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一提起温苑和陆悬,几乎身边所有的人都要摇头说一声“孽缘”。温苑是多温柔善良的姑娘啊,怎么就遇上了陆悬这个人渣呢?
(一)重逢
1931年,上海。
墙上的挂钟嘀嘀嗒嗒规律地走着,在死寂的病房里显得格外突兀。
温苑闭着眼睛躺在病床上,安静得仿佛像没有呼吸。她很瘦,裸露出來的双腕上遍布着一些浅浅的伤痕,脸色苍白到几乎透明。
偶尔有医生来给她做数据记录,看到她这副模样也会叹气。
突然楼梯口传来一阵躁动,动静大到连温苑都听见了,几个穿着武装军服的男人踢开走廊的大门径直走进来,就要往楼梯上冲。
“你们干什么!这是医院,不能乱闯!”值班护士拦在楼梯口,她其实已经吓得不轻,但出于职业道德不得不硬着头皮拦住这几个人。
为首的男人长得极高,眉梢处有一道半寸来长的旧伤,他的脸色极度可怕,阴沉地盯着拦在他面前的值班护士,冷冷地说:“滚开!”
护士吓得一哆嗦,连忙往一旁挪了两步。
男人一把推开她,带着身后几个穿军服的人“噔噔噔”地往楼梯上疾步而去。
病房的门被粗暴地踢开,那木门经不起这般踢踹,撞在墙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温苑轻轻地睁开眼,看向门口的人,目光慢慢上移,对上他的双眸。她淡淡地一笑,道:“陆悬,好久不见。”
陆悬踱步进来,走到她的病床边,双目赤红,却冷笑出声:“温苑,你也有今天?”
“是啊。”温苑看着陆悬,轻轻一笑,“可是陆悬,你怎么一脸快要哭了的表情呢?”
陆悬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是另外一副表情了。他盯着温苑苍白的脸,语调冰冷又讽刺:“别做梦了,我今天来,就是为了送你最后一程。”
他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个人,这个曾经他爱到骨髓,恨不能为她倾尽所有的女人,他原本以为自己对她只剩下恨了,可为什么到了现在,他仍然痛得这么撕心裂肺?她说的每一个字,对他露出的每一个表情,都像凌迟。
“拿刀来。”陆悬盯着温苑,向一旁伸出手,后面的警卫向前递上一把军刀。
陆悬把刀接过来,转手丢到温苑面前:“这把刀是我曾经在战场上用的,跟了我很久,如今给你自行了断,正好。”
温苑静静地盯着那把刀, 她看了一会儿,笑意渐渐加深,说:“也行。”
陆悬死死地盯着她,表情狰狞得仿佛要把她身上的肉都咬下来。
温苑的目光从手中的刀移到陆悬的脸上,她微微坐起身,似乎是叹了口气:“这也是两年来,我唯一能做的遂你心愿的事了。”
陆悬整个人都僵住了,他紧紧地咬住后槽牙,垂在身侧的手指都抑制不住地颤抖。
(二)过去
两年前,陆公馆。
陆悬“啪”的一声挂了电话,端着水走到床前,把温苑从被子里拖出来:“起来吃了药再睡。”
温苑的眼睛都没睁开,直接伸手一扫,“哐当”一声把陆悬手里的杯子拍到地上,不耐烦地转过身继续睡。
“温苑!”陆悬没控制住脾气,吼了一声,反应过来后又立马放低姿态,他动了动喉结,想伸手去碰她,又怕她再生气,只好说:“乖乖起来吃了药再睡,好不好?我再去给你倒杯水就走。”
要是别的人看到上海滩人人畏惧的陆四少这么好脾气地哄人,下巴都要惊得掉下来。
一提起温苑和陆悬,几乎身边所有的人都要摇头说一声“孽缘”。
温苑是多温柔善良的姑娘啊,怎么就遇上了陆悬这个人渣呢?
