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期回顾】
裴知需要人修宅子,萧晨笑嘻嘻地出现;裴知需要卖房子,萧晨让小病捧着百万现金顶上。一次次地在裴知跟前刷着存在感,原本完美的倒追计划,却险些被小病搞砸:“你卖的这个房子啊,我是买给我未婚妻的。”
裴知的眼神一闪:萧晨……有未婚夫了?
第四章、
离开的人,陨落的流星
萧晨发现小病似乎因为买房投资不成有点儿不高兴,特地哄他道:“我们吃了饭再回去,你挑饭店,为师请客。”
“好啊,”小病冷眉冷眼地说道,“华福路有一家潮汕粥不错。”
粥?萧晨不喜欢粥,小病也不喜欢啊,他们师徒是贺家山上蛋炒饭的CP档,因为每次食堂煮粥,小病就炒饭给自己和萧晨吃。
“那粥特别好喝吗?”萧晨疑惑地问道,“你肠胃不舒服?想喝粥了?”
小病就等着这句呢,立刻目光炯炯盯着她破损的嘴唇说:“你嘴巴烂成这样,只能喝粥。”
你嘴巴才烂了呢,萧晨被他气得头顶冒烟,骂道:“你滚滚滚下去,自己打车回去!”
“这是我的车,要‘滚滚滚下去也是你‘滚滚滚下去。”小病不高兴地盯着她,道,“那个裴知跟你聊两句,怎么就把你的嘴巴聊成这样了呢?你们聊什么了?怎么聊的!”
他居然敢对师父嚷嚷!萧晨不由分说掐住他的脸颊,命令道:“以后见到裴知,就像见到我一样,不许对他龇牙咧嘴的,听到没?!”
“我凭什么呀?他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他救过我的命!”
小病愣了,这裴知运气怎么这么好?!“既然这样,那宅子我替他修。”小病语气变得好多了。
“那怎么行!”萧晨眼睛都瞪圆了。疯了吗,这活儿我能让给你?!
“怎么不行?大小油漆、木作,哪个我不会?”说到这里小病突然皱了眉,怀疑地看向她,道,“你不会是打算亲自去给他修宅子吧?”
没这么疯吧?堂堂萧大师!
可是萧大师,挠了挠头,心虚的样子分明就是承认。
“我都答应他了,出尔反尔,有损我的名声。哪有本人收了钱却派徒弟去干活的道理?那不是欺诈嘛!”
什……什么?!一千万人民币而已,就去给人修一个明朝的老宅子,还好意思说知道自己有名声?!
“萧晨!”小病瞬间又要炸,萧晨正想弃车逃跑,幸好手机无声的亮起来,她飞快地拿起来接:“喂?!”
“蕭晨!哈哈哈!猜猜我是谁?!”
傻缺。萧晨礼貌寒暄道:“司空良,你手上的伤怎么样啊?那天我有急事,没来得及送你去医院。”
“没事没事,烫到一点儿,几天就好了。”司空良因为萧晨认出他的声音而无比高兴,道,“班长说联系上你了,我好开心啊!”
司空良“哇啦哇啦”地说着同学之情,萧晨听得烦,正要找借口挂电话,突然听到他那边传来微信语音电话“叮咚叮咚”的声音,司空良接通后说了句“哥,我在打电话,待会儿打给你!”
“不用,就一句话。”裴知的声音,隔着两道电磁波,远远地撩拨着人心。“今晚你在家等我,我有事儿跟你说。”
“噢。”萧晨听到司空良乖巧地答应他哥。
哎呀……萧晨等他挂断了,和颜悦色地喊司空良,道:“你在哪儿呢?我去探病方便吗?”
“我在家玩儿呢,欢迎你来啊!”
萧晨笑嘻嘻地解了安全带就开车门走人,小病也立刻从超跑里爬出去,隔着跑车造型酷炫的车头喊她道:“你不回去了?!我的晚饭呢?我选好饭店了啊!你耍我?!萧晨!”
萧晨本已经跑远了,听到后又跑回来,从裤子后袋里掏出她那只半旧的皮夹,扯出来五百块钱往小病手里一塞,说:“你自己去吃吧,吃完早点儿回去刷漆!”
