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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仙肉

时间:2023/11/9 作者: 飞言情B 热度: 15498
七两

  简介:作为一块神仙肉,凉木笙最大的心愿就是扑倒莫思邪,尽管他的终极目标是将她养肥了再吃。可当她偷偷藏起他帮她聚魄的内丹,他决裂的抛下她的那一刻她才知道,自己之于他,从来只是一块含在口中的神仙肉,可以含着,也可以吞吃入腹。

  楔子

  一块肉引发的血案!

  1

  碧莹莹的云烟湖上,一条不大的渡船正停泊在湖心。船头的甲板上坐着两人,男的穿着蓑衣,手里拿着鱼竿正在悠闲垂钓;女的端着一碟子瓜子坐在他身旁,瓜子皮落了一地。

  “师父,咱们都在云烟湖上等半个月了,你确定这里真的有黄金龙鱼?”凉木生往嘴里丢了一颗瓜子,百无聊赖地看着波澜不惊的湖面。

  莫思邪撇了撇嘴,看了眼远山之处忽而飘来的一朵蘑菇云,眉头皱了皱:“不可能错的,看见远处的蘑菇云没有,终于让我等到了。”说完,薄唇勾出一抹浅笑,看得凉木生心里直发毛:“师父,你不会又想吃我了吧!”

  莫思邪俊脸微微一红:“你说是红烧好,还是清蒸?”

  凉木生脸一黑,“呸”的一声吐了嘴里的瓜子皮:“师父,你能不能不当着当事人的面说这种没脑子的话?”哪有人吃猪肉前还要问猪——喂,我是清蒸你好,还是红烧你好?

  “师父这也是尊重你的意见嘛!”

  有这么尊重人的吗!

  莫思邪第一次见凉木生的时候,她只是个三岁小孩的模样,光着屁股站在大街上,看着一个卖糖葫芦的发呆。

  “小妹妹,想吃糖葫芦吗?哥哥给你买糖葫芦,你跟哥哥走,做我徒弟好不好?”莫思邪笑眯眯地走过去,买了一根糖葫芦在凉木生面前晃了晃,傻乎乎的凉木生就被他骗走了。

  十岁以前,凉木生跟人类小孩一样,吃喝拉撒睡,偶尔闹个恶作剧,趁莫思邪睡觉时把他的头发用火钳子烫卷,或是把墨汁给他当酱油蘸饺子吃。十岁以后,她的身体开始停止发育了,之后三十年都没有长高一点,那时候她才知道自己不是人,起码不是一个会生老病死的普通人,她的发育已经迟缓到令人费解,而师父,竟然是传说中龙九子之一的神兽赑屃。

  眼见着她光吃不长,莫思邪终于开始着急了,便带着她下了九华山满天下跑,寻找各种奇珍异宝给她进补,用了差不多五十年的时间才让她长成十八岁的婷婷少女。

  那时候她最大的乐趣就是跟着他东奔西跑,要么就是拣一些爱情话本看,特别是看到春宫图的时候,躁动的少女心简直要把莫思邪烧成灰,一天到晚对着他深情表白。

  直到有一天,许是他真的忍无可忍了,将她按在冰冷的墙壁上,笑容满面地告诉她:“凉木生,你总说你爱我,如果有一天我要吃了你,你会不会让我吃?”

  她傻乎乎地看着他,看着他眼底的灼热,心里突然涌出一种奇异的感觉,那种迫切的渴望不是情爱欲望,而是真的食欲,他说要吃了她,就是真的要吃。

  再然后,他给她讲了女娲补天的故事,告诉她,其实她不是人,她只是女娲娘娘在补天时留下的一滴心头血修炼而成的,换句话说,她是一块美味滋补的神仙肉,吃了她的心不仅能长生不老,还能飞升成仙。而他之所以没一开始就吃了她,是因为她还没有长成,元魄不齐。潜台词就是——养肥了再杀。

  2

  “小凉子,你要是再发呆,我就把你从船上踹下去。”

  回忆戛然而止,凉木生委屈地瘪瘪嘴,挺身从甲板上站起来,走到船头,抬手朝远处空中盘旋的蘑菇云伸出中指,然后,向下。

  是的,莫思邪不是钓鱼,而是吊鱼妖,鱼饵也不是地里挖出来拱来拱去的蚯蚓,而是她,一块发育迟缓的神仙肉。

  空中的蘑菇云果然越来越近,等飘到小船的上空时,一只人脸鱼身的怪物从雾蒙蒙的云团里探出头来,嘶吼一声,张着血盆大口便朝甲板上的凉木生扑过来。

  阁下你是有多久没剔牙了?

