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鼓起勇气追求暗恋了很多年的容大小姐,却被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嫌弃,从楼下的垃圾桶扔到另一座城市的垃圾场……作为一枚附身在蜡像上的可怜鬼,他容易吗?!
01
容槿汐被表妹领到庙里烧香时,还有些惊魂未定。
表妹一个劲地在她耳边喋喋不休:“你别怕,我今晚就搬到你家陪你住,我还买了八卦镜、桃木剑、佛珠……对了,还有这个泥雕,不吉利,扔火炉里烧了吧。”
容槿汐恍惚地应着,低头时,目光正好落在了正被熊熊烈火焚烧的泥雕身上,公子如玉,红衣灼灼。大概是错觉,她好像看到,泥雕的脸上流露出了受伤的神色。
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了一张与泥雕一模一样的脸,美艳妩媚,不似凡人,也的的确确不是凡人。
容槿汐还清晰地记得一个月前,第一次见裴立轩的情景。
那天,下着雨。她在市里有名的古风主题公园摆摊,卖她闲暇时自制的雕塑。穿着一袭红衣的美艳男子撑着把油纸伞,沿着河缓缓走来,最终停在了她的摊位前。
她以为他是哪位Coser大大,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后来每逢阴雨天,她总能在这里碰到他。但两人始终不曾说过一句话,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他只恍若无她地盯着雕塑细细端详。直到有一天,他在摊位上发现了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泥雕。
他震惊地抬头看她。
容槿汐转过脸避开他的目光,脸颊微微发烫,半晌才支支吾吾道:“那个……我昨天一不小心就做了这个,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我想把它送给你。”
裴立轩张了张嘴,似乎说了什么,可她却一个字都没听见。他蹙了蹙眉头,最终像是想起了什么,从宽大的衣袖里掏出了笔墨纸砚,写下了一行小字——
“谢谢你,做得很好看。可以的话,希望能够先由你代为保管,有机会我一定会来取的。”
他还弯了弯眼睛,对她露出了和煦的笑容。世界刹那间万紫千红,她沉醉在这个笑容里,没有细想他话中的诡异。
一个月下来,容槿汐和裴立轩渐渐熟络。
她跟他简单地介绍自己,姓容,名槿汐,雕塑专业出身,主业是小学手工课老师,副业是业余雕塑师。而他只在纸上写了三个大字——“裴立轩”。
裴立轩身上有很多让她琢磨不透的地方,但这并不影响两人的交往。两人还时常在一起感慨人生。
她总是感叹说:“你明明靠颜就可以了,偏偏还要拼才华。写得了一手毛笔字,还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老天太不公平了,让你那么完美。”
他闻言,笑了笑,默默执笔,挥洒出四个字:“人无完人。”
“那你说说看,你有什么缺点?哦,对了,你不说话,还有……”容槿汐伸出手指,意欲往裴立轩的身上戳一戳,却被他很快地躲开了。她得意地挑眉笑了起来,“你有这个不喜欢被人碰的怪毛病。没准你还对阳光过敏?”
裴立轩也笑,笑容却有些苦涩。
就在两人打打闹闹之时,来接容槿汐一起去吃饭的表妹来了。表妹注视着一个人嘻嘻哈哈的容槿汐,疑惑地问:“表姐,你这是在闹哪一出呢?自娱自乐也能玩得这么开心?”
“啊?”容槿汐愣了愣,随即扑哧一笑。她指了指裴立轩,正准备跟表妹介绍,却见裴立轩垂下眼帘,眉头紧蹙,颤抖着手在纸上写道:“我并不是有意要瞒你的……可你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见到我的人,我不想失去你……”
容槿汐脸上的笑容渐渐收起,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与惊恐。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可对方却步步逼近。
“求求你别怕我,我不会伤害你的。”他无声地说着,并伸手想要摸摸她的头,可手却穿过了她的身体,什么都摸不着,“看,我根本伤害不了你啊。”
02
容槿汐是被吓醒的。梦里,全是她逃离裴立轩时,他苦涩牵强的笑容。
她擦了擦额上的汗水,环顾四周,确认是她家熟悉的客厅,才暗暗松了口气。
最近表妹的公司老是加班,容槿汐每晚都会在客厅看着电视等表妹回来,但她总是熬不住想睡觉,这次也毫不例外地睡着了。
看了看时间,已经早上七点了。
容槿汐起身到厨房做早餐,经过房间时,打算喊表妹起床梳洗,却发现表妹根本不在,而且床铺并没有动过的痕迹,看来是一夜未归了……等等,表妹没有回来,那到底是谁在她睡着了以后,把电视机关了,还从房间拿出被子给她盖上的?
