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萌

　　【1】

　　澳门，葡京赌场。

　　梁知夏与刘哲顺利混入其中，刘哲假扮富二代，她假扮荷官，两人联手，将对面的黑帮大佬赢得血本无归。

　　“靠！真是见鬼！”那双手戴满十只金戒的男人拍桌大骂，怒气冲冲地推出牌注，喊道：“再赌！”

　　梁知夏内心窃喜，面上却不动声色，手法老练地开始洗牌。就在此时，旁边走来一位衣冠楚楚的男人，他身姿颀长，气质矜贵，头发三七分开，向后梳得一丝不苟，俊美无铸的脸上，戴着一副银边眼镜，举手投足间满是优雅斯文。

　　他在牌桌旁站定，得体地微微一笑，嗓音清冽悦耳：“郑老板，不如由我替你赌一局？”

　　郑国兴宛如看到救星一般，激动地站了起来，道：“楚先生！能在这儿遇见您真是荣幸之至！”说着，他连忙将楚亦城请到座位上。

　　刘哲见状顿时有些紧张，梁知夏以眼神示意他按兵不动。而后她一偏头，竟瞧见楚亦城正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自己，唇边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令她莫名心头一颤。

　　楚亦城显然是高手，全程不看底牌，刘哲下多少注，他便豪气地跟多少。最后刘哲开出了同花顺，也是梭哈中很大的一种牌面，梁知夏尚且来不及松口气，就见楚亦城修长的手指在纸牌上轻轻一拨，竟开出了皇家同花顺。

　　梁知夏顿觉不妙，好在此时走来一位黄毛公子哥，他附到楚亦城耳边说了些什么，两人便一道起身离开了。

　　为了不再节外生枝，梁知夏决定见好就收，刘哲也找了个由头赶紧溜走。停车场内，刘哲抱着一箱现金得意扬扬地道：“姐，你的千术可真厉害！”

　　“那是！”梁知夏骄傲地把脖子一伸，突然瞧见四周冒出一群打手，俨然都是郑国兴的手下。

　　此时已避无可避。两人索性捋起袖子，主动出击，身手敏捷地与打手周旋起来。

　　“阿哲！分开跑！”梁知夏铆足了劲儿朝停车场东区奔去，恰巧瞧见一辆玛莎拉蒂里似乎有人。于是她借着众多豪车的掩护，迅速来到玛莎拉蒂旁，打开车门就要往里钻，冰凉的枪口蓦地就对上了她的脑门。

　　这时她才看清，车子里坐着的竟是楚亦城，而拿枪指着她的，正是方才的黄毛青年。

　　“洛海。”

　　听见楚亦城发声后，“黄毛”才把枪放下，梁知夏连忙躲了进来，解释道：“楚先生，我……”话未说完，楚亦城长臂一伸，捞过梁知夏的脑袋就往怀里带，让她半个身子都趴在自己身上。

　　豪车前，打手们纷纷赶来，为首的男子瞧见是楚亦城，毕恭毕敬地朝他问好，然后询人。

　　楚亦城淡淡道：“你们要找的人我没瞧见。阿海，开车。”

　　见那些打手依然探究地朝车内张望，洛海“啪”的一声将远光灯打开，灯光极为明亮，他厉声道：“都是聋子吗？把路给小爷让开！”

　　众人惶恐地连忙退开，车子顺利开出赌场，直到确定安全了才停下。下车前，梁知夏从口袋里摸出一沓皱巴巴的、客人打赏的小费，塞到楚亦城手里，扬起一个明亮的笑容道：“谢啦，楚先生。”

　　她走后，洛海不由得问道：“大哥，为何要帮她？”

　　楚亦城微微一笑，眼镜片反射出耀眼的光芒，道：“这女人，日后用得着。”

　　【2】

　　楚亦城很快又遇见了梁知夏。

　　郑国兴为报答楚亦城的恩情，也为了套近乎，所以邀请他去了金三角地区最大的酒吧。

　　这家名为Eleven的酒吧“服务”面很广，花样也多，他们去的那一天，正好在举行“十一街王后”的选秀活动。

　　二楼的VIP包厢是纵观全景的绝佳场所，洛海兴致勃勃地趴在窗台上，望着底下的美女们热辣劲舞。突然他叫了起来：“哟！这不是在赌场里遇见的小姑娘吗？啧啧啧，这腰身、这长腿……”

