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姓清,名纯,字从良
江湖上传言说,清风帮的清纯女侠是一个淫贼。
我就是那清纯女侠,姓清,名纯,字从良。
传言归传言,而实际上,我是不是一个淫贼还有待考证。但我干的事还真和一个淫贼差不多。近日来,我率领我的手下掳走了不少美男子。所以,最近的《江湖志异》上记载最多的就是:“如花美男再入淫窟,是武功的不济还是道德的沦丧?”
这不,我的手下又给我弄来了一个美男子。那美男子斜靠在床沿,双目轻合、剑眉微拧,薄唇紧抿。
我点点头,美男倒的确是美男,不过……我一把把我的手下清越提到跟前:“我不是跟你说了吗,要找那种柔弱些的、白净些的,”我指了指那昏睡的美男子,“像这种一看就是纯爷们的就不行啊,绝对不是池勋喜好的那种。”
清越挠了挠头:“那小的先把他丢出去?”
我郑重道:“低调点。”
说罢就准备愁绪满怀地离开,不料手腕就此被人扣住。那双手掌温厚有力,虎口处有一层薄茧。
岂有此理!
本女侠虽然担着个淫贼的名头,但正如我的名字“清纯”一样,我还是头一回跟一个男子这样零距离地接触!下意识地想用内力将其挣开,结果不知怎的就闪了腰落入一个陌生的怀抱——丢人!
那人无限风骚地勾了勾我的鬓发,在我耳边吐气:“清纯女侠把小生掳来后就准备把小生这样给丢弃了?”
小生?他是读书人?呸!可惜了他纯爷们的外貌——本女侠对读书人一直怀有一种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心理。
我从他身上挣扎起来,脸上有些烧,但还是豪气干云地对他讲:“那你想怎么样啊,秀才?”
他叹了一口气,无限悲愁:“小生原本还有个未婚妻,但现下被贵帮请来,只怕名节已毁,后半生堪忧啊。”
读书人就喜欢这样,说话九弯十八拐。幸好本女侠蕙质兰心(喀喀)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们读书人最在乎名节这种身外之物了。本来我们武林人士也不在乎那玩意的,但自从我们武林盟主胥桑上任以后,就下令要提高我们武林人士的整体素养,让各个帮派的头子提高思想觉悟,定时交一篇学习心得。这让只会抡大刀的本女侠十分忧愁、真忧愁!
于是我说:“那你就先住在我这清风帮中,几个月后,本女侠还你一个清白!”
我郁郁寡欢地立在清风门的最高处,在飒飒的秋风中凌乱不已、思绪万千。
池勋啊池勋,你不是要断袖吗,现在我掳走了无数美男,看你找谁断袖去。想到这里,我心中不甚悲凉,作为一个女人,能够把自己追求的男人逼成一个断袖,这实在算得上是奇耻大辱!
清越小跑着爬上山头,忧心忡忡地给我汇报财务情况:“帮主,现在我们这里有这么多男子吃吃喝喝,长此以往怕是要亏空啊。”
听罢,我的心更加凌乱且沉痛。
【二】没文化、不可怕
实不相瞒,作为清风帮帮主的本女侠我,还真不是一个淫贼。
清风帮清风帮,意思就是两袖清风,穷得只有一个帮主和小弟。在一次表演胸口碎大石后,我的师父清风大侠就进入了弥留之际,他悲恸地握着我的手说:“清纯啊,为师惭愧,没能给你凑够嫁妆。”
我沮丧地拍拍他的手安慰道:“师父啊,你也不必惭愧,徒儿从来没有对你抱过什么希望。”
师父一噎道:“当年我无意救下了禄庄庄主池阳,他对我承诺一定要让他儿子池勋对我的接班人以身相许。所以……”
我眼睛一亮,禄庄,那可是武林第一富!每年给武林盟主上的税银可以绕武林盟十圈!我就要这样跻身贵妇的行列了吗?真羞涩。
师父在我炯炯有神的目光中扔下了这样一句话就撒手人寰了:“你的嫁妆是五千两黄金,凑够了就嫁过去吧。记住,嫁妆少了,会影响婚姻生活的。”
五千两黄金?!
我可以说我牙疼吗?