接下来一段日子,诡异的事件变本加厉。下雨天被及时收回房的衣服,一觉醒来被精修完毕的草稿图,下班后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房子……
容槿汐第一反应是裴立轩搞的鬼,但很快排除了,裴立轩好像碰不到实体。
这天她下班后回了老宅一趟,回到自己的小窝时,表妹已经回来了,正端着饭碗坐在客厅看电视。
“表姐,”表妹朝容槿汐竖起了大拇指,称赞道,“你的厨艺越来越了得了,这是已经准备好了要嫁给周一乔的节奏了?开个玩笑嘛,别瞪我,你今天回老宅,又被你爸催了吧?”
的确又被催了。周一乔是容父给容槿汐定的未婚夫,浑身都是纨绔子弟的毛病,但胜在他爸有权。容家什么都不缺,就缺那么点权。为此,容父和容槿汐都不知道吵了多少回。
容槿汐沮丧将手提包扔到一边,趴在沙发上叹气。她觉得自己倒霉极了,结婚的对象是个渣,喜欢的……不是个人。
想起裴立轩,容槿汐这才抬头看了眼表妹。她吃得正欢,容槿汐不忍心告诉她这饭来路不明。
冷静下来的容槿汐决定要揪出“真凶”。等表妹睡着后,她蹑手蹑脚地爬下床,左手攥着庙里求的护身符,右手握着把桃木剑,仔细地搜遍了整个房子。
最终,她在她的雕像作品堆里,发现了端倪。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泥雕,赫然在列,不正是丢进火炉里的泥雕吗?!
容槿汐脸色一白,颤抖着手,用桃木剑指着泥雕,压低声音道:“你要是敢乱来,我一剑砍得你魂飞湮灭……”
“……”泥雕安安静静地站着,没有丝毫动静,好像只是一个普通的泥雕。容槿汐找了个镊子,夹着泥雕,将它扔到了楼下的垃圾桶里。
但第二天怪事依旧发生,而她又在沙发底下发现了泥雕,这次,她把它扔到了十里外的河里。
可是第三天,第四天……怪事依旧发生,泥雕依旧坚持到她家报到,越藏越刁钻。
这是第二十次。她好不容易把它从阳台的鸟窝里夹了出来,气喘吁吁道:“你真是够了,为什么非要缠着我呢?”
经过这番折腾,她算是认命了,不知为何,也没那么害怕他了。习惯真是可怕。
裴立轩这回终于不再装死了。巴掌大的小人挣脱了她的镊子,跳到了地上,第一件事竟然是号啕大哭,历数她的种种恶行。
“你居然把我扔垃圾桶里,有只可恶的狗把我叼走了,我差点就回不来了;你居然把我邮寄到另一个城市,我走了好几天,才走了回来,你居然……”他将身子背对着他,小小的双肩都在颤抖,语气很是委屈,“我讨厌死你了,嘤嘤嘤,说吧,你这次又要怎么折磨我?”
