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心白

　　001

　　虽然我姓宋，但我一直觉得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姓“简”。

　　我对姓氏如此纠结的原因，并不是因为改姓之后我的逼格就能提升几个档次，也不是因为我对我亲爱的老爸有什么意见。

　　这主要是由于一个重大的原则性问题。

　　我单名一个“乾”字。

　　从小到大我因为大名“送钱”不知与爸妈闹了多少回意见。可我每次只要一闹腾，心宽体胖的老爸就笑眯眯地劝慰我：“这名字可比那些文绉绉的花啊草啊实在多了，刚好还应了一句古训：‘欲先取之，必先予之。你看，虽然你这名字的本意是给别人送钱，但实际情况是，每天都有人给我们送钱……”

　　他这句话逻辑缜密，狡辩得有条有理，我竟无法反驳。

　　但我仍然觉得，我爸如今能整天乐得跟弥勒佛似的，靠的绝不是我的名字，而是我的八字。人算命先生都说了，我爸得了我这个女儿，是得了天大的福气。自从我出生之后，我家的生意就芝麻开花节节高，就算流年不利也能次次逢凶化吉。

　　所以现在我爸已经由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厨子变成一个坐拥十几家连锁饭店的老板，顺利完成了由屌丝到土豪的蜕变。

　　我爸是土豪，我就是小土豪。从小我就遗传了我爸在暴发户方面的特征，我妈一度看着被养得白白胖胖的我叹气，我以为她会说“再吃就嫁不出去了”，结果她大手一挥：“没事！嫁不出去咱家也能养！”

　　幸好我十一岁那年遇见了林观致，不然不知道还要被我那缺心眼的爸妈误导多久。

　　啊，林观致。

　　一想到这个男孩子，我心里就充满了甜甜酸酸说不出来的感觉。

　　当年我和我爸受邀去参加宴会，由于是暴发户出身，我经常能听见有人在背地里指指点点：“看，那个大厨和他家小猪又来了！”

　　只有林观致，会在我被别的小孩恶意推倒时轻轻朝我伸出手来。

　　我一直忘不了那个场景，仿佛周围的一切戛然而止，我的整个视线里只有他温暖的笑意。

　　可能从那时起，我就喜欢上了这个人。他开心时自己也会跟着快乐，他想要什么，我都会倾尽所能地给他。

　　只要你要，只要我有。

　　002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爸给我取的名字还挺符合实际的。因为我的确一直在“送钱”。

　　和林观致的日常约会，大到商场购物小到吃饭花销，偶尔心血来潮的旅行……哪样不是钱啊。

　　可惜与我同宿舍的姑娘们对此表示了二十分不解：“宋乾，你到底有没有骨气？就你这条件什么男人找不到，偏偏喜欢一个小白脸？”

　　其实她们误会了。

　　林观致虽然曾经是个孤儿，但他如今的养父是A市最大的连锁集团的老总，所以他其实也是个小土豪。

　　只是我也不知道，我对他的好，他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看到。

　　今天是林观致的生日，我用卡里所有的钱给他买了台Alienware，接过那台笔记本时，他破天荒地抱了抱我，说：“果然只有你最懂我。”

　　光是这句话，就足以让我带着满眼的粉红泡泡一路喜滋滋地飘回家。

　　结果刚进门我就摔地上了。我悲愤不已，嗷地发出了一声余音绕梁的惨叫。

　　抱着一肚子怒气爬起来，才发现害我脚滑踩空的东西竟然是个鼠标，而刚刚和我亲密接触的东西……是台崭新的白色笔记本。

　　我顿时就原谅它了。

　　知女莫若父，一定是我爸知道我之前的笔记本报废了，才给我准备了一个惊喜。没错，我给林观致买笔记本的钱，原本是留给我自己应急用的。

　　我正小心翼翼地检查它有没有被我压坏，突然听见笔记本里传来一个好听的男声：“姑娘，你真的该减肥了……”

　　这像一台正常的电脑会说的话吗？！

　　003

　　我拼命控制自己没有手滑把电脑摔地上，是因为我一直秉承着一个信念——这是一台电脑，它饱含着用人民币换来的科技含量。

　　但如果这台笔记本在我面前自称是天庭某小神仙下凡呢？还是因为嫌天庭工作太无趣主动提出下凡历练的……

　　打死我都不信。

　　目前这台笔记本依旧直挺挺地躺在我怀里，正苦口婆心地对我摆证据说道理。

　　它说：“你想想，一台普通的电脑会说话吗？”