　　楚亦城闻言，也探头去看，只见纸醉金迷的舞池中央，梁知夏身穿大红色短旗袍，长发卷成大波浪，每一个动作都舞得风情万种。

　　郑国兴显然也认出了她，于是招来酒吧经理，一掷千金买了她今夜，走之前，嘴里还骂骂咧咧地说：“看老子不整死你！”

　　回去的路上，洛海突然遗憾地叹气道：“哥，那妞身材、样貌真不错，我都有点儿后悔，当时没跟老郑抢一抢。”

　　楚亦城笑笑并不答话，那姑娘眼里的狡黠和精明，他可是看得真真切切。

　　果然，第二天他就听说了，堂堂黑帮大佬招小姐未遂，被打晕不说，随身钱财还不翼而飞，一时间成为圈内笑柄。楚亦城听说的时候，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他抿了一口咖啡，听见洛海说：“哥，毒鲨约你见面。”

　　他点点头，道：“去安排行程吧。”

　　S市，艾络皇冠假日酒店。

　　楚亦城素来喜欢干净，于是马不停蹄地进入浴室洗澡，一片水汽氤氲。他出来时只围了一条浴巾，没戴眼镜，头发湿漉漉的。洛海订的是总统套房，楚亦城擦着头发走到客厅，瞧见一位身穿日漫女仆装的服务生，正半跪在地上摆弄水果盘。

　　清亮的阳光从落地窗外漏进来，给她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从楚亦城的角度看过去，正好可以瞧见她鬓边洒落的青丝，耳后白皙的肌肤，以及胸脯丰满的线条。

　　楚亦城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容，他走到那服务生身后，亲昵地搂过她的腰。对方一惊，握起水果刀就向他挥去。楚亦城握住她的手腕，一个用力转换了姿势，将她严严实实地压到身下。他凑近她的脸，才看清她的模样，却并不意外地道：“果然是你。”

　　梁知夏一愣，没料到自己与他这么有缘，随便潜入一间总统套房偷东西，就碰上这位毒品走私界的精英、松柏堂老大的左膀右臂、圈内代号为“眼镜蛇”的大奸商。

　　“呃……你好啊，楚先生！”梁知夏讪讪地朝他笑道，挣扎起身时却不小心弄掉了他腰间的浴巾。她吓了一跳，竟忘了回避，愣愣看著他慢条斯理地捡起浴巾围到腰上。

　　楚亦城突然一把将她拉近，开始撕扯她身上的衣物。梁知夏打不过他，反抗无果之下，竟被紧紧压至墙角。楚亦城一手固定住她的双手，另一手扯开她胸前的蕾丝，从她的内衣罩里搜出了自己的瑞士名表。他微微一笑，道：“你说，我是把你交给郑国兴呢，还是把你交给警察呢？”

　　梁知夏浑身一僵，连忙讨好道：“楚先生，都是同道中人，能不能通融一下？”

　　“当然可以。”他墨黑的瞳仁深深地凝视着她，仿佛要将她看穿一般，“不过你首先得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3】

　　楚亦城答应会放了梁知夏，不过她得帮他办成一件事情。

　　“前些日子在南加州，松柏堂捅了点儿篓子，国际刑警查得严，这件事儿得有人背锅。”楚亦城穿戴整齐，惬意地坐在宽大的紫金沙发椅中央，面若冠玉，眉目如画，宛如十八世纪英国古堡里的公爵。

　　“对了，你黑客技术怎么样？”

　　听此，梁知夏自豪地扬了扬脑袋，道：“我曾为了偷马奈的画，黑进过巴黎奥赛博物馆的安保系统！”

　　楚亦城满意地点点头，交给她一个U盘，道：“我要你把里面的资料，输入到郑国兴的私人电脑中。”

　　半个月后，郑国兴在私人住宅大摆筵席，来庆祝他的医药公司在华尔街上市。当天，有人就他召小姐一事进行调侃，郑国兴火气十足地表示，待他抓到那女子，一定要卖去越南为奴。

　　“郑老板要把谁卖去越南呢？”

　　西装笔挺的楚亦城走进会场时，瞬间吸引了大半人的目光，当郑国兴瞧见挽着他臂弯的女子后，笑容硬生生地僵在那里，忙道：“楚先生，我开玩笑的，您别当真。”

　　作为楚亦城的女伴出席的梁知夏精心打扮过，一身薄如蝉翼的私人订制花仙子礼服，长发优雅挽起，配上恰到好处的桃花妆，显得无比光彩夺目。

　　楚亦城亲昵地搂着她的腰，笑意盈盈地接受一声声“艳福不浅”的赞美，后来几位走私商过来找他谈正事儿，梁知夏便识趣地拍了拍他的手臂，道：“我去趟洗手间。”

