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居然敢碰瓷
项晨那张俊脸再次出现在我的视线中时,烈日炎炎的七月天,我竟生生打了一个寒战,随着他的目光朝我望过来,我心头颤颤发虚,脊背阵阵发凉,不断祈祷:他不记得我,他绝对不记得我。
毕竟我胸卡上写的不是当初的名字,当年一头清纯的短发已经扎成马尾,模样也更成熟一些。可惜,事与愿违,他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一股莫名的探究意味。
经理跟他介绍:“项总监,这是宋庭芳,C大毕业。别看小宋年轻,去年还参加过公司的欧洲培训计划,非常能干。”
“哦,宋庭芳。”他幽幽地念着我的名字,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只能硬着头皮朝他颔首,扯出一个僵硬的微笑:“项总监好。”
“好,很好。”他说话似乎还带了唱腔,一字三绕,绕得一股寒气从我脚下起来,全身毫毛都根根立起。
经理继续把其他同事介绍给他,他的目光没有在我的身上多做停留,但临走时回头看了我一眼,活脱脱的猫看着老鼠的目光,吓不死你以后也会玩死你。
我无语凝噎,我知道,他认出我了,他一定会报复我。
我和项晨之间的恩怨说来话长,两年前的事了,那时我临近大学毕业,学校安排了为期两个月的实习,地点在千里之外的Y市。我到实习单位还不到三天,相恋两年的男友打电话跟我提出分手,原因是他跟某个官二代在一起了,那天他在电话里异常痛苦,请我一定要理解他,毕业在即,对方能给他一份前途无量的好工作。
他说好聚好散,毕业了大家总要考虑生活,我唯有祝他们百年好合、断子绝孙。
别看我在电话里说得云淡风轻,异常镇定,挂了电话,我的心空旷得四野茫茫找不到一个支撑点,似乎整个世界都支离破碎,那个破坏我感情的小三我是见过的,除了她爸是李刚,别的找不出一个让我刮目相看的地方,可惜,我苦心经营两年的感情在现实面前一败涂地。
那天晚上我喝得酩酊大醉,浑浑噩噩不知走到哪处街区,一路走一路骂:“天下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小三死全家……”走得没力气了,我坐在路边歇息,继续谩骂不停。
那条街有些旧,路灯昏暗,街上只有寥寥几个行人,有人过来安慰我一声,我不理会,爬起来走两步,继续发泄心中愤怒。走着走着突然被绊倒,原来是撞倒了竖放在人行道上的一只皮箱,我正低骂“哪个不长眼的把箱子放这儿”时,那箱子的主人出来了,惊慌失措地扯着我:“哎呀,你怎么把我的箱子撞倒了,里面可装有非常值钱的古董!”……
他急急把箱子打开,里面有几块破碎的瓷片,他叫出了声:“这是我的传家之宝,乾隆年间的花瓶……”
我虽然醉了,走路有些斜歪,但脑子十分清醒——我知道自己遭道了。这是标准的碰瓷手段,箱子里的花瓶肯定之前就是碎的,故意放在容易被人撞倒的地方,就等冤大头上门。他跟我讲理讲不清,居然敢打电话报警,不多会儿,一个小片警开着警车过来,他对小片警说:“你看,她醉成这个样子,根本看不清路,不撞坏我的花瓶才怪!”
他坚持声称他的花瓶是乾隆年间正品行货,非要我赔偿他八万八,我一整天的怒火没处发泄,一拳打在他的眼眶,觉得还不过瘾,又扑过去对着他一通撕咬。
因为他没有反抗,等小片警强行把我们分开时,他两只眼睛都已经成了熊猫眼,小片警都被我的彪悍吓到:“你动手可就严重了,得拘留!”
“对,得拘留!”罪魁祸首在旁边捂着眼睛道,“还得赔我钱。”
当我被带上警车时,我一下子酒醒了——这碰瓷者显然是有备而来,搞不好那些碎瓷片还真是乾隆年间的。
我醉酒是事实,打人也是事实……看这碰瓷者不依不饶的架势和他满脸青紫的惨样,我不但要赔他钱,有可能还真会被拘留!