这是容槿汐第一次听到裴立轩的声音,好听是好听,却带着点小少爷般的傲娇气,跟她对他最初的印象截然不同。
后来他跟她解释说:“那都是装的啊,你们女孩子不就喜欢那种调调的男人吗?我死了几百年,有什么不知道。”
“我……”而此时此刻,容槿汐被他闹得无言以对,只得揉了揉眉心,叹口气说,“我们各退一步?你别跟着我,我不折磨你。”
“哼,”裴立轩扬起他高傲的脖子,捂着耳朵,“我不听,我不听。”那模样,像极了她教的那些闹别扭的小学生。
容槿汐扑哧一笑,将他塞回鸟窝:“你爱住鸟窝就住吧,我不管你了,但你得答应我,不许捣乱。”
裴立轩闻言,立马将眼泪一抹,绷紧了身子向她敬了个礼:“遵命!”
03
表妹确认容槿汐已无大碍,搬走了以后,家里彻底沦为了容槿汐和裴立轩的二人世界。
容槿汐忙着准备参加半年后全国雕塑技艺大赛的作品,因此,这段时间的家务,全部由裴立轩包揽了。
裴立轩附身在巴掌大的泥雕小人上,每天都用着比他自身大好几倍的工具勤勤恳恳地劳作,抹个桌子都得花上半个小时。
他偶尔会滚到容槿汐的图纸上诉苦:“我那么努力,你都不奖励下我吗?我可是从小到大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一双乌黑澄澈的眼眸水汪汪的,我见犹怜。
容槿汐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肚子,纠正道:“但你现在已经不是人了。”
“哼,”他抱住她的手指,口嫌体正直地蹭了蹭,“我明明是个不幸意外身亡了好几百年的可怜人,你一点同情心都没有,还嘲笑我。”
裴立轩坚决不承认自己是只鬼,因为他说他生前最害怕鬼怪了。他还说:“我知道你也可害怕了,所以我才不要当鬼。你别怕我,好不好?”
为了奖励裴立轩的勤劳,容槿汐趁他钻回鸟窝睡觉的时间,偷偷做了一个一人高的蜡像送给他。
为了不让他察觉,她装模作样地问过他:“你这种体质,也需要睡觉的吗?”
他仔细想了想,摸了摸后脑勺,也说不清楚:“以前好像不需要,这几年,突然想睡觉了。”
蜡像拖拖拉拉做了将近一个月。看到蜡像的那一刻,裴立轩双眼都亮了,飞扑上前附身进去,伸了伸手,又蹬了蹬腿,笑靥如花:“谢谢槿汐,我很喜欢……嗯,其实你可以把我做得更高一些的。”
被附身的蜡像跟真人没什么两样,虽然摸上去凉凉的,一点温度也没有,而且五官也没有他本人精致,但裴立轩却很喜欢站在镜子前摆弄着自己的脸。
他翻出容槿汐的手机,点开自拍功能,一把搂过她的肩,一脸兴奋地说:“拍照拍照,我一直很想试试这种高科技的。”
“为什么你以前不附身到雕像上?”容槿汐问他,“附身以后,别人就能看到你,你也能好好地跟他们说话啦。”
“可那不是我的脸啊,我才不要顶着别人的脸生活呢,所以说……”裴立轩狡黠地笑了笑,趁容槿汐不留意,快速在她脸上亲了亲,“为什么只有你能看得到我呢?缘分呗。”
“……”从来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鬼!
单身女性的家里多了个“大活人”,纸包不住火,很快地,街坊邻居都知道了容槿汐交了个男朋友,而且小伙子长得比女人还要好看。
只是这小伙子可奇怪了,天天穿着同一套衣服。难道是没钱舍不得换?
于是几位跟容槿汐关系不错的阿姨自告奋勇买了新衣服送到容槿汐家,并责备容槿汐:“小容,快到夏天了,你也不能老让男朋友穿件戏服到处跑啊,好好的人都得闷出病来了。”
临走前,阿姨们还不忘多瞅裴立轩两眼,饱饱眼福。
容槿汐暗暗掐了裴立轩一把,瞪他。真是红颜祸水。
裴立轩得了便宜还卖乖,捧着新衣服在容槿汐面前显摆,还三番五次暗示她给他重新做一个身体。
容槿汐嫌弃地朝他翻了个白眼,脸颊却忍不住红了红。
容槿汐制作裴立轩如今附身的蜡像时,下意识就雕出了穿着衣服的躯体,因此,衣服是换不了的。若是想要任意换衣服,就只能做一个裸体蜡像了。
容槿汐一日不妥协,裴立轩一日不罢休,甚至连附近的阿姨们每次看到她,都交头接耳地不知道说些什么,反正不是什么好话。
容槿汐心好累,裴立轩连忙上前倒水捶背,还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在她面前展开:“图我都给你画好了,槿汐只要照着做就好了。”
只一眼,容槿汐便猛地被水呛住了……天啊,图纸上,某人……简直不忍直视好吗!这家伙到底是有多自信?