　　她轻松避开耳目，混入主宅，凭着一早背熟的路线图往二楼探去，找到书房后，摘下水晶发夹撬开了门锁。梁知夏依照计划入侵电脑，无意中发现一个名为“器官”的文件夹，点开一开，铺天盖地的内脏图片进入眼帘，甚至还有明码标价，原来郑国兴的医药公司，干的是倒卖器官的生意！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有种作呕的冲动，梁知夏匆匆完成任务后，不着痕迹地回到会场。

　　彼时会场里音乐流淌，已进入共舞华尔兹的阶段。楚亦城走到她身前，绅士地伸出手，用标准性感的英语问道：“这位美丽的小姐，请问我有这个荣幸请您跳一支舞吗？”

　　梁知夏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将手放到他的手心里，道：“是我的荣幸。”

　　璀璨豪华的水晶大吊灯折射出迷离的光泽，当梁知夏另一只手贴上楚亦城的腰时，不着痕迹地将U盘放进了他的口袋，然后靠近他说：“楚先生，现在可以放我走了吧？”

　　楚亦城低下头，薄唇凑到她的耳畔，呼出的气息温热而柔软，撩得人心里痒痒的。他说：“梁小姐，你现在是我的舞伴，总不能撇下我一个人吧？”

　　说着，他顺势咬了她的耳垂一口，羞得她面红耳赤，心开始怦怦乱跳。望着梁知夏这副不谙世事的青涩模样，他莫名心情愉悦，轻轻笑出声来。

　　不得不说，在蛊惑人心方面，楚亦城可谓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他三言两语就哄得梁知夏为他挡酒，几轮过后，她的意识便开始涣散。

　　楚亦城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神情温和，目光缱绻，镜片后的双眸清澈如初春的朝露。

　　“哎，梁小姐，你这个样子，我怎么放心让你离开呢？”

　　梁知夏恍恍惚惚地想，自己似乎被套住了？

　　【4】

　　宴会结束后，梁知夏被楚亦城带回了他的别墅。他将她放到床上，自己进入浴室洗澡。梁知夏迷迷糊糊地醒来，瞧见床头的橘黄色的灯光温暖而暧昧，耳边是“哗哗”的水流声，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沐浴露的芬芳。她隐约意识到，今晚或许会发生些什么事儿。

　　过了一会儿响起敲门声，刚好从浴室出来的楚亦城去开门，洛海在门外笑得一脸奸诈，塞了一盒东西到楚亦城手里后，道：“哥，好好享用！”说完，一溜烟儿跑没影了。

　　楚亦城有些无奈地将那盒东西扔到床头，梁知夏偏头望去，在看到“超薄型”三个字时“唰”地红了脸。

　　不过楚亦城似乎没有要碰她意思，弄干头发后便躺到床上放空，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夜很静，静得能听见彼此轻轻浅浅的呼吸声，晚风清爽，拂在身上竟让梁知夏有些躁动。

　　她想，楚亦城不碰自己，大抵是因为她此刻酒气熏天，毕竟在圈内，“眼镜蛇”的洁癖可是出了名的。于是，梁知夏嚷嚷着要去洗澡，楚亦城按住她不安分的双臂，说：“你醉成这样，怎么洗？”

　　梁知夏笑得眉眼弯弯，借着酒意凑近他的脸，近乎勾引地说道：“你帮我洗呗！”

　　楚亦城看了她良久，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一向温和的脸上，竟浮现出一丝冰冷似修罗的笑意。于是，他将她拦腰抱起，进了浴室。可谁知，楚亦城竟毫不怜惜地将她扔到浴缸中，拿起花洒就往她身上冲。

　　他修长而略显苍白的手指穿过她海藻般的长发，紧紧揪住向后拉扯，将急促的水流往她脸上乱喷，并道：“好啊，你不是要我帮你洗吗，那就洗吧！”

　　冰凉的冷水铺天盖地地浇在身上，梁知夏不明所以，又慌又怕，难受地尖叫起来。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他了，更害怕自己会就此被灭口。是啊，她怎么忘了，他可是恶贯满盈的走私商，脾性喜怒无常、阴晴不定，不是非常符合他的身份吗？

　　好在楚亦城并未折腾她太久，发火发够了之后，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转身走了出去。