那时,陆悬刚坐上海关总长的位置,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一上台就端掉了一个鸦片走私团伙,这事儿在当时引起不小的轰动,报社的人随即就派了几个记者过来采访,很不幸,温苑就是其中之一,更不幸的是,她还被陆悬一眼相中了。从此他对她狂追不舍,什么手段都用尽了,最后终于把人强行留在了身边。
这样做的后果就是,尽管他们在一起一年多,温苑却从没有对他有过好脸色,哪怕一次都没有。
陆悬叹了口气,俯身把地上的碎片捡起来。
其实刚开始和温苑在一起的时候,他哪儿有现在这么好的耐心?可偏偏她又倔,他长这么大就没见过比她更拧巴的人。他那会儿脾气火暴,只想叫她服软,下手没轻没重的,一个月把她折腾进了三次医院,折腾来折腾去,心疼的还是他自己。
一直这样下去还怎么过一辈子呢?
一辈子?他忽然惊觉,不知什么时候,他就下意识地认定他和温苑之间,已经是一辈子的缘分了。
等陆悬收拾好碎片再进来,温苑已经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还是烫。陆悬起身去拿了纱布,用温水浸湿给温苑贴上,额角的碎发被沾湿,他伸手轻轻地给她拨到耳后。
温苑此时看起来很安静,眉目间的冷淡和刻薄都被隐去,长长的睫毛覆盖在眼睑下方,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就只有这时候乖一些。”陆悬轻叹一声,不自觉地勾唇笑起来,粗糙的指腹流连在她的脸颊上,“温苑啊,你真是怎么样都好看。”
这片刻的温馨并没有维持多久就被床头柜上的电话铃打断了,陆悬连忙翻身把听筒拿起来,低头看了看怀里的温苑,没醒,他轻轻地呼出一口气,皱眉将听筒放在耳边。
“赵靖柯,我说了,我今晚没空。”他的声音尽显不耐烦。
“有啥事儿能比兄弟们还重要啊?”
赵靖柯是和陆悬一起长大的世家子弟,但比陆家的家世薄弱了些,这次他调回上海,还指望讨好陆悬。
“不去了,你……”陆悬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道清冷的声音打断,他低头一看,温苑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
“赵靖柯?”她的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陆悬愣了一下,掐断电话,点头。
温苑从陆悬的怀里挣脱,掀开被子坐起来,问道:“他约你去饭局?”
不等陆悬回话,她又说:“在家待着很闷,我想出去走走。”
温苑还是头一次主动问起陆悬的事,他有点儿反应不过来,话都差点儿说不利索,忙不迭地答应了。
陆悬带着温苑到十里洋场的会所时,里面的人玩儿得正热闹,看到陆悬来了立马都站起来打招呼。
赵靖柯之前不在上海,这是第一次见到温苑,早就听说陸悬养了个女人,当心肝儿似的供着,现在看来倒像是真的。
“陆四少,你可算来了,老赵一直念叨呢。”李彦起身走过来,看到旁边的温苑又冲她一笑道:“温小姐,好久不见。”
温苑看都不看李彦一眼,只当没听见,目视前方地站在陆悬身边。好在李彦早就习惯了,温苑痛恨陆悬,连带着他身边的朋友也跟着被讨厌。
赵靖柯和陆悬聊了几句后,也赔笑和温苑打了声招呼。
他原本也没指望温苑会理他,结果他话音刚落,她就看着他淡淡地笑了一下,说:“赵副局,你好,我叫温苑。”
她笑起来实在是好看,连赵靖柯都看愣了。
陆悬的眼神蓦地暗了下来,一把拽住温苑的手把她向自己怀里拽了一下,抬头盯着赵靖柯,满眼的疑问与狠戾。
陆悬心眼小,尤其是对温苑,谁多看她一眼,他都嫉妒得要发狂。她就像是他一个人的专属娃娃,谁碰一下,他都觉得那是在抢。
赵靖柯吓出一脑门儿的冷汗,连忙收回目光,再不敢多看温苑一眼。
但是事态的发展偏偏就不遂陆悬的愿,温苑似乎看赵靖柯特别合缘,对他没有像对李彦他们那样不屑一顾,反而主动地找机会和他说话。
陆悬坐在一边的沙发上,看着温苑和赵靖柯坐在前面的矮桌旁有说有笑,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平时她从来不对他笑一下,现在却对着赵靖柯笑得那么开心,怪不得一听到赵靖柯的名字,发着烧也要过来。陆悬心中暗暗地想,她跟赵靖柯到底是什么关系?
