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她千里迢迢来到京城做太医,只为寻找失踪多年的初恋,可为什么堂堂西厂督主会突然对她花式开撩啊?他请她吃她最爱的杏仁酥,送她无比珍贵的黑牡丹,对她好到让人嫉妒……就在她把持不住即将动心的时候,才知道等待着自己的竟是一场巨大的阴谋。
【一】还是从了
宁茹宣提着医药箱,恭恭敬敬地守在皇帝寝宫外。作为刚进宫的小太医,给皇上诊脉这种高端的活儿原本是轮不到她的,可偏生老资格的太医病的病,伤的伤,刚好都请了假。
于是她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自打站在这里起,宁茹宣的心跳频率就没正常过。毕竟太医这样一个危险系数极高的职业,说多了……都是泪。
正在这时,门里冷不丁地传出一声咆哮:“你们这些废物!这点而小事都办不好,朕要你们有何用?!”紧接着就是一片稀里哗啦的跪地声。
啊对,就是这句话。
宁茹宣脑中立刻浮现出一句十分相似的台词——“你们这些废物!这点儿小病都医不好,朕要你们有何用?!”
她的腿抖了抖,也有点儿想跟着跪了。
虽然宫中的许多老太医都曾告诉过她,这种句型只是皇上发脾气时候的口头禅而已,未必真的会这么干,可宁茹宣每次听到还是忍不住两股战战。
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情好吗!当今皇上本来就脾气暴躁,喜怒无常,万一哪天心血来潮,真就付诸实践了怎么办?我这条小命可经不起这么玩儿啊!
不过,若论起宫中凄惨者,另一类“太”字辈的人倒也不遑多让。这让我的心理好歹平衡了一点儿。
门里面挨骂的那位不是别人,乃是当今宫中最大的红人——锦衣卫首席掌印太监兼西厂厂公冀之洺。别看人家是个太监,却当得起“权倾朝野”四个字。据说皇上成天对着他咬牙切齿,可照样拿他没办法,只能三天两头找碴儿把人骂一顿,泄泄私愤。
正想着,雕花的木门被从内打开,一道高瘦颀长的身影在众星捧月中负手走了出来。锦衣华服,玉树临风,如同画中人一般,美得不带半点儿烟火气。较之旁人要苍白些许的面容将薄唇衬得越发嫣红,整个人也显出了别样的阴柔。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牙白色的锦衣上,当胸印着个灰灰的脚印。
明明刚才被骂得狗血淋头,出了门就立刻恢复成一副大爷范儿,这心理素质果然不是盖的。
门刚掩上,他身后的小太监们便赶紧簇拥上来,替他捶肩的捶肩,拍灰的拍灰,口里还道:“督主,皇上今日只是心情不好才发发火,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冀之洺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似乎并不在意。然而在经过宁茹宣面前的时候,步子忽然顿住。
他低垂着眉眼,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新入宫的?”他问。
大概是太监的缘故,他的声音较之旁人要轻缓柔和许多,却无形中透着威压。
宁茹宣本来已经极力削弱自己的存在感了,不料还是被他逮住问话,只得咽了咽口水,诚惶诚恐地赔笑道:“回督主,我、我是新来的。”
冀之洺眯了眼眸,道:“叫什么?”
“宁茹宣。”
冀之洺俊美的面容如同一张完美的面具,闻言没有什么表情,盯着她瞅了很久,才道:“皇上说他不需要太医了,来替我诊脉。”
宁茹宣一愣。
等等……皇上什么时候说不要太医了啊?她怎么不知道啊?!
然而不待她把话问出口,对方已经负起手,一脸清冷倨傲地转身走了。
一边是皇帝,一边是督主,虽然都不好得罪,但宁茹宣在心里默默地权衡了一下,还是十分狗腿地跟了上去。
皇上点的太医,他轻描淡写一句话就抢过去了。如此霸气侧漏,为了防止脑袋瞬间挪地儿……她、她还是从了吧!
