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简介:
周冉冉平平无奇,偏偏被人“一见钟情”,不但威逼利诱同她结婚,更是将她“金屋藏娇”。这样的婚姻人人艳羡,只是周冉冉总在掰着指头算,老公还有多久才能去世,她又有要等多久才能拿到那笔寡妇资金。
01
周冉冉嫁给谢一刀是在秋天。
她穿的婚纱不太合身,胸口总往下掉,帮她穿衣服的人叹气说:“周小姐,这样您怎么走红地毯呀?”
她也跟着发愁道:“不然多别几个曲别针吧?”
那人说不成,扎到她怎么办。外面忽然有人推门进来,催促道:“还没好吗?谢先生在外面等急了。”
谁都知道,谢先生从不等人,周冉冉几乎是哀求地说:“我不怕扎,赶快弄好出去吧。”
她手脚发软地走过去,看到礼堂里,谢一刀就坐在最前面。
说起来也奇怪,谢一刀有这么一个名字,可是长得偏偏冰冷优雅,像是世家公子,其实他出身贫寒,十几岁独自出来打拼,全靠自己才有今天的地位。
等周冉冉走到他面前,他才慢慢地站起身来。周冉冉勉强挤出个笑脸,叫他:“谢先生……”
他“嗯”了一声,向着她伸出手。周冉冉连忙把自己戴着手套的手放上去,这么一来似乎没什么问题了,谢一刀沉吟一下,牵着她走到了神父面前。
婚戒被放在面前,小巧可爱,只是上面的钻石小得可怜。
“手。”
谢一刀忽然开口,周冉冉茫然地看向神父,见他朝自己打眼色,这才反应过来该交换戒指了。礼堂内鸦雀无声,周冉冉哆哆嗦嗦地拿过戒指,推入谢一刀的指尖说:“戴好了。”
他没出声,以目示意,周冉冉灵光一闪,自己把戒指拿来戴上了。好在她猜对了,谢一刀总算说:“那就这样吧。”
他说完自顾自地往外走,周冉冉慌张地跟上去,差点儿没刹住车撞到他身上。
这一下她又出了一身冷汗,再看他淡淡地转过头来,侧脸好看得要命。
“怎么?”
“没、没什么。”她结结巴巴地问,“那我接下来去哪里呀?”
他似乎没想过这个问题,想了一下才回答说:“我还有事儿,让人送你回去。”
她看着他上了车,手下们也跟在后面,转眼走了个干净,只剩下她和神父。周冉冉冻得瑟瑟发抖,腰上的曲别针弹开了,扎在肉上出了血。她一边吸着冷气,一边向着神父笑了笑。
“周小姐,谢先生要我送你回去。”
“太麻烦您了吧?”
“没什么。”神父挺同情她,“拿人钱财。周小姐,还没恭喜你结婚了。”
周冉冉想说谢谢,可是太冷了,冻得脸都僵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她呼出一口白雾,看着枝头最后一片叶子落下来,像是看到一场闹剧,缓缓拉开了序幕。
这场婚礼没有亲朋好友,没有鲜花祝福,有的只是不合身的婚纱同被刺破的肌肤,不合时宜到极点。
周冉冉被送回郊外的别墅,谢一刀回来时是在半个月以后的凌晨。他身上带酒气,看到她还有些惊讶,脚步顿了一下,似乎这才想起来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吵醒你了吗?”
“没有。”她连忙摇头,“你要找东西吗?我替你开灯。”
“不用,已经找到了。”
说完两个人又没什么话好讲了,周冉冉踌躇了一下,小声问他:“今晚你要在家里睡吗?”
“家里?”他反问一句,周冉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傻话,这里哪里算是他的家呢?他却又开了口,“那我先去洗个澡。”
他洗澡时间不算太长,出来时周冉冉刚好端着小馄饨走进来。窗子被推开半扇,周冉冉打个哆嗦,他看到了,就过去把窗户关了起来。
这一点儿细心,周冉冉忽然觉得他不是那么不可接近了。他吃馄饨的时候她就在一边等着,忽然听到他说:“这几天无聊吗?”
