的人智力没有问题,也会说话,但思维跳跃很大没有连贯性,最糟糕的是他们从来不解释说出来的话。
能机械性地记下许多东西甚至过目不忘,但对记下的内容毫无兴趣。
不懂得如何处理人际交往,也不能理解别人表情反应所代表的意思。
自闭症是个世界性难题,而且多半自闭症都跟后天无关,这是天生的顽疾。
没有哪个专家敢说可以治愈这种病症,一般无非是通过运动、图像、音乐来治疗,希望患者走出自己的世界。
夏意是忽然有一天,照顾他的人发现他盯着电视里的莎士比亚戏剧,一字不差跟着念词,并且越念越连贯,甚至到后来,完全可以模仿电视里的戏剧演员,生硬古怪地重复着那悲愤华丽的台词。
夏意并不懂那些人物在说什么,但这并不影响他复述。
这是夏意难得表现出感兴趣的事物,他的父母和主治医生都欣喜如狂。
接下来的十年,夏意的生活就是无数的剧本,无数的电视剧。
他是通过演戏,慢慢脱离狭隘的世界的。
通过最开始的机械代入,把自己当成那些悲剧与喜剧里的角色去经历悲欢离合,知道了什么是愤怒,为什么人会愤怒……诸如种种正常人天生就会,而他却相当艰难才理解的事情。
再死板的归类划分,积少成多,最后他终于“懂了”什么是人情是非。
可埃斯博格综合征依旧是不可治愈的,只能缓解。
夏意离开了他所扮演的角色就少言寡语,看上去完全是个刻板严肃的无趣人,甚至脸上都不会出现过多的表情,更不会笑。
夏意明白许多事情,也懂得很多道理,但是他天性感情缺乏,多悲惨可怕的事,他不是慢一拍,而是根本没有反应。可能心里会有惊诧的念头,但惧怕与怜悯的感情都很淡,有他这样病症的人,对“活着”这件事根本没有多强烈的感觉。
所以业内的金钱交易,那些稍微红起来的同行刻意地打压、陷害甚至讽刺,说实话,完全影响不了夏意。
这次避开公司包机,单独乘航班前往三亚就是故意而为。夏意“知道”自己必须参加这样的活动,但他会刻意暂时脱离群体。
助理李绍一路兴奋地说个不停。
乘客们陆续通过安检,一系列烦琐程序后飞机按点开始起航,正缓缓在停机坪上滑行。
第七遍检查安全带的夏意并不知道在助理李绍眼里,他这种行为看上去很神经质。
夏意只是有种极度不祥的预感。
一种好像再也没办法回来的预感。
他停下动作发愣:难道会发生空难吗?
可是直觉这玩意,又做不得准,他只能不安地僵硬着身躯靠在座椅上。
人类制造的钢铁展翼飞翔在万米高空之上,下方是厚厚的云层,在轰鸣声中它灵巧地避开漆黑笼罩有闪电的乌云。
在过去的几十年间,人们征服了天空,彻底自诩自己是地球的主人,有能力面对这颗星球上发生的一切变故。
Thalassa,又称塔拉萨女神号,排水量十六万吨,它的固定航程是从三亚开始,途经南海、东海,最后驶入北太平洋,是整个亚洲顶级的游轮。
夏意所在的朝华星娱传媒,虽然是亚洲范围内赫赫有名的娱乐巨头,但要包下这种豪华游轮还是天方夜谭,那个一掷千金的韩老板,可不像传闻里所说的仅仅因为要追一个天后巨星就花这种大手笔,如果那样他就不是成功人士,而是脑残败家子。
实际上韩老板是在这艘游轮上开年会,除了自己手下的各地区CEO,还邀请了和他有业务往来的所有商业巨子,以及需要拉拢的各种二代公子哥,活脱脱就是一场金钱社交。
但这样的吸引力还是不够,那些不愁钱不愁权的人,最需要的就是刺激。
邀请朝华星娱有限公司的所有艺人,还不如说是让他们来活跃气氛,这充当的角色可不怎么美妙。可以说,一次完美的潜规则,就看谁跟谁能看对眼。
夏意唯一的遗憾就是,为什么新年档期他恰好没有戏赶,作为一个不红的演员,什么娱乐通告都没他的份,所以连个推辞不来的理由都没有。
还好,游轮上远眺,风光不错。
三亚的光照十分充足,这时坐在露天咖啡厅的白色小圆桌上还能看得见海岸线。
站在夏意面前的服务生,穿着笔挺的燕尾服打着领结,微微躬身。
像夏意这样孤零零只身一人,既没有女伴,也没有下属随从的客人,身份高不到哪里去。所以服务生也就怠慢了点,没将高价的酒水咖啡单递过来,只是轻声问:“先生想要点什么?”