她一边说一边倒退着走,差点儿被路过的电动车撞到,幸好她常在山林间行走身手敏捷,一侧身就躲开了。倒是小病被她吓得不轻,她跑得背影都不见了,他还在生气地瞪着她离开的方向。
司空良亲自跑到C大校门口去迎接萧晨。他脚下踩着一辆平衡车,在华灯初上的路边转着圈圈,有出租车停下来他就呼啦啦地过去看一眼,发现不是萧晨,又呼啦啦地回去继续转圈圈玩儿。
萧晨捧着一束康乃馨从街对面的花店走出来,一眼就看到穿着白色T恤的他笑得眉眼飞扬。
高中时司空良就是这样无忧无虑的性格,对所有人都热情友好。那裴知为什么跟弟弟是截然相反的性格呢?萧晨想,是不是随了各自的爸爸?
“萧晨!这里!”司空良看到了捧着花走向他的老同学,高兴地迎上去,平衡车差点儿碾过萧晨的脚面,还好萧晨躲得快。
司空良从平衡车上跳下来,阳光灿烂地对萧晨嘿嘿笑。他的平衡车被改装过,闪着七彩光芒,发出机甲的声音,雷得萧晨无法直视,只能尬聊,赞美道:“你这车不错啊。”
“你喜欢啊?”司空良眼睛一亮,道,“来来来,你上来!”
“啊?不……不用啦……”萧晨慌了。
“老同学,别客气嘛!”司空良兴高采烈地把人撺上车,掏出手机启动操控APP,道,“这是我给我哥准备的生日礼物,我自己写了个程序,你看这个……”
“你哥?”有人喜滋滋地抛出了话饵。
“那天我烫了手,要送我去医院的,怀远哥婚礼那天,跟我在一起的就是我哥,全场最帅的那个。”
嗯,赞同。萧晨对司空良微微笑,说:“你哥看起来很年轻,结婚了吗?”
“他呀,结了。”司空良捣鼓着手机,道,“跟他的工作。”
萧晨瞬间揪成一团的心又松开,无语地看着这说话大喘气的熊孩子,谁知熊孩子突然抬眼对她得意地一笑道:“你站好啊,开始了!”
什……什么?萧晨的心思还在“裴知单身,耶耶耶!”她的好同学却快乐地按下了手机,喊道:“Ready——Go(预备——开始)!”
平衡车像加载了火箭炮推进器,“呜”的一声蹿了出去,萧晨生平第一次玩儿平衡车,根本不知道刹车在哪里,驰出去十米就仰天向后摔去。她下意识地收紧两条手臂保护着头,背部硬生生地砸在花坛边的泥土地上。
“萧晨!”司空良傻眼了,连忙跑过去把她抱起来,“萧晨,你没事吧?!”
“萧晨,萧晨!喝口水!”
“萧晨,萧晨,萧晨!给你毛巾!”
“萧晨,你要吃饼干吗?”
萧晨不要吃饼干,萧晨的背上很痛。
萧晨保持着微笑对司空良摇头道:“不用。”
“这个太阳饼很好吃,你尝一个吧,我哥过年的时候去台湾出差买回来的。”
哦……萧晨拿起太阳饼吃了一口,道:“嗯,好吃。”
司空良松了一口气,又想到冰箱里有果汁,跌跌撞撞地跑去拿,茶几上几页纸被他碰到了地上,萧晨捡起来一看,都是墓地的资料。
“司空良,你查这个干什么?”萧晨问风风火火地端着果汁过来的人。
司空良把果汁递给她,神情复杂地抓抓脑袋,说:“我妈叫我找一块墓地放我爸的骨灰。”
“啊……不好意思!”萧晨很抱歉地道,“你节哀。”
“嗯,谢谢!”司空良的神色一下子变得低落,但很快他就对萧晨笑了笑,手指轻轻地在资料纸上一弹,说:“你知道吗,就因为这个,我差点儿被我哥打一顿!”
看到萧晨神色关切,他笑得更调皮了,说道:“我找了一家看起来很好的墓地,谁知道是宠物墓地,我哥一下子翻脸了,还好我跑得快!哈哈!”