  凉木生目瞪口呆地看着扑过来的血盆大口,巨大森白的牙齿上还有破碎的肉末。

  “呕!”太重口了。

  “小凉子,你要敢吐,信不信我把你踹进湖里。”

  我不敢!

  凉木生两眼含泪,默默把喉咙里滚动的酸涩咽回去。

  “神仙肉,真的是神仙肉!哈哈。”鱼脸怪显然没把莫思邪当回事,为此凉木生狠狠为它掬了一把同情泪,扭头对着莫思邪道:“师父啊,你确定要我吃这么丑的鱼?”

  莫思邪冷笑两声:“你这么丑,我还不是要吃了你?没事,眼睛一闭就吃下去了。”说着,出其不意地甩动鱼线,万年蚕丝编成的鱼线无色无形,等鱼脸怪发现自己被抓住的时候,身体已经被刚烈的鱼线勒成三段,“扑通”一声掉在甲板上。

  “呕!”

  “小凉子!”

  “呕,师父,我忍不住了,你还是把我踢下湖吧!”

  夜里,铜雀巷一座小四合院里灯火通明,门口的风灯被风吹得呼呼作响。

  凉木生依照惯例,每日吃完东西要在院子里消消食,莫思邪便坐在葡萄藤下的石椅上,一边喝茶一边对着天空发呆。

  “师父啊,有点消化不良了。”她走着走着,突然站到莫思邪面前,一把抢过他手里的茶杯,“咕咚咕咚”喝了个底朝天。

  莫思邪终于后知后觉地抬头看了她一眼,眼中莫名地多了一抹悲伤。她心中微微抽疼,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看着她的眼神总带着一股悲伤。是因为她的时间不多了,是因为他终于觉得她养得够肥了,可以下锅煮了吗?

  “师父啊!”她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笑嘻嘻地看着他,“师父,你是不是准备要吃我了?”

  “你会怕吗?”他的手很暖,很厚实,她喜欢他用这种宠溺的目光看着她,然后轻轻地一遍一遍抚摸她略微有些凌乱的发。

  怕么?

  她摇了摇头:“师父,你会舍不得我吗?”她澄澈的眸子不畏不惧地看着他,仿佛夜空中的星光,璀璨却不会刺眼。

  “不会。”说给他,也是说给她,这是他们的宿命。

  “哦!”她笑着应了一声,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突然跳到他腿上,双臂揽着他的脖颈,一张素白的小脸凑近他面前,鼻尖碰着鼻尖,呼吸交融,“师父,我能吻吻你吗?”

  莫思邪脸突地一红,伸手就要把她推下去。

  “我要死了。”她突然红了眼眶,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师父,你让我亲一下,随便你红烧也行,油炸也行,凉拌也没关系。”说着,也不管他答应与否,扑过去对着他紧抿的薄唇狠狠压了上去。

  他的唇和他的人一样,看着热情似火,可真的接触了,却又是那么冰凉,凉得仿佛一道冰棱直刺心灵。可她还是没办法松开,怎么松得开呢?

  温热的液体从眼眶滚出,滑过冰凉的肌肤,渗进贴合在一起的双唇,是咸的?原来眼泪是咸的吗?

  “够了。”他突然一把推开她,转过身,“回去睡吧!”