没价目表夏意搞不清楚这里的档次,而且心里很奇怪,他还在耐心地等服务员送价目表呢,于是他不说话,只是看着服务员。
一分钟后,这个服务生额头上开始冒汗,在心里嘀咕这人有点不正常吧,正尴尬时忽然听得身后传来一声笑。
“夏前辈原来在这里!”
这是一个妖娆的女人,眼睫上涂着带银粉的魅蓝眼影,她的身材非常好,是典型的前凸后翘撅S,穿着一身蓝白底色的旗袍,扭着腰肢走来的时候,附近的男人目光黏住了她就死也挪不开。
“前辈身边的那个新人助理呢?实在没规矩,在这种游轮上到处乱跑,要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就麻烦了。”
她摸出一支细长的烟,线条光滑的银质打火机外壳上的花纹,证明这是某品牌限量版,她手指一动,轻巧地点上了火,蜜色的唇彩在烟嘴上留下浅浅的痕迹,动作妖娆又优雅。
再轻轻一撩大波浪的头发,对着旁边看直眼的服务生说:“给这位先生一杯苏打水,一份象拔蚌。”
周围一片窃窃私语。
“那是谁?挺眼熟。”
“好像是某个平面模特,对了,在杂志上看见过!名字叫安莉!”
就在无数人用森森妒忌的眼神瞪夏意时,这女人却没有顺势在桌边坐下来,而是踩着高跟鞋,肆无忌惮地朝周围抛了几个媚眼,若无其事地走了,霎时露天咖啡厅里的客人一半忙不迭地喊结账,魂都跟着她一起飘走。
夏意默默想了三分钟,脑子里生硬的逻辑才理出安莉的话外之意。
是提醒自己不要太惹眼,要李绍也少出客舱门,这次游轮上有来头不小的人物,绝对是他们惹不起的。哦,这意见不错。
——对这趟旅程,夏意从一开始就有种不祥的预感。
坐飞机的时候惴惴不安,下飞机后也没能如释重负,登船后继续七上八下。
塔拉萨女神号全长接近200米,宽30米,露出海面的高度足足有49米,总共有十层甲板,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完全是一座规模完善的海上城市。
定位仪求助系统就不用说了,除非遇到几百米高的海啸才有倾覆危险。
有卫星在天上,船长会第一时间知道周围海域的天气状况,不会有泰坦尼克号的遭遇,塔拉萨女神号行驶路径最高不过北纬40度,没有冰山这种东西。
夕阳将海面上渲染出一层炫目的金色。
要到夜幕降临,塔拉萨女神号上的疯狂嘉年华才会开始。
男人们穿着名家设计,在国内无法买到的西装,正在决定今天晚上的猎艳目标,自诩成功人士的他们,拿着一张金卡或者凭借身上的衣服,就可以吸引许多美女的目光,这趟旅程让这些男人觉得有趣的是船上还有不少明星。
游轮太大了,光不同风格的酒吧就有八间,特色餐厅又有十二个,分为意式、法式、中式和日式,第五层甲板中央甚至有条时尚精品购物街,两边店铺是来自巴黎的今冬新款时装、瑞士名表,还有尾数至少七个零的珠宝首饰。
这种景象让晕船吐得半死、拖着半条命爬出来的李绍目瞪口呆,他全部家当都买不起一件,那些挥霍购买、眼睛都不眨的人深深刺激了他。
“夏哥,我终于知道什么是有钱人!”
李绍愁眉苦脸地说,他正盯着服务生递上的菜单,嘴角一阵抽搐。
这里还是他特意找的,底层甲板的一家中式餐厅,小笼包三百块钱十个,牛奶一百块钱一杯,牛肉面也一百一碗,这是啥概念?因为是海上,每天都需要直升机空运新鲜物资过来,所以物价奇高。
李绍咬牙点了碗面条,端上来的面条却跟大街上十块钱的牛肉面没有任何区别!