他笑起来一脸阳光,完全忘了自己这是在讨论亲爹的坟地问题。萧晨看着这个缺心眼儿的小可爱,有点儿明白裴知为什么脾气不好了。
打他吧,这么可爱下不去手啊,不打吧,这么欠揍怎么能不教训?可怜的裴知,一定操碎了心。
“R县的静山陵园你知道吗?”萧晨问他,小可爱机灵地点点头,道:“就在我们家老宅附近嘛!我第一个打听的就是那里,不过已经没有好的位置了。”
萧晨笑笑,眼里的神情有些复杂,道:“我有一个空的位置,在山顶上风景最好的地方。给你爸爸安置吧,我暂时也用不着。”
用不着为什么要买?司空良眨巴着眼睛看着他的老同学,可还没等他问呢,萧晨就先问他了:“你们家老宅……明代司空阁老府,是你们家的?”
“嗯!”司空良点头道,“我妈叫我哥修呢,等修好了我带你去玩儿!”
原来是这样。萧晨淡淡地笑着对司空良点头,心中酸涩不忍地想着:裴知,卖自己的房子筹钱修继父的宅子啊。
萧晨做事干脆利落,裴知到家的时候,静山陵园风水最好的墓地已经在司空良手里了。
“哥!”司空良见他回来,兴奋地对他招手,道,“你过来!给你看个东西!”
裴知一天的行程都很赶,此时疲惫地扯开领带,走向蹲在茶几旁吃牛肉面的妈妈和弟弟,问道:“你们这么晚了才吃晚饭?”
“宵夜。你吃吗?我分你半碗。”陈教授一边吃,一边滑着手机。
裴知看看他们碗里大片大片的牛肉,摇摇头说不吃。他伸手拍拍弟弟的头,道:“给我看什么?”
司空良“嘿嘿嘿”地笑着,从屁股底下抽出一张纸举到裴知面前,开心道:“噔噔噔……我找到一块风水宝地!”
小混蛋办成了一件事,激动得口水横飞,裴知伸手擦了擦溅到他脸上的口水星儿,无奈地笑笑,可是再一看小混蛋手上的墓园字样,脸上的宠溺笑意淡了下去。
静山陵园。
“看图片很不错的样子。明天我们约了去现场看一看。”陈教授目光盯着手机,没有注意到大儿子的沉默,道,“好的话我也买一块。”
“买不到的,一位难求!”司空良“呼啦啦”地吃着面,得意洋洋地道:“要不是我同学帮忙,爸这块都买不到。”
母子两人在那里吃着牛肉面说着墓地的事,空气里牛肉香味令裴知无处可逃地窒息,胃部也痉挛着疼,他默默地深深呼吸,片刻后仿若无事地对妈妈和弟弟说:“突然想起来公司有个急事,我回去一趟。”
没等他们回答,他站起来仓皇离开。
R县,静山陵园。
守墓人过来开门时嘀嘀咕咕地说着今晚真忙,看见是裴知,才露出讨好的笑脸道:“裴总!您来啦!”
裴知将车停在值班岗亭旁,从车里拿出两条烟给守墓人,道:“抱歉,这么晚还来麻烦您替我开门。”
“不麻烦!不麻烦!刚才也有人过来——哎呀,您太客气,谢谢!谢谢!”守墓人接过烟,喜笑颜开地道,“老爷子的地儿我天天去擦,花也天天换,您上去看看!”
裴知笑着对他点头道了谢,独自一人向墓园深处走去。一排排黑色大理石墓碑沉默而整齊地立着,圆球形的路灯柔柔地亮着,身量高大的男人沿着墓园中间的路拾阶而上,背影比这里一个个安息的亡魂更孤独。
他停在半山腰的一块墓碑前,一时之间并未走近,隔着两米距离遥遥望着墓碑上的照片,那是个笑容开朗的男人有着一张与裴知九分相似的脸。
爸,裴知在心里叫他,我来看你,最近还好吗?