心头大骇,我几乎不敢面对残酷的事实,只能在车上闭着眼睛装醉,同时,脑子里开始飞快地盘算解决之道。正好警车路过一家小诊所,车停了下来,那碰瓷者要去处理一下伤口,小片警也下了车,站在路灯下吸烟。警车没上锁,我偷偷摸摸推开车门,趁他们不备,悄悄溜了。
我借着夜色掩护快速窜入街市,汇入人流,终于甩掉了他们。因为后怕,我扔掉了我的外套,第二天还去理发店剪掉长发,换了个清新可人的形象,以防再被他们认出来。
事实证明我的形象换得极为成功,再次遇见那位碰瓷者时,他还真没认出我。
二、给这个老板来个全套
那已经是在五天之后。
这里不得不吐槽Y市的出租车,僧多粥少,常常等半个小时都难得遇见一辆空车。那天我去给某个客户送东西,好不容易等到一辆车,拉开车门时旁边急急跑来一个男人,问我:“小姐,你是不是去香樟大道?能顺路拼个车吗?我有急事。不然,我付全部打的费。”
男人穿着一套黑色的西装,五官俊朗,双目有神,一副商业精英的模样。他在阳光下朝我微笑,嘴角微微翘起,风神无双,温文有礼。
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我确定一定以及肯定那晚的碰瓷者就是他,这眉这眼这脸部轮廓,双眼眼眶还残留着淡淡紫青色——那是我的拳头留下的痕迹,一切都鲜明地提醒我这厮就是那晚专注讹诈三十年的碰瓷者。
没想到,这厮穿上西服居然人模狗样的!
他没认出我,想想也是,当晚街上光线昏暗,我蓬头垢面,形容狼狈,如同一个疯婆子;而此时站在他面前的我,画了淡淡的妆,留着一头俏丽短发,形象已经是千差万别。再说,他后来被我揍得眼睛都睁不开,估计根本就没看清我的模样。
最后我们俩一同拼车前往香樟大道,狭小的车厢内,我们简单攀谈了几句,我虽面色如常,实则思绪如潮——此人讹诈我,还意图撺掇警察拘留我,害我剪掉了留了五年的长发,难道我就只能忍气吞声?
他居然和我聊得十分投机,而且,我们竟然学的是同一个专业,更不可思议的是,他还毕业于国内数一数二的学府……我先是震惊于他这样的高才生居然搞讹诈这种兼职,继而灵机一动,说想跟他认识一下。他微微笑着,对我说:“我叫项晨。”
我亦微笑着回他:“我叫宋婷婷。”其实我叫宋庭芳,但我就不告诉他真名,连工作单位也是胡编乱造的。
我脑海中已经有了初步计划——接近他,拿到他这个万年老骗子行骗的证据,将他的真面目公之于众。
那天我们互相交换了手机号码,后来经常联系,甚至一起谈天说地聊人生,看山看海看星星,我旁敲侧击问过他家里是否有祖传古董,他却笑得高深莫测:“我不缺古董,不过我的确缺了十分重要的东西,知道是什么吗?”
我嬉笑着问他:“什么?”
“我缺你。”
那个晚上我没能问出古董花瓶的事,他反而向我表白了,怪只怪我们这段时间走得太近,他若还不做点什么,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没有女人魅力。
为了我的报复大业,我没有拒绝他——恋人更方便掌控他的一举一动。
虽然我们俩发展成了男女朋友关系,但是,他大概因为上次碰瓷失败,还被人揍成猪头,心理有了阴影,似乎再无兴趣重操此业,对相关事情只字不提。
我拿不到证据,心有不甘,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实习也渐近尾声,一个新的计划在我心底形成。
实习期结束的那天,我打了电话给项晨,告诉他我的生日到了。
我记得那是个繁星如织的夜晚,海风裹挟着初夏的暖意徐徐吹来,他给我买了生日蛋糕,还请我吃大餐,而我请他喝了许多酒,那酒被我事先做了手脚,并无大害,喝了容易醉而已。
他自然被我灌得烂醉如泥,连路都走不稳,我扶着他去了旁边一家酒店,给他开了一间房。
我实习时身边正好有个奇葩男同事,他喜欢在公司向人显摆他的糜烂私生活,他说这家酒店的服务“十分周到”,他甚至聊起在酒店中如何正确地叫小姐,才能避免人家把你当菜鸟看。
我用他所传授的正确方法叫了一个小姐过来,给了她八百八,指了指床上已经醉得睡过去的项晨:“给这位老板来个全套,一定要让他满意哦。”
那小姐肯定经常遇到这样的事情,一副“了然”的表情,嗲嗲地说了一声:“放心了,你们这些做秘书的……哎呀,这年头,生意都不好做哦!”