　　我仔细听了听，这声音是从内置音箱处传出来的：“讲不好，现在人工智能比较发达。”说着，我把它摁在了房间的书桌上，开了电源准备查杀木马。

　　笔记本一边开机还不忘一边继续跟我神侃：“你的八字是不是很好？”

　　我顿时警惕起来，脑海中迅速闪过网上灵异事件的片段。

　　“别害怕。”笔记本居然还很会察言观色，“我下凡前特地查过，你除了有点儿情感上的烦恼之外，别的方面运气都特别好。”

　　“……”我拿起手机，准备给正在欧洲度假的老爸拨电话。我打算说我家已经被一个高科技机器人盯上，这件事一定要彻底调查，以保证他的宝贝女儿的生命财产安全。

　　“你还不相信我？”笔记本似乎急了，张口就把我这十九年来经历过的所有大事都说了一遍。

　　我听着笔记本滔滔不绝，越听眼睛瞪得越大，等它一字不差地说完，我终于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验证方法：“那你变个人形给我看看。”

　　“不行。”笔记本突然扭捏起来，“我们老大鼓励我要带着创新精神下凡，变成人形多没意思。”

　　我没有拨我爸的电话，而是直接拨了110。

　　“别别别……我这就变！”笔记本的声音依旧吞吞吐吐，“不过……你能不能先给我拿条被单？”

　　这只高科技智能机器人三番五次找借口的行为令我十分不齿。

　　“是神仙就变一个！信不信我把你电池拆了？”

　　然而我很快就后悔了。

　　因为第一，这家伙说的话好像都是真的。

　　第二，他（没错，是“他”不是“它”）没穿衣服。

　　而现在的我，正被凭空扑出来的一个裸体男人面对面地压倒在地上……隔着一层衣服，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皮肤传来的热度。

　　对此，我的反应当然就只有……

　　“啊！非礼啊！救命啊——”

　　一天中以这样气壮山河的阵势号了两次，真是难为了我的肺活量。

　　我吼完这一声后，只觉压着身体的那股重量突然一轻。抬头一看，男人竟然又变回了电脑，正四平八稳地躺在我的肚子上。

　　我叹了口气：“好吧，我信你。”

　　可这句话一出，对方却没有半点回音。这十分不符合他聒噪的性格。

　　我登时坐起身来，摇摇显示屏：“喂，你还好吧？”

　　还是没反应。一个大好青年，不会被我刚才一吼吓得灵魂出窍了吧？刚刚在眼角余光中看了他一眼，这货貌似还蛮好看……

　　怀着深切的负罪感，我重新把电脑搬回桌面，充电。

　　电源接上的那一刹那，笔记本顿时活了过来。我当即舒了一口气。

　　笔记本的声音听起来很扭捏：“我都被你看光了，你必须对我负责……”

　　“想得美。”

　　“你还把我全身上下都摸了一遍……”

　　我忍住恶寒：“那是因为你是电脑！”

　　“人家不叫电脑，人家有大名的，叫印磐。”

　　我叹口气：“好的，硬盘。”

　　004

　　我急着用电脑的原因是，我已经有好几天没更文了。我除了是工商管理系的大二学生外，还是某网站的签约作者。运气不错，写的第一本书就签约上架，除了时常拖稿外，我对自己的作品十分满意。

　　在我打开Word码字的过程中，印磐聒噪的声音就一直没停过。

　　“你这个字打错了。”

　　“……”那你帮我更正呀！

　　“这句话有逻辑问题，是病句。”

　　“……”要你管。

　　所以说，有一台太过于智能且话痨的电脑并不一定是件好事。

　　虽然这货能经常提出不错的点子，但由于要分神和它拌嘴，我写稿的速度比平日足足慢了三倍。

　　等我打开作者专栏，刷新文下评论，印磐又毫不客气地开口了：“啧啧，这么多负分……不过照我看，他们的留言其实还蛮有道理的嘛。”

　　气得我一拳砸向显示器。

　　我在网上写的小说，正是我和林观致这些年的点点滴滴，的美化版。当然，我把女主角——也就是我——的体重少报了十斤。虽然有刻意美化自己的嫌疑，但我并不觉得这是个罪大恶极的问题。