陆悬死死地盯着矮桌前的两个人,目光阴沉得可怕。
李彦看情况不对,刚想去提醒一下赵靖柯,陆悬就站起来了,他放下手里的杯子向温苑走过去。
“不是还发着烧吗,怎么喝酒了?”陆悬俯身凑近温苑,他贴得很近,丝毫不在乎还有那么多外人看着。
温苑很讨厌和陆悬亲近,尤其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本能地往后面侧了侧身子,避开他,道:“一点儿果酒,没事。”
“是吗?我尝尝。”陆悬边说边贴过去,像调情一样托住温苑的脸,在她唇边轻轻吻了一下。
温苑的脸色马上变了,一把推开陆悬,端过矮桌上的盛着酒的酒杯,迎面就泼到了他脸上。
周围的人都看呆了,又不敢上前去劝,只能干巴巴地站着。
温苑仰头看着陆悬,冷冷地道:“好喝吗?”
会所里五颜六色的灯光映在陆悬的脸上,看不清他的表情。他低头舔了一下唇,然后抬起眼睛看向温苑,勾起嘴角,道:“你倒的,当然好喝,甜呢。”
温苑冷笑一声,起身就往外走。
“温苑——”陆悬没有转身,但是这一声,让四周的人都察觉到了危险。
温苑的脚步顿都没顿一下,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外走。
赵靖柯站在一旁进退两难,抬头看到陆悬要杀人的目光,他想也没想,立马朝着温苑的背影喊了一声:“温小姐!”
这一声“温小姐”,竟真的让温苑停下了脚步。
这不是存心和自己作对吗?!陆悬简直要恨出血来。
他向温苑伸出手,咬牙切齿地说:“过来。”
温苑站着没动。
“你给我过来!”陆悬蓦地加大了音量。他骨子里的暴戾是改不了的,虽然很多时候在温苑面前他尽量克制,几乎把毕生的温柔都给了她一个人,但是稍微被刺激一下,就原形毕露了。
温苑不仅站着没动,还嫌恶地别开了眼。周围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李彦眼看陆悬要发火了,连忙上去拉了他一下,小声说:“陆悬,你这时候不要犯浑啊……”
话音还没落下,陆悬就已经推开李彦往温苑的方向走过去,他用力地拽住温苑的手腕把她往怀里一带,贴近她的耳边,声音充满了危险:“你再这样,信不信我让你再踏不出家门半步?”
温苑的脸色瞬间红白交错,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陆悬还说得出这种话,她简直难堪到了极点,想也没想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你这个人渣!”
不仅周围的人,连李彦都吓了一跳,长这么大他还没见陆悬被谁这么打过。
赵靖柯这时候才意识到,完了,他这回真的闯大祸了。
陆悬偏过头,舌头在口腔内壁上顶了顶,伸出手在嘴角上摸了一下,眼底的暴戾呼之欲出。他手上一用力,把温苑整个人往肩上一抗,完全无视她的挣扎与踢打,径直往楼上的房间走去。
那一晚的结果可想而知,温苑度过了这半年来最难熬的一个夜晚,醒来的时候,她已经在医院了。
“我说陆悬,你是怎么了?以前不见你能干出这种事儿啊?!”
这医院的外科主任,刚好是陆悬的小姑,她不是第一次看见温苑进医院了,但这么严重的情况还是头一次,多可怜的姑娘,怎么就遇见了陆悬这浑蛋?