【二】故意逗她
西厂厢房内,冀之洺懒懒地倚靠在太师椅上,宁茹宣缩在旁边,小心翼翼地替他诊脉。
她一边替对方把着脉,一面忍不住在心里暗想,这手真白啊,皮肤真好啊!不愧是督主,保养工作做得这么周到,让她感觉自己这纯洁无瑕的诊脉行为仿佛是在吃豆腐。
“怎么样?”正胡思乱想着,耳边忽然传来问话。
宁茹宣赶紧收回手,殷勤地答道:“回督主,您身體十分健康,并无任何不妥之处!”
冀之洺淡淡地“哦”了一声,一双清冷的眼眸凝视着她,片刻后微微颔首,道:“好,那这盘杏仁酥赏给你吧。”
说着,用指背将桌上装点心的小盘子轻轻地推了过去。
宁茹宣闻言顿时两眼放光:他怎么知道她最喜欢吃杏仁酥了?!从刚才起,她就一直和那股香味作斗争,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没有一直盯着那盘子看。
大半天没进食的她本来就饿了,于是宁茹宣也没客气,毫不犹豫地抄起杏仁酥塞进嘴里就一顿大嚼。一连将六块都吃完之后,她才发现……对面的人正端着茶杯,一边喝茶,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宁茹宣忽然有点儿不好意思起来,忙拍了拍手上的残渣,又把手往衣服上蹭了蹭,道:“那个……多谢督主,我、我走了!”
说完,她站起身,还没来得及往外冲,就听身后响起一声“等等”。
宁茹宣在原地站住,刚转过身,就看见冀之洺起身走了过来,跟她靠得极近。
他毫无征兆地抬起手,在她的嘴边蹭了蹭。
宁茹宣整张脸如同被点着了一般,瞬间发烧。她向后一跳,语无伦次地道:“督、督、督……督主,您这是……”
冀之洺拍掉手上的残渣,淡然道:“嘴都没擦干净,就往外跑?”
宁茹宣愣了愣,觉得自己一定是出现幻觉,否则怎么会觉得他的语气里,竟带着一点儿宠溺的意味?
而且那种语气又似曾相识,让她本能地在记忆中搜寻了一番,看看自己以前是不是见过他。
然而,这又怎么可能呢?如果她当真认识过这样的美男子,是绝对不可能忘记的。
宁茹宣没敢回话,只留下两声“嘿嘿”的干笑,就一溜烟儿跑了。
跑到一半,她忽然想起一个问题:他明明身体没有任何问题,却叫自己过去给他看病,还做出那样暧昧的举动,怎么……怎么感觉像是在故意逗她呢?
呸呸呸,他是个太监好吗!真是想太多!
一种莫名的情愫涌上心头,吓得宁茹宣赶紧摇头,试图把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脑海。
【三】根本不熟
“哎呀,这不是宁太医吗?”
这日,宁茹宣正趴在太医院的桌前扒拉着各种药材,冷不丁地听到这么热情的寒暄,吓得手一抖,药材差点儿撒了一地。
她定睛一看,跟她打招呼的不是别人,是和她同时进太医院的同僚。这人生性倨傲,过去对她都是爱理不理的,今天怎么变得这么热情了?
宁茹宣有点儿不太适应,但还是抖动着嘴角和他寒暄了一阵。
但很快,在发现下至扫地的小太监,上至太医院院判都开始主动过来跟自己打招呼之后,宁茹宣终于明白其中的缘由了。
“听闻宁太医最近和冀督主走得颇近?”
“听说冀督主隔三岔五就要请宁太医往他那儿走一趟?”
“冀督主近来身体可好?看得出,他对宁太医可是格外地信任哪!”
……
宁茹宣“呵呵”地干笑着,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哪里,哪里,冀督主那么大的人物,我怎么可能高攀嘛!我跟他根本不熟,不熟啦!”
虽然自己蹭过他几次杏仁酥,加之他又莫名其妙地送了不少她恰好很喜欢的东西过来,还对她好得让她自己都感到心虚……但他们真的只是纯洁的“医患关系”啊!
话音刚落,就看见西厂的一个小太监从门外窜了进来。他搓着手,轻车熟路地冲宁茹宣笑道:“宁太医,督主说他略感不适,请您过去替他看看。”
宁茹宣瞅着旁边一张张写着“我懂了”的脸,语塞不已,只能匆忙提了医药箱,往西厂而去。
唉,古人说得果然不错,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啊!