  3

  莫思邪给凉木生讲过一个故事,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久到她还没有变成一块人人垂涎的神仙肉时。东海龙王的儿子赑屃爱上了天宫的一位女上仙,他们相知、相爱、相许,可是有一天天帝知道了,女上仙被流放到遥远无际的银河,而赑屃则因为犯了情戒被贬下凡尘,独自一人在洪荒宇宙中品尝孤独和寂寞。

  直到有一天,上天给了他一个机会,一个可以再次飞升成仙、与他的爱人相聚的机会。

  凉木生撇着嘴,鄙视着他:“师父,别告诉我,那个机会就是让赑屃吃了神仙肉再次飞升成仙,然后与爱人相聚。也别告诉我那个赑屃就是你,你这么傲娇的人怎么会有女神喜欢?这么烂俗的故事一听就是骗人的,估计是从哪个话本里偷梁换柱改编的。”虽然这么说,可她知道,他说的是真的,他从来不屑骗她。

  莫思邪无奈地看着她,轻轻叹息,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小凉子,不管这个故事是真是假,我只是想告诉你,别爱上我。”

  别爱上我?

  若是世间情爱真的能用这四个字摆平,又怎会有那么多的痴男怨女?

  过了三月,永州的梅雨季就要到了,莫思邪突然决定要去天山寻找传说中千年开花万年结果的冰晶雪莲果给凉木生进补。

  “师父,太冷了。要不我在山下等你?”凉木生裹着毛茸茸的狐裘窝在马车里,小脑袋从马车里探出来,可怜兮兮地看着莫思邪。

  风吹打在脸上一片一片的凉薄,他猛地回头,看着她红彤彤的鼻头,心底莫名地一片柔软,忍不住伸手拢了拢她颊边散落的碎发:“哪儿来那么多废话,进去,别冻感冒了,再往前就要进入雪女的结界了,那才是真能冻死你的。”说着,他解下肩头的披风丢进她怀里,“穿上。”

  凉木生捧着他的披风缩回去,一离开他的视线,眼睛就不由自主地发红,涩涩的,心里仿佛被什么涨满,却又无处发泄。

  “师父!”她突然出声,声音里带着点撒娇的意味,问道,“为什么一定要采冰晶雪莲?”

  莫思邪握着缰绳的手一僵,心里莫名地抽疼了一下,好一会儿才讷讷地道:“你吃了冰晶雪莲果,身体里残缺的元魄就能凝聚,有了元魄,才能……”他没有再说下去,猛地甩动缰绳,马车疯了一样飞驰在雪地中。

  才能真的变成一块有品质保证,色香味俱全的神仙肉?

  她忍不住苦笑,心烦意乱地抱着他的披风发呆。

  夜里,凉木生做了一个梦,梦里她看见莫思邪正穿着一套大红的喜服蹲在一口巨大的砂锅前磨刀。

  吱嘎,吱嘎!金属摩擦石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小凉子,今儿可是咱们大喜的日子,师父吃了你就能飞升成仙了,你说,是清蒸好,还是红烧好?”莫思邪举着明晃晃的大菜刀冲着她笑。

  红烧也不好,清蒸也不好。

  她吓得大叫一声,撒腿就跑,莫思邪在后面紧追不舍。

  她跑啊跑,终于在一处断崖前被莫思邪给追上了。他拿着大菜刀笑得格外温柔:“小凉子乖啊,一点都不疼,你一闭眼,一会儿就过去了。”

  她吓得鬼哭狼嚎,抱着他的大腿不撒手:“师父,我的肉不好吃,你别杀我了,呜呜呜!”

  莫思邪不为所动,一把揪住她的领子将她提起来,手里的菜刀在她眼前晃了晃,“噗”的一声……

  凉木生猛地惊醒,伸手摸了摸,发现自己吓出一身的冷汗。

  “师父,师父?”她朝马车外喊了喊,没有人回应。

  凉木生跳出马车,才发现马车停在一处巍峨的宫殿前。

  皑皑白雪包裹着金碧辉煌的宫殿,十二个晶莹剔透的冰雕美人站在大门两侧,不动如山,绝美非凡。

  “木生,师父在这里,来吧,进来啊!”莫思邪穿着月白的长袍站在大门中间,墨黑的长发被风卷起,露出凝脂般的脖颈。

  “看什么呢?还不到师父这里来。”他朝她招招手,表情温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师父。”她欣喜地大喊出声,提着裙摆朝他飞扑过去。

  4

  “砰!”