04
一周后,裴立轩如愿以偿换上了新躯体。
他抱着容槿汐撒娇,说应该再加点肌肉云云,想让她重新再做一个。她头疼地捏了捏眉心,握着雕刻刀威胁他:“你要敢再叽叽歪歪,我就一刀下去,让你一秒变太监……”
裴立轩立马退到了墙角,跪地求饶。
容槿汐懒得陪他犯傻,拿起钱包出门到超市买菜。裴立轩紧紧地跟在她的身后,低着头,像个受气的小媳妇。
前几次她会赶他回去看家,但后来知道了他每回一个人在家,总自动脑补十万字她出门遇险的悬疑小说,她也就随他跟着了。
从喜欢他、害怕他,到现在习惯了他的存在,不过短短几个月,容槿汐却觉得她的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们的关系其实很暧昧,彼此也都潜意识地避开这个话题。旁人以为他俩是男女朋友,他们只是笑笑,不承认,也不反驳。
但这样的关系,注定不会永远保持。毕竟,她还有个未婚夫。
周一乔的到访,让容槿汐完全始料未及。她统共只见过他四次,后三次他都有女伴在怀。
容槿汐打开门时,裴立轩正在浴室洗澡,嘴上还嚷嚷着忘了拿换洗的衣服,让她帮忙拿进去。
她看着眼前的这位不速之客,尴尬至极,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周一乔挑了挑眉,脸上满是戏谑的笑容:“这么久不见,不请我进去坐坐?还是说,我来得不是时候?”
“……”容槿汐最不待见这种人了,腹诽了一阵儿,还是让出了路,“要喝什么?白开水还是果汁?”
“果汁,鲜榨的。”某人毫不客气。
裴立轩等了大半天等不到容槿汐来送衣服,隐隐约约地似乎还听到客厅传来男人的声音,火急火燎地裹着浴巾便冲了出去。
等容槿汐榨完果汁回到客厅,就见屋里的两个男人正恍若无人地“深情对望”,一个美艳,一个俊逸,画面不能更美。
周一乔踱到裴立轩跟前,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左右看了看,继而勾起嘴角笑开了:“我未婚妻眼光不错嘛,小白脸长得……真是一言难尽。”
“……哼。”裴立轩吹胡子瞪眼地甩开裴立轩,往后退了一步,回头看容槿汐的眼神却是我见犹怜,脸上明显写上了“我被欺负了”五个字。
容槿汐嫌弃地翻了翻白眼,选择无视。
周一乔很快收起了笑容,开门见山,说明来意,大致是想要跟容槿汐合作。
他说:“两家老头子想要的只是家族利益的联合,我跟你结婚后到底怎样,谁会管?既然你不喜欢我,我也看不上你,倒不如先遂了老头们的愿,婚后我们各玩各的,互不干涉……眼下你也只能答应我了,反正政治婚姻,谁也逃不了。”
05
周一乔离开时,裴立轩不停地朝他的背影做鬼脸。等到周一乔消失在了拐角处,他还恶狠狠地“呸”了一声,表示同仇敌忾地对容槿汐说:“那家伙好嚣张,谁稀罕被他看上了?我们才看不上他呢。”
他的眉毛都快竖起来了,容槿汐扑哧笑出了声,推着他回房间换衣服,打趣道:“你还要打多久赤膊?身材都被别的男人看光咯。”
裴立轩也笑了,眼睛弯弯的,将她的手摁到胸前:“那你要不要也多看几眼?”