在物质上望洋兴叹的我只好进行精神上的恶补,于是我就带上我的小弟清越去禄庄找我的未婚夫——禄庄少庄主池勋。我真挚而又热烈地向他表达了我的一颗拳拳的爱人之心,最后把重点放到嫁妆可不可以回旋的余地上头。所谓尽人事听天命就是这样,到时候池勋若是不答应,本女侠大不了远走天涯再去寻一个未婚夫就是了,不一定非要嫁给他不可。
可是命运挥出的魔爪就是这样的残酷且调皮。
死乞白赖了多日,池勋咬牙拒绝了我的要求。他指了指我身后唇红齿白、弱柳扶风的小弟清越:“除非我娶的人是他。”清越直接当场吓尿。
之前从未听说过池勋好男人一事,想必他的某种取向被我给扭曲了。本女侠向来是一人做事一人当,于是就掳走了江湖上的柔弱美男,让池勋无法断袖,避免他在这错误的道路上狂奔下去。
这种可以立地成佛的善心之举却引发了我帮中蓄势已久的经济危机,想想都让人觉得内伤。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老祖宗诚不欺我哉。
那天掳来的秀才真真是个人才,哦不,他是摇钱树上的一根枝,还是大枝!
多年来,我清风帮一直占据一个交通要塞的位置,我师父他老人家还在时,就借助这个地理优势,在那个当口表演了胸口碎大石多年。我也托着个铜锣收了多年的打赏钱,但那仅仅满足于温饱。
秀才说:“只要我们扼住这个要塞,通行者每人收费纹银十两,并且每日限行五十人,不愁没钱花。”
我就疑惑了:“为什么要限人数啊,我们提高费用不就得了?”
秀才含笑喝了一口清越奉上来的茶:“不能通行的人必然要在此借宿,食宿费又是一笔收入。”
我拊掌大叹:“妙啊!”
秀才笑眯眯地看了我一眼,意犹未尽地说:“非但如此,夜间去莺歌燕舞门弄几个姑娘来表演几段节目,让七嘴八舌的说书人帮来说几段评书,那又是一笔收入。”
我目瞪口呆、内心神往。
秀才用那双修长的手在我眼前晃了晃,让我回神:“你这清风帮内风光宜人,有好几处地方堪称水月洞天,到时候再收费让路人去参观游览,岂不发财哉?”
清越识相地呈上来一把算盘,秀才接过,噼噼啪啪地算了起来。
我酸不拉几地说:“秀才,你们读书人不是视钱财如粪土吗,怎么偏偏你这么会敛财?”
他拨拉着算盘珠子,头也不抬地说:“那是他们无法把粪土变成钱财,所以只能把买不来多少粪土的钱财当成了粪土,或者说他们手里钱财的价值还不如粪土。”
我读书少,文化有限,虽然一下子不能理解秀才话中的逻辑关系。但本女侠窃以为,那一定是个散发着理性光辉的英明之见。
我赞赏地打量了他半天,贼兮兮地跟他商量:“秀才,你就留在我清风帮得了,我每个月给你开工钱。”
秀才抬起头,凝目看了我半晌方道:“武林盟主有令,我们这种雇佣关系也叫发生了关系,必须缔结合约。”
行走江湖多年的直觉告诉我此事兴许有诈,于是我警惕地看着他。
他微微一笑,将算盘呈在我面前:“这只是一年的收入。”
我眼睛又亮了:“好,成交!”
白纸黑字写好后,我和清越都有点发愣,面面相觑,显然我们都不大愿意在秀才这样一个外人面前承认我们没文化、识字有限的这一见不得人的事实。
作为一名帮主,作为一名领导,我必须给我唯一的小弟清越做一个没文化其实也不可怕的表率。
我挺起胸膛对秀才讲:“秀才,你不知道吧,我们清风帮有一个规矩,在与别人签字画押的时候必须要立一个血誓。其目的是为了给协约做一个双保险。”——这是我师父他老人家为了避免别人欺负他不识字而制定的。
秀才抿了抿薄唇,似乎是在忍笑:“那女侠要让在下如何做?”