  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她高高弹起,又重重落在冰冷的雪地里。

  “师父!”她诧异地看着莫思邪,“我进不去。”

  莫思邪抿唇笑了笑:“我怎么忘呢?木生,这里是雪域仙境,不能让凡尘俗物进来,你把身上的狐裘去了。”说完,目光微敛地看着她脖颈上挂着的一颗兽牙项链,“项链也要摘下。”

  大冷天的把狐裘脱了,不是要冻死?凉木生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发现他只穿着薄薄的夏袍,才放心地脱了身上的狐裘。

  不冷,刚刚还刺骨的寒风好像一下子消失无踪,一股暖暖的气流扑面而来,她仿佛受到了蛊惑一般,伸手解下颈间的项链,一步步朝他走去。

  温暖的阳光从他头顶洒下,在他白玉一样的脸上留下浅浅的阴影,他展着双臂,笑盈盈地望着她,眸子里全是温柔。

  她想走过去抱抱他,想靠在他怀里告诉他,师父,我喜欢你,喜欢到不介意你吃了我,喜欢到只要你喜欢,什么都可以。

  就在她快要走进那座有温柔的莫思邪的宫殿里的时候,一股巨大的拉力将她拽了回去,耳边响起莫思邪气急败坏的声音:“小凉子,你个没脑子的笨蛋,给我回来。”

  师父?

  她狐疑地眨了眨眼,耳朵一疼。“师父。”眼前精致的画面突然分崩离析,一点点消逝,变成一望无际的黑暗。

  冷风从耳边刮过,带着刺骨的寒意。

  黑暗中,一只温热的大手紧紧地拉着她的手,莫思邪黑着脸从暗处走出,捡起地上的狐裘密密实实地裹在她身上。

  “师父!”眼泪唰地一下涌出来,凉木生此时才发现自己身上已经冻得覆了一层薄冰,而自己脚下就是一处深不见底的断崖。

  是幻觉!

  刚刚的一切都是幻觉,是的,他从来不会叫她“木生”,那个温柔的男子不过是幻象而已,爱情是毒药,没有哪一刻比现在让她感触更深。

  莫思邪伸手拍了拍她的脸颊,黑着脸,一把将她拖回马车,赌气地塞了一个手炉在她怀里。“刚刚那是雪女给你制造的幻觉,我要是再晚来一步,你就算没冻死也会摔死。”

  她愣愣地看着他,却只有她自己知道,在他将她从幻觉中拉回现实的那一刻,她甚至想,如果能死在那样一场旖旎的梦里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5

  师父说,雪女是冰晶雪莲果的守护神,最擅长窥视人心,利用幻术让人沉迷在幻境之中,最后冻死在雪山之中。

  凉木生问他,她中幻术的时候,他是不是也在幻境之中,他看见的又是什么?

  莫思邪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看着她,从怀里掏出一个靛蓝色的小包裹。

  凉木生一见那只小包裹,顿时心里一凉,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莫思邪没有说话,小心翼翼地把那只靛蓝色的小包裹打开,里面是各种颜色的精怪内丹,最显眼的那颗金色的正是前些日子抓住的鱼妖的内丹。

  凉木生狠狠吞咽了一口唾沫,心底已是一片冰凉。

  其实从两年前开始,她就不再吃他为她寻来的各种精怪的内丹了,每次她都偷偷把内丹藏起来,没想到今天会被他发现。

  “师父,我……”