不对,还没大街上好吃,李绍气得直哼哼。完全没有了上船之前的兴奋,整个人像霜打过一样是恹恹的。
“夏哥,你看,我没带多少钱……”
李绍吭哧吭哧地用筷子搅着碗底。
夏意并不是走红的演员,收入不低是因为他接的戏多,导演只要讲一遍戏他就能全程状态良好让人觉得很省心,但口碑这么好的他辛辛苦苦两三个月也不过五位数的酬劳,怎么能跟那些动辄数百万片酬的巨星比?
李绍是他的助理,知道夏意的经济状况,以前每次工作餐也好,在外面吃饭也罢,都是夏意埋单,李绍挺心安理得,但今天他的人生观受到严重撞击。这并不是他们吃得最贵的一餐饭,只不过几百块,可一想到还要在游轮上生活半个月,李绍就脸色煞白。
夏意却好像什么都没看见,将房卡取出来示意服务生埋单,塔拉萨女神号游轮按照客人所住的房间等级,可以暂时赊欠一定的金额,每天只需要客人结算一次即可,最高级的豪华海景房,甚至可以在下船的时候再结账,当然账单肯定是个天文数字。
李绍讪讪地想说什么,忽然背后传来一阵大力将他猛地压趴在桌上,一头砸上面条碗,汤汁洒得一身都是。
“谁没长眼……”
李绍还没骂完,扭头一看,顿时吓得退出去好远。
一个原先坐在李绍后面一张桌的老头,毫无预兆地倒下了,他脸色青紫、浑身抽搐,眼看有进气没出气,老头原来搂着的女秘书也吓得手足无措,失声尖叫。
“是他自己倒下去的,跟我没关系啊!”李绍紧张得不行,连声大喊。
餐厅的服务生训练有素地跑过来一看,立刻无线电喊领班通知船医。
“喂?奇怪!”那服务生看着耳麦式对讲机,里面只有电流声,于是以为它坏了,立刻奔去叫人。
夏意走出餐厅时还听见周围人群的议论:“……好端端往下倒,看上去像突发心脏病。”
其实这也不算什么大事,李绍却吓得不行,一边走一边张望,生怕有保镖之类的人物冲出来将他抓回去。还没走回船舱,路上又看见担架从保龄球馆抬出来一个全身抽搐的老头。
“年纪大,就不要玩那么过火……”
“张经理这叫‘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哈哈!”
这些窃窃私语让李绍迅速恢复了平静,还跟着乐不可支:“夏哥,这些有钱人,真是好色不要命啊!”
夏意看着提着医药箱匆匆奔来的船医,远处海面的天空聚满了本该归巢的海鸟,它们发出清亮的鸣叫,在海面上方不断盘旋。
远离游轮光照的海面泛起了一丝银亮的水光,就像有条大鱼悠闲地出来透了口气,又立刻沉了下去。
夏意快步走到甲板前扶着栏杆望去,除了那些不该在夜晚飞翔的海鸟之外,什么也没有,海面十分平静,只有些微微的波澜。
夏意额角忽然有种诡异的刺痛感,他回头看灯火辉煌的塔拉萨女神号,层层甲板上都站着西装革履的男人,穿露胸露背晚礼服的女人,他们在音乐声里互相交谈,闲适而虚伪地笑着,但这一切让夏意的不祥预感愈加清晰。
就好像有个可怕的怪物,正隔着海水,阴森地盯着这艘游轮。
整整一夜夏意都没合眼。
他的记忆力比常人要好,尽管当中有许多他并不感兴趣。
数字一类的东西他甚至可能在记下后十分钟就忘记,但对电影的印象是极深的,稍微细想,就能完整到细节与台词。
所以他不可遏止地想到那部叫《极度深寒》的恐怖片。
电影里描述的故事正好发生在华国南海。那是个拿血腥做噱头的片子,电影里游轮上的满地尸骸大概会让许多人吃不下饭。
但塔拉萨女神号可不是一般的庞大,所谓十米长的海怪,也就是它的十分之一。
况且那只是个荒诞的故事,就算世界上真有那样可怕的怪物,也生活在深海之中,强大的水压注定了它们浮上海面就等于找死。
夏意经常会莫名其妙地焦虑。
患有其他孤独症的人对周围的世界大多漠不关心,但埃斯博格综合征不一样,患者仍然关注外面的世界,而且是渴望与之建立联系,但他们无法做到这点:不能理解别人,也不能妥善清晰地表达出自己的意思。
这还是个恶性循环,因为没办法交朋友,融入环境地去生活,所以会深刻地自我怀疑与厌恶,甚至听到有关社交的一切就本能地回避。
他们会把一件很小的事情想得很严重。
如果同样的情形被李绍看到,最多想一下,转瞬就抛到脑后了,但夏意的记忆力与想象力,让他不断思索今天发生的一切。
那个忽然倒下去的老人,上飞机前看到的新闻、报纸……
对细节十分敏感的夏意在床上翻来覆去很久,想到了这之中极其可怕的关联点,先是同一种海鸟,同一种鱼,然后!为什么只有心脏病出事?