“不无聊,有阿姨陪着我。”
谢一刀想了想说:“明天我安排个人,带你出去逛一逛,你会开车吗?”
“拿了驾照……还没有上过公路。”
“那顺便让人带你去选辆车,有了车你就能去市中心转转了。”
他说这些都是好意,周冉冉知道,可他这样不由分说地塞过来,又让人觉得是在跟下属嘱咐工作。他想想没有什么遗漏的了,便问她:“你睡哪一边?”
“靠窗的那边。”
两人第一次同床共枕,不越雷池一步,周冉冉没有谈过恋爱,不懂相爱的人该怎么样,还好她同谢一刀没什么相爱的意思,所以这样平平淡淡的反而更好。
他跟她说了晚安就自顾自地合上眼睛。她在一边,跟做贼一样看过去,他闭目不语时,睫毛很长,鼻梁又挺,投下浅浅的两道阴影,像是月亮亲吻着他的面颊。
“你知不知道……”她在心里悄悄说,“我一点儿都不想嫁给你。”
02
谢一刀言出必践,第二天果然派人来接周冉冉。
这人周冉冉也不陌生,就是前些时候主持婚礼的神父。看周冉冉盯着自己看,他一笑,说:“兼职赚个钱。”
“那你究竟是不是神父啊?”
“我神学院毕业的。”他說完,又补充说,“辅修了金融,现在在谢先生手下工作。”
周冉冉全靠努力才考上大学,对这样的高智商人才一向很尊重,便恭敬地请教他的名字。他眼中闪过什么,却又微笑道:“我姓方,方邺。”
两个人去了市中心,方邺带着她一路挑三拣四,导购看到他笑得心花怒放,称呼他是二少。他一摆手,严肃地说:“我今天就是个司机。”
小姑娘们都甜蜜地说:“二少真会开玩笑。”
周冉冉听得一头雾水,问:“二少?”
“她们瞎讲的,看我拿着谢老板的卡,当然要讨好我。”他说着,岔开话题。
回去的路上,他又没话找话地问她:“你和谢先生怎么忽然决定结婚了?”endprint
“一见钟情。”
她说完,脸就红了,因为“一见钟情”这个词同谢一刀一点儿也不般配。只是她要怎么说?说自己和谢一刀的婚姻,只是单纯的金钱交易吗?
她想起那一天,同谢一刀的见面。
周冉冉局促地坐在座位上,呷了一口咖啡,却被苦得一哆嗦。对面的谢一刀一直没开口,他凝视着她,视线落在雪白的脖颈上,令她肌肤发烫。
许久,她才艰难地开口:“您有什么事儿吗?”
他递来一份合约,周冉冉不明就里,接过来一看就顿住了。那上面条条框框地写得仔细,从婚前财产分割到离婚协议,再到她能拿到多少酬劳。
可她又有些看不懂,因为不明白自己和合同里的乙方有什么关系。她茫然的眼神被谢一刀看到了,于是他纡尊降贵地同她解释说:“我要和你结婚。”
他说的不是“想”,而是“要”,谢先生从不请求,他想要什么都能得到。
只是这次,他想得到的是一个女孩珍而重之的婚姻。
周冉冉回过神来,听到方邺说:“我看了他给你签的婚前财产分割协议,你不要太在意,他这个人出来打拼,一向精明,也不是针对你,毕竟未来会发生什么,谁都说不清,现在分清楚反而以后方便。”
她“嗯”了一声,并不想讨论这个,可方邺还在说:“他还给你留了很大一笔钱,就算未来有什么意外,你也能生活得很好了。所以谢一刀这个人,就是嘴硬心软。”
這个周冉冉是知道的,这笔钱是当着她的面被划入账户的,只等未来到来,就能完全属于她。
可她不能和别人交流这样的事,只能默认方邺的话。方邺从一边的倒车镜中看她,她坐在后排,局促又灰暗,头微微垂着,清秀的面孔上写了淡淡的伤心。
这样一个小姑娘,心事儿能被人一眼看穿,利用她,除了心理上的负担,不会有任何危害。
方邺缓缓勾起嘴角,不再用言语暗示她,却听到她小声地说:“其实……他真的是个很温柔的人。”
03
温柔同谢一刀并不搭边。
他现在做的是金融行业,当年强势入行,半年就将圈子搞得血雨腥风。有大佬派人同他“沟通”,却被他反过来教训了一顿,这才成了人人尊敬的“谢先生”。
他工作忙,又是很久没回去。车子被送到别墅,牌照手续一应俱全,只是周冉冉并不开,将它停在车库里。保姆问起来,她只是说:“太久没开,我怕上路出意外……”
她说自己是马路杀手其实是搪塞。谢一刀难得回来时,也问她:“不是说拿到驾照了,还是不敢开车?”