我快速走出酒店,跑到公共电话机上拨打了扫黄组报警电话。随后,我拎着自己的行李,捏着火车票踏上了离开Y市的火车。
我在火车上仍然见到了项晨,不是真人,而是在手机网站上,那篇文章的标题是:酒店暗藏色情服务,Y市警方深夜突袭。
新闻上还配了几张照片,穿着暴露的小姐们蹲在一边,长发掩面;另一边是嫖客,我凭着衣服认出,其中一个是项晨,他抱着头蹲在角落,显得很谦虚。
你看,我们俩最终有一个人被拘留了,万分庆幸,那个人不是我。
三、十二杯咖啡
我以为我和项晨之间已经恩怨两清了,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山水再不相逢。
可是,为什么还会遇见他?而且,他还成了我公司高薪聘请的设计总监?
我很想辞职,像当年一样逃之夭夭,但如今我不能——去年公司出资让我去欧洲参加了培训学习,条件是,我必须继续为公司服务三年,否则,我要承担高额赔偿。
我脑中一片茫然,只听到上帝发出讥诮的声音,他说:宋庭芳,你完了。
是的,我完了,第二天人事部就将我从原岗位调离,说总监大人缺个助理,无数同事向我投来羡慕嫉妒恨的目光,经理甚至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小宋,总监可是个神人,你能跟着他多学点东西,真是好福气。”
可我知道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好福气”,而是,项晨准备报复我。
果不其然,我做助理的第一天,项晨轻飘飘地看了我一眼,云淡风轻道:“宋助理,给我煮杯咖啡。”
想我一个平面设计师,动动画笔、鼠标还行,会煮咖啡才怪!忙碌了半个小时,我终于煮出了人生中的第一杯咖啡,无比恭敬地端进了总裁办公室。
项晨依旧是轻飘飘地瞄了那杯咖啡一眼,再意味深长地看看我,那目光,暗含着十八般招式,似乎恨不得将我剥皮拆骨,可他不急着动手,勉为其难地端起杯子小抿一口。
随即,眉头微皱,项晨放下杯子,修长的手指将咖啡杯推给我:“宋助理,你觉得这东西能喝吗?“
我立即应声:“那我去倒掉。”
“倒掉?你小时候难道没学过《悯农》吗?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何况,公司严禁铺张浪费。”项晨用修长的手指轻叩桌面,幽幽下了结论,“既然是你煮的,那你喝掉。”
他都喝了一口,居然叫我喝?算了,反正从前跟他谈恋爱时,也经常干这种事,作为新世纪的高精尖人才,我必须能屈能伸。
我端过杯子,一仰而尽。呃,真难喝!
项晨朝我挥了挥手:“再煮一杯。”等我快走出门时,他又加了一句,“记得先把咖啡杯消毒。”
这天,我一共煮了十二杯咖啡,每杯他仅仅浅尝了一小口,或者闻了一下,继而不甚满意地叫我重新去煮。至于那十二杯咖啡,全部进了我的肚子,当晚,咖啡因刺激着我的神经,我在床上辗转一夜,愣是没睡着。
四、进击的总监
可他的报复才刚刚开始,这天中午,他又把我叫进办公室,指了指桌上的一个大箱子:“东西非常重要,把它送到凯达公司交给陈总,顺便问问她什么时候结我们公司的账。”
我抱了一下那个箱子,挺沉,至少有二十斤:“我一个人?”
“难道这点事还需要两个人做?”他反问道,随即拿出一张纸写下了凯达公司的地址,递给我,“快去快回。”
我看了看那地址,竟然在开发区,好远。我试探着问:“我能打车去吗?”
他抬了抬眼皮:“公司的八字宗旨是什么?”