陆悬靠在走廊上不说话,过了好久,他才问:“她怎么样了。”
“已经没大碍了,这会儿估摸着她也快醒了,你要进去看看吗?”陆主任叹了口气,真是一对冤家。
陆悬摇摇头,他其实早就后悔得不行了,但他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要是温苑稍微给他个笑脸,不说笑脸,就是对他的态度稍微温和一点儿点儿,她要他的心他也能心甘情愿地掏给她。
他知道温苑醒了一定不愿意看到自己,何必进去给她添堵呢。
(三)血色
一连几天,陆悬都没在温苑的眼前出现,并不是说他真的没有去看过她,他哪儿能憋得住啊,都是趁她睡着了偷偷地陪在她身边的。
等温苑的身子养好了,陆悬派人去把她接回了家,他自己却没去。他手下的分局派人来报,在一处无人区海湾发现大批鸦片走私团伙,目标已经锁定了,需要立刻派人去,他想着如今她也不愿意见他,便亲自带人去走了一遭。
陆悬走的第二天,温苑才从李彦那里得知他去了海湾。她在听到这个消息时,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李彦实在是看不懂温苑,当初陆悬那样逼她,逼得她走投无路,众叛亲离,她都没松口答应和他在一起,结果在得知了他身份的时候,突然就妥协了。
如果说她是个趋炎附势的女人,为什么这一年多以来,她始终对陆悬冷冷淡淡的,也沒要过他的什么财物?甚至他主动送给她的那些洋车、首饰,她碰都没有碰过。
李彦总觉得,温苑不是个心思单纯的女人,但是偏偏他没有任何证据。
从那天过后,李彦就再也没来过。
这天夜晚下起了暴雨,窗外还能看到闪电,惨白的电光映照在温苑没有表情的脸颊上,夜风刮来,带着刺骨的寒意,温苑终于拿起了电话。
赵靖柯正梦到他马上就要升任处级了,一阵铃声猝不及防地打断了这场美梦。
“谁啊?大半夜的!”赵靖柯摸到床头的电话,接起来就吼了一句。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瞬,清凉的声音传来:“赵副局,是我,温苑。”
温苑?陆悬家的温苑?
赵靖柯简直受宠若惊,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温苑怎么会联系他,对方就已经报完地址挂断了电话。他转头看了看窗外正下着的暴雨,有些犹豫。但妙就妙在,对方是陆悬的女人。陆悬是什么人?整个上海滩都忌惮的人物,多少人想和陆悬攀上关系又望而却步,能被陆悬的女人惦记,对于赵靖柯来说,无论如何,他都无法拒绝。
温苑给的地址是临海花园对面的钟楼,临海花园那一带已经属于城郊地段了,地方很偏僻,那里的钟楼早就废弃多年,赵靖柯来不及细想那么多,禁不住心里的悸动,迅速换了衣服开车出门。
谁也没想到,他这次出门,就再也没有腿脚走回来了。
暴雨在第二天一早就停了,李彦接到赵靖柯出车祸的消息已经是上午十点左右,他的车以一个奇怪的角度撞进了一旁的废弃工厂里,他被抬出来的时候,浑身是血,已经认不出模样来了。
没有人知道那一晚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知道赵靖柯为什么半夜会冒雨开车出门,人人都以为他只是因为在下着暴雨的夜里开车不慎出了车祸,只有内部的人知道,其实赵靖柯被抬出来的时候那满身的血并不全是车祸留下的,他还断了双脚和一只手。
到底是谁能有这么深的仇,不惜冒这么大的险,也要毁了赵靖柯?李彦想了几天,完全没有一点儿头绪。
陆悬在海湾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也着实惊了一下,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上海滩动赵家的人?不说自己,就是赵家,也绝不可能善罢甘休的。
海湾一带这几天还算平静,不知道走私团伙是不是接到了什么消息,陆悬带着部队过来的时候,这边没有任何风吹草动,他们只得先在附近的驻守站驻扎下来,静观其变。
陆悬是在吃午饭的时候接到温苑的电话的,他忙不迭丢了筷子拿起听筒:“苑苑?怎么了?家里出什么事了?”
温苑没有立即回话,她停了一会儿才说:“陆悬,你什么时候回来?”
陆悬脑袋里仿佛有烟花炸开,愣了好一会儿,“噌”地站起来,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结结巴巴地问道:“怎……怎么了?我……我还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回去……”他差点儿就脱口而出——苑苑,你想我了吗?话到嘴边又及时打住了,他不敢问,怕惹她生气。
“我想去找你……”温苑吸了吸鼻子,声音有些闷闷的,“行不行?”