说话时两人坐在餐桌两边吃饭,周冉冉本来在喝汤,闻言呛咳起来。谢一刀将纸巾推过去,她狼狈地道了声谢,这才回答:“我、我都忘了怎么开了……”
吃完饭,周冉冉以为谢一刀要离开,翘首盼望他赶紧走,自己好上去睡午觉,就听到他说:“今天有空,带你去练车。”
周冉冉想拒绝,却又不敢,跟在后面,紧张得安全带都系不好。谢一刀索性伸过手去,替她将安全带拉过来,他的身子微微倾向她。周冉冉嗅到他身上的味道,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冷而清冽,如同冬日的空气。
她又要脸红了,垂了眼睛遮住心底的想法。他的手一触即收,将两个人的距离拉到最安全的位置。周冉冉将车子发动起来,开得像是乌龟,谢一刀没见过这样的开法,因为他性子急,司机从来都是将油门踩到最大,这样的速度,还不如步行。于是,他在一边提示说:“加速。”
说完看到周冉冉一抖,猛地一踩刹车,车子停下了,这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谢一刀眼睁睁地看着她脸都白了,声音发颤地说:“我没听清……”
路边掠过雪白的花海,映得她眼底的光明明灭灭。谢一刀凝视着她,终于再次开口问:“你不喜欢出来吗?那你喜欢做什么?”
“我喜欢在家待着……”她小声说,“我不喜欢改变,想要一切都保持原样。”
她说得简洁,却又像是意有所指。谢一刀看到她的睫毛颤了颤,像是蝴蝶想抖落翅膀上的雪片,这样走了神,也就没再追问下去。
两个人兜了一圈回来,保姆很殷勤地问:“开去市里了吗?”
周冉冉汗颜,因为这个距离其实很短,还好她还没说话,谢一刀就开口道:“今晚我还在家吃饭。”
他说“家”。周冉冉嘴角翘起来,又立刻压了下去。他说完便去了书房,她连忙跟上,房内的窗帘本来拉开了,他随手合上,让这间屋内暗淡下去。
“周小姐,我们结婚已经近半年了。”
时间好快!周冉冉下意识地又想低下头去,可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的,四目相对,她像是被烫到了一样,却不敢先移开。
他继续道:“我的体检报告已经出来了,如我当时说的那样,并未好转。如果幸运的话,你大概在半年后就可以彻底摆脱我了。”他说,“等我死了,那笔钱就是你的了。”
04
方邺再来接周冉冉的时候吓一跳,她眼睛大,挂着两个黑眼圈,简直像是只小小的熊猫。
“你怎么了?”