　　此时的梁知夏浑身是水，满脸狼狈，缓过神来后她慢慢打开花洒，将一身酒气都清洗干净。她想，楚亦城大概是以为，自己跟那些处心积虑、贪慕虚荣的女人没什么区别吧？

　　当她穿好浴袍走出来时，瞧见楚亦城正倚在床頭看书，此时她已全然清醒，尴尬地站了站，说：“我……我去客房睡……”

　　说着，她仓皇奔向门边，却发现门被锁死，怎么也无法打开。楚亦城终于肯抬头赏她一眼，拍了拍床边的空位，示意她过来。

　　梁知夏方才走到床边，楚亦城握住她的手腕用力一带，一阵天旋地转后，就被他牢牢地压在床上。

　　她突然发现，戴上眼镜的楚亦城可谓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任谁看了都会以为他是个满腹诗书的大学教授，而当他脱下眼镜，一身阴鸷诡谲暴露无遗，气场冰冷而强大，倒挺像电视剧里的霸道总裁，以及现实中的黑色走私商。

　　“听着。”楚亦城伸出手指勾起她的下巴，“我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接近我，但送上门的美人，从来都没有拒绝的道理。”

　　话音一落，细细密密的吻便落了下来。夜色旖旎，两人的喘息不断加重，极致缠绵时，梁知夏痛得哭了出来，楚亦城浑身一怔，似乎发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

　　“你……”

　　接下来的后半夜，楚亦城兴致缺缺，心绪似乎很难平静，侧身搂着梁知夏安安静静地躺着。从紊乱的呼吸声可以判断出，他并没有睡着，并且心事重重。

　　梁知夏极其郁闷难解，男人不是都有某方面的情结吗？怎么这楚先生反而还不乐意？

　　【5】

　　翌日，梁知夏睡醒时楚亦城正靠在床边，看着昨晚未看完的书。洛海敲门进来送早餐，满脸八卦地拿起床头的小盒子看了看，似乎十分意外地惊讶道：“不是吧，哥！这是你的最低纪录！”末了，看了一眼埋在被窝里的脑袋，笑道，“梁小姐，哦不，嫂子有待锻炼哦！”

　　梁知夏默默翻了个白眼，敢情还怪她？

　　“对了哥，上次和毒鲨谈崩了之后，他的小动作一直很多。”

　　楚亦城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洛海也不避讳梁知夏，似乎将她当成了自己人，只听他道：“你也知道，他一直不满松柏堂独大的局面，想越过我们直接联系雅典娜。这段时间，他派了几队人去名古屋探路，都被我除干净了。”

　　“嗯，你先出去吧，你嫂子应该饿了。”

　　“哼！哥你不厚道啊！”洛海撒娇似的嘟囔了一句，还是乖乖退了出去。不知怎的，当梁知夏听见楚亦城称呼她为“你嫂子”的时候，心里竟漾开了阵阵涟漪。

　　其实洛海和楚亦城的关系有些微妙，是兄弟，也是上下级。他们两人都是松柏堂堂主南松的得力爱将，亚洲的这条线，楚亦城为主，洛海为辅，因两人关系好，便住在了一起。

　　楚亦城就这样把梁知夏带在了身边，一晃就是两个月，圈内人茶余饭后闲谈时，常常说，这“眼镜蛇”身边竟然有了常驻的女伴！也不知是个怎样的天仙尤物，才能拴住这条腹黑狡猾的蛇啊！

　　不得不说，楚亦城待她是极好的，忙的时候让她自己玩儿，信用卡豪车随便拿，闲的时候也会带她去看看电影，逛逛游乐场。

　　半径八十米的摩天轮上，梁知夏高高俯视着这座繁华的城市，不禁啧啧赞叹。

　　天高云淡，风和日丽。楚亦城突然问她：“如果生命在这一刻终止，你会做些什么？”

　　梁知夏一愣，随后双手搂住他的脖子，踮起脚深情地吻住他。

　　人是贪恋美好的生物，所以常常容易沉浸在缥缈的幸福中不可自拔，自欺欺人地以为须臾的温柔就是地老天荒，天真地觉得片刻相依就能过完一生。

　　梁知夏对楚亦城的别墅已经很熟了。这天楚亦城和洛海老早就出门办事儿去了，并且要三日后才能回来，梁知夏乖巧地送走了他们后，转身回到别墅里开始四处摸索起来。

　　她记得，楚亦城书房里有个暗格，梁知夏在这方面还算有研究，当她摸到书柜里的《汉谟拉比法典》时，感觉重量有些不对，用力将它拔出，果然，暗格开了。

　　这里边的书房布局与外边呈镜面对称，就连所有小物件都一模一样，梁知夏背脊一凉，觉得楚亦城多半是个“精分”。

　　她打开暗格里的電脑，寻找她要的资料，突然屏幕上闪过一片噪点，随后楚亦城那张英俊的脸跳了出来。

　　“知夏，卧底游戏好玩儿吗？”