我找来一把小刀,在我们手指上各划出一滴血来。为了掩饰我不识字,我要说得委婉一点:“你要以血起誓,你要像条约中说的那样,挣的钱都归我,我再酌情分一部分给你。”——如果这是一份正经的雇佣合约,那合约中一定有这一条无疑。
秀才想也没想地照我说的办了,我欣然前去画押。清越也跃跃然上前,秀才用折扇止住了他:“这只是我和清纯女侠的协约。”
清越哀怨地瞟了他一眼。那眼神真是我见犹怜啊,难怪池勋会为他出柜。
泉下有灵的师父啊,您就等着看我清纯是如何发扬光大清风帮的吧,你就等着看徒儿我是怎样凑够嫁妆风风光光地把自己嫁出去的吧。
我紧握双拳踌躇满志地望向苍穹,问苍茫武林,谁主沉浮。
【三】个体户的艰难创业史
不得不承认,原来我清纯也是相当有人格魅力的。不但被我掳来的秀才愿意为我效犬马之劳,其余的大白兔似的美男子们也纷纷表示愿意在我手底下做事。
但是秀才毫不留情地给我泼了一瓢冷水:“在金钱的诱惑下,回家的诱惑只是浮云。”
罢了罢了,我们江湖儿女是不拘小节的。于是我乐滋滋地埋头数钱去了。边数边乐呵呵地对秀才讲:“等凑够了五千两黄金后我师父就可以瞑目了,因为我可以把自己嫁出去了。”
秀才皱眉: “你要把自己嫁给谁?”
“当然是我的未婚夫池勋啊。”师父之命,媒妁之言,本女侠不得不从,更重要的是我嫁过去以后还要一人做事一人当地扭转池勋的性别取向。但至于怎么才能扭转,容我选择性忽略。
秀才拿过我的算盘:“来,我算算你还要多久才可以凑够嫁妆。”
我数学不好,只有等着他给我算。
只消一会儿,他说:“没几天了。”
我兴高采烈:“没几天了!那我得加快行动了!”
“对,必须要加快行动了。”秀才笃定地说。
可惜啊,这世道太让人觉得幻灭了。
就在我已经凑够四千二百二十二两黄金的时候,我的生意却做不下去了。我也是才知晓,我在武林当中人缘是多么的不好,众多武林人士纷纷向武林盟主举报,说我非法营业,借着地理优势牟取暴利。更有甚者还向武林盟主举报说我这里明摆着是正经生意,但其实暗地里却是在做那等见不得人的勾当。否则何以解释我这里的每一个小二都是绝色的美男子呢?要知道,清纯女侠,是一个淫贼。
我欲哭无泪地向美男们寻求一个正义的呐喊,但奈何这种关键时刻人人保持沉默与彷徨。
或许是因为我没有按时上交学习心得,武林盟主胥桑一直对我不满。但他一个大人物不屑于和我计较,但此番我引起众怒且没有给他上缴税银,于是他彻底地爆发了。
他发出一道盟主令,没收我的个人所得金,并让我速速赶赴武林盟深造学习以提高觉悟。
没收的不是我的黄金,而是我的血汗与梦想啊……
我心头不胜哀戚,即将昏厥倒地的时候,秀才一把扶住了我:“纯纯,你莫要怕。我陪你去一趟武林盟。”
我望着面前的俊美男子,心中不甚动容,果然长得纯爷们的就是要比柔弱型的靠得住啊。但我在感动之余还是忍不住胃里一阵翻滚,纯纯?能别这么恶心地叫我好吗。真受不了他们读书人。
【四】武林的未来没指望了
武林盟这种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场所我还是头一回来。
刚刚踏入武林盟主给我安排的小院落,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扑面而来。时值深秋,满院是飘飞的金色银杏树叶,我站在一棵参天的银杏树下刚好可以看到一扇向阳而开的窗户。屋内窗明几净,是一处格调雅致的书房。
眼前光影转换,我似乎看到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握着毛笔鼓着腮帮子满脸不耐烦地趴在书案上,一旁站着一个一脸浩然正气的小男孩。后来不知怎的,那小姑娘眉头使劲一皱,就把案上的墨汁泼向了那个小男孩。
……
秀才拍了拍我,一双黑眸盯着我:“发什么呆呢?”
我闭紧眼睛使劲晃了晃头:“大概是着魔了吧,没事。”
秀才没说什么,只是看了看那屋中的景物,嘴边扬起一丝微笑。我看得莫名其妙。
几个小婢女进来给我们福了福身,怯怯地看了一眼秀才方对我讲:“清女侠,盟主有令,让您在此处暂歇,并且每日交上一份自己亲手写的学习心得。”
我的胸口一阵钝痛……我已经数年没有握过毛笔了。我求救似的给了秀才一个哀怨的眼神,他直接无视。
于是我果断地把一切的罪责推到盟主胥桑身上。
“靠!那什么盟主胥桑是吧,听说混到现在还是个单身,啧啧。”我摇头晃脑地说,“你说吧,凭他的条件还能是单身,那只能说明不是他太抠,就是他有隐疾。”
秀才垂眸笑看我,仍旧保持沉默。
我不死心地对武林盟主进行诽谤:“我觉得不仅仅是这样,胥桑一定貌丑、脾气差、双脚臭得可辟邪。”
秀才憋出笑,依旧保持高深莫测的沉默。
小婢女听不下去了,拍案而起:“盟主,是可忍孰不可忍!她太过分了,竟然敢公然诽谤您,必须对她进行惩罚!”