　　所以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我的读者两极分化得厉害，既有每天留言鼓励更新的，又有指责我丑人多作怪自作多情的。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众口难调？

　　这时，我的手机铃声急匆匆地响了起来。

　　是室友小琪心急如焚的声音：“宋乾，你有没开电脑？你马上去学校BBS的灌水版，那里有人在扒你！”

　　我顺手刷新BBS，首页飘红加粗的帖子闯入我的视线——《工商管理系宋乾：暴发户的追男秘笈》。

　　帖子的第一页赫然是一张巨幅照片，我盯着那张眯缝小眼血红大口的照片整整看了三分钟：“妈呀，这不会是我吧？！”

　　显示屏立刻黑了一半，迅速翻到下面的文字版。看样子连印磐都觉得那相片丑得不忍直视。

　　名为“ZYK123”的楼主在帖子中义愤填膺地痛陈我对林观致的死缠烂打，说不管我如何费尽心思，林观致都不会看上我的。紧接着是无数看客的回帖，充满了人身攻击和不和谐词语。

　　对此，印磐幸灾乐祸地说：“看来你在学校得罪了不少人。”

　　我斜了它一眼：“要不怎么说你是电脑呢，智商还没达到人脑标准吧，没看到这些帖子内容都一个样吗？！”

　　我一边没好气地呛着印磐，一边飞快地在回帖页面里敲字：“楼主不太给力啊，你的水军除了复制粘贴还会些啥？”

　　敢黑我，姑奶奶我还就跟他杠上了！

　　我点进“ZYK123”的个人主页，这是个刚注册的小号，个人资料栏里一片空白，最近访客也寥寥无几。我顺藤摸瓜把与这名楼主有关的所有用户筛了一遍，顺口问眼前的电脑：“你有没有办法查个IP？”

　　印磐无辜地：“IP是什么？”

　　“算了。”我叹了口气，继续人肉。

　　“喂喂。”印磐把显示器闪了两下，“那人又更新了。”

　　我赶紧切回论坛界面。

　　这回“ZYK123”的爆料终于达到了一个新时代大学生的正常水平，而我的脸色慢慢沉了下来。

　　我和林观致在一起的所有细节——包括曾经给他写过的错字百出的情书，送他的生日礼物，为他准备的笨拙的惊喜……都被大白于光天化日之下。我的心仿佛被一块大石压着，越发喘不过气来。

　　紧接着，我又看到了一篇致命的跟帖——“ZYK123”找到了我在网站发表的小说，还附了一句话：“这是宋乾以自己和林观致为原型写的小说，要多恶心有多恶心——所以说人丑不可怕，人丑还硬要幻想自己和哪个帅哥难舍难分才可怕。”

　　我盯了屏幕半晌，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文过饰非的攻击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把真相当利剑的人。

　　现在我的所有真心，都成了用来攻击我的利器。而我却无力反击。

　　005

　　我靠在椅子上生闷气，手机铃声再次响起。我刚要伸手摁掉，眼角余光却扫到屏幕上的三个字。

　　林观致。

　　他是来安慰我的吗？

　　我小心翼翼地：“喂——”

　　“你怎么回事？要不是听别人说，我都不知道你竟然用我的名字在网上写小说……你知不知道这给我带来了多大的麻烦？”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醉意，但真真切切是林观致的声音不假。

　　我仿佛坠入冰窟。

　　林观致已经挂了电话，可我还在不停地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

　　我现在的心情，比看着自己的小说被人恶意刷了一长片负分还难过。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小心翼翼捧出的感情，被人弃之敝屣地摔在地上。原本以为上了大学之后，就能彻底抛开那些曾经被欺负的过往，但这一刻，回忆的浪潮却汹涌而来。

　　因为一个人的挑拨，而被群起而攻之。过去与现实，竟然如此相似。

　　印磐欠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说……你不会哭了吧？”

　　我恶狠狠地锤了一下键盘：“要你管！”

　　“哎，你别哭啊……”印磐似乎慌了，“我可以帮你的啊，我可是神仙呢！”

　　“神仙有什么用，连IP都不知道的笨蛋！呜呜！”我索性放声大哭起来。

　　哭到一半，突然发现有个声音在和我二重唱。

　　印磐正四平八稳地用播音腔念：“宋乾对不起，我被那个颠倒黑白的帖子所误导，才跟风骂你的。”

　　我愤怒地抽噎着：“你别来捣乱！”