我回答:“节约优先,效率为本。”
他点了点头,幽幽地吐了两个字:“节约……”
所以,我只能坐公交车去,离开公司之前,他还十分友善地提醒,公司会报销公交车费,让我记得要发票。
时间不到两点,七月的阳光如同淬了火,晒得地表空气近乎扭曲,我就在这样一个热得可以烤熟鸡蛋的天气,抱着一个超过二十斤重的纸箱出了公司,哼哧哼哧地跑到公交车站等车。
那个什么凯达再生能源开发有限公司,位置偏僻得可怕,转了两趟公交车后,我终于在XX路的站牌处下了车,四周是大片大片待开发的荒地,公路上尘土飞扬,偶尔出现几栋低矮民房。
我怀疑自己到了城乡结合部,反复看了好几遍地址,才确定自己没走错地方。问了好几个人凯达公司在哪儿,那些人都只冲着我摆摆手,说没听过。没办法,我只得抱着大纸箱自己寻找。
我在附近寻找了近一个小时,最后终于在一家待拆迁的民房中找到了凯达再生能源开发有限公司,公司名字用油漆歪歪扭扭地写在斑驳的墙壁上,院子里堆满了废纸箱、塑料瓶、废弃金属……总经理陈总正在台秤前忙着过秤,并用她粗糙的手数了几张钞票递给供应商——一个衣衫褴褛的城市拾荒者。
我把那个据说“非常重要”的纸箱交给了陈总,她利落地划开纸箱封条,随手翻看了一下,把纸箱放在台秤上:“二十五斤半,废纸八毛钱一斤,一共是二十块零四毛。”
陈总经理结账结得十分爽快利落,那二十块零四毛落在手中,足有千斤重,我顶着烈日穿越了大半个城市,最后仅仅是为了把一箱废纸卖给废品收购站。
博大精深的汉语言,在形容我的心情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浑浑噩噩地走回公交车站,太阳的光晕刺得我眼花,周围景物似乎都扭曲,我没等到公交车,只有一辆白色轿车在我身边停下,车门打开,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了项晨的身影,他看着狼狈的我,我看着高大的他,火球一样的烈日挂在西南方的天空,为我的狼狈涂上一笔悲壮色彩。
我真想跳过去挠花他那张俊脸,可我没有,视线越来越模糊,我热晕了过去。
在我倒在地上之前,他一个箭步跑过来接住我,声色急切:“婷婷……”
婷婷……
他以前也这么叫我,语气温柔,眸中漾着浅浅波光,几乎让我溺毙其中。
我不得不承认,曾经我们有过非常美好的一段时光。
我们一起光着脚丫在沙滩漫步,浪涛从远处奔涌而来,将我们的脚印冲灭;我们在海边的排挡吃海鲜,从海面拂过来的风吹乱我们的头发;我喜欢给他挑鱼刺,他喜欢给我撕螃蟹腿;我送过他一个乌龟公仔,他给我买过一束玫瑰……
很多时候,我都忘了我最初接近他的目的,甚至有几次我试图劝说自己,干脆不计前嫌,两人就这样凑合吧……可另一个声音在说,不行啊,他这个人干过讹诈的勾当,必定人品有问题,这种男人难道能留着过年?
而且,我的名字是假的,我的公司是假的,我的毕业学校是假的……他所知道的我的一切都是假的,我们相识于一场未成功的讹诈,恋情又以虚假的欺骗开头,此般孽缘,注定不能善终。
因此,我最终选择了快刀斩乱麻,在我离开Y市的那个晚上对他实行了报复,从此在彼此的生命中消失。
五、争执也是醉了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吊针中的药水一滴一滴往下坠落,最后融进我的血液中。病床边坐着一个男人,额发略显凌乱,眉宇间有淡淡担忧。
他见我醒了,多余地问了一句:“醒了?”然后又问,“要不要喝水?”
猫哭耗子假慈悲,我懒得理他,转过脸又继续装睡。知道我不待见他,他守了一会儿终于离开了病房。
护士进来给我撤点滴的时候,打趣道:“你们公司真不错哎,员工中暑领导还要亲自来慰问,你是没看到他那紧张的样子。”
我在心头冷哼一声,你也没看到他差遣我去卖废纸的样子。
躺在病床上,我想我这理当算工伤,需要请一个月的病假,在未来的几十天内我就不用和项晨相看两生厌,也算是因祸得福。等我病假到期,上班后我就光拿工资不干活,或者一干活就出错,公司迟早有一天会主动辞退我……
我正在考虑消极怠工策略时,病房门被推开,项晨进来了,手上托着个托盘,托盘上竟然是一份小砂锅,他说:“给你买了粥。”
是砂锅鱼片粥,我的最爱,记得以前在Y市时,我晚上常常点上这么一锅粥,再来两碟小菜,我品尝着香糯幼滑的粥时,忍不住叹道:“人生中的美好不过如此。”那时,项晨在旁边笑,捏了捏我的脸,说:“你真好养活。”
可现在,放在我面前的粥正散发着淡淡香气,我却毫无食欲。项晨问:“你不吃点吗?”