我一惊,什么?胥桑来了?我不会这么背时吧?我颤抖地往身后一瞧,没人啊。
只听秀才缓缓道:“这般诽谤本座,那就每日交两篇学习心得吧。”
两篇?可是……
我笑了:“秀才,你演技可以啊,你一个秀才当武林盟主,那本女侠就可以当女皇了。”
“本座从来就没有说自己是秀才。”
我回忆了一下故事前情,貌似他说得很有道理。可是他为什么一直对我叫他秀才持保留意见呢?
秀才,哦不,胥桑伸出他的魔爪在我脸上扯了扯:“纯一,此处很适合红袖添香,本座等着你的学习心得。”说罢转身挥袖离去,剩我一人在原地石化。
什么纯一?还次郎呢,活脱脱像是个东洋名。
我中气十足地叹了口气,如果武林盟主是他,那这个武林的未来就不消指望了,嘁,就他?一个文弱秀才。
【五】我觉得我不是那祸了水的红颜
握着笔头涂鸦的时候,我总算明白为何我会落入这样一个非人的处境,这完全是胥桑他蓄意的陷害!首先,我当帮主的时候漏交学习心得,他对我心怀不满,然后他武功不济,被清越给打昏掳到我跟前。最后他眼见我武功高强逃跑无门,于是就设下连环计,让我引起武林公愤,然后名正言顺地把我抓来武林盟。
文化人的这种委婉的阴暗心理,我内心鄙视之、唾弃之,最后迫于盟主的淫威,本女侠……服从之!
我狗腿似的将我的呕心沥血之作呈上去给胥桑过目,他坐在金丝红木椅子上,带着三分暖意看了看我的大作,真心实意地夸奖:“纯纯,你画的符越来越工整了。”
……
我受伤地把手一拱,装作不在意:“盟主过奖了。”
他把我的大作放到一旁,抬眸看我:“既然你不喜欢舞文弄墨,那我从此不再逼你。”
我感激地看着他。
他笑了笑,向我招招手,让我坐在他一侧的椅子上。我恭敬不如从命地从了。
“说说看,你为什么要劫持那么多的男子?”他嗓音很温和,但或许他是武林盟主的原因,身上沉淀出了一种气势,直接让我说了真话。
“为了池勋,他是个断袖,喜欢柔弱美男子,所以我就……担起了淫贼的名头。”这是多么高尚的情操。
“他是不是断袖,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弱弱地说:“我跟他有婚约,我要让他迷途知返啊……”
“这么想嫁给他,那你喜欢他?”
喜欢倒是不至于,只是让胥桑知道我不喜欢池勋而又想嫁给他,凭他那种狭隘的世界观一定以为我是看中了禄庄的财富。所以我面带几分忧愁地悲叹:“少庄主他玉树临风一表人才,高大威猛家财万贯,我为何不喜?但这世间最遥远的距离不是小三的插足,而是性别取向的一致。”
我被我自己肉麻得七魂出窍,等到神思归位的时候却发现胥桑用一种不知什么意思的眼神看着我。
最后,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可惜已经迟了。”
什么意思?我很茫然。
他慢悠悠地从案上掏出一张纸,我从我按的手印以及歪歪扭扭的“清纯”二字看得出来,那正是我上次签订的协约。
我一下子提神了:“盟主啊,我们签订了这个协约,算起来,你还是我的下属呢。”为了双保险,我们还滴血为盟以血起誓了。哈哈,武林盟主是我手下,这感觉真好!
“是吗?”胥桑不怀好意地说,“可这上面的内容实际上是你的卖身契呢,纯纯,我们还做了双保险不是吗?”