餐厅里李绍背后坐的老头,恰好在夏意视野范围内,他看见那个老头搂着女秘书仰头大笑,中间的过程他没注意,只知道老头笑着笑着忽然直挺挺地倒下了。
而后来看到的那个……打保龄球根本不算是剧烈运动,只需要微微俯身,然后抬起——
会因为猛然抬头而发作的心脏病,难道是颈动脉窦?
夏意看问题的重点跟普通人不一样,如果亲友患上心脏病,一般人只会惊呼一声再问医生怎么样,严不严重。夏意却会问,得的是哪种心脏病。
夏意记得许多跟他无关的名词与知识,因为那是他对外界环境与事物做出判断的根本依据,只有懂得更多,才不用过多地主动询问,主动与别人打交道。
翻来覆去,一直熬到第二天清晨,夏意才有些迷迷糊糊。
游轮很大,而且床是固定在地板上的,所以即使是晕船严重的李绍,一个多小时后也精神抖擞地适应了。
夏意所住的船舱不是海景房,没有窗户看不到海面,但这恰好对他的胃口,如果透过窗户看到黑漆漆的海面,那么他这一晚,就是拉上窗帘也要疑神疑鬼。
凌晨四点。
再怎么狂欢的人也筋疲力尽准备歇息。
住在船舱这一侧的人,从灯光映照的窗帘看见一道细长黑影时,都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走过去掀开窗帘,却什么都没有。
游轮上的光十分亮眼地投照在周围几百米的范围内,但船自身投下的阴影,就显得更浓重。
夏意是在一片喧哗声中被惊醒的。看了一眼放在床头上的手表,已经九点了。
习惯彻夜狂欢的人不到下午两点是不起床的,但这附近不是海景舱,也就是说,要不住着夏意这样没名气的艺人,要不就是某某公司重要部门的中级管理层,而像李绍这样捎带的助理,则是在更底层,得两个人住一间。他们因为工作习惯,醒得都比较早,就算是宿醉,生物钟也很准时。
“太离谱了……昨天还一百元,今天一千元都买不到?”
夏意揉着额头,因为觉得会出事,他昨晚是和衣躺在床上的,衬衫现在皱巴巴地挂在身上,夏意对看热闹没有兴趣,但因为是他隔壁房的客人站在门口的走廊上对服务生大发雷霆,所以再好的隔音效果也没用,喧哗声还是直接灌进夏意耳中:“这就是亚洲首屈一指的游轮……不能离了海岸线,就十倍地涨价……”
一个尖锐的女声让夏意稍微清醒了点,他听到服务生一迭声地赔罪:“先生,小姐,十分抱歉,船上的牛奶已经没有了……”
“笑话!塔拉萨游轮不是号称满足客人的一切需求吗?要是没了葡萄酒还能理解,你要我相信昨天晚上开的狂欢派对是用牛奶洗澡吗?”
“对不起,不能满足您的需要,我们十分抱歉。”
门外的争执还在继续,无非就是借机质问,以捞到一顿不菲的午餐作为补偿,毕竟塔拉萨女神号上的一切消费,足够让某些自诩成功人士的白领心脏抽搐。
好像在证明夏意的预感错误,起航十八个小时之后,海上依然风平浪静阳光灿烂。
中午过后甲板上的人越来越多,男人与女人互相搭讪,判断着对方的身份与能给自己带来的好处,笑语不断。这个时候,衣服的牌子跟品味是关键,不少男人若有意若无意地对着海风稍抬手腕,露出造型各异的名表,很快就会有一场美妙的艳遇。
这时候谁还会在乎苏打水是不是八十块钱一杯,鸡尾酒的价格是不是四位数,都大方无比地掏出各自的房卡,喊服务员埋单。
“夏哥,韩老板今天晚上在第十层碧波舞厅里开派对,赵经理说了,公司所有人都必须去。”
李绍一边说一边还不由自主地瞄那些打扮时髦的女人,她们的身份可能是白领或是某些富商带上船的小蜜,虽然是一月份,但航行纬度很低,穿什么风格衣服的美女都有,绷着薄薄窄裙的,套着名贵小礼服的……那一双双修长曼妙裹着丝袜的长腿,让这个在社会上摸爬打滚连一年都没有的年轻人看直了眼。
有时也会看到一些身边围着各种男人、身份地位更高的女性。
“啊呸,这些人真是孙子!”