　　他依旧笑得温文尔雅，银边眼镜后的眸光却凉得瘆人。梁知夏吓了一跳，心知自己已经暴露，连忙跑出暗格想要跃窗逃跑，门外的黑衣人蜂拥而入，一番打斗后将她牢牢制服。

　　楚亦城与洛海并没有离开别墅，甚至可以说，他们在等待梁知夏落网。

　　大厅里，梁知夏双手反绑，头发散乱，正跪在冰凉的白玉石地板上。楚亦城就坐在檀木沙发中央，似笑非笑地望着她道：“你有没有什么话，是想主动坦白的？”

　　梁知夏倔强地别过脸去，一言不发。洛海提议给她点儿颜色瞧瞧，楚亦城静静地凝视了她片刻，才淡淡地点头应允道：“别打脸，不然我会心疼的。”

　　他的语气说得仿佛真的会心疼一样，然而楚亦城就这样眼睁睁地瞧着梁知夏被拖了下去。随后审讯室里传来鞭笞声，以及她极力隐忍却无法抑制的破碎的呻吟声。

　　【6】

　　梁知夏几乎快要晕过去的时候，楚亦城进来看她，立马有下属为他搬了一张太师椅进来给他坐。

　　他看着她浑身是伤，额头上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打到磨损的白衬衣被殷红的血迹浸染。楚亦城叹出一口气，说：“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毒鲨派来的心腹，代号魔方。”

　　梁知夏虚弱地睁开眼睛，道：“那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我哪儿舍得呀？”楚亦城起身走到她身前，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她苍白的脸上流连，“你是聪明人，也很有能力，识时务者为俊杰。”

　　梁知夏明白了，他想策反她，让她配合演一出反间计。可是，自己又如何能答应呢？

　　“知夏，虽然我怕你伤心，但我不得不告诉你，你父亲已经死了。”

　　说着，洛海拿出了她父亲刻有“梁”字的金牙、医护人员的口供，以及医院开出的死亡证明。而死亡时间，竟是半年前！

　　梁知夏猛地怔住，浑身颤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不可能……不可能！不！”

　　“知夏，你需要巨额医药费，尽管找我要，可是毒鲨为了继续利用你，竟隐瞒了你父亲的死讯！”

　　楚亦城满脸怜悯，心疼地将梁知夏抱了起来，怀里的姑娘哭得昏天黑地。待家庭医生赶到时，她早已因悲痛过度而晕了过去。

　　她就这样昏昏沉沉地睡了好几日。窗外栀子花开得正好，楚亦城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为她上药。洛海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小声道：“大哥，都已经查实了。”

　　“如何？她的身份还有没有疑点？”

　　洛海闻言微微一愣，自家大哥的语气一改往日的镇定从容，竟显得有些紧张。

　　“没问题了。嫂子父亲梁进本就是毒鲨的手下，三年前行动失败被打成重伤，这些年一直靠毒鲨的援助才吊着一口气，嫂子便只好为他卖命。”见楚亦城面色稍霁，洛海叹了一口气，继续道，“嫂子也是个可怜人，若不是看她有可用之处，毒鲨哪会搭理梁进。哥，你若是喜欢她，日后养着就是了。”

　　几乎是情不自禁地，楚亦城点了点头。

　　一段时日后，梁知夏终于有了好转，她醒来时眼里一片决然，第一句话便是：“你需要我怎么做？”

　　楚亦城心里一痛，俯身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吻，道：“我答应你，以后由我来保护你。”

　　这次的任务其实很简单，毒鲨一直想单独联系日本走私商雅典娜，遂命令梁知夏从楚亦城那儿盗取联络方式，所以楚亦城将计就计，让自己的属下假扮成雅典娜，去和毒鲨会面。

　　高端娱乐会所里，毒鲨与假雅典娜达成了友好共识，这假雅典娜不愧是楚亦城亲手调教出的人，巧言令色，成功迷惑了毒鲨，让他交出了几个隐秘的存货点和码头交货点，甚至供出了可靠的上线来源。