温苑从来没这么好声好气地和他说过话,陆悬差点儿以为自己在做梦,心都跟着酥了:“宝贝,这里太危险了,你乖乖待在家,我很快就回去陪你,好不好?”
“我去那边你会保护我的,不会有危险。”温苑的声音小小的,但仔细听就能听出,里面带着一份依赖和信任:“陆悬,好不好?”
陆悬这会儿脑袋早就死机了,还能说不行吗?他办事向来有效率,当即就派人去把温苑接了过来。
在海湾一待就是两个月,温苑来这里之后,虽然还是冷冷淡淡的,但是已经没有像之前那么抵触陆悬了。
(四)情起
吃了午饭,镇上的居民在准备晚上的篝火晚会,陆悬想着温苑也在这边闷了几天了,就带她去附近的镇上玩儿玩儿。
结果这一去,就出事了。
当时是在一个玉器店里,两人待了不到十分钟,接二连三地进来了六七个人,都在一边的柜台上看东西,但是却没有人问价。
陆悬面不改色地等着温苑挑玉器,她皱着眉看了一会儿,抬手指了一件,他便付了钱叫人包起来。出门的时候,他忽然伸手牵住她,力道有些大,她也罕见地没有挣开。
两人就这么走了一段,后面乱七八糟地跟着些人,一条街道就要走到头了,前面是一条窄窄的公路。
这时候肯定不能再绕回去开车,后面跟着的不知是些什么人,无论谁轻举妄动都会成为一个爆发点。
陆悬牵着温苑越走越快,只是没走两步,后面就有人出声了。
“陆少,留步——”
陆悬停下脚步,慢慢地转过身。
“陆少,啧,都过去快一年了,老督军可安好?”一个脸上有一道刀疤的男人从后面慢慢地走上来,手里把玩儿着一把匕首,看向温苑,“这位是……?”
陆悬笑了一下,把温苑藏到身后:“黄老板,好久不见。上一次没一锅端掉你们,家父一直很遗憾呢。”
刀疤男的表情瞬间变了,冷笑道:“陆悬,这次换你落到我手里了,我想看看你还有没有命回去!”
对方人多,又带着枪,陆悬冷不丁将街边成捆的苇席踢向刀疤男,带着温苑转身钻进小巷里……
出了小镇,他们在小路穿行,海湾都是荒岛,长满了杂草与荆棘,两个人都被周围的荆棘灌木挂伤。他一直护着她,手臂处有一道严重的擦伤,是弹痕。
温苑再冷淡,此时也忍不住关心地问道:“你的手臂流血了?”
“我没事。”陆悬拽着她,三两下跳到山腰的盘山公路上,前面有一座拱桥,因为地方偏僻,桥上没有装桥灯。
陆悬带着温苑躲进桥洞,后面的人暂时还没追上来,他轻轻地把温苑圈进怀里,脸俯在她耳边,喘息了一会儿,说:“苑苑,你一会儿沿着这条路一直走,看到稽查站就打电话搬救兵,驻守站的号码我之前叫你背过的,还记得吗?”
温苑点了一下头,问:“你呢?”