他的胸口明明冰凉滑腻,她却觉得手好像摸到了火炉,一直烫到了耳根。她想要抽回手,对方却不依了。
他倾下身在她的脸颊上蹭了蹭,嘴唇轻轻擦过她的唇:“槿汐,我会一直陪着你,看你结婚生子,看你幸福地走完这一生。”
她彻底愣在了原地,只感觉到自己被他紧紧箍在了怀里,与他十指紧扣。他在她耳边轻笑:“我在世那时呢,不时兴说我爱你这种话的,都只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不奢求跟你永远执手,只求能够伴你到老。槿汐……”
胸口处某种一直被压抑的情感,随着他一声声低语,逐渐膨胀、爆发。
她猛地踮起脚尖,堵住了他的唇。两人都是恋爱菜鸟,起初还吻得礼貌而克制,渐渐地却有些失控了。
他将她放倒在床上,颤抖着手解开她的纽扣,最终却停住了。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双眼充斥着血红。
缓了几秒后,他将脸埋进了她的怀里,声音都不稳了:“对不起,几百年不近女色,有点禁不住诱惑了……”
容槿汐也清醒了过来,脸颊都躁得要点燃了,支支吾吾了良久,才“嗯”了一声。
“那我们现在算什么呢?”裴立轩躺在她的身旁,侧着身子凝视着衣衫凌乱的她,他裹在腰上的浴巾,早就不知所踪了。
她别过脸,明明他的身体都是她做的,可她就是不好意思看他。
他拉过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还咬了咬她的指尖。他继续不死心地问:“是可以随时牵手,随时亲吻,晚上也能同床共枕的关系吗?”
“……裴立轩!”容槿汐恼羞成怒了,一脚将他踹到了床下,坐在床上,叉腰瞪着他,“滚回你的鸟窝!”
某人无辜地摊了摊手,嬉皮笑脸地又凑回到容槿汐面前,神色得意:“放心,槿汐,我哪里都不会去的。我爱你。”
06
容槿汐最终决定做一对立体人像木雕参赛。
雕刻的是她初见裴立轩的情景,美艳的公子从桥上信步走来,卖雕塑的少女坐在台阶上看得出神。
木雕由两部分组成,可以分开,也可以合并。裴立轩戏称这组作品为“美娇娘与痴汉”。
她拧着他的耳朵,问他:“你倒是说清楚,谁是美娇娘,谁是痴汉?”
“我我我,痴汉当然是我……”裴立轩举手投降。
有裴立轩在的家,有了家的味道,每天都热热闹闹的,充满了生气。
她总是说:“我家没什么值钱的,就你一个老古董,还是个不像样的老古董。”
分明是个作古百年的人了,竟然喜欢看韩剧,吃炸鸡,喝啤酒,看到男女主角生离死别的部分,还能抱着一包纸巾哭得稀里哗啦。
“嫌弃”二字已不能表达容槿汐的心理感受。
表妹偶尔会打电话询问容槿汐的近况:“那玩意还有再来找你吗?我听说那玩意挺缠人的,要不要陪你再去庙里拜拜?”
“没事没事,我现在很好。”
两人又闲聊了一阵儿,表妹颇有些感慨地叹了口气:“虽然不知道你最近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我感觉你变开朗了,真好呢,表姐。”
容槿汐挂上电话后,回头看了一眼涕泗横流,直嚷嚷着要她陪他一起看剧的裴立轩,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能够遇上他,真好呢。
可是幸福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好景总是不长久。
这天,容槿汐刚给学生们上完课,走出教室便看见容父的迈巴赫停在不远处,而车旁的两个保镖朝她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容槿汐无视之,她要回办公室整理教案,等着裴立轩来接她下班。
保镖们见她不配合,只得道了一句“失礼了,大小姐”,强行将她押进了车里,带回了老宅。容槿汐并没有挣扎,她已经见怪不怪了。
书房里,容父正不紧不慢地啜着茶。他抬眸瞅了容槿汐一眼,摇了摇头:“我们的容大小姐,不请你回来,你是不是就不知道怎么回家了?一年之约快到了,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跟周一乔去趟民政局?”