　　假雅典娜满意地点点头，命人提出六箱定金在桌上一字排开，每一个箱子里，都是货真价实的美元，毒鲨看得眼睛都亮了。直到开到最后一个箱子打开时，里面赫然放着一把手枪！

　　毒鲨一惊，正欲拔枪，身后的几个保镖就被迅速解决干净，自己也被人按押到了桌上。

　　此时大门打开，一身黑色长风衣的楚亦城带着梁知夏走了进来。他优雅地坐到毒鲨对面，朗声笑道：“不好意思，知道了你的老底，你的巨浪帮，注定要被松柏堂吞并。”

　　毒鲨面目恣睢，恶狠狠地瞪着梁知夏。洛海则拿起钱箱里的手枪，上膛，掉转枪柄递给梁知夏，并道：“嫂子，给你一个亲自报仇的机会。”

　　楚亦城眉心一蹙，道：“阿海？”

　　“大哥你也别怪我。”洛海说这话时定定地看着梁知夏，“只要她杀了人，这罪名就洗不掉了，只有把她彻彻底底地拉进来，她才有资格站在大哥身边。”

　　楚亦城正想说些什么，就见梁知夏夺过手枪，抵住毒鲨的脑袋。然而她的手止不住地颤抖，脸色也变得惨白。就在楚亦城准备出言制止时，洛海突然握上梁知夏的手，用力扣动扳机，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鲜血溅了她满脸。

　　【7】

　　枪响之后，梁知夏似有后怕，踉跄地向后退了两步，被楚亦城扶在怀里。她惊魂未定地喘着气说道：“我去洗手间洗把脸。”

　　楚亦城点点头，忧心忡忡地看着她的背影。一位下属来报，说毒鲨带来的人都已解决干净，但是他的儿子逃了。正在这时，洗手间突然传来一阵打斗声与尖叫声，楚亦城顿时紧张起来，带人冲到洗手间一看，果然，梁知夏不见了，现场只留下她遗落的包。

　　一颗心突然慌到了极点，耳边又传来一阵嘈杂的呼喊声：“起火啦！”

　　会所仓库突然着起大火，楚亦城赶到时，熊熊烈火已挡住了所有进出口，那跳跃的火苗仿佛是毒鲨儿子的脸，在叫他血债血偿。

　　梁知夏被绑在椅子上，嘴里塞着麻布，一个劲儿地朝楚亦城摇头，而他无暇多想，摘了眼镜，拎起一桶冷水浇湿全身后就冲了进去。他跨过燃着大火的货物，迈过呛人的滚滚浓烟，涉过重重荆棘来到她的身边。

　　楚亦城飞快地解开她的绳索，护着她往外突围，梁知夏于他怀中抬首，望著他被火光映照得通红的脸庞，如桃花潭水般清澈深邃的瞳仁，以及紧紧抿成一条线的薄唇，好看到惊心动魄。

　　“小心！”

　　千钧一发之际，楚亦城将梁知夏从身侧推开，一根滚着烈焰的横梁从高空坠落，狠狠地砸中他的背脊！楚亦城一个重心不稳扑倒在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梁知夏吓得不轻，抱着楚亦城大哭起来。他温柔地拭去她的泪，指尖传来令人心安的温度，令仓皇失措的梁知夏稍稍宽慰，于是搀扶着他艰难起身，两人努力逃往出口。

　　好在他们命大，被下属救了出来，消防队员也及时赶到，将大火扑灭。

　　可楚亦城伤得不轻，他的背部严重烧伤，在医院住了好些日子。这段时间，梁知夏日日守在病房里，偶尔楚亦城也会对她撒娇，要喝她煲的鸡汤。

　　这天梁知夏发了脾气，因为这家医院的小护士竟对楚亦城有非分之想，时不时成群结队地跑来偷看，查房次数也非常频繁。梁知夏冷冷一笑，记住了她们的名字，然后找到洛海，第一次以嫂子的身份命令他：“去，想个法子把这些人从医院里开除！”

　　当资产阶级的感觉实在是太棒了！

　　楚亦城在床上趴到快要发霉，便让梁知夏扶他出去走走，梁知夏非常担心地摇头拒绝道：“不行，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还是睡觉比较好！”

　　他俊眉一挑，坏坏地勾唇一笑，道：“睡觉有什么意思，又不是睡你。”

　　望着梁知夏通红的小脸，楚亦城只觉得煞是可爱，捞过来亲了一口，坚持要下床。

　　梁知夏拗不过他，只好扶他去医院的后花园里散步。天气日渐转凉，花园里有许多正在锻炼的病号与亲属，有小孩，有老人，有夫妻，有挚友，人生百态，尽在其中。

　　犹豫再三，梁知夏终于还是问道：“那天，你为什么不管不顾地冲进来救我？”