“他们的目标是我,我们分开走。”他说了一半,温苑感觉到陆悬慢慢地牵起了她的手,在她手心里放了一个东西,很沉,很冰。
是枪。
“还会用吗?”陆悬的呼吸微微有些急促,贴在她耳边说:“我之前在营地教过你的。”
温苑的手指微微颤抖,拿着那把枪没有说话。
陆悬也不指望她此时能说一些让他宽慰的话,她向来薄情,这颗心,他是焐不热了。
他伸手将她散落在耳边的碎发撩到耳后,他手指上黏黏腻腻的血沾了一些在她脸上,陆悬低头凑近,轻轻地吻了吻她的额头。
苑苑,我只能守护你到这里,接下来的路,你自己往前走,不要回头。
他慢慢起身松开温苑,退了两步,黑暗中只能模糊地看见对方的轮廓。
“记住了,往前走。”说完这句话,陆悬头也不回地转身往反方向跑去,他的背影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温苑独自站在黑暗里,过了好一会儿,她轻轻地抬了抬手,枪很沉,。
陆悬把身上唯一的武器都给她了,在这一眼望不到头的荒野,不知道要走到哪里才会有人烟,他这么出去,无疑是去送死。
温苑提着那把枪,沿着陆悬之前给她指的方向,迈步向前走去。
陆悬这个人是真的讨厌,狂妄自大,目中无人,还自以为是,好像所有的人都必须要讨好他,喜欢他,而他想要得到谁,还要让那人觉得是种荣幸。
现在他要是死了,就没有人再逼她了,她就自由了,她应该高兴才是。
温苑的手指止不住地颤抖,她闭着眼睛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可她走了没几步,却停住了。她慢慢睁开眼,握紧了手里的枪,忽然转身往陆悬离开的方向跑去。
谁要你救,谁需要你用命去换了?你总是这样,总是不问问别人愿不愿意,你就自己做了决定,你有没有问过,别人愿不愿意欠你一条命呢?!
(五)沉沦
温苑返回去的时候,那群人已经分散了,只有两三个人还守在林子外,她仔细观察了周围的动向,确定这儿就只有这三个人,她熟练地松了枪上的保险栓,瞄准。
枪上装了消音器,一枪一个,枪法精准,速度极快,全部打在目标的大腿上。
三个人猝不及防挨了一枪,倒地哀号,温苑从树林深處走出来,站在三人面前,冷声问:“陆悬呢?”
地上的三人见出来的是个女人,一时间谁都没有回答。温苑二话不说走上去,直接一脚踩在一人的伤腿上,冷声又问了一句:“陆悬呢?”
那人痛得叫出了声,旁边的两人直接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跑掉了,他中了两枪,老大带人去追了。”
温苑收了枪,起身上了那三个人停在一旁的绿皮车,只有镇上才有人,不出意外的话,陆悬应该会往那个方向走。
陆悬的确往镇上走了,只是他受伤太重,体力透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估计撑不到镇上了。眼前的景象慢慢地模糊起来,他实在不甘心就这么死了,他不在了,温苑以后会和谁在一起结婚生子,过完一生呢?他只要一想起这个来,就是死了也能从棺材板里坐起来。
他一定要活着,除了他,谁也不能和温苑在一起。
他咽了咽口水,身上没有武器,周围也没有车,后面的人紧追不舍,他只能往前逃。
前面又是一段公路,没有遮蔽物很容易暴露,陆悬往旁边看了一眼,下面是一片灌木丛,他想也没想就要往下跳,却冷不丁被人从旁边一把拽过来。因为重心不稳,两人抱着在地上骨碌碌地滚了好几圈,压到伤口实在是痛,他强撑起身子,勉力睁眼往身下看——
竟是温苑的脸。
陆悬觉得自己应该是大限将至了,否则,他怎么会在这里看到温苑呢?
陆悬睁着眼看着身下的人,自己的血滴到她身上,他伸出染满鲜血的手掌,轻轻在那人脸上碰了一下,低低地喊了一声:“苑苑?”