　　“我是你的粉丝哦，一直在追宋小乾和林观致的故事呢，感觉特别好看！”

　　我一拳砸向显示器：“少来！”

　　印磐无辜地哆嗦两下：“我念的都是新来的几封回帖，不信你自己去看。”

　　我半信半疑，晃了两下鼠标，随后就被页面上显示的数字震惊了。

　　“402条新消息，87位新关注者，42张小字条。”所以我已经拥有了堪比芙蓉姐姐的走红速度？

　　我已经没有心情看一切与这篇帖子有关的信息，任何攻击都能让我再度崩溃。

　　咦，怎么关不掉？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是谁捣的鬼。

　　“印磐！信不信我明天就把你扔去以旧换新！”

　　“楼主的真名叫林兮——”印磐一本正经地打断我的话。

　　我满腔怒火仿佛瞬间被一桶冰水浇灭：“林兮？”

　　林兮是林观致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她从小喜欢林观致，每个和林观致走得近的女生都会被她以各种手段棒打鸳鸯。中学时，林兮就变着法儿地撺掇全班孤立我，现在到了大学，她依旧阴魂不散。

　　我翻了翻回帖，惊讶地发现风向已经出现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有个叫“英雄救美133”的ID，把林兮在背后做的小动作全部扒了个彻底。

　　我想了想，问印磐：“这个三俗的名字是你起的吗？”

　　“当然是本神仙。”

　　我有些好奇：“你怎么知道发帖的人是林兮？”

　　印磐很不屑地哼了一声：“都说了我是神仙，IP什么的学一学就会了。”

　　我扭捏良久，终于摸摸显示器：“谢谢你啊。”

　　印磐傲娇地把显示器转了一百八十度作为回答。

　　“不过……”我眼珠一转，“那什么，你能不能顺手帮给我跟林观致牵根红线？”

　　我摇了好几遍显示器，印磐才懒洋洋地说：“我是电脑，不是万能的月老。”

　　我不服气地问：“你不是神仙吗？！”

　　“神仙也分工种的。”

　　“那你是什么工种？”

　　印磐不说话了。我只好继续晃显示器。

　　在良久的僵持中，印磐终于动摇：“好吧好吧，如果你想知道你和他究竟有没有缘分，我还是有办法的。”

　　我顿时眉开眼笑：“什么办法？”

　　印磐蹦出一个带有强烈封建迷信色彩的词语：“看面相。”

　　006

　　所谓看面相，就是我和林观致下次约会时带上印磐，让他根据我和林观致的面相与性格进行综合分析。

　　由于“BBS事件”刚过去不久，我承认了半天错误，林观致才答应陪我出来看电影。

　　见到我时，林观致的脸色不是太好：“看场电影而已，带电脑干吗？”

　　我心虚地咳了一声：“导师布置了一篇论文，待会儿我要去星巴克赶稿子。”

　　林观致便不再多问，只是说：“你送我的那台电脑质量不行，几场游戏打下来键盘就失灵了，害我连团战都没能参加。”

　　“哦。”我闷闷地应着。

　　和他在一起时，似乎什么都是我的错。满腔好意也换不来好结局，可我还是一心一意喜欢着他，甚至从没想过要放弃。

　　电影尚未开场，我和林观致坐在厅外等候的沙发上，我抱着一桶爆米花，低着头。

　　突然，一个耳光狠狠扇了过来，我整个人都蒙了。突然出现的林兮指着我骂：“宋乾你到底要不要脸？死乞白赖地缠着别人的男朋友……”

　　她后面说的话，我都已经听不大清了。双耳一片轰鸣，只觉得旁人的目光一道一道地射过来。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无助地看着林观致。

　　而林观致，没有半分帮我的意思，竟然还急着跟林兮解释：“小兮你别误会，我和宋乾只是偶然碰到。”

　　为什么我爱上的偏偏是他？

　　他曾经的温柔，难道都是假的？

　　最后终究是不欢而散，我抱着笔记本，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

　　我甚至没有问印磐对这段感情的看法。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一切都是我的一厢情愿。这时，我接到电话，爸妈要从欧洲回来了，还给我带来了一个十分震惊的消息。

　　我爸和林家合资的休闲会所即将开业，届时不仅有A市的头头悉数到场，还会宣布我和林观致订婚的消息。

　　“订婚？”我只觉晴天霹雳，“爸，你怎么说都不说一声就把你女儿给卖了？”