我别过脸,哼,我才不要吃这个罪魁祸首买的东西,天知道里面有没有放毒药。
他似乎也觉得尴尬,房间中静了下来,只有我们的呼吸在涌动。很久,他才再次开口:“你没什么要说的吗?”
我指着门对他下逐客令:“门在那里,出去的时候请把门带上。”
他却没有走,继续问道:“难道你不觉得,你应该解释一下吗?”
“我解释什么?解释一下凯达能源公司其实也叫陈大姐废品收购站?”我差点从床上蹦起来,“我被你害得进了医院,你还在这里装什么好人?”
“我还被你害得进了警察局,差点就被拘留!可你别说装好人,连人都消失了。”项晨一提此事,脸上浮出些许怒气,他深吸了一口气,以图平复自己的情绪,“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那天晚上我给你庆祝生日,你却把我灌醉了。等我清醒过来时,只有警察对我吆五喝六。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又找不到你,担心得要死,还让警察到处寻你!结果有人告诉我,是你把我送到酒店,还十分好心地给我叫了一个小姐!”
他着重强调了“十分好心”几个字,夹杂着深深恨意,目光凌厉地看着我:“我真的不知道我哪里得罪你了,就算让我死,你也得让我死得明明白白。”
我能理解他的愤怒,之前我们一直恩爱得如胶似漆,转眼间事情来了个三百六十度急转弯,那晚他醉得厉害,大概扫黄组把他从床上拎起来的时候,他的脑中还一团雾水,说实话,这事我的确做得不厚道。
我叹口气:“好吧,我跟你坦白,我是有意接近你的,我们第一次相遇也不是在出租车上。”
我把相遇那个晚上的事情陈述了一遍,问他:“你还记得这件事情吗?不要说我在胡编乱造,我们俩都是当事人。”
他略有些怔忡:“原来是你。”
我好笑地看着他,质问道:“请问你那只皮箱里,在我撞倒它之前,里面装的是一只完整的花瓶,还是一堆碎瓷片?”
“碎瓷片。”他终于承认了,虽然还想辩解,“但我……其实……”
“原来项总监还真干过碰瓷这件事。” 我冷笑一声。
项晨脸上一番红橙黄绿变换,最终化作一声叹息,问我:“你的意思是说,其实你根本就不喜欢我,为了伺机报复我,才跟我在一起?”
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在近两个月的相处中,我被他的谦和爽朗打动,有种莫名的情绪如夏日雨后的野草一般疯长,蔓延到每个角落,我觉得无比恐慌,只得逼自己拔足。
他神气的五官掩不住失落,什么也没说,直直往门口走去。
走到门边时,他又猛然回头:“其实那天晚上,我不是想讹诈你的钱。”
我轻嗤,难不成还想讹诈我的人?
六、英雄救美
中暑的事情,我最终没能如愿休病假一个月——医院不给出病例,公司死活不同意,我只能不情不愿地继续去上班。幸好项晨觉得和我相处太尴尬,大发慈悲把我调回了设计二组。
但同在设计部,我和项晨依旧是抬头不见低头见。这天项晨亲自出马去谈客户时,要带两名设计员,部门经理便点了我的名。出发时,我在公司楼下碰见了项晨,他的脚步略略顿了一下,看着我的目光十分复杂。
司机把车开了过来,他扶着车门道:“一起走吧。”
我冲他摆了摆手:“不用了,多谢项总。我坐刘哥的车。”
他似乎想说什么,欲言又止,最终只轻轻地“嗯”了一声。
当天下午的会谈十分顺利,项晨脸上带着淡淡微笑,却又不失严肃,知识渊博,谦容有度,我不得不承认,他那个样子帅到了极点。相比之下,我一直精神恍惚,有两次需要设计员解释一下理论概念时,我竟然脑中一片空白。
幸好有同事在旁边解围,不然我一定会把会谈搞砸。
会谈结束的时候还不到四点,我们离开了对方公司。夏季天气变化无常,之前还是烈日当空,这会儿外面却变了天,厚厚的乌云压在城市上空,大风在街巷中扫荡,飞沙走石,枯叶纸屑被卷到空中,广告牌在风中被吹得哗啦啦响。
我们站在楼下等同事将车开过来,我不愿意离项晨太近,刻意往旁边走了几步,风夹杂着沙子吹进了我的眼睛,我正在揉眼,听到一声惊呼——“小心!”