她回答说:“失眠……”
“这是失眠了多久,太憔悴了。”
周冉冉不好意思讲,自从谢一刀同她说了自己的死期后,她就没睡过一个好觉。女人有时真的奇怪,分明是两个不相干的人,有了婚姻的牵绊后,居然也开始牵肠挂肚。
她不想多说,方邺就转了话题:“谢先生要我来接你的,带你去做个头发化化妆。”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谢夫人总不能永远藏在家里啊。”
他说完,就拉着她出门。周冉冉被摁在镜子前,设计师早就在一边恭候。周冉冉不太爱化妆,此时上妆,像是有人拿着拂尘将遮在面孔上的灰扫去了,艳光一寸寸透了出来。
方邺的视线渐渐凝固,怎么想得到这样平常的女人,精雕细琢以后也能这样美。
造型师拿起一串钻石项链,却被他制止了,他选了珍珠的。他俯下身去,手指掠过她裸露的肩头,她察觉到他指尖的温度,想要回头。他笑了一声,低声道:“今晚的宴会不会很简单,那些老狐狸……早就有了猜测,他忽然娶你,他们一定察觉到不对劲儿,所以你一定要装得坦荡,明白吗?”endprint
他语焉不详,替她调弄项链的位置,让莹润的珠子映得她眉眼都有光华,这才牵着她的手往宴会厅走去。
谢一刀就站在外面,看也没看方邺一眼,便将周冉冉拉回自己身边。
身后的方邺就停在外面,有旁人见到他,恭敬地喊一句“二少”,他笑了笑,那笑容没到达眼底就烟消云散了。
里面的周冉冉笑得双颊发僵,陪在谢一刀身边,同不认识的人寒暄。她偶然回头,同人群中的老者对视,那人见到她微微一愣,便向着他们走来。
“好久不见了,一刀。”
谢一刀看到他皱了眉,周冉冉第一次看到他这样情绪外露,却又似乎不能直接离开,只能敷衍地点了点头说:“您也来了。”
“听说你结婚了,我当然要来看一看。”老人笑道,“是这个小姑娘吗?”
话题扯到周冉冉身上,她连忙问了声好。老人笑眯眯应了,又夸她:“身体看起来很好,一定能长命百岁。一刀,你一定要好好珍惜,知道吗?”
这话说得像训诫,周冉冉看着谢一刀脸色越来越差,几乎到了发火的边缘,还好最终忍下了,点了点头。
等老人走了,他立刻向着休息室走去。周冉冉跟在后面,差点儿被他关在门外。他一进屋,坐在那里不再说话。她站在一旁,像是自己犯了错,终于听到他冷冷道:“过来。”
她看他示意自己蹲下,只好试探着慢慢俯下身。因为裙子太紧,她蹲不稳,可他伸过手来,抬起她的下巴。灯光温暖,映得她的面孔透出雪白的光芒,这样的时刻,便是再丑的女人都有了一丝可爱,更何况她这双眼睛……
她这双眼睛长得真美啊。他这样想着,同时低下头去,缓缓地凑近了她。这缓慢不是因为迟疑,而是猛兽逗弄猎物,看着猎物挣扎时,才更有趣味。可她被吓傻了,动也不动,眼睛瞪大了,死死地看着他。
如果是另一个人,不会这样,也许会给他一个耳光,或者站起来,直接将他推倒。
这世界古怪,长得相似的两个人未必会有同样的性格,一个是天之骄子,一个却胆小怯懦。
他疯狂寻找,想要找到一个替代品,可他早该知道,不会有人和她一样了。
谢一刀的唇停留在她的唇瓣前,少女身上的香清新温柔,她不知道接吻要闭上眼睛,瞪得大大的,映出他的面孔,这张面孔英俊却又扭曲,带着古怪的笑容,像是要择人而噬。
“谢先生……”她不敢大声,“您是不是喝醉了?”
他忽然猛地将她推开,她跌在地上,因为猝不及防,半晌都爬不起来。他站起身,没有扶她,只是说:“我先走了,方邺会送你回去。”
她的头发散了下来,遮住面孔,等方邺赶到时,看她还维持着这样的姿势,便将她扯起来。她抖了一下,方邺这才看到她手肘上擦破了一大块,还在慢慢往外渗血。
“你怎么样?”