明天妈妈和小良会来这里,他们要把小良的爸爸也埋在这个墓园,妈妈她……她以后可能会跟小良的爸爸埋在一起,你不要太难过。
夜里的山间墓园异常安静,不知从哪里传来幽微的“沙沙”声。裴知心情沉重,胃也一阵阵绞痛,没有太多在意。他举步上前,走向爸爸的墓碑。果然打理得很好,鲜花是新换的,他抽出一朵白雏菊放在墓碑上方。
“你很多年没有见到妈妈了吧,明天会不会认不出来她?”裴知低声对墓碑上的照片喃喃私语。
这些年总是他一个人祭拜,也曾想过哪怕是哀求,求妈妈来看一次爸爸,生前对她那么偏执的人,死后也会希望收到来自她的一束花或者一支香吧。但是哪有这个脸开口呢?他们父子伤害她那么深。
沉浸在悲伤和痛觉里的裴知没有注意到,那“沙沙”的声音在他开口说话之后停了下来,山顶上的墓王位置的树影一阵摇动,似乎有什么动物从树间穿梭而来。
等裴知察觉到异样的时候,抬眼望去,一颗黑乎乎的人头从他爸墓碑后方忽地一下伸了出来!
“裴知!”墓碑后方的地势矮,萧晨只能纵身跳起来看他一眼,又落下去。
这是夜里十点啊!是墓地啊!一颗人头从他爸墓碑后方弹出来,还叫着他的名字!
裴知脑袋里“嗡”的一声,胃部的剧烈绞痛终于在他顽固的意志力控制之下冲开了缺口,永盛的暴君总裁苍白着脸,软腿地跪倒在墓碑前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
鬼……鬼吗?!裴知用手撑着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迷迷糊糊地想,怎么这鬼有点儿面熟?
“裴知!喝口水!”
“裴知,裴知!给你冰袋!”
“裴知,你要吃方便面吗?”
裴知不要吃方便面,裴知胃和膝盖都很痛,裴知想把萧晨捆起来打一顿。
裴知面无表情地看着一刻不停绕着他打转的萧晨,道:“滚到那边去,坐下。”
“我不累!”
“你压到我的输液管了!”
哦……萧晨抬起双手,尴尬地笑道:“对不起。”
裴知抬了抬下巴,萧晨乖乖地过去坐好,那是张小板凳,矮得她都无法翘起二郎腿,只能将手搭在并着的双腿上,看他时还得抬着脸仰望。
而裴知高坐在输液椅中,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里怒火丛丛,问道:“你大半夜的在墓地找死啊?!”
萧晨心虚地挠挠头,好声好气地解释道:“我真不是故意吓唬你的,我七点多就过去了,一直在上面干活……”
“干什么活?”裴知不耐烦地打断她,道,“盗墓?!”
他生气的时候说话真是噎人,萧晨不伺候了。她强行在小板凳上翘起二郎腿,昂起下巴斜眼看着他,道:“你不也大半夜的在墓地嘛?你去干嘛,找死啊,还是盗墓啊?”
还敢顶嘴?裴知的眼神更冷。
老街上开大排档那家的小女儿坐在裴知身旁的位置上输液,看裴知的手机链坠在裤子口袋外面,棕色皮质上金属的扣子闪闪的,小女孩好奇地拿手撩了一下。裴知转头,用瞪萧晨的眼神看了小女孩儿一眼,小姑娘吓得飞快地缩回手,扁着嘴几乎要哭出声来。
萧晨心想这是用四十米的大刀杀鸡给猴看啊,那本猴还是早点儿认错吧!
“好了好了,对不起!我诚恳道歉,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行了吧?”
这是什么道歉态度?裴知眼神依旧恼怒,冷冷地问她:“帮司空良买墓地的同学,就是你?”
萧晨点点头,自以为体贴地、谦虚地笑着,说:“举手之劳,不用谢我。”
裴知的神色很复杂,并不像是感激她。
“明天司空良约了你在墓园碰面是吗?”萧晨点头说是。他语气淡淡地说:“明天我也会来,今晚见到我的事,明天别提起。”
萧晨答应,想想又不明白,问道:“刚才你去看的那个墓地是谁的啊?”