宁茹宣赶到的时候,冀之洺正在西厂后花园里。初春时节,繁花似锦,他长身玉立在满园的牡丹花中,低垂着眉眼,嗅着面前的一朵黑色牡丹,一身牙白暗纹锦衣在微风中摆动着,美若谪仙。
宁茹宣不得不承认,自己这辈子没见过比他更好看的男子了。不论看几次,她都忍不住感叹他的绝代风华,进而遗憾这么好看的人做太监真是暴殄天物啊!
虽然关于冀之洺的传闻,她刚入宫时便听说了很多,比如他在朝中排除异己时,手段是如何狠辣;比如西厂的那套严刑酷法,又是怎样惨绝人寰。
可不知怎么的,宁茹宣很难将那一切同眼前的男子联系起来。她甚至没来由地觉得,冀之洺骨子里应该是一个温润如水的人。
正想着,视线落到他手中那朵黑牡丹上,她整个人顿时有些恍惚。
牡丹在京城处处都能看到,可黑色的牡丹难以种活,非常昂贵,许多人终其一生,都不曾见过。
宁茹宣在年幼时曾有幸见过一次。那时候,种花的少年笑着对她说,等自己把这株花培育好了送到京城,就能得到一大笔钱。
然后,他会回来娶她。
可少年这一走,留给宁茹宣的是整整五年的音信无凭。
她之所以会入宫做太医,实则也是为了方便在京城中打听他的消息。
面前的人清冷淡漠,记忆中的人温柔清朗,二者不是相似的类型,可看到冀之洺的时候,她却频频走神,回想起过去。
“来了怎么不吭声?”头顶突然传来声音。
抬头看见近在咫尺的牙白色锦袍,宁茹宣的心忽然跳得飞快。她匆忙退了一步,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便指着那朵黑牡丹,干笑道:“我、我觉得那朵花很好看!”
冀之洺闻言,清冷的眼里隐约绽放出光华来。
“你若是喜欢,”他嘴角上钩,缓缓道,“就送给你好了。”
宁茹宣一听差点儿腿软跪下。这么贵重的礼物,他说给就给,这是要干啥?她、她不要成吗?
【四】同一个人
事实证明,不成。
这盆花第二天就出现在宁茹宣的窗台前,并且因为冀之洺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别养死了”,她每天都诚惶诚恐的,简直把它当成祖宗供着。
这也成了她和冀之洺之間存有猫腻的又一“铁证”。于是渐渐地,有事无事来宁茹宣这儿和她攀关系的人也越来越多。
宁茹宣倒是能理解他们的心思,毕竟现在的朝局,的确是不太稳当。
当今圣上继位的时候还很年幼,朝政大权被丞相独揽,一直到如今也不肯归还。而圣上之所以没事儿就迁怒于冀之洺,就是因为他和他身后的西厂一直是在替丞相办事。
臣强君弱的局势原本还算稳固,但最近皇上似乎特别叛逆,动辄就找机会和丞相作对,却频频落于下风。于是原本的一些中间派眼瞅着皇上不是丞相的对手,便纷纷动了站队的心思,想往丞相这边挤。
而这其中最快最有效的办法,莫过于攀上冀之洺。可冀之洺生性冷淡,不好接近,于是他们便调转目光,盯上了和他走得很近的宁茹宣。
这天,宁茹宣在给宫中一位娘娘诊过脉后回府,就见几个家奴模样的人拿着礼物守在门口,吓得当即掉头就走,在外面晃悠了一大圈,一直等到天黑了,才悄悄地往回走。
路上,她听见草丛里隐约有人声,侧耳细听,是隐忍的呻吟声。
凭借多年的职业素养,宁茹宣立刻听出对方受了很重的伤。而出于职业习惯,她想也没想,就朝着声音的来源走了过去。
树荫的遮掩之下,宫墙一角蜷缩着一个影子。
“你还好吧?”她在那人面前蹲下身,却在看清对方面容的那一刻,大吃一惊。
居然是冀之洺。
此刻,他衣襟敞开着,头发凌乱不已,俊美无双的眉眼更是紧蹙着,从前额到颈项,都覆满了细密的汗水。
原本那样高高在上的人,此刻却这样狼狈。宁茹宣心头莫名地痛了一下,赶紧道:“你怎么在这里?我、我先送你回去。”
“不……会让人看见。”他声音低哑地道,“我一会儿就好。”
宁茹宣说不动他,只能抬手把了把他的脉,发现脉象虽然有点儿乱,但并无内伤,身上也没有外伤的痕迹,迟疑了一下,便没有强求,无声地和他并肩而坐。
月色如水,从树荫中漏出,如水般洒在脚边。万籁俱寂,只有冀之洺低低的喘息声回荡在耳侧,如同一只无形的手,将宁茹宣的心攥住了,用力地拉扯。
心竟然因此而隐隐作痛。
这种心痛的感觉,她之前只对一个人有过。哎,怎么又想起他了?难道是因为眼前的人,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代替了他的位置?