她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儿。他忍不住,又问:“他温柔?”
“他温柔……”良久,她勉强笑了一下,声音更低了,“只是这温柔,不是给我的。”
05
周冉冉后来才知道,那个老人姓禾,看起来和善慈祥,可他手下牢牢把控着整个东亚的灰色势力。
同她说这些的时候是在夜晚,她半跪在地上,想要替谢一刀止住鼻血。他半仰着头,因为被她捂着鼻子,声音闷闷的,却还在慢慢地说着:“他表面大度,可是谁惹到他,不会有好下场,等我死了,他也许会来找你的麻烦,你可以找方邺帮忙……”
“你先别说了!”她快急哭了,“这血止不住,要不要叫医生?”
他却不当一回事儿,自己接过纸巾随便擦了擦,血迅速将白色的纸面洇湿了。他看她含着泪,难得笑了:“怕什么,最近经常这样,过一会儿就好了。”
周冉冉不知道他的病到底多严重了,签合约的时候他只说自己命不久矣,这个“不久”原来这样快。她手脚冰凉,呆呆地看着他去了浴室。不知过了多久他回来了,洗了澡头发还湿漉漉的。
他看她还站在那里,将浴巾递给她说:“替我擦一擦头发吧。”
她茫然地接过来,坐在那里替他擦头发。他头发很硬,从指缝间滑走时痒痒的。周冉冉将浴巾搭上去,看他像一只大狗似的低着头,这是第一次,他在她面前这样温驯,她心底有什么,像是大雪落了下来,却分不清是快乐,还是伤心。
“你的病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他的声音从浴巾下传来:“以前我替人试药,伤了身子,当时年轻以为没事儿的,没想到这么早就有了征兆。”
她这才想起听方邺说的,谢一刀是穷孩子出身,可她没想到,他竟然曾经卖身给禾家,替禾家试验新研制的药剂。
她和谢一刀都是为了钱,相比之下,她只是付出了一场有名无实的婚姻,而他是用自己余生来交易。
“拿了钱准备做什么?”
他突然和她闲话家常,她也就顺着说下去:“捐给孤儿院呀。我一直没被领养,院长把我养大的。那里条件不太好,捐款也少……有了那笔钱,至少能够将孤儿院彻底翻修一遍了。”
“剩下的呢?”
“给老院长存起来嘛,以后万一出什么事儿,还可以有个应急。”
“还有呢?”
她想不到了,他提示道:“你自己呢?不给自己买点儿什么吗?”
“我什么都不缺……”
不会有人什么都不缺,可她就是这样,根本没有替自己考虑过。有滴泪落下来,正好滴在他的颈子上,很凉,像是一路冷到心底。
他一怔,问她:“怎么哭了?”
“我不喜欢讨论这个。”她带着哭腔说,“咱们不说这个好不好?”
这笔钱,只有他死了才会到她的手上,他们现在讨论的是他死后的事情了。他听了就笑起来,将手搭在她的手上说:“别伤心了,是我不好。”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温柔,却惹得她眼泪落得更多了。她哽咽地问:“你这个病……治不好了嗎?”
他叹了口气,道:“如果能治好,我怎么舍得去死?”endprint
“可是方邺跟我说,有一个治疗方式可以延缓病症的……”
“他没有告诉你,那个治疗方式可能会让我的记忆衰弱,甚至遗忘全部的事儿吗?”他说完,看她又愣住了,就知道方邺一定没有告诉她,“如果让我忘记,倒不如干脆去死。”
他说完就站了起来,头发已经干了,他嘱咐她早点儿睡,可她还在那里不知想些什么,许久,才慌张地说:“过去有那么重要吗?谢先生,我不知道你曾经历了什么……只是如果可以,未来,我也可以陪你去看啊。”
心里有什么沉沉地落了地,荡开心头的雾霭,可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儿,下一刻,他又是那个无懈可击的谢先生。他冷淡地回答她:“可那不是我要的未来。周小姐,晚安。”
灯被关了,他走了,留下她一个人站在这里。她几乎想不起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又怎么有胆量说出那样的话来。
只是……只是人心太傻,明知道喜欢他是没有结果的事儿,怎么就这样被他发觉了呢?