裴知已经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听到她问也没有睁开,冷冷地说:“管好你自己,别多管闲事。”
他语气嫌弃,拒人千里之外。输液室白炽灯的光很冷淡,而他苍白着脸高高地坐在那里,与萧晨不过一米多的距离,两个人之间却像是隔着一座结满了冰的悬崖。
这样的裴知让萧晨迷茫。十二年前虽然只相处过那一夜,但是为她徒手接刀刃的裴知、豁出性命保护她的裴知、黑暗杂物间里对她说着身世和遗言的裴知……萧晨自认为是最靠近他灵魂的人,十二年里她一直坚信这一点。
可十二年后再见,裴知就像是某种雪域高山上的神物,美则美矣,生人勿近。
是自己一厢情愿、执念太深了吧?萧晨迷茫地想,对裴知来说她不过是个陌生人啊。
邱医生这时拿着裴知的化验报告进来,她是贺海的主治医生之一,跟萧晨很熟悉,一进来就对她说:“不关你的事,他是胃痉挛疼晕过去的,不是你吓的。”
“小伙子,”邱医生疑惑地看着裴知,问道:“你几顿没吃饭了?血糖这么低。”
裴知应酬地对邱医生笑道:“今天有点儿忙,午饭和晚饭没吃而已。”
“我把方便面给你泡上!”萧晨立刻站起来。邱医生“哎哎哎”地阻止她,说:“他的胃现在可不能吃辛辣刺激的,这瓶葡萄糖输完了你带他去老街上喝点儿粥。”
粥?萧晨眼睛一亮,粥立刻就能有!“裴知你等我!很快就回来!”
裴知皱眉说“不用了”,可是他话音未落,萧晨人已出门。那天弃他和烫伤手的司空良于不顾时她也是这么跑的,裴知心里想。
大排档店主古嫂推门走进来,她刚去给女儿买零食了。“刚才跑出去的是萧大师吧?怎么了,是不是贺老又进ICU了?”
“今天可不是因为贺老。”邱醫生向裴知的方向努了努嘴。
“哎哟!”古嫂把零食随手塞给女儿,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闭目养神的裴知,露出赞许的笑容道:“萧大师终于谈男朋友了!”
谁?
我?!
闭着眼睛的裴知心里一凛,我疯了不成?
他装睡不理人,古嫂和邱医生自顾自地感慨道:“哎呀,时间过得是真快啊,我们萧大师刚上贺家山的时候才几岁?水灵灵的一个小姑娘……”
“十六岁。”裴知听到邱医生说,“跟我女儿同年的嘛,她上山那年我女儿高二,十六岁。”
古嫂的小女儿嘴里含着棒棒糖,小手再次悄悄地伸过去拨裴知的手机链。可这次裴知却没有看她,甚至没有察觉。
十六岁……裴知慢慢睁开的眼睛里,震怒惊痛之色皆有,那么,就在那件事之后萧晨退学了?!
贺家山上宵夜是在十一点,食堂里烧柴火的土灶熬着喷香的粥点,一人喝一碗再去睡,既不会太过饱腹又填了工作到深夜的疲乏,这是贺家山上几代人传下来的习惯。萧晨从小最讨厌喝粥,贺海做掌门人时夜夜亲自熬粥,她这个学徒夜夜吃方便面,但是到了她接手南国雕漆,贺家山上的学徒和工人们还是夜夜都有粥喝。
传承人嘛,承你贺家的手艺,传你贺家的门风,矢志不渝。
这时差不多十一点了,阿金、依彤那一拨萧晨的徒弟从三号工棚走出来,他们最近在做萧晨设计的一个剔红八仙过海图屏风,用的大漆正是萧晨调配的红豆鎏金漆,罩漆才刷到第八层,但颜色据说已经夺人心魄了。
贺小雪夜跑归来站在门卫室旁的合欢树下,看着萧晨的人欢声笑语地走向食堂,她眼里神色变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雪!”贺娟路过,连忙过来搭话,“瞧瞧!一帮狗仗人势的!”她看着依彤他们,恨恨地骂道,“今天我让依彤给我出个画稿,她居然拿萧晨的话顶撞我。他们可都是你的员工,一个个只听萧晨的算怎么回事儿?”
“这些事我心里有数,不要总是在我面前抱怨,听得烦。”贺小雪神色未变,道,“你能把红豆鎏金漆琢磨出来,我立刻把萧晨赶下贺家山。”
贺娟讨了个没趣,讪讪地说:“这个红豆鎏金漆,还是从萧晨身上下功夫最快——她这次的八仙过海图屏风,你能不能想办法拦下来直接送去参赛?”