从小到大,容槿汐都活在容父的压迫之下,一年前,容父甚至要求她嫁入周家,她又是绝食又是离家出走,才争取到了一年的自由。
容槿汐气呼呼地别过脸,无声地拒绝。
“那么我们来看看,这是谁?”容父淡定地搁下茶杯,将照片一张张在桌上摊开,有她制作裴立轩蜡像的相片,也有蜡像附身后的相片,“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但你也知道,会有很多人愿意去研究这些离奇事件。”
离开老宅后,容槿汐才发现手机有许多未接来电,全是家里的座机号码。她回拨过去,电话只响了一秒,就被接起了。
电话那头,是裴立轩紧张着急的声音:“槿汐,槿汐,你在哪儿?我今天去学校接你,大家都说你不见了。我找了很久很久,都找不到你……嗯,我做好了饭菜等你回家,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他的声音就像安定剂,让她烦躁的心渐渐平复了下来。她柔着声音,低声道:“嗯,我现在就回去,等我回来。”
可等她好不容易回到家,却发现他坐在客厅睡着了。她无奈地笑了笑,推了推他的肩膀,轻声唤醒他:“裴立轩,起来了。”
“啊?”裴立轩猛地惊醒,等看清是她,才黏黏糊糊地凑上去,亲了亲她,嘀咕道,“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是犯困,突然就睡着了……”
07
两人都选择对容槿汐失踪的事情闭口不提。
所谓政治联姻,当然不可能真如周一乔所提议的那般简单,唯有生下了属于双方家族的孩子,这场交易才算完成。
或许对于周一乔而言,生个孩子并不代表什么,但容槿汐不一样……她不愿意让她的孩子看到父母的丑恶,不愿意让她的孩子重走她的路。
她自己就是政治联姻的产物,母亲生下她后,就跟着外国男友私奔了,从此再没有联系,而父亲身边的女人,也是换了一个又一个……她从心底里排斥跟周一乔的婚姻。
不知道是不是裴立轩注意到了她的心事重重,这几天他似乎比平常更能闹腾。
她有时想一个人静静,他就会跑过来抱着她撒娇,嘴巴噘得可以吊油瓶了:“槿汐,你是不是厌倦我了?你以前吃完饭都会赶我去洗碗的,现在你都不理我了;你以前睡觉前都让我亲亲的,现在过马路都不牵我的手了……”
“……”真是够了,完全不给她时间装深沉嘛!
两人吃过午饭后,容槿汐习惯性地在阳台晒半个小时太阳。裴立轩下楼倒了个垃圾,回来时手都没洗,兴冲冲地捏着个信封跑到了容槿汐跟前,激动得语无伦次:“信……信,雕塑大赛的回信……”
最近烦心事太多,容槿汐差点都忘了这事了。
容槿汐摘下太阳镜,拆开信封,深深地吸了口气,往信上一看——竟然是特别奖!奖品是一块奖牌和两张民俗景区的提前体验券——那是最近才建好的景区。
裴立轩比容槿汐还高兴,尖叫着一把抱住了她,对准她的脸颊亲了又亲,糊了她一脸口水:“我家槿汐好棒!”