06
谢一刀送入急救室是在第二年的春天。
那时刚刚回暖的天气猛地又转寒,初开的花都被冻死了。周冉冉站在手术室外茫然地等着,方邺站她身边,安慰她:“医生不是说了,应该没事儿的。”
“可他怎么忽然就倒下了……”她眼前还在不断重复那一幕,谢一刀从车上下来,他从来腰背挺得笔直,却在下车的一瞬间倒在了地上。所有人都呆住了,只有她冲了上去,想要将他抱起来……周冉冉又想哭了:“你上次跟我说的,我答应你,可你保证,会让他的病情好转?”
“当然。”方邺笑容温柔而充满诱惑力,他凝视着周冉冉的眼睛,说,“只有这样才能挽救他的生命。他太心高气傲了,无法接受一丁点儿的意外,其实这个疗法也只有一半的概率会失去记忆,但有很大的可能让他活下来。这难道不是很宽容的赌局吗?”
周冉冉的嘴唇颤抖着,接过他递来的术前协议。她是谢一刀的妻子,有权力在他失去意识时替他做出决定。
哪怕这决定,他并不同意。可她愿意在他活下来后被责罚……只要他能活下來就好!
方邺看着她签下自己的名字,接过来说:“换个角度,如果他忘了,不是对你更好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为什么会娶你,你应该有猜测吧?”他说,“你的眼睛长得很像禾籁……禾籁从小体弱多病,禾老爷子为了她不知花了多少钱,甚至买下了谢一刀来做人体实验。可惜,禾大小姐最后还是死了,她死前已经靠自己的努力创办了市值千万的公司,这些全部留给了谢一刀,他就是凭这些钱出人头地的。有这样一份感情在,他什么时候才会爱上你?”
一直以来想要知道的真相,这样猝不及防地铺陈在自己的面前,周冉冉瑟缩了一下,几乎要被这样的过往压倒了。她从没奢求过能被谢一刀喜欢,他是这样的一个男人,天生就吸引着女人飞蛾扑火。他爱的那个人已经死了,他就把自己的心也封存起来。
周冉冉就是傻乎乎地闯进来的过客,原本就不配在这场爱情里留下痕迹,还好她有一双同禾籁相似的眼睛,若非如此,她同谢一刀根本就天上地下。
方邺望着她,却又透过这一张面孔望见过去。医生从手术室里走出来,对他比个手势,告知他手术已经开始了。他轻轻地舒了口气,对周冉冉说:“相信我,等他醒了,一定会很感激你的。”
周冉冉一直守在医院,她熬了太久,伏着睡着了,醒来时还有些茫然,听到医生轻声说:“谢先生已经醒了。”
她站了一下没有起来,心脏跳得飞快。她慢慢地推开门,看到谢一刀戴着氧气面罩躺在那里。他睁着眼睛,可是视线没有焦距,周冉冉鼻子一酸,走过去柔声道:“你醒啦。”
他没有看她,医生在一边说:“手术很成功,只是谢先生应当是失忆了。”
周冉冉心头掠过一丝阴影,越发温柔地同他说:“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等你能吃东西了,我给你煮鸡汤好不好?谢先生……”她顿了顿,换了个称呼,“一刀,我等着你一起回家。”
她终于泪盈于睫,说出了心底的话来,可他仍旧无动于衷。医生看得尴尬,转身看向外面,电光石火间,谢一刀将什么塞入周冉冉的掌心里,她僵住,可仍装作若无其实。
她走出去时最后看了谢一刀一眼,他已经合上了眼睛,像是倦极,苍白的面孔上,失去了所有表情,如同雕塑,没了全部的快乐与痛苦。
07
月亮升高了挂在屋角,周冉冉慢慢地走进房中,借着月光在床前停下。