是项晨的声音,紧接着,他一把将我扑倒在地,哐——
广告牌经过大风狂肆的牵扯,终于砸了下来。
同事发出不知所措的惊叫声,手忙脚乱地把广告牌搬开,在那块广告牌下,项晨已经晕了过去,而我,因为被他护在身下,毫发无损。
但我的脑中一片空白,风声、雷声、呼喊声顿然远去,只看到项晨躺在地上,紧闭的双眼掀起滔天恐慌。
我无助地唤他:“项晨,项晨……”
医护人员把项晨抬上救护车时,他的钱包从口袋中滑落,我捡了起来,钱包中夹着一张照片,照片上的我留着一头小清新短直发,而他在旁边笑得如沐春风。
我记得,那时候天蓝水清,我们手拉着手走过Y市许多角落,下班后一起去吃饭看电影,嬉笑打闹……在离开之后的很多个夜里,我都会想起他的脸、他的笑,他喊我“婷婷”时唇畔浮动的那抹温柔。
我亲手给我们的恋情画上了句号,却跌在回忆的尘埃中不能自拔。而他,到现在还随身带着我们的合影……如果我当时能心胸宽广一点,忘掉他一时财迷心窍犯下的错误,我们会不会有另外一种结局?
七、年度大戏
幸好项晨伤得不重,他只是被砸晕了,休息几天就行。我买了百合插在他的病房,他躺在床上疏疏懒懒地看我,眸色幽深,像是深不可测的大海,带着股吸人的力量,让我不敢与他对视。
“婷……”他刚喊出一个字,又连忙改口,“宋庭芳,你饿不饿?”
“我不饿。你饿的话我去给你买点吃的,离这儿不远的和记粥铺挺不错,每次买生煎包都要排队。”我记得生煎包是他的最爱,可那时候我好坏,每次都把包子一掰两半,把有馅的那部分喂进自己嘴中,空留半个没馅的包子给他。他也不计较,只说生煎包的皮最好吃。
我赶紧甩掉那些回忆,道:“其实你还可以叫我宋婷婷,我小时候的确是叫这个名字,后来上初中时,一个班有三个人都叫这名,我妈就帮我把名字改了。但家里人仍然叫我婷婷,大概是习惯了。”
他似乎不相信:“真的?”
我点了点头:“真的。”
似乎总算有一件事让他满意,他的唇边露出清浅的微笑,连带着精神都好起来:“我好像有点饿了。”
我赶紧去买吃的,提着几个打包盒回来时,病房中多了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男人,皮肤有点黑,身材十分结实,一看就是经常锻炼的人。他应该是项晨的朋友,坐在病床旁边正和项晨聊天。
那人见我进屋,主动朝我点头微笑。项晨抬眸浅浅地看我一眼,给我们作介绍:“这是刘平,我朋友。”他又朝刘平道,“这是宋婷婷,我的……同事。”
他在介绍身份时不自然地顿了一下,刘平轻笑出声,目光在我拎着的打包盒上转了转:“真的是同事?不会是女朋友之类的吧?”
项晨既不辩解,也不承认。
刘平多看了我几眼,我也在仔细打量他,说实话,我觉得他有点眼熟,但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没想到他开口道:“美女,我觉得你有点眼熟,我们是不是见过?”他十分笃定,“我这人有个特长,最擅长记人脸,见过一面的人,过几年再见面也不会觉得陌生。”
我问:“你是做哪一行?”