夜又深了几分,感觉旁边的人似乎有些颤抖,宁茹宣没有怎么犹豫,便脱下了自己的外袍替他披上。
风吹在身上自然是凉的,不知为何,心里却觉得暖暖的。
果然是被美色迷了心智啊!
不知过了多久,身旁人的气息逐渐变得平静,宁茹宣眼见着附近也没有什么人走动了,便想把他送回西厂。
这一次冀之洺同意了,于是她扶着他的肩,小心翼翼地将他拉起来。
忽然,“啪”的一声,像是有什么落在了脚边,宁茹宣弯腰替他捡起,却在看清那东西的瞬间,如遭雷击。
许多年前,记忆中那个少年在离开之前,曾将他家里祖传的玉佩斩成两段,她和他,一人一半。
此刻,她颤抖着双手拿起腰间日日悬挂着的半圆形玉佩。月色中,两块玉佩拼在一起,连豁口都完美地吻合。
这是她和他的信物,世上独一无二。
宁茹宣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个连皇上都不放在眼里的西厂督主,会毫无征兆地对她那么好了,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每一次看到冀之洺时,那个记忆中的身影,都会莫名其妙地翻涌而出。
因为他们原本就是同一个人。
【五】你能帮我
“五年前,我在去往京城的路上遇到意外,受了重伤,还险些丧命。是丞相偶然路过,将我救下带回府中。
“当今皇上昏聩,根本不能堪当大任,朝政若是落入他手,必将毁之一旦。丞相极力維持着朝政,夙夜难眠。
“誉亲王为人贤德,素有美名,丞相有意扶持他成为天子,奈何兹事体大,若无十成把握,不可妄动。
“我净身入宫,从普通太监做到今日的位置,都是为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当年坠车时前额撞在了石块上,多少年来不得痊愈,时不时便会剧痛不已。”
……
冀之洺说这些话的时候,宁茹宣正坐在他的床畔。她没有说话,只是抬起衣袖,替他拭去前额渗出的汗水。
冀之洺轻轻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对不起,我不该瞒你这么久。”
宁茹宣抬头凝视着他那张绝美的脸,问:“你的模样……是怎么回事?”
他笑了笑,道:“人皮面具而已。人在高位,总归是要给自己留条后路的。”语声一顿,他同面前的女子对视着,“这些年来,我无时无刻不想着,等事情告一段落之后,就回去找你。”
从他那双不再刻意假装冰冷的眼眸里,宁茹宣仿佛看到了少年时的他。是了,真正的他就该是这样,温和平静,如山间澄澈的流水一般。
可他现在不得不将原本的自己掩藏起来,变得冰冷而不可亲近,变成了全然不同于自己的另一个人。
她忽然觉得心疼,“报恩”这两个字,对他而言竟是如此沉重。
多年之后,当宁茹宣重新回想起这一幕,不由得想,也许自己就是被这样的眼神深深地触动了,什么都不管不顾地帮他。
她想要和他一起离开云波诡谲的深宫,想要重新看到他卸下重重伪装之后真实的模样。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等事情结束了,我们一起出宫,好不好?”冀之洺将她揽入怀中,缓声道。
那样的一天,若是凭空等待,要等到何年何月?失而复得是如此难得,而人生苦短,又还能有几个五年可以等下去?