“那是梁氏集团容二少定的货,拦下来以后谁负责?”贺小雪冷冷地说,“萧晨精着呢,这两年她只接熟客的订单,个个挑的都是我不敢得罪的大人物。”
萧晨捏着红豆鎏金漆的配方,她有多少活就配多少漆,一滴也不给其他人用,做出来的雕漆作品直接送到订货的人手上,市面上根本见不到用红豆鎏金漆做的东西。
没有参赛,没有展览,贺家山上复活了传奇古方“红豆鎏金漆”到底是不是真的?漆的颜色到底有多好?舆论已经将信将疑了,贺小雪快急疯了却拿萧晨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在贺小雪看来,她爸爸贺海可能老年痴呆后就魂穿在了萧晨身上,否则一个二十八岁的青年女性怎么会如此故步自封、顽固不化?!
“哎?!”贺娟突然叫起来,“萧晨!”
还真是萧晨回来了,她提着一个漆盒从食堂急匆匆走出来。贺小雪捏着手中薄薄的一封快递,势在必得地一笑,向她走去。
出租车还在山下等着,萧晨拿了粥飞快地向山下跑,贺小雪上来拦她,差点儿被她撞了个跟头。
“哎呀……”贺小雪捂着被撞痛的肩膀,骂道:“你急着去投胎啊!”
这死丫头!
萧大魔王向她发出死亡凝视,贺小雪心虚地撇了撇嘴,将手里快递信封递过去,说:“叶怀远寄来的。”
萧晨明显愣了一下,刚才还一身躁动的人,接过时眼神里已蒙上一层阴影。贺小雪看着这样的萧晨,她自己心里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像是痛快,又感同身受地难过。
“这什么呀?他婚礼的喜帖啊?”贺小雪冷冷不屑地笑道,“几号啊?怎么没给我这个前任小姨子发一封呢?”
“婚礼已经举行过了,我去参加的。”萧晨抬眼警告地看着贺小雪,道,“叶怀远的老婆怀孕了,你可别再去找事。你姐交待的我都已经办到了。”
远处工棚的灯火憧憧,辉煌地映着贺小雪美艳娇嫩的脸,她脸上浮现出讥讽又黯然的奇怪神色,道:“呵,贺小满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得上我操心?不都是你萧晨一手包办的嘛。”
萧晨被这话刺了心,拧着眉静静地看着她。贺小雪从来不是感情用事的性格,一击即中立刻就转回正题,道:“北京国际雕漆展给我们寄来了参赛邀请函,十二月底之前得把作品送过去,你要是不愿意参赛,我就送贺工的东西过去了。”
萧晨提起漆盒,说了句“随便你”就要走,贺小雪再次上前去拦住她,正色道:“萧晨,你再这样跟我犟下去,岑南柳家就要骑到我们贺家山头上来了!他们家今年做的全国展览引起多大反响你知道吗?南国雕漆的招牌就快成他们家的了!”
这种激将法,萧晨别说吃,闻都不闻一下。她漠然看着贺小雪,说:“你把红豆鎏金漆的专利登记在我的名下,我立刻开工,你要参加比赛我就给你做两米的山河图,你要办展览我给你整套的剔红牡丹漆盘。至于南国雕漆的招牌……”迎着工棚站着的萧晨眼底傲然映着两片辉煌的灯火,“我拿我的命守着呢,岑南柳家夺不走它,你贺小雪也休想糟蹋它!”
夜风像是被萧晨的气势吓起的,盘旋着从贺小雪脚边卷起,吹得她遍体生寒。萧晨拎着漆盒走了她都一时没法阻拦。片刻后,贺小雪才提起一口气,对着萧晨远去的背影冷声呵斥:“我是为了南国雕漆的大局着想,你这个目光短浅的老顽固!你算什么东西?我才是姓贺的!你萧晨不过是我爸爸的一个徒弟,我们贺家教你手艺,给你饭吃,你还敢蹬鼻子上脸了?!”
她骂得过瘾,谁知夜风里突然传来萧晨一句“小病!电锯!”,贺小雪张着嘴吸了一口冷风、转身就跑。
萧晨被贺小雪气得半死,最后吓唬了她一下也不够解恨的,还耽误了时间。从医院大门口跳下出租车,她拎着漆盒一路狂奔去急診。可是她满头是汗地推开急诊输液室的门,只有抱着女儿的古嫂和邱医生在聊天,裴知刚才坐过的位置上垂着挂完了的点滴,不见良人。
在春天深夜里奔跑了一路的人,心脏“咚”的一声沉了下去。
“萧晨,你怎么才来?男朋友都走了好一会儿了。”邱医生笑着说道,“我们萧大师眼光不错嘛,一谈就是个大帅哥。以后可得注意着点儿他的身体,工作再忙也要吃饭、睡觉啊。”
“啊……哈哈,是啊。”萧晨尴尬地笑笑,可心中窃喜。哪怕是在邱医生面前被当成一分钟裴知的女朋友,都让她有种偷窃来的幸福感觉,后背热热的。
这么卑微啊,萧大师心里有个小人儿在嘟囔。
“哎?”萧晨往外走,突然看到古嫂的女儿手里甩着玩儿的手机链,她停下来问道,“小真真,这是刚才那个叔叔的手机链吧?”