“你欺负我不识字?!”我猛地一拍椅子,疼得我直跳脚。
“谁让你不好好念书?”胥桑挑眉看我,好一张欠揍的美人脸。
本女侠行走江湖多年,生平最恨之事就是有人欺负我没文化。现在胥桑这厮竟敢欺负本女侠到了这个份上。
“哼,盟主,本女侠虽不能是池勋的活人,但却力求做他的死鬼!”此时的我一定是一副坚贞不屈高风亮节的伟大形象。话虽如此,我的内心却有些害怕,胥桑他莫不是真要把我变成死鬼吧,好怕怕。
胥桑瞬间变了脸色,一脸的阴寒扮腹黑:“禄庄是吗,本座早就想除掉那个藏污纳垢之所。”
此种境地,我觉得我肯定不是那祸了水的红颜,于是问胥桑:“是因为你们有仇?”
胥桑冷笑了一声,并没有搭话——我私心里觉得他是默认了。
一阵飒飒秋风横扫我的灵台,池勋,你到底什么时候得罪了盟主?我对不住你,不但让你断了袖还在无形之中点燃了胥桑仇富的导火索。
本女侠决定再一次背负起良心的谴责与赎罪的枷锁。
真忧伤,真的。
【六】这到底是什么跟什么
我没有想到我还能再一次见到池勋,尤其是在胥桑的地盘上。
这一天,我在小院中挥舞大刀活动筋骨。金色的扇叶在空中漫卷,煞是好看,纵然是文盲的我也觉得有了几分诗意的味道。
但诗意这东西真不好说,至少目前来看它挡住了我的视线,所以等到那登徒浪子走到我身侧几步我才有所察觉。
来不及多想,我挥刀就向那人劈去,但是大刀停留在那人鼻端前一寸余的位置就被我堪堪停住了。
“池勋?你来做什么?”
池勋额头上滴下几滴冷汗,实诚地拍马屁:“清纯女侠好身手。”说着就一把拉过我的手腕,急道,“请女侠大人有大量,救救我父亲。”
我不动声色地抽回我的手,看在他是一个断袖的分上就不计较这种无礼之举了。
脑子里突然想起那天胥桑的话,我问:“是不是胥桑为难你们了?”
池勋看来是真焦急:“我们边走边说,女侠如此有分量,必能救下我父亲。”
被池勋拍马屁拍得云里雾里的有分量的本女侠就只有和池勋一块赶到禄庄。知晓了前因后果以后,我不得不感慨我已经脱离武林很久了。武林中已经没有了禄庄这个帮派,是被武林盟主胥桑灭掉的。瞧瞧这仇富情结,毕竟人家年年上缴税银了啊。
心中这样想着,时间就过得很快,一下子就到了池阳被困之所——一片翠玉葱茏的竹林。但这不是一片普通的竹林。竹林中回荡起一阵急促的琴声,多年以后当我成为一个有文化的女侠的时候,我会这样来形容这琴声的气势: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但现在我还处在一个文盲阶段,于是我对池勋讲:“靠,谁的内力这么深厚,我们都无法前进一步。”
我们面临的难关是,弹琴的那个人武功内力十分深厚,用一种磅礴之势将我和池勋阻挡在外。
“是——盟主。”池勋用一种愧疚的眼神回答我。就在我寻思他为何会愧疚的时候,我就被他一掌推到了竹林当中。
我张大嘴怒吼:“找死啊。”狂风吹来,我被风给呛住了咳个不停。
就在此时,琴声戛然而止。
一道清冷的嗓音响起:“纯一,你怎么来了?”
怎么他又叫我这个东洋名啊,引起一阵蛋疼。
循声望去,只看到翠叶摇曳下,青衣男子盘腿而坐,一双骨骼分明的手正抚在七弦琴的琴弦上……分明就是在蓄势待发。
我吓得一个激灵:“盟主饶命,小的立即就圆润地离开。”池勋陷我于险境,我还帮他个鬼啊帮。
青衣男子微微启唇,双目含春: “你先圆润地给我过来。”
我只得唯唯诺诺上前。身后一阵旋风扫过,我转身看去,是池勋一阵风似的扫到了池阳身边:“父亲,你没事吧?”
哟,我这才留意到瘫软在地的老者应该就是池阳了。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见他,但觉得我应该见过他。
“当年那个小姑娘就是她?喀喀。”池阳面色灰黄,“早知道,老夫也不会如此了。”
胥桑淡淡地扫了我一眼:“这只是其一,若非你数年来做了太多伤天害理之事,本座也不会除掉禄庄。”
池阳突然笑了:“胥桑小儿,比起老盟主来,你还欠了火候啊。他一直知道我这些年干的事情,却迟迟没有对我下手,你可知为何?”