　　我爸笑着说：“我们和林家这些年一直有合作，刚好又门当户对。再说，你不是一直喜欢那小子吗？”

　　命运像根无形的线，把我和林观致莫名其妙地缠在了一起。跌跌撞撞，分分合合，却始终无法彻底消失在对方的生命中。

　　只是这一次，我却动摇了。

　　007

　　“让我变作人形装成是你男朋友？”美貌的小神仙印磐同志披着一条被单斜倚在床沿，“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我一只手捏着鼻孔以便使鼻血倒流，另一只手豪迈一挥：“说吧，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第一，我需要几套正式的衣服。”

　　“没问题！”

　　“第二，你一定要记住我的本质还是一台电脑，不能喝酒不能吃东西，否则会出故障。”

　　对此我发自内心地表示同情：“啊，好可怜。”

　　“第三，每次你和我出门的时间，不得超过三个小时。”

　　“为什么？！”

　　印磐抛了个“你真白痴”的眼神：“因为电池容量只有那么久。”

　　“好吧。”

　　第二天刚好是周六，印磐不情不愿地穿上我爸的衣服，被我拉出门遛街。

　　印磐在试衣服的时候，我就在一旁默默流口水，顺便随时随地展现我暴发户的口吻：“这套，这套，还有这套，全部给我包起来！”

　　“宋乾？”我转过头，林兮挽着林观致的胳膊站在门口，“你逛男装店做什么？”

　　印磐还在更衣间，我看看林兮，又看看身边抱着衣服的售货员，想了想，说：“买几件衣服。”

　　林兮带着盛气凌人的笑容走了过来：“宋乾，你不会真以为给我家观致买点东西他就会对你死心塌地吧？家里有几个臭钱了不起？”

　　“……”我明明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

　　林兮转过头，下巴一扬，用无比高贵的语气对售货小姐道：“刚才这位小姐挑的衣服，全部让我来付款就行。”

　　我在心里默默地向林兮竖起了大拇指，什么是土豪，这才是土豪！

　　我笑眯眯地说：“太好了，那就……”

　　“这怎么行？”印磐站在更衣室门口，打断我的话，“我要买的东西，就不必麻烦外人了。”

　　我叹了口气：“人家林兮小姐都准备为你付账了，你又何必拒绝人家的好意呢？”

　　“你！”林兮哑口无言，她身旁的林观致却定定地看着我：“宋乾，他是谁？”

　　印磐把手里的衣物交给售货员，揽过我的肩膀，目光中带点询问：“宋宋，你同学？”

　　我笑了笑：“普通同学而已。要结账了吗？”

　　印磐点点头，我还没掏出钱包，收银台那边已经过来一个人，将包好的衣服和卡双手奉上：“印先生，这是您的收据，请收好。”

　　我不经意瞟了眼那张小票，震惊了。

　　拉着印磐一路走出门外，我才吞吞吐吐地问道：“你、你……你哪来的钱？”

　　印磐无辜地看着我：“我在天庭上班，是有工资的啊。”他笑了笑，又说，“你今天的反应很聪明嘛。”

　　是不是当你不在乎另一个人的时候，都会变得聪明？

　　008

　　期末考试将近，我忙于复习，还要应付我爸拿来的各式合同，都是和林家合股的会所有关的。

　　我爸感慨地说：“爸爸老了，总该把你托付给一个可信的人。等你和林观致订婚后，这家会所就逐步交给你们打理，让你们能早些上手。”他话锋一转，“那个什么印磐，来路不明，你最好早点和他分手。”

　　我爸怎么都说不通，我只好回房间，摇了摇正帮我做高数题的印磐：“怎么办？我不想嫁给他！”

　　印磐的表情有些奇怪：“可能你只是一时赌气，过段时间气消了，你就会觉得他这个人还不错。”

　　我想了想曾经对林观致的痴迷，语气有些迟疑：“不太可能吧。”

　　印磐轻轻地笑了一声。不知怎么，我突然觉得他的笑容里有几分悲凉。

　　会所开业那天，一大批重要人物悉数到场。我站在我爸旁边充当吉祥物，对面是穿着白西装的林观致，而林兮破天荒地没有出现。

　　林观致的视线一直在我身上，而我眼神乱瞟，就是不肯落到他身上。

　　剪彩仪式结束后，是一场露天晚宴。我挽着印磐的胳膊出席晚宴时，所有人都吃了一惊。最吃惊的人，莫过于我爸和林伯。

　　我知道，他们今晚准备宣布我和林观致订婚的消息，但我不愿意。

　　林观致朝林伯点了点头，朝我这边走了过来。

　　“宋乾，你过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说完，林观致转身就走，似乎笃定了我会跟上去。