温苑仰着头看着那张被血模糊了的脸,伸手握住那只手,说:“是我。”
陆悬终于撑不住昏死过去。
陆悬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在救护车上了,护士正在给他插氧气罩,他虚弱地扫视了一下四周,温苑就坐在旁边,表情淡淡的,和周围焦急忙碌的护士们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忽然推开一旁给他戴氧气罩的护士,拔掉身上的氧气管挣扎着就要坐起来。
“陆少!您伤得很重,不要乱动!”护士连忙上前扶住他,却被陆悬一把推开。他摘下身上的管子扔到一边,起身一把揽住坐在旁边矮凳上的温苑,偏头凑上去,吻住了她的唇。
仿佛历尽千辛万苦,达成这化不开的夙愿。
周围的护士都看呆了,一时间都忘了手上的动作。
他沾满鲜血的手掌就抚在她的脸上,不断地加深这个吻,带着仿佛从地狱归来的绝望和孤注一掷。
温苑没有推开他,任由他不要命地亲吻。她嘴里尝到了腥味,她知道那是他的血。
陆悬终于吻够了,轻轻松开了温苑,脱力地倒回急救床上,呼吸急促起伏,一旁的护士反应过来,连忙给他重新戴上氧气罩。
温苑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地看着几个护士给他做急救,看着看着,忽然脸上就湿漉漉的,她轻轻地伸手摸了一下,分明是滚烫的眼泪。
(六)离开
陆悬受伤之后,回上海休养了近三个月,海湾那批走私团伙也被连窝端了,说起这个来,温苑功不可没,是她先通知了驻守站,才将那伙人一网打尽的。
李彦听到她还打残了三个人的腿的消息后,着实吃了一惊。平时柔柔弱弱、不堪一击的温苑,到底隐藏了些什么?他忽然想起了至今昏迷不醒的赵靖柯。
他开始并没有怀疑到温苑,只是在查线索的时候,查到赵靖柯以前在浙江做稽查局的副局长时曾与鸦片走私团伙勾结,一名船工无意间撞破了这场走私阴谋而被杀害,其家属也在逃亡过程中遇难。
李彦回想着那名船工的名字,叫温兆言,巧就巧在,当初陆悬追温苑的时候,也让他去弄了份温苑的资料,家属那一栏写的也是——父亲:温兆言,浙江人。
那么所有的事情都能连起来了,就能解释为什么温苑对谁都不放在眼里,唯独会和赵靖柯说话;为什么当初温苑死活不和陆悬在一起,听到他的身份后,会妥协。
她把赵靖柯的手脚砍断了再撞成废人,已经算报仇雪恨了。
连李彦都能查出来的事,赵家自然也知道,若不是顾及陆悬,温苑早就被送上了刑场。
陆悬把温苑抵在墙上,含着满眼的血丝咬牙问她:“我问你,除了赵靖柯,你还做过别的没有?”
温苑只是不屑地笑了一声,反问他:“你猜?”
陆悬直接一脚踢翻了一旁的椅子,他虽然气,但是更多的是心疼。他气的是温苑为什么不把实情告诉他,有什么事情是他不能做的,一个赵靖柯,怎么值得她去冒这么大的险?
她看着他渐渐红了的眼眶,过了一会儿,忽然伸手抱住了他的腰,他有一瞬间僵住了。
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就这么静静地抱着他,陆悬闭了闭眼,抬手用力地回搂住她,低下头亲吻着她的发顶,一滴滚烫的泪落入她的发丝。
“苑苑……”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眼中流露悲痛的神色,“苑苑,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
陆悬一直把温苑保护得很好,赵家要不到人,又有把柄在陆悬手里,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
温苑也出奇地听话,陆悬去了趟南京办事,她就乖乖地待在家等他回来。
“才几天没见,怎么瘦了?”陆悬回来后见到温苑捏了捏她的脸,皱着眉问,“好好吃饭没有?”
温苑推开陆悬的手,阳台上的风吹来,冻得她打了个哆嗦,他立马把身上的外衣脱下来披在她身上。
“这么凉的天到阳台上做什么?你这身子骨,看冻不死你!”陆悬嘴上这么说,身体却很诚实,他伸手把就温苑揽进了怀里。温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忽然轻轻地勾唇笑了一下。
陆悬的心都化了,他伸手捏住她的下巴,逗小猫似的左右晃了晃:“还知道笑呢,你就是存心来给我找不痛快的,是不是,嗯?”
温苑把脸埋进他的怀里,娇嗔地说:“你一路吃东西没有?我刚煮了面。”
别说是面条,就是砒霜他也要吃。
只是吃了一半,他忽然感觉手上无力,连筷子都拿不住了,他愣愣地抬头看向温苑。
温苑轻轻地伸出手,凉凉的指尖触到他脸上的皮肤。
“陆悬。”她轻轻地说,“那天玉器店的人,是我引来的,你不应该带我回来,我其实……一点儿也不好。”
自家人亡故后,温苑便从烂泥深渊里爬出来,早就不是从前那个单纯柔弱的女子了,现在的她,是个血腥的、不堪的、早就被打入地獄的人。可她的心终究是肉长的,怎么会焐不热呢?