宁茹宣靠在他的胸膛上,凝视着自己手中握着的玉佩,沉默不语。
然后她便听见冀之洺温柔的声音,缓缓地道:“只是在那之前,有一件事……只有你能帮我。”
【六】意料之中
因为抢夺政权屡屡失败,皇上近日似乎极为烦躁,除了拿冀之洺开刀的频率越来越高,传宁茹宣诊脉的次数也频频增加。
“皇上体感不适,乃是因为心神不宁,夜里失眠所致,待臣替皇上开几服安神的药剂,按时服用之后,便能见好转。”
一炷香的时间后,宁茹宣捧着亲自煎好的药回到皇上的寝宫,低眉顺目地双手奉上,神情格外平静。但只有她自己清楚,不久前,她将冀之洺交给她的一包白色粉末,撒进了药里。
宁茹宣没有问那是什么,也无心知道。她只是想尽快结束这一切,和他离开这里,远离纷争。
皇上歪歪斜斜地靠在床头,也不经过贴身太监之手,自己就直接接过,放在唇边吹了一口气,刚要喝,门却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
“皇上不可!”一声疾呼过后,一个身影飞速上前,夺过皇上手中的药碗,用力地砸在地上。
浓黑的药汁洒落一地,立刻将地上的毛毯腐蚀了大半,散发出青烟阵阵。
“大胆!竟敢毒害朕!”皇帝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接着愤然而起,抬手指向宁茹宣,“来人!把她带下去,凌迟处死!”
宁茹宣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侍卫一拥而上,将自己团团围住。这时,那个前来救驾的人却道:“陛下,小小太医未必有弑君的胆子,这背后定然有人指使,还望陛下明察。”
皇上忖思半晌,颔首道:“便依爱卿之言,暂且将她打入大牢,再行审问。”
宁茹宣被侍卫拉扯着带出宫殿,自始至终都如同木偶一般,怔怔地看着皇上身边那个清瘦的身影。
牙白色锦袍,丰神俊朗,即便是此刻,他的神情依旧冷漠如霜,分毫不乱。
就好像……一切尽在意料之中。
在狱中的时光,暗无天日。
负责审问宁茹宣的是西厂之人,在他们手上,她真正见识到了旁人所说的惨绝人寰的严刑酷法。几日下来,不必照镜子,也知道自己是何等模样。
或许是因为心里的疼痛已经到了极致,在这样的折磨下,身体居然毫无知觉。
这不长的几日里,她昏昏沉沉,神志不清,可原本看不明白,想不明白的事情,在脑中变得越来越清晰。
而这一切,在看清了摆在眼前的供认状时,终于连成了一条线。
供认状指向的罪魁祸首,是丞相。
宁茹宣苦笑一声,任由他们攥着毫无知觉的右手,在上面按下了手印。
果然没过多久,狱中就多了许多人,仔细一看,都是丞相一党。从他们的哭诉中,她知道了丞相因为派人毒杀皇上未遂获罪,在此节骨眼儿上,他过去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受贿、擅权,尤其是暗中策划废掉皇帝改立誉亲王一事——也被一一公之于众。
抖出秘密的不是别人,正是人人都以为应属丞相一党的冀之洺。
原来他一直都在为皇上办事。而皇上之所以处处针对他,就是为了打消丞相的疑虑而演的戏。皇上也并非昏庸之辈,这么多年,他也在伪装,在蛰伏。
据说丞相已经被革去职务,软禁在家,显然大势已去。几日之后,被关押进来的人又被拖出去了许多,并且再没有回来。
狱中骤然变得平静,而折磨她的严刑酷罚也终于告一段落。无人的时候,宁茹宣仰头从天窗朝外看,宁静的天色几乎让人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而这时,冀之洺再一次出现在她的面前。
【七】水到渠成
他依旧是那身白色锦衣,光鲜亮丽,纤尘不染。而此时的她如同烂泥一般,污浊不堪地缩在墙边,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然而在如此情形下重逢,她发现自己远比想象中的要平静: “我现在才明白,一切都是你设的局。”
事已至此,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在寝宫门前意外认出她是一切的开始,大抵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决定将她这颗拥有太医身份的棋子,纳入棋局;
刻意营造出二人关系親密的假象是第二步。让她和他一起被旁人划入丞相一党,故而当她毒害皇上的罪名成立之后,便更容易将丞相划为幕后主使;
故意在那样虚弱的时候被她发现他的真实身份第三步。利用她对于过去和现在的他所抱有的双重情感,心甘情愿地为他铤而走险。
最后,将丞相一举拿下,一切水到渠成。
这套连环计严丝合缝,无懈可击。皇上重登大宝,执掌朝政;冀之洺褪下伪装,成为功臣。
唯独她这颗被最大程度利用了的棋子,最后将沦为弃子,无人问津。
听了宁茹宣的话,冀之洺身形未动,放在身侧的手却紧攥成拳。
他没有解释,只道:“阿宣,对不起。”
这是两人重逢后,他第一次喊出这个久违的称呼。宁茹宣心里痛得如同万箭穿心,却不敢再相信他说的任何一个字。
“其实一切都是假的吧?”她努力在面上挤出一抹笑,“什么受伤,什么报恩,什么头痛,都只是你局中的一步棋吧?”