　　楚亦城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凝望着她，而后抬起她的左手，往她的无名指上戴了一枚钻戒。

　　DR的钻戒，一个人一生只能定做一枚。

　　梁知夏开心地打量着钻戒，笑嘻嘻地问道：“怎么，你要娶我啊？”

　　楚亦城笑了笑，目光有些游移，重新对上她时，只觉得心柔软得快要融化。

　　于是，他倾身上前，在一片缠绵悱恻的秋光中，吻住了她的唇。

　　【8】

　　楚亦城出院后变得越来越忙，能和她相聚的时间越来越少，梁知夏隐约知道，不久之后，全东南亚的毒品走私商会在太平洋上的一艘豪华轮船上举行合作洽谈。

　　她顿时觉得有些心惊肉跳，若这次合作谈成了，将是近年来最大的一起毒品走私案件，牵扯人数最多，危险系数也最高。

　　接下来整整两周，他们都没有再见面。

　　太平洋北纬37度，一艘名为“凯尔斯”的豪华游轮上，聚集了东南亚各国的毒贩代表。楚亦城正与一位泰国佬谈笑风生，一位笑容甜美的服务生走了过来，问道：“先生，要香槟还是威士忌？”

　　泰国佬见那服务生年轻貌美，伸手就要调戏，被却楚亦城牢牢地扣住了手腕。他露出标准的八颗牙笑容，一手搂过服务生的纤腰，道：“抱歉，这是贱内，跟我闹着玩儿呢。”

　　说着，他将梁知夏拉到一旁，满是怒气地责问道：“你怎么来了？”

　　此番洽谈十分严肃，程序上不允许带女伴，所以楚亦城也不方便带着她来。

　　梁知夏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委屈地看着他，撒娇道：“我想你嘛……”

　　他终究还是于心不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摸了摸她的后脑勺，道：“待会儿会很危险，你记得一定要跟紧我。”

　　会议很快便开始了，各国毒枭代表纷纷将各自的合作资料整合到一张芯片上。洛海将那张宝贵的芯片插到电脑里时，整个会议厅的灯光在一瞬间突然熄灭，游轮外响起此起彼伏的枪声和急促刺耳的警笛声！

　　场面霎时乱成一团，众人不约而同地匍匐到外间去寻找枪支，洛海于慌乱中很快镇定下来，立马去拔那张芯片，半路却突然杀出一个敏捷的身影，凶狠地与他厮打起来。

　　是梁知夏。

　　二人争先恐后地去拔芯片，却因互相纠缠而寸步难行。梁知夏拔出藏在背后的枪，却被洛海禁锢住了，此時楚亦城也返回于此，拔了芯片就要往外逃去，梁知夏用力挣脱开洛海，朝楚亦城的方向开了一枪。

　　“哥！”

　　【9】

　　几乎是在枪响的那一瞬间，梁知夏感觉自己的心几乎要痛死过去。洛海趁机将梁知夏远远踹飞，令她重重地撞在墙壁上。他惊慌失措地抱起楚亦城，眉毛拧成一团，楚亦城将芯片塞到他手里，喊道：“快走！”

　　洛海看了眼他血淋淋的大腿，又瞧见梁知夏重新爬起向他们冲来的身影，一咬牙，掉头跑了出去。

　　游轮上的所有救生艇都被动了手脚，无法开动，不过这艘游轮是松柏堂的，洛海知道它的暗舱里还藏着三艘备用游艇，当他带着属下仓皇逃离时，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发现二楼的甲板上，楚亦城还在用生命与梁知夏殊死搏斗。

　　最后梁知夏朝他另一条腿也开了一枪，楚亦城痛极，被梁知夏当胸踹开。

　　离开之前，梁知夏于夜色长风中回头看了他一眼，满是眷恋与愧疚。

　　“对不起，我是警察。”

　　这是她与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责任与信仰终究还是战胜了儿女私情，她不是没有想过，楚亦城一旦被抓获，便会被定为死罪，可是，当万千同胞的性命都系在你身上时，你不得不理智到近乎残酷。

　　梁知夏跳上刘哲前来接应的游艇，用传声机呼叫道：“芯片在洛海手上！望局座下令全力追击！”

　　就这样，大部分警方游艇几乎都掉转矛头，朝洛海奔去。梁知夏站在凛冽的寒风中，迎着夜晚的黑色海浪急速前进，突然“轰隆”一声巨响，身后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大平洋上火光冲天，绽开一朵美丽的蘑菇云。望着几乎炸烂了的游轮，梁知夏脚下一软，跪在地上哭出声来。