　　我叫住他：“没什么见不得人的话，就在这里说吧。”

　　林观致缓缓顿住脚步，脸上的表情竟有些伤感：“宋乾，你爱上别人了？”

　　我抬头看了印磐一眼。他恰好也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如果是以前，林观致只要对我说句软话，我就会立即心软。可现在，我却觉得自己对他的感情并没有什么意义。

　　林观致的语气听起来痛彻心扉：“宋乾，我以为我的苦衷你都懂，我和林兮是名义上的兄妹，和她绝对不可能在一起。林兮任性也就罢了，连你也跟着胡闹吗？”

　　印磐冷冷地打断他：“林先生，请注意你的身份。”

　　我轻轻拉住他的衣袖：“印磐，别说了。”

　　林观致看着我：“我承认，从前没有珍惜过你。现在我后悔了，父亲说让我娶你，我答应了。”他朝我伸出手来，像多年前他第一次向我伸出手，“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我迟疑地迎上林观致的视线：“我……”

　　话只说了一个字，就被天空突然炸开的闪电打断。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哗啦啦地砸了下来。

　　我惊呼一声，立刻紧紧抱住印磐：“去那边避雨！”印磐说过，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碰水的。

　　我用身体帮印磐挡住雨点，急匆匆朝会所内走去。

　　回到房间我才想起，刚才似乎把林观致一个人留在了那里。大雨落下来的那一刹那，我心里唯一想的，只有印磐。

　　可印磐只对我说了一句话：“宋宋，你对自己说了谎。”

　　我没听懂他的意思：“什么？”

　　“你还是没有放下他。”

　　009

　　印磐告诉我，我和林观致之间的一切早有因由。

　　印磐在天庭的工作是给月老打下手，帮尘世男女牵线搭桥。这份看似浪漫的工作实则乏味之极，刚入职的印磐一直把月老的告诫当作耳旁风，凭着感觉随意牵了几条线，就闹出事了。

　　我的八字和林观致的八字都不错，可一个属火一个属水。印磐却偏偏将水火不容的人搭在了一起。这也是为什么我和林观致明明不是一路人，却总有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的缘由。

　　印磐说：“我现在才知道，月老的红线有多么强大的力量。”

　　我问：“那怎样才能结束这一段错误的感情？”

　　印磐摇了摇头：“无解。”

　　我情急之下口不择言：“如果我不爱他了呢？如果我爱上别的人了呢？”

　　“不会的。”印磐说，“你们会在一年之后结婚。”

　　这明明是我曾经向往的场景，却不知为何，我高兴不起来。

　　印磐静静地看着我：“我以为我能扭转大局，却发现自己无能为力。你是无辜的，宋宋，对不起。”

　　这是他第一次用这么客气的语气同我说话，我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如果我和林观致的遇见是一场意外，那我和你呢？

　　印磐指着窗外绵延不绝的闪电，颓然一笑：“我该走了。”

　　我几乎蹦了起来：“为什么？！”

　　我从没想过印磐会告别得如此突然，甚至，我从未想过他会离开我。

　　“我对月老说，会亲手更改你身上错误的红线，现在我已经失败，只得回天宫向他复命。”印磐定定地看着我，“对不起，宋宋。”

　　话音未落，他已经失去踪影。

　　我却没来得及告诉他，我不需要他道歉。我甚至感谢上天阴错阳差地让我遇见他。

　　010

　　印磐离去后，他化身的那台电脑留了下来，这也是他为我留下的唯一纪念。

　　我草草地给小说写了结局，却再也听不到码字时那聒噪的声音。读者们都不理解，为什么好好的两个主角最终却形同陌路。其实，看上去完好的一段感情，也许早有隐藏的裂缝根植其间，随着时间的推移，生根发芽。