李绍喃喃骂了几句,然后他发现夏意完全不在听他说话。
“夏哥?”
这海有啥好看的,李绍初见的时候恨不得跑到船头摆个《泰坦尼克号》的经典姿势,现在已经麻木没感觉了,除了水还是水,李绍估计等自己下船的时候,搞不好看见蔚蓝一片就想吐。
一群雪白的海鸟围聚在不远的海面上,忽东忽西地跟着游轮,很不对劲。
这里已远离海岸线,附近也没什么海岛,不该出现海鸟,而且它们明显有些筋疲力尽,身姿僵硬,完全没有在暴风雨里飞翔的英姿。
“哈,看到没有,海鸟聚集的地方,说明海面上有大量鱼群!”
栏杆边另外一个头发梳得油光水亮的男人对着身边的同伴吹嘘道:“我敢打赌这边有沙丁鱼群,看吧,它们马上就要开始它们的捕猎之旅了!”
话还没说完,果然有几只海鸟收拢翅膀,炮弹似的一头扎进海面。
夏意眼睛不算太好,隔得那么远,他没办法看清楚,只觉得这些海鸟的行为很反常。
“知道吗?我们企业的文化就是海燕,虽然不是这种鸟,但它们也很顽强……”那男人继续夸夸其谈,周围人却没什么兴趣,比如李绍,只专心看美女呢,只有夏意握住扶栏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不,不对!
那些海鸟,没有一只再浮出来。
即使是同一种海鸟,体力消耗也会相差很多,不一直盯着看的话很难发现,那群海鸟没有规律地转啊转,到处乱飞,时不时有鸟一头摔进海里。
夏意呼吸开始急促起来。
他很想骗自己,从头到尾都是他的幻觉在作祟。
夏意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果然没有信号,虽然海上没信号是正常现象,但如果连那些价值不菲的高档卫星手机也……
“靠,花了十几万的手机,竟然还没到公海就没信号了!老子不该相信那噱头广告词,什么只要在地球上就绝对有信号!”甲板那边有人嚷嚷,当然提高声音其实是为了炫耀自己。
夏意却呆滞了,目光恐惧地看天上的太阳,他几乎是扭头就跑,一直跑到照不到阳光的阴影中才放缓脚步。
因为夏意总是行为怪异,所以李绍也就抱怨几声,不情愿地跟上去。
“夏哥,晚上的派对,别忘记了啊!呃,怎么这天气越来越热了?”
1月8日,南海,云层稀薄晴有微风,塔拉萨女神号正安然无恙地行驶。
但海面之下!
经过这一区域的军事卫星高清拍摄到海面下有一团巨大的阴影。
此刻塔拉萨女神号的主舵控制室。
“是的,船长,无线电从昨天开始就一直有问题,刚才彻底断掉了!现在都用跑的来传话。”
“船长不好了,又有一个客人心脏病突发,而且看情形,非常不好……”
船长低低咒骂了一声:“这次航程是怎么了,难道是姓韩的造孽太多?”
他从来就没遇见过这么不顺的事情,今天早上,在摄氏四度保存下的仓库里那么多加仑的鲜牛奶全部不翼而飞,值班的工作人员却坚持说没有看见任何人出入过仓库……
那边夏意脸色惨白,他看见李绍好像要迈步离开继续去露天咖啡厅找美女,立刻将他一把拉了回来。
“别在阳光下!”
李绍一愣,他跟了夏意大半年,当然知道夏意在不拍戏的时候几乎不说话,但这样没头没尾的怪句子,要理解起来真的很难。
“别出现在阳光下!”夏意换了个比较通顺的句子,神情紧张。
“嗨,我知道了,不就是衣服丢人嘛,我懂!穷人的悲哀啊!”李绍耸耸肩,沮丧地往船舱走去,至于午饭,他已经有一天吃一餐的计划了。
夏意盯着远处越来越少的海鸟,迟疑着似乎在做决定,但最后他还是沉默着转身往回走,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相信。
海鸟迷途坠落,鱼类死亡,可能患有颈动脉窦心脏病的老人发病……像某部电影里演的那样,这是磁场发生变化,甚至说地球磁场正逐渐消失的迹象。
溯游或随季节变化迁徙的生物失去辨别方向的能力,因饥饿疲劳成批死亡,而装有心脏起搏器的病人也会首先遭遇不幸……
该死,昨天晚上他为什么会想起极度深海那种没水准的无聊恐怖片,应该是地心抢险那部几年前上映的末日影片才对!