　　三天后，刑警总部。

　　一身警服的梁知夏朝局座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愧疚道：“报告局座，洛海带着芯片逃了。对不起，卧底任务失败。”

　　眉宇间被风霜与正气刻出痕迹的局座摇摇头，说：“不，卧底任务成功了，新的任务也刚刚开始。”

　　见梁知夏一脸不解的模样，局座微微犹豫，最终还是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沓文件，道：“知夏……这份是牺牲的卧底同志名单。”

　　梁知夏不明所以，接过文件，只看了第一页，就让她如遭雷击。

　　卧底刑警：楚安成。旁边的证件照上，那穿着警服的再也熟悉不过的脸，正是叱咤走私界的楚亦城！

　　原来，他也是警察！这么久了，她甚至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

　　梁知夏身形重重摇晃，被同事扶住才没有跌倒，震惊、困惑、自责、痛苦……跌宕起伏的情绪犹如恶魔，几乎抽走了她的灵魂。

　　“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梁知夏近乎歇斯底里地崩溃大哭，她知道，为了卧底任务的绝对成功，为了她在行动时毫无犹疑，有些事她不能知道。梁知夏明白这个道理，可她还是控制不住疯狂从心脏里涌出的悲伤，随着血液流动蔓延过四肢百骸。

　　局座心有戚戚，长长叹气，眼角已然也有了湿意。

　　楚亦城曾是警校中最优秀的学生，也是刑警部门下在走私界最久、最成功的一步棋。他一直潜伏着，就是为了等待绝佳的时机，在最后的关键时刻，将真芯片偷天换日。

　　当日他塞给洛海的那张假芯片，内容全是由刑警机关一手制作，而他与梁知夏的搏斗越拼命、国际刑警后续对洛海的抓捕越严密，就越证明了那份芯片的真实性。如今鱼饵已成功抛出，就等着大鱼落网。

　　四个月后，东南亚最大的走私案告破，洛海及其同伙落网，松柏堂倒台，各国多处走私窝点被端。

　　令梁知夏意外的是，松柏堂堂主南松不是别人，正是一直待在楚亦城身边的洛海！

　　她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楚亦城有时会有那么矛盾的行为：想保护她，却不得不碰她；想待她好，却不得不鞭笞她……因为最大的幕后黑手就藏在他身边，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所以，很多事他都得做给洛海看。

　　因为身份永远不能曝光，以防歹徒报复家人，所以在烈士陵园里，所有牺牲的卧底都只有无名墓碑。

　　今日她来陵园的无名墓前探望楚亦城时，局座也来了。他递给梁知夏一枚钻戒，正是当日楚亦城送给她的DR钻戒。

　　“这是他留给你的唯一东西，孩子，你留着吧。”

　　灰蒙蒙的天空有白鸽盘旋，梁知夏鼻子酸得难受，抬起头，眼泪终究还是落了下来。

　　从今往后，她会带着他的那份热血与坚守，更加英勇无畏地打击犯罪分子，守护祖国的锦绣山河，守护他们共同的家园。

　　【10】

　　北纬37度的太平洋上，温度极低，黑色海面镀上了月的清辉。楚亦城躺在游轮二楼的甲板上，耳边混乱的嘈杂声仿佛都听不见了。弥留之际，他突然想起了一句电视剧台词。

　　他不常看电视剧，但他曾在咖啡厅里等梁知夏时，听邻桌女生津津有味地讨论着一部谍战片，里面有句台词说得极好：唯祖国与信仰不可辜负。

　　当时他在心里想，或许于他而言：是唯祖国与知夏不可辜负吧。

　　自己这一生顶天立地，不忘最初要保家卫国的赤诚之心，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都没有辜负祖国，可对于梁知夏，他想，自己终究还是辜负了她。

　　这世界真好啊，可惜他不能再陪她走下去了。他来不及光明正大地站在她身旁，与她并肩执法保卫和平；他来不及看她穿上婚纱，牵着她的手走到白头。

　　虽然梁知夏的那两枪没有击中要害，但在她转身时，他替她挡了泰国佬的暗枪。

　　楚亦城解决完泰国佬之后，全身已没有任何力气，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生命在不断流逝。可惜，他再也没机会拥抱那香香软软的姑娘了。

　　湿咸的海风拉扯着缠绵夜色，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的味道。流窜的子弹穿透了轮船的燃料箱，随后是一阵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所有未圆满的爱情与旖旎的往事，都湮没在了翻腾的浪涛与熊熊烈焰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