床上的谢一刀静静地躺在那里,因为治疗,他瘦了不少,本就清瘦的面孔越发锋芒毕露。听医生说他不大配合,为了治疗效果只能注射安定来帮助睡眠。
周冉冉从袖中掏出一支针管,她手有些发抖,努力平复,这才俯下身去,将这支液体推入谢一刀的血管中。
她练习了好多次,找不到人帮忙只能扎在自己身上,所以这一刻她做得行云流水,不过片刻药效便发作,谢一刀眉头皱了皱,挣扎着从梦中苏醒过来。周冉冉静静地望着他,见他睁开眼,想要说话却又哽住,最终说出口的,只有道歉:“谢先生……对不起。”
那天谢一刀塞给她的东西只是一张字条,上面写着要她务必摆脱所有人偷偷来见他。她是个笨人,试了好久才同他单独会面,而他也只同她说了一句话:“周小姐,请你务必救我出去。”
谢一刀养病,所有手下都被隔在外面,公司里只以为他要静养,怎么想得到他几乎是被软禁了起来。方邺哄着她签下谢一刀的治疗方案,不只是为了掌控公司,更是为了要合法地囚禁谢一刀,让他成为一个废人,一辈子浑浑噩噩地活着!
详细的事儿谢一刀来不及同周冉冉细说,可周冉冉从他的只言片语里猜到了,原来那天他忽然发病,也是因为方邺在他的饮食里动了手脚。
这个男人处心积虑,一面笼络周冉冉,一面在饮食中下药,消磨着谢一刀残存的健康。周冉冉不知道他们有什么深仇大恨,却知道自己是做了帮凶。
她平复情绪,压低声音问他:“你的心腹只来了一个,剩下的都被方邺派去了国外,一时也赶不回来。”endprint
“足够了。”他想要起身,却没能成功,周冉冉连忙搀扶着他。多日以来的“治疗”更像是折磨,他形销骨立,仍旧好看,却憔悴如纸。周冉冉看着他暗淡的侧脸,冷不防他转过头来说:“周小姐,多谢你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毕竟如果不是我,他也得不到正式授权来替你进行这样的治疗。”
“没有你,也会有别人受骗。”他淡淡一笑,“你也许不知道,是他将你的资料放到我面前。如果你没有嫁给我,他会再找第二个、第三个和禾籁相似的女人。他是方家的二少爷,同禾籁也是青梅竹马,我一直知道他恨我夺走了禾籁……”
他们三个之间的爱恨周冉冉并不了解,莽撞地介入这场感情,不但可笑,更是愚蠢。
她扶着谢一刀从安全通道走下去,只要走到后门,就可以送走谢一刀。只是谢一刀忽然停住,周冉冉不明就里,看到他向着旁边的阴影冷冷道:“你是来送我一程吗?”
月亮照不见的地方走出一个人来,周冉冉看着方邺咬紧了下唇,方邺却并没有看她,微笑着对谢一刀说:“按我替你安排的那样活下去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逃走?”
“你要我忘记一切,行尸走肉地活着,你觉得那样就是好吗?”
“活着总比死了要好。感受一下小籁当年体验过的滋味不好吗?”方邺说着,不知想起什么,本来英俊的面孔上显出狠戾的神色,“你觉得行尸走肉不算活着,所以你帮着小籁自杀了,她明明可以活下来的……谢一刀,你凭什么答应她?!”
这是经年之前的过往,那时谢一刀陪在病重的禾籁身边,她的病无药可救,记忆慢慢衰退,四肢逐渐僵硬,说生不如死也不夸张。方邺同禾老爷子都希望她能活下来,哪怕这样难过,只有谢一刀听从了她的要求,替她找来了药物,让她在睡梦中离开了这个世界。
“她喜欢你,已经是你天大的福气了,可是谢一刀,你不该把她彻底从我和禾叔叔身边夺走的!”