胥桑似乎没有准备回答他,池阳自讨没趣:“你武林盟没有我禄庄的税银,只怕很难维持下去。小子,税银基础决定上层稳固,没有足够的钱,就算你武功再高强也不一定能坐稳这个位置。武林群龙无首,就会成一盘散沙,你等着看吧。”
这什么逻辑?不懂。但我感觉到了潜伏的危机,于是我神色凛然地转向胥桑。
胥桑手指无意扫过琴弦,发出悦耳的妙音。
“有这个闲工夫你还不如想想那五十万两的罚金何时才能缴纳清楚。”
我听见池阳噎了一声。
容我一个文盲在此表一表疑惑:这到底是什么跟什么?
【七】基情燃烧的婚礼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清晨,我还没有睡醒就被这样雄浑而悲壮的声音吵醒。我推开窗户,只见青松翠柏掩映下的一个当口,许多武林人士正在围观。
池阳正在昔日我师父表演胸口碎大石的地方表演走钢丝。池勋呢,则托着一个破旧的铜锣等待群众的打赏钱。此时,铜锣中只有寥寥几个铜板。
我打着哈欠关上窗户,那五十万两黄金够他爷俩挣的了。
一个小婢女为我备好笔墨纸砚,今天我要继续学习写我的名字:卿醇懿。我这般努力学习,是因为我意识到了没有文化真可怕这一亘古不变的真理。
我曾是胥桑的……童养媳,五岁的时候跟他外出打酱油,结果被禄庄的人拐卖。那禄庄之所以财力那么雄厚,是因为所得皆是不义之财,干的都是些拐卖儿童逼良为娼之事。一次偶然,不知情的清风大侠也就是我师父救下了我。
那时年纪方小,读书也不用功,师父问我叫什么名,家在何处,准备送我回家。可惜当时被转手几次的我脑中一片混沌,嗫嚅了半天,只说得出来我叫卿醇懿,但却写不出来这几个字。
师父他耳背,听成了“清纯一”,四处打听都没有哪家丢了名叫清纯一的孩子。后来,他就带着我行走江湖,因嫌弃我的名字东洋味十足,于是化繁为简,改名叫清纯。
门被人推开,带来一阵窗外草木的芬芳。我抬起头,看到一身青衣的男子手捧一大捧四季桂,对我暖暖一笑。俊美无双的美貌令我有一瞬短暂的发愣,然后愤愤地把头扭到一边去。
他缓缓地踱步到我身边,拿起我写的字:“嗯,醇懿在为夫的指点下,果真进步颇大啊。”
“不害臊,我们还没成亲呢!”
“你还在生我的气?”胥桑笑问我。
生气,是有一点点,比如说他诓我不识字跟我签订那个卖身契的协约。如此一来,我手下清风帮的产业就到了他手里,为他除掉了禄庄以后创收。本来在遇到他之前,清风帮也是一文不值的,所以我倒不是郁闷清风帮被他据为己有,而是不大喜欢被人算计了的感觉,尤其是因为我的文盲而被算计。所以,我近日来拼命学习文化,准备一雪耻辱。
他将我的卖身契放到案上,在我紧皱的眉心处敲了敲,现在你应该会认这些字了吧。
我心情复杂地看向自己文盲时犯的错,眼睛却猛地一亮,那俩大字我识得,是婚书!还有婚后守则十三条,但每一条都是在为他量身打造,譬如主动和除了我以外的异性保持距离,再譬如财政大权都归我,他的零花钱我也看着给。
忽然想起我当时逼他以血起誓,他没有犹豫就答应了。心中漫起了阵阵感动,眼前的这个男子,不会因为我没文化嫌弃我,还主动送上门来。我决定了,为了他我要推倒文盲、粗俗这两座大山!