陆悬虽然没说,但外面的形势她是知道的。这几天,赵家为了赵靖柯的事,没少给他添堵,为的就是逼他把她交出去。赵家人不会善罢甘休,知道他有愧,不会轻易动他们,更是变本加厉……她知道自己不值得他这样护着,如今家仇已报,她留下也只会让他难做,她不想再连累他。
她轻轻地捧着他的脸,凉凉的唇落在他的嘴角。
即使你向后退一步,他也能心甘情愿地向你迈出一百零一步,这就是陆悬。
“陆总长,好好保重呀。”温苑轻轻地笑起来,眼泪却决堤,“以后再也不见了。”
她慢慢地起身,一步一步地离开他的视线。
“温苑——!”
这一声,简直令温苑肝胆俱裂。
陆悬不知道怎么形容当时的心情,痛得他如今想起来都能不寒而栗。
开始时的疯魔,气愤,担心,痛苦,时间一久,就变成了麻木。
他时常会想,如果他找到温苑,如果他们再见面,他会沉默还是流泪,又或者是表面云淡风轻内心却悸动不已。
不不不,都不是,他会冲上去把她紧紧地抱进怀里,吻着她的发顶哽咽地说:“苑苑,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可惜没有如果,他找不到温苑,一丁点儿消息都没有,他整日坐立不安,辗转反侧,甚至于午夜梦回的时候,都不得安宁。
直到后来,他的下属终于查到了她的下落。
(七)落定
“你倒是硬气啊?!你有本事就不要让我找到啊!”
“让你死你就死?那我让你待在我身边你怎么不听话?!”
“你就是看不得我好过一点儿,你就是想气死我,是不是?!”
病房的门紧闭,一群人看着陆四少在病房外发疯,他手上包着厚厚的纱布,因为情绪激动,已经有血从纱布里面渗出来,滴到地上。
“行了,别嚷了!过来把你手上的伤处理一下。”陆悬的小姑实在看不下去了,把他喊过去,“你说说你,明明心疼得要命,还拿刀出来干什么?空手接白刃好玩儿吗?你有本事就不要把刀接住啊,让她死了算了,免得你发疯!”
“她就是个没心肝的,怎么焐都焐不热。我怎么就喜欢上了这么个冷血的人呢?”陆悬对着病房的方向喋喋不休。他虽然骂得凶,其实声线已经哽咽了。
“她就是知道用什么办法让我心痛,她这哪儿是要自杀?是拿刀戳我的心窝子呢!”陆悬吸了下鼻子,伸手胡乱地在脸上抹了抹,再转过来,眼眶里潮湿一片。
“行了行了,你这不是找到她了吗?虽然她被赵家人折磨成这样了,但也不是没救,等会儿专家出来了看他怎么说。”陆主任早年留过洋,请来的专家都是国外的权威人士,她一边给陆悬拆纱布,一边说,“幸亏这丫头是病了,没多大力气,否则你这手就别想要了。”
包扎完伤口没一会儿,病房的门就开了,陆悬飞快地走过去。
他推开病房的门进去的时候,温苑已经睡了,他伸手轻轻地撩开她额间的碎发,这么轻的动作,她还是醒了。
两人就这么相互看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你还痛不痛?”这是陆悬先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温苑摇摇头,她轻轻地伸出手,摸了摸陆悬的脸颊上那湿漉漉的痕迹,轻轻地说:“陆悬,你哭什么呢?”
陆悬这才察觉,他哭了。眼泪抑制不住地从眼眶里冒出来,仿佛流完了他这二十八年来所有的眼泪。
他忽地抓住温苑的手,哽咽着说:“苑苑,你要好起来,我们……我们……”
我们还有长长的一生要一起度过。
温苑轻轻地勾唇,她慢慢地用力握紧他的手,心想:命运这东西真的是很奇妙。
陆悬,只愿这回,我不用再辜负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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