在家磨蹭了一阵儿,两人决定趁着周末闲暇,到领奖处先把券给领了。
每次带裴立轩出门,容槿汐都觉得像在溜大型犬,总被他拖着东转转西走走。初冬的阳光分外柔和,转眼间,认识裴立轩已将近一年。
一年前的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穿着她精心挑选的休闲服,牵着她的手,光明正大地走过大街小巷,羡煞旁人地卿卿我我。她盯着他尖尖的发尾,吃吃地笑。
裴立轩孩子气地拉着容槿汐追着影子跑了一段路,停下来时,彼此都有些气喘吁吁。
他回过头对她笑,笑容明艳温柔:“我都忘了有影子是怎样的感觉了。我以前只在阴雨天出现,就是害怕你发现我没有影子……其实我当时不是不会说话,只是你们阳间的人听不到我的声音,其实我也不是不喜欢你碰我,我只是害怕你发现自己根本碰不到我……”
“嗯。”容槿汐下意识地攥紧了他的手,不知为何,心底蓦地生出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果然,裴立轩突然收起了笑容,目光炯炯地低头注视着她。他的声音明明很近,却又很远:“我在人间游荡了几百年,不知不觉间,忘记了很多事情,但最近好像又能想起来了……槿汐,想起来了,我在人间游荡的原因了……”
“……”
08
裴立轩说,他当年不幸被黑白无常勾错了魂,成了冤死鬼,阎王怜悯他,答应满足他一个愿望,再送他去投胎。
“年少无知的我一向自诩风流才子,结果刚金榜题名,连姑娘的手都没牵过,就一命呜呼了。”裴立轩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所以我就跟阎王说,我要遇到我喜欢的姑娘,缔结一段姻缘。”
“所以说,现在你的愿望实现了?你要去……投胎了?”容槿汐双臂环抱,冷冷地打量着裴立轩,咬着牙,心中不知是气愤还是难过,“裴立轩,你当我是什么?你知不知道,你招惹了我,又拍拍屁股一走了之,是件很无耻的事?”
“我并没有……”裴立轩急了,连忙拉过容槿汐的手按在胸口,屈膝半跪在地上,“我也舍不得你啊,好不容易爱上一个人,我……怎么舍得离开你呢?求求你别生气了,笑一笑好不好……呜呜呜……”
裴立轩总是这样,每次吵架,最后都得她给他擦眼泪。
裴立轩的睡眠时间变得越来越长,睡得越来越沉。他说梦里经常听见招魂的声音,他好几次都快跟着声音走了,但一想到她,他就彻底清醒了过来。
几次以后,他索性不睡觉了。但几天后却发现,附身的蜡像竟然出现了裂纹,一段时间后,蜡像彻底不能看了。容槿汐又给他做了几副新的躯体,全都熬不了几天,龟裂的速度越来越快。
日子过得诚惶诚恐。
她知道,其实他对自己的消失并没有多在意,毕竟他本就不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他只是怕她会伤心难过。可她看着总是洋溢着笑容的他如今愁眉苦脸,心里更不是滋味。
容槿汐暗暗下定了决心,与其苟延残喘地,不如痛痛快快地活一场。
这一天,裴立轩从漫长的睡眠中醒来,就被容槿汐催促着去梳洗。他还有些迷迷糊糊,回过神时,已被她带到了一处陌生的地方。
她手里举着体验券,扯出一个牵强的笑容,对他说:“这个民俗景区还没对外开放,所以没什么人……我想,我们要不在这里成亲吧?正好这里的婚俗景点很有气氛。”
古人的人生两大快意之事,不过是“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前者裴立轩已经经历过了,后者却是他一生的遗憾。容槿汐想要在他离开时,尽量弥补他的这份遗憾。
裴立轩的眼睛亮了亮,却又很快黯淡了下来。他抿着唇,眉头微蹙:“这样,真的好吗?槿汐,我……”
容槿汐伸出手指抵住他的唇,打断他的话:“没关系的哦,我不会后悔的。我从小就很希望拥有一场古色古香的汉服婚礼,等我老了,记性不好了,也一定会记住这一天的。所以今天,我们都只能想着彼此,其他的一概不许想,知道了吗?”
裴立泪光闪烁地凝视着容槿汐,很久很久,才吸了吸鼻子,郑重地点了点头。
两人到隔间换上各自的礼服,容槿汐动作笨拙,束腰的带子总是系不好,裴立轩从她身后抱住她,握着她的手,手把手地教她。他还将他牵到了梳妆台前,让她坐下,执起梳子为她梳头。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他悦耳的声音越来越颤抖,透过铜镜,她已经看到他流泪满脸,“儿孙满地……槿汐,来生不管你在何方,我一定会找到你,跟你白头偕老,儿孙满地。”
容槿汐仰起脸,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好啊,我们约定好了,到时候不管我长得多丑,你都不许嫌弃我。”
09
两人收拾完心情走出景区,就看到远远地迎面跑来的表妹。
“表姐,我找你大半天,总算把你找到了。”表妹气喘吁吁地撑着膝盖,满头大汗,“你爸也在到处找你。一年之期满了,他要你今天就跟周一乔去领证,连婚礼,他也早安排好了,就在下周六。你们俩快点躲起来好好地过二人世界吧,不是时间不多了吗?”