刘平回答道:“我是警察,以前在Y市的警察局,去年才调来本市。”
警察……我忽然想起来了,他就是那晚负责办案的小片警。
我脸色一暗,自然没逃过项晨的眼睛,他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嗯,大家都见过,就我被揍的那晚。”
他一提醒,刘平也想起来,先是震惊片刻,后道:“是你啊!打扮一下还挺漂亮的,不像那晚上……”他嘿嘿笑了一下,继续对我流露出惊为天人的崇拜目光,“美女,你那天晚上太剽悍了!动手打人那个架势,我在旁边拉都拉不住,直接把项晨揍成了猪头。”
旁边传来两声咳嗽声,是项晨对他的形容词表示抗议。
我表示无辜:“那不是他自找的吗?谁让他讹诈我?”设计专业的高才生,居然偶尔也干这种行当。
“讹诈?”刘平一脸迷茫。
“不是吗?碰瓷,讹诈。”我不知道刘平怎么和项晨成了朋友,略有些不满。
刘平看了看项晨:“你没跟她说吗?”他又转向我:“美女,你那天晚上溜得太快了,我们也没机会跟你解释。你那天是不是失恋了?失恋就好好在家睡觉,喝那么多醉得一塌糊涂,自己跑到那样偏僻的地方还没自觉。那天晚上我们接到线报,会有黑社会在附近进行毒品交易,到时候极有可能会爆发火拼。结果你非要在那里晃悠,醉坐在路边不走了。警方担心一旦爆发火拼,你很有会被伤及,我们派了便衣去劝说你,结果你根本就不听。”
我记得,的确有一两个路人过来劝说我,可我只当他们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刘平继续道:“但我们又不能毫无理由地把你强行带走,怪异行为容易引起黑社会的注意,可能导致整个行动失败。最后实在没办法,项晨是我们项局长的儿子,也是我们警局的自愿服务者,就过去自导自演了一段碰瓷戏,让我去把你带走。一个小片警为了解决纠纷光明正大地带走人,是正常的处理公务,比偷偷摸摸的诡异行为好多了,那些黑社会份子也不会猜到有大批警察埋伏在附近。
“就是苦了项晨,我的天啊,你下手太狠了!”刘平一嗟三叹,“你没在诊所看到他那惨样,两只眼睛都快睁不开,跟猪头没什么差别……”
“咳咳……”项晨再次表示抗议,试图消除掉某些负面形容词。
而我震惊在当场,碰瓷事件是他们自导自演的一场戏,只是为了保护我?
八、尾声
刘平下午还要上班,在病房坐了一小会儿便走了。他走了之后,房间里又静默下来,我觉得尴尬,心头翻江倒海五味陈杂。
“没什么想说的吗?”项晨开口。
我微低着头,声如蚊呐:“对不起,是我错怪你了。”
项晨从喉中发出极轻极短暂的笑音,又沉了沉脸:“只有这个?”
我想了想:“广告牌掉下的时候,谢谢你救我。”
“还有呢?”他似乎极不满意。
我再次认真地想了想,抬起目光与他正视,问道:“你能跟我说句实话吗?那天晚上,你跟那个花了我八百八的小姐,到底怎么样了没?”
一提这个,他的脸色黑如锅灰,咬牙切齿道:“我醉得都睡死过去,哪里知道?”
我黯然,多好一个男人,我都没下手,就被别人下了手去!又听项晨道:“不过警察来的时候,她正准备脱我的衣服。”
那就是没有了!我心头一喜。
项晨依旧磨着森森白牙:“你做事做得真绝!不管碰瓷的事是真是假,好歹我们在一起了一个多月!”
“不绝的话,我怕我会回头。”我的声音很低,其实,踏上火车的那一刻起,我就后悔了。
项晨略有些怔然:“你会回头?”
他直直地看着我,目中似有星辉落入其中,耀眼得让我迷失了方向,我道:“我犹豫过很多次……但是,我骗过你,我怕你知道后会生气……再说,我们开头开得又不好……我觉得我已经深陷进去了,如果再不拔足,必定在劫难逃。所以……”
我语无伦次,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懂,他没有追问,只是微微转过头,半晌,才不自然问道:“那现在呢?”
“啊?”我一副茫然状,现在什么?看到旁边的打包盒,叫出声来,“现在快吃东西啊!不然凉了就不好吃了。”我把生煎包递给他,“幸好,还是热的。”
他的目光幽幽落在生煎包上:“你不吃吗?”
我有些为难:“可我只喜欢吃半个包子,带馅的那半个。”
他把那包子一掰两半,把带馅的那半个递给我:“没事,生煎包的皮最好吃。”
我想,这一定是我听过的最美丽的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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