“怎么样?现在可以没有怨言地嫁给我了?”胥桑揽过我的肩头,嘴角扬起暖暖笑意,上扬的眼尾是志得意满。
我心中一时感动,踮起脚在他脸上不客气地吧唧了一口。
几日后,是我们大婚的日子。
我一直以为,抢亲这种事情是我们武林早已翻过去的辉煌篇章,可是我的婚礼再一次辉煌了。
正当我蒙着一层薄纱在跟胥桑拜堂的时候,池勋父子闯了进来。
“盟主,只怕你不能和她成亲。”被胥桑废掉武功的池阳大口喘着气,再也不能一口气上五楼。
“哦,那是为何?”胥桑倒也不恼。
“因为,清纯是我的未婚妻。”池勋掏出一张纸,得意扬扬,“清风老前辈曾经将清纯许给了我。”
我准备愤怒地扯下我的喜帕,怒骂池勋一百遍。他妹的!当初嫌弃我穷,为了毁约不惜编出他是断袖的借口。现在拿出我师父给他的婚书来要娶我,无非是看上本女侠的万贯家财。
一双温热的大掌握住了我的手,透过一层薄纱,胥桑跟我做眼神交流:“现在是文化人了,不能这样做。”
文化人的做法我还没有学会,所以我只有先忍。
“看来池少侠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你的意思是你会遵循长辈的意思去娶妻子了?”胥桑勾起一丝温和的笑,我猜那笑里藏有算计。
池勋见幸福来得太突然,愣了愣:“是、是又怎么样?”
“清越。”胥桑叫了一声。清越立即从人群里钻出来:“小的在。”清越早已被胥桑收买,此时完全是他的狗腿神态。
胥桑指了指清越:“那你就准备娶他吧。”
喜堂中的人都傻眼了。
池勋压抑着愤怒:“你是在玩我吗?”
“你好好看看那张婚书,说的是让你对清风大侠的接班人以身相许,众所周知,几天前,清越接掌了清风帮的帮主之位。”
隐约记得,当初告诉他我跟池勋的那个婚约的时候,他眼角眉梢皆是笑意,而后,闪过一丝算计的意味。当时我忽略了,现在想起来真觉得那是……我的夫君,太绝了!
胥桑状若无事地牵着我的手:“婚礼还没有结束,池少侠可以留下来观礼顺便长些经验。”
清越配合着奸笑:“盟主,其实我不介意多来个男宠的。”
清越啊,想当初你跟着本女侠混的时候是何等的清纯,现在却这样的奸诈,作为你的前任领导,我只能说:“干得好!”
拜堂结束后,就是入洞房了,众所周知,那就是些嗯嗯啊啊的事情。但本女侠已经读了多日的圣贤书了,不能那么露骨地说,而是跟个文化人一样选择了赋诗一首:
“干柴烈火一相逢,便胜却‘淫间无数。”
是不是觉得我很有才?但实践证明,胥桑才是个“淫”才。
【番外】盟主新风尚
那一年,老盟主带着他以历练的名义外出游玩,碰到一个玩泥巴的小乞丐。他对那小乞丐说:“挺好玩的。”
那小乞丐瞧着手中捏出来的四不像,心中十分感动,把他引为知音:“你要是觉得好玩,我可以送你一个呀。”
他抬了抬秀气的下巴:“我不是说这个东西,我是说——你。”
小乞丐一愣,开始审视自己的人生价值。
老盟主爽朗地哈哈大笑:“好小子有眼光,一眼就看出她是个女娃娃。好,既然你喜欢,我们就带她回去做你的童养媳。”
童养媳是什么东西,很不在小乞丐的理解范围内,她只知道自己到了一个很漂亮的地方,有好看的衣服穿,有美味的饭菜吃。那个好看的男孩子叫胥桑,还给她取了一个名字:卿醇懿。
可是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那个胥桑老是逼她看书写字,她总是反抗,甚至好几次都泼了胥桑一身的墨汁。这样不思进取,让她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不会认。
后来有一次,她和胥桑一起在老盟主的带领下去参加某位江湖人士的结婚宴,她为了不想念书写字就逃了出去。
此后很多年,那个叫胥桑的小男孩时常在梦里遇到卿醇懿。他从来没有放弃过寻她。有了一丝线索后,已有十几年之遥。当得知她现在的名字叫清纯之后,他哭笑不得,一定是当初她还没有写会自己名字的原因。
再一次见到她,他一颗心忍不住怦然心动,只是后悔与她失散多年。
彼时,禄庄在江湖中横行霸道,但念及老盟主的警告,他还不能贸然下手。他看着清风帮的景色,一条一石二鸟的连环计在他脑中一闪。嗯,是该好好给她一个惩罚。既然不能逼她学习,就让她吃一吃没文化的亏,意识到文化的重要性。
他丝毫没有为自己的阴险而愧疚。
他开创了武林盟主的新风向:武可安邦定武林,文可诓回童养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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