他闻言没有说话,眼中流露出不忍和难过。这样凄惨的神情配着那张倾城的面容,简直美得让人痛心。
想那个时候,她也正是被这张脸,以及回忆里那样纯美的少年迷了心窍吧?
可现在她只觉得虚伪。
是啊,若非有人皮面具,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精致得无可指摘的面容?
宁茹宣没有再问,只是凝视着他,用已经有些嘶哑的声音道:“能把你的人皮面具摘下来吗?我都快要忘记你原来的样子了。”
冀之洺没有回答,从袖中取出一个白色的瓷瓶,弯腰放在她的脚边,缓声道:“这是假死的药……陛下答应放你一条生路,但是这件事,他要你彻底封口。”
说话的时候,他朝宁茹宣身侧瞥了一眼,目光骤然波动,随后紧蹙了眉。
摊开放在那里的,是她早已没有知觉的右手,那只曾经替他诊过脉、写过方子的手,此刻由于断了多日,已经扭曲变形。
宁茹宣的心已经凉得彻底,所以听了他的话,反而异常平静。她垂眼看了片刻,便抬手将白色瓷瓶拿起,没有多少犹豫。
只是在靠近唇边时忽然一顿,她笑着看向他,缓缓道:“我恨你。”随后仰头,将瓶中的液体一饮而尽。
这三个字,将成为她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而二人此生绵延了十几年的纠缠,也将就此告一段落。从此,两不相干。
【八】臣骗了她
安排好宁茹宣假死离宫之后,冀之洺连续三日头疼发作,遍请宫中太医诊治,却也无果。
皇上退朝之后,前来探视。
已经褪去昏聩伪装的他,已经把持住了朝政,正是意气风发、气宇轩昂的时候,然而在看到床上人憔悴的形容时,这位天子也禁不住微微蹙眉,叹了口气。
“你怪朕吗?”他知道冀之洺的宿疾,却从未见他犯病犯得如此厉害过。
若非当年为了报答自己的救命之恩,冀之洺不会放弃一个男人最大的尊严,入宫做太监,不会把自己置于宫廷斗争的是是非非之中,游走辗转,更不会亲手将自己珍视的人作为棋子,纳入这一场硝烟滚滚的棋局。
冀之洺面容白无人色,双颊深深地凹陷下去,不过几日的工夫,就如同老了几十岁。
“这都是臣自己的决定,怎敢怪陛下。”他嘶哑着声音,吃力地道。
皇上沉默,片刻后缓声道:“朕看得出,你很在乎她。”
冀之洺笑了笑,却道:“可臣也骗了她。”
他仰起头,看着头顶彩绣的帐顶,脑中浮现出多年前的事情来。
那时候,他外出遇险,马受了惊将他甩出车外。恰逢还是太子的皇上路过,将他救下,带了回去。只是在那场意外中,冀之洺的脸被乱石砸中,从此容貌尽毁,观之可怖。在太子府里,无人敢和他亲近,唯有一个笑容清朗的少年对此浑不在意,时常和他说笑,于是二人渐渐熟悉起来。
少年在府中专门替太子种植十分稀有的黑牡丹,他常说,等这五十株牡丹全部开花之后,他就能回家,去找阿宣。
他还将女子的模样制成绣像,炫耀般拿给他看。
那时候的冀之洺并没有见过阿宣,然而绣像上那个容貌清丽,笑容明媚的女子,以及“宁茹宣”三个字却闯入了他的生命中,留下深深的印象。
可是好景不长,没过多久,那个少年身染恶疾,不久便去世了。临死前,他将半块玉佩交给冀之洺,希望他能替自己转交给远在他乡的阿宣。
可也是在那个时候,老皇帝驾崩,太子成了手无实权的傀儡皇帝。于是冀之洺并没有来得及替他完成遗愿,便得到了一张由手艺最精湛的工匠所制成的人皮面具,随后匆匆净身入宫,开始了全然不同的人生。