现在气温不正常地升高,可能是大气层受磁场削弱影响在逐渐变得稀薄……曾经有人做过这种猜想,然而是否正确,或许要亲身验证了。
夏意差点踏空一级台阶从楼梯上滚落下来。
——如果这是真的,所有的一切都要走向灭绝!就算再高的科技,也阻止不了这些恐怖变化,除非带上足够的食物与水立刻躲进几百米深的地下!
第二章?末日
末日电影或者小说开头都是这样的:人们匆匆忙碌着开始一天的工作,完全不知道死亡的阴影在逐渐笼罩,世界即将毁灭。
不是生化病毒蔓延,就是外星人已经停在地球轨道外。
总之,悲催小人物面对骤变只能绝望挣扎。
但真正的世界末日到来的时候,不但有预兆,而且举着镰刀的死神总在缓慢挪进。它的动作实在太慢,几乎让人觉察不出。
只是再慢,也终有挪到的那一天。
要是有人肯翻开资料,就会发现大约在1900年,地球磁场的能量就开始不断减弱。
最初,它对人类的影响实在微乎其微,但期间发生的离奇现象正在逐年增加,叠加起来一统计,地球磁场的强度比150年前削弱了至少百分之十,那些有人造卫星的国家,通过卫星收集的资料显示笼罩整个地球的磁场已经不再完整,在某些地方尤其是南北极,出现数个大洞。
磁场是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大多数人对它并不关心。
对很多人来说,你告诉他生化危机,他会吓得更能理解问题的严重性,而地磁场,那是什么?
据说地球磁极隔25万年就要翻转一次,即南极要变成北极,地球本身就像个巨大的磁铁,磁极翻转这是自然现象,它开始翻转的时候有些许剧烈变化是正常的,初步估计这个过程还要缓慢持续个两千多年,人类需要做的事情就是适应以及保护环境。
直到1月7号傍晚,太平洋区域忽然出现数处磁场空洞,相隔很近并互相影响,造成许多海洋生物陷入混乱,才有观察人员感到恐慌。
虽然根据经验,磁场是变化的,不出三五天那些地区的情况会稍微缓解,重要的是至今为止所有稍严重的磁场紊乱都出现在海洋上,所以这个会搅乱人心安定的消息并没有被公布。
1月8日15点51分,某国卫星监测到南极罗斯海上方一处磁场空洞的大气层发生了一次可怕变化,导致足有5万平方公里的海域冰层全部融化,天文辐射直接照入,在十分钟内杀死了许多生命。
而此刻,南海——
无边的汪洋,夜色漆黑,如同一个魔鬼。
在它的身躯上,灯火辉煌的豪华游轮平稳行驶,这是它最后的航程,这件事还没人知道。
傍晚时分,塔拉萨女神号跟陆地的通信开始时断时续,无线电也不能使用,偶尔能听到“嗤嗤”的电流响。
船上又有两个人突发心脏病,船长焦头烂额。虽然海上经常会有类似事情发生,可能是天气,也可能是海底下有铁矿产生强磁场,总之驶出这片海域就好了,但没有持续这么久的。
可目前只能让船员对客人如此解释。
船长是一位年近四十的中年人,他薪水丰厚,经验充足,一年只需要出航三到四次,每次也就一个月左右,所以他对这种生活很满足,为了安安稳稳待在这个位置上,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敢去打扰那些兴致正足的大人物。
尤其这天晚上,一掷千金包下这艘游轮的韩老板正在第十层甲板的舞厅里开狂欢派对。凡是有资格参加的,哪个不是有权有势?或许那票明星除外。
夏意能够出席还是沾了娱乐公司的光,像李绍这样的助理,某某企业的中层,都被拒之门外,在那些自诩上流社会的人眼里,助理属下不过是高级打工仔,这场合还不如保镖实用!
优雅的圆舞曲响彻大厅,一位著名钢琴家细长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跳动。
水晶吊灯下的长桌上,摆满了各种海鲜、糕点、菜肴与名酒。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