　　我对自己说，就算印磐告诉我月老的红线无人能解，我也要试一试。

　　我明确表示自己不可能跟林观致结婚，林伯虽然遗憾，却不得不尊重我的决定。为了表示歉意，我答应以合资人的身份，和林观致一同经营那家会所。

　　不知是不是我已经用光了一生的好运，家里的生意突然一落千丈，接连倒了好几家分店，剩下的几家也苟延残喘。唯一正常运转的，是那家合开的会所。

　　而会所也在不久后被人曝光供应的食品有问题，原料供货商是一家没有资质的小厂，生产环境和卫生条件都极其恶劣。

　　这分明是诽谤！

　　事情越闹越大，各家报纸连续一周的系列报道，舆论群情激昂，以我的能力已经无法应付。最后，我被指控收受供应商巨额回扣。被警察带走之前，我看见了站在警察身后“配合调查”的林观致。

　　我在看守所里度日如年，电脑、手机都被收走，我爸通过层层关系托人给我带了句话：“是林观致那小子干的。”

　　我心下了然。

　　其实理智地想一想就能发现，林观致这个人，虽然没有大毛病，却有个致命的弱点。极其自私。

　　他从小在林家寄人篱下，若非六情不认，怎能站稳脚跟？

　　只是一直被蒙在鼓里的我，这回恐怕要栽在他的手里了。

　　011

　　从看守所出来那天天降暴雨，我抱着领回的电脑和手机，落汤鸡似的钻进我爸的车里：“警察说证据不足，所以才把我放了？”

　　我爸点点头：“林观致那小子吃里扒外，私下换了供应商，又联系记者爆料，摆明了就是要毁了会所。”

　　我不解地问：“会所不是有他的一半股份吗？”

　　“股份是林家的，他早就和林家商量好摆我们一道，事成之后，他当会所的大股东。”

　　我突然觉得有点难过：“爸爸……”

　　如果不是因为我，我爸也不会一门心思地想和林家合作，更不会遭到如此大的损失。不过半个月的光景，我爸的头发几乎白了一半，司机也辞了，连宝马都换成了大众桑塔纳。

　　我爸却说：“幸好看清了那姓林的，不然你到时嫁过去，还不知要吃多少亏。”

　　我叹了口气，无言地望向车窗外。这不看不要紧，一看，我浑身的冷汗都冒了出来。

　　林观致？他开着车和我们并行是什么意思？

　　我刚要提醒我爸注意，突然听见砰的一声，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左前方袭来，把我们连人带车撞得掀了起来。

　　如果是一般的车祸，我觉得我还可以抢救一下。但这条路刚好是郊区通往市区的路，临山临水，绿草萋萋，并且它还在修建中。

　　于是我们的车就被活生生地倒栽进了一侧的水塘里。

　　我爸已经不省人事，大股水流从车窗外灌进来，我想推开门，门外却似乎抵着一块硬物，无法动弹。

　　车里的水位渐渐上涨，转眼间已没过了我的脖子。现在呼救已经来不及了。

　　我将身侧的电脑抱起来，将脸贴在上面。

　　“印磐。”我轻轻地说，“幸好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两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男人都在我身边。”

　　我微笑地闭上了眼睛，却突然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上升。

　　我低头一看，怀里的那台电脑，竟然缓缓地发出了光芒。

　　“印磐——”

　　回应我的，是那个熟悉的声音：“是的，我在。”

　　012

　　我和我爸双双在医院躺了一个星期，伤好之后，我爸就重新将他的卖女大业提上了日程。

　　我不知道我爸和印磐之间究竟达成了什么协定，但我确定印磐不该成天跟在我身后，他难道不应该在天庭上班吗？

　　对此，印磐的回答是：“我脑袋进水了。”

　　“滚！”

　　印磐无辜地瞪着眼睛：“真的，你本来有血光之灾，我的仙魄被用来救了你一命，现在变成凡人，只好来投靠你了……”

　　原来印磐骗了我，月老的红线并非不能断开，只不过，主动分离的那一方将有性命之危。所以那段时间我的运气才会极度低迷。而现在九死一生之后，我的运气便好了起来。

　　但是我还有一个疑惑。

　　“难道你根本就没走？”我抱着那台电脑的时候，绝对想不到他竟然还在电脑里。

　　“没办法，我本来是要回天庭的，没想到某人天天抱着我哭……不过话说回来，被人抱着的感觉还是不错的，你说呢？”

　　我恼羞成怒：“你给我去死！”

　　印磐十分无辜地道：“已经死过一次了，你舍得？”

　　“……”

　　也许这一回，我们都能真正地好好爱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