方邺英俊的面孔因为痛苦而扭曲,周冉冉被他吓到了,下意识地挡在了谢一刀面前。谢一刀眉目冰冷,不为所动地说:“你们的爱太自私了,根本没有替她想过……”
“住口!你不自私的话,又为什么要娶这个女人?!”
“因为我想要看看你和禾老爷子究竟想要做什么。小籁给我的东西,在你们眼里不算什么,可这是她唯一留给我的了,没人可以从我身边抢走!”
他每说一句话,方邺的神情就疯狂一分,到最后,从怀中掏出枪来瞄准了谢一刀。
月亮被藏在云后,世界一片灰暗,周冉冉觉得这个世界疯了,不然怎么会让她见证这样的一幕。
时间似乎凝固了,方邺大笑着扣动扳机,血喷溅而出。谢一刀踉跄后退,在他面前的,是拼死挡在他身前的周冉冉。另一边方邺被闻讯赶来的谢一刀的手下制服,枪掉在地上还在狂笑。可谢一刀顾不上他,只是震惊地看向周冉冉。
周冉冉倒在他怀中,不觉得痛,只感觉到冰冷。血流走了,带着生命和温度,她冻得发抖,颤着嗓子小声地说:“谢先生……对不起……”
“你——”谢一刀被她的举动惊呆了,“你这是做什么?!周冉冉,你为什么要为了我挡下这一枪?!”
周冉冉不知是半昏迷,还是陷入了一场梦里,她恍惚地看着谢一刀的脸,轻轻地笑起来:“因为……我喜欢你呀。
“哪怕知道你不喜欢我……把我当替身……当一个诱饵……可喜欢改不了,我撞得头破血流,至少……我曾经努力过了……”
一颗泪顺着腮边滑了下去,她想要笑,却实在提不起力气,看着谢一刀,像是看到了很多年前,两个小小的孩子,一个被大人牵在手里,一个追在后面。孤儿院的门真高啊,那时小小的周冉冉抬起头,看着将要被收养的谢一刀,努力忍住哭声问:“哥哥,你会忘了我吗?”
“不会的。”谢一刀握紧拳头向她保证,“我一定会来找你的,冉冉,你要等着我。”
那时的分离,谁能想到会那样久。为了等到他,周冉冉拒绝了所有想要领养她的人,不然万一她的谢哥哥回来找不到她怎么办?
她等啊等啊,从小小的年纪等到风华正茂,她真的等到了他,可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了。
方邺找到她是因为她长得像禾籁,却没想到,她居然等了谢一刀这么多年。
她的心脏好疼,不是因为枪伤,是因为这么多年的思念在一夕之间化为乌有重重压下,她想放声大哭,却没有了力气,只能低低地说:“哥哥……你真的……忘了我了……”
她好累,她想,自己真的再也撑不下去了。
08
孤儿院收到一笔匿名捐款,数额极大,写明是要为孤儿院翻修的。
老院长看了半天,想要打电话给周冉冉问清楚,却打不通。孤儿院外,那部手机响了又响,很久才安静下来了。
握着手机的人苍白着面孔站在那里。
这么多年,他的的确确忘记了许多的事儿,周冉冉死去后,他才艰难地回想起来。
被收養之后他才发现,养父母家里并不是想象中的天堂,他一直努力地想要回到这里,却又被卖到了禾家替禾籁试药。
那些药的副作用极强,他遗忘了周冉冉,只是记得一双眼睛,明亮温柔,含着泪却又努力地微笑。
他以为那双眼睛是禾籁的,可是……
谢一刀合上眼睛,心口疼得细密绵长,他想要走却动弹不得,像是听到风里有人哽咽着问:“哥哥,你会忘了我吗?”
“我不会。”他喃喃道,“可我怎么……就这么失约了?”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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