最初见到宁茹宣时,冀之洺并不能确信她是否就是少年口中的“阿宣”,而下一刻,他看见了对方腰间悬挂的玉佩,半圆形的玉佩,和自己手中那块一模一样。
于是一个念头,就在那时成了形。
过去在太子府中,关于宁茹宣的喜恶偏好,他从少年的口中听到过无数次,投其所好并非难事;而少年的一举一动,他也格外熟悉,效仿起来自然也容易。
一切进行得格外顺利,收效甚笃。唯一出乎意料的是,那日在狱中,宁茹宣那样决绝的眼神,以及“我恨你”三个字,会给冀之洺造成如此大的打击。
也许终其一生,都无法释怀。
那一刻,他才发现,这个丫头在自己心中的分量,远比他想象的要重。正因如此,关于自己身世的秘密,他最终还是没有勇气告诉她。
没有勇气告诉她,他比她想象的更卑劣,更不择手段。
眼见着面前的人眼光涣散,似是陷入了沉思,皇上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最后却只是一声叹息。
“待臣病愈之后,恳请陛下准我辞官。”听闻叹息,冀之洺这才回过神来,看着他缓缓道。
“这样的话,你倒是同朕说了无数次。”皇上无奈道,“虽然我一直想替你留着相位,可是……罢了,朕依你。”
“謝陛下。”
半个月之后,曾经在朝堂上叱咤一时的督主冀之洺辞官离宫。
无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传言纷纷。
有人说,他带走了曾经摆在太医院里的一盆黑牡丹。虽然那牡丹由于疏于照料,已是枝叶败落,恹恹欲死。
有人说,他在房内留下了一张烧得焦糊的软皮,却不知道是什么。
有人说,自己曾在城门口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容颜斑驳,满头白发。
【九】后来的事
滁州的三月,春暖花开。
一个布衣青年踏入城中的那一刻,就在城中引起了轩然大波。倒不是因为他如何的貌比潘安,倾城绝代。
而是那张脸上,疤痕交错,凹凸不平,丑陋得如同鬼魅。
刚一上街,他就吓哭了面前的一个孩子。孩子腿一软瘫坐在地,一个劲儿地抹眼泪。
青年迟疑着想要上前,却又怕再吓着他。
正此时,一个女子从旁小跑过来,把孩子抱起。她没有说话,只是抬手点了点孩子的眉心,佯装生气。
接着她抬头一看,看清面前青年的容貌后,先是一惊,却没有如旁人那般露出鄙夷的神色,随后恢复如常,冲他笑了笑,就抱着孩子转身离去了。
她的腿有些跛,右手也是无力地垂在身体一侧,可笑容里满是宁静。
青年在原地站着,一直看着她走到街边的药铺外,把孩子交给一个大婶,然后径自走进去,笑容可掬地迎上前来问诊的客人。
不知为何,青年眼中忽然流下泪来,心中却并非酸楚,而是欣慰。
匆忙擦去泪水,青年低着头,在旁人避之不及的目光中离去。
——他的前半生一直活在虚伪和尔虞我诈中,余下的时光里,他要用最真实的面貌继续自己的人生。
就当是为他过去的所作所为,赎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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