棕色皮子上印着GUCCI的图案,以前小病拿过一个类似的给萧晨,依彤说这是个名牌,这么一根要好几千块。小真真得意地举起手机链告诉萧晨道:“叔叔说,我特别勇敢,奖励我!”
抱着女儿的古嫂笑着对萧晨眨眨眼睛,说:“你男朋友看起来不声不响的,很喜欢小孩子嘛!刚才换瓶的时候回血,她哭得我都掉眼泪了,幸亏你男朋友把她抱过去哄了好久呢!”
啊……萧晨蹲在小真真面前,一时心酥得站都站不起来了。
看吧,心里有另一个小人儿理直气壮地教训之前嘟囔卑微的那一个:我们裴知,就是值得,哪怕做他一分钟女朋友都很幸福啊!
从急诊输液室里走出来,一辆救护车停在门口的空地上,车顶红蓝色的灯没有关,闪在萧晨的眼里,令她顿生窒息感。她连忙背过身,急急地跑出医院的大门。
深夜的县城街上没有行人,偶尔一辆车开过去,车速不快却也让萧晨心头一揪。她无力地在医院大门口的花圃旁坐下,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从怀里拿出折叠的快递信封拆开。里面是几封手写的信,都已被拆开看过,裁纸刀沿着信封口整齐地划开,看得出来拆信人当时小心翼翼的珍惜之情。
洒金花筏叠的信封,居中用端正的楷体写着“怀远亲启”四个字,右下角用笔触缠绵的柳体写着“裂帛”。
古语说一月气聚、二月水谷、三月驼云、四月裂帛。贺小满出生于四月,贺海为这个长女取名于“四月中、小满者”,裂帛是她自己给自己取的别号。
“十一月乘衣归、十二月风雪客,晨晨,那你的别号就叫风雪客!”十八岁的贺小满美貌犹如夜之明珠,没有人会忍心拒绝她的笑容。
萧晨那时又是什么样的呢?劫难过后,满目焦土,辍学的十六岁女孩,刚刚铰了一头长发,瘦弱的身体裹在贺海的旧棉袍里更显伶仃,活脱脱像个逃荒的男孩子。贺小雪那时经常嘲笑她,小满比萧晨本人更生气,听说桃木梳梳头发长得更快,她连续几天深更半夜的坐在工棚里、车一把桃木梳,用她最爱的一手柳体在梳子上刻:裂帛赠风雪客。
而今又快是一年四月裂帛时,人间却徒留一位风雪客。
蕭晨在夜风里皱着眉落泪,心痛到不得不低下头去,用手抱住自己。
你还不能死,萧晨,你想想你答应过谁……萧晨急促地喘着气,耳中的嗡嗡鸣响声盖住了朝她而来的脚步声,直到一件黑色羊绒大衣披上她肩膀,轻薄的重量和温柔的暖意才让萧晨感觉到有人来到了她身边。
“你……”萧晨泪眼模糊,愣愣地看着他,道,“没走吗?”
“不是你叫我等你吗?”裴知无奈至极地看着面前泪流满面的这张脸,还说会很快回来呢,他站在这里等了四十分钟了。
【下期预告】
冬天的夜晚,两人肩并肩地坐在汽车后备箱上,分吃同一盘点心,月光让两人的眼角眉梢都变得温柔起来。知晓萧晨的往事,裴知开口道:“我会弥补你的。”
萧晨擦着眼泪一笑,道:“我现在……好像只缺男朋友,难道你要弥补我一个吗?”
裴知皱眉道:“如果你看得上的话——”
嗯?萧晨竖起耳朵,听他道:“我打也会打到司空良向你求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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