容槿汐下意识地攥紧了裴立轩的手,朝他笑了笑:“立轩,你会来见证我的婚礼的吧?”
该来的,终究是躲不过。
裴立轩将她的手拉到唇边,亲了亲,眉目朗朗:“槿汐的人生大事,我怎么可以缺席呢?”
表妹开车送容槿汐和裴立轩到民政局,一路上都喋喋不休:“表姐,搬离你家后,我回去过一次,看到了你和这只……咳,先生。那时候我就知道,我的表姐跟一个不可能在一起的人在一起了。但那有怎么样呢!从小到大,我都没见你这么开心地笑过。谢谢你,让我表姐曾经那么幸福。”
最后一句,是对裴立轩说的。
那一天,民政局的工作人员见证了史上最不靠谱的一对夫妻的诞生。女方另外牵着一个帅哥,男方也另外搂着个美女。盖章前,工作人员还不厌其烦地问道:“真的想清楚了?”
周一乔亲了亲怀里美人的脸蛋,不耐烦地催促:“快点盖章,我和达令赶着去共进烛光晚餐。”
“渣男!”表妹低咒道。
周一乔闻言,并不回应,反倒是朝容槿汐致了个敬:“彼此彼此。对了,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吃晚饭,正好来个四人约会?”
裴立轩撸起袖子,作势要揍周一乔,却被容槿汐拦下了。容槿汐面无表情地对周一乔说:“那下周六再见吧。”
容槿汐结婚,学校给她放了婚假,所以容槿汐就有了大把时间陪裴立轩到处玩。
裴立轩说他没有去过KTV,她便带他去唱K,然后发现他原来是个五音不全;裴立轩没逛过游乐场,她便领着他从旋转木马玩到蹦极,一轮下来,脸色发白、头晕目眩的是他;裴立轩没在电影院看过电影,两人便手牵手坐在情侣座看《哆啦A梦伴我同行》,他跟她说,他也有个藏了很多东西的“百宝袋”。回家后他钻出了蜡像,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各式各样的东西给她看,磨镜、捶丸、夜明珠、青瓷花瓶,甚至连夜壶都有……
“这些都是我去世以后,家人烧给我的,都是古董,可惜你摸不到,要不然全留给你了。”裴立轩遗憾地说。
容槿汐这才知道,还能这样玩,于是剪下了一撮头发烧给他:“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那天晚上,裴立轩不知从哪个角落翻出了容槿汐小时候的相册,指着相片中小小的她,笑了起来:“你小时候,我就见过你,你经常去那个古风主题公园玩,而且总是一副老气横秋、心事重重的样子。明明是个小孩,为什么总是心事重重呢?我决定跟着你一探究竟。可以说,我是看着你长大的,后来慢慢被你吸引,喜欢上了你……我想,你能见到我,也许是因为我喜欢你。”
两人依偎在床上,谈起彼此的过去,始终十指相扣。最后他亲了亲她的额头,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嗓音轻柔如水:“明天你换上婚纱,我想第一个看到。”
然而,裴立轩最终都没能看到容槿汐换上婚纱的模样,他在那夜的梦里,永远沉睡,无论容槿汐如何呼唤他,他都没再醒来。
整个婚礼,容槿汐都异常安静,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像个任人摆布的布娃娃。直到周一乔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句话,她突然哭了起来,眼泪默默地在脸上流淌,一发不可收拾。
周一乔说,你穿婚纱的样子,很漂亮。
然而她期待跟她说这句话的人,再也不可能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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