  “你是不是怕了?”莫思邪打断她的话,张开手掌,一团幽蓝的火焰瞬间吞噬了包裹里的所有内丹,同时烧毁的还有他这些年对她所有的宠爱。

  一时间,天地间鬼哭狼嚎,风云变色,一道紫气从他眉心溢出,转瞬间,将他紧紧包裹其中。

  她从来没见过他这么生气的样子,吓得脸色一白,整个人缩在角落里不敢动。那一刻,她甚至以为他会杀了她、吃了她,可是什么都没有,那股肆虐的紫气终于渐渐消散,他静静地坐在她面前,微敛了眉眼,冷清地看着她,最终只是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伸出温热的大手轻轻碰了碰她满是泪痕的脸颊:“是我错了,我若只当你是一块肉,你便也就是一块肉了,我把你当成人,你便有了人的情感、人的恐惧。”他一字一句地说,心里却莫名地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看着她的眼神中带着莫名的忧伤。

  凉木生最讨厌他用这种眼神看她了,那么忧伤、那么失望、那么冷漠。

  她恼怒地从地上爬起来,躲开他的手,凶狠地看着他:“我就是怕了,我怕了又怎么样?为了那个女人,你刀山火海为我寻天下至宝只为让我早日能被你吃了,助你成仙,可你有没有想过,就算你见了她那又如何?你们还是不能在一起,仙人是不可以有感情的。”她不是怕死,她只是怕有一天,他不能得偿所愿,怕他寂寞万世,孤独地漂泊在荒凉的洪荒之中,连一丝希望也没有。

  莫思邪身子一僵,眼中遽然凝聚一抹杀气。

  “凉木生,我说过,你只是我嘴边的一块肉,我可以含着,也可以吞了。”他说得那么理所当然,凉木生愣在那里无言以对。

  恍惚中,她想起九华山上老榕树精说过的话——

  这世间,情之一事最是难以琢磨,比如她爱莫思邪,比如莫思邪爱那位女上仙。

  6

  “你走吧,天地之大,随你去哪里,再不必被我拘束,再不必惊扰恐惧。若他日还能再见,记得有多远躲多远。”他躬身跳下马车,毫不迟疑地离开。

  看着他单薄的背影最终在视线里消失,凉木生泪如雨下,迈出步子追出去,雪地里只留下绵延至远方的一排脚印。

  “心很疼吗?”幽幽的女声从风雪中传来,薄凉的雪落在脸上,带着一种刺骨的痛。

  如霜雪般晶莹剔透的女子从雪中走来,带着满身的风雪。

  “心很痛吗?”雪女悲悯地看着她,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这世间的女子啊,总是那么痴情,却总抵不过郎心如铁。”她幽幽叹了口气,突然凑近她的耳边……

  三个月后。

  精致小巧的马车一路悠闲地进了扬州城,赶马的人俊逸灵秀,白衣似雪,车后跟着的少女面色阴沉,一身的煞气。

  马车在瘦西湖畔的一家客栈门前停下,莫思邪悠闲地跳下马车,门口的小二赶忙冲过来招呼。

  “客观,住店还是打尖?”

  “住店。”莫思邪掏出一锭银子丢给小二,悠闲地踱进店里。

  “呦,我说,小叫花子你可不能进去。”小二伸手拦住跟过来的凉木生,轻蔑地瘪瘪嘴,指了指旁边的包子铺,“那里包子三文钱一个,去那里,去去。”

  凉木生阴沉着脸目送莫思邪上了二楼,一把推开小二往楼上冲。

  “你这人怎么打人?”小二伸手去拦,一只白玉般的大手从后面抓住他的手,“掌柜的?”

  掌柜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满面笑容,两只梨涡在颊边若隐若现,微敛的眸子若有所思地盯着凉木生打量:“姑娘请留步。”

  刚迈上楼梯的凉木生一愣,回头,对上一双含笑的眸子。

  乌云笑着扬了扬手,素白的指尖勾着一条兽牙项链。

  凉木生悚然一惊,伸手在脖子上摸了摸,颈间的项链果然不见了。

  “姑娘的东西掉了。”乌云笑眯眯地走过来,凉木生瞬间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直觉告诉她,面前的绝对不是人。

  一路上,从天山到扬州,她一路跟着莫思邪的马车走走停停,其间无数精怪想要将她抓走,却从没哪个人给她如此大的压力。

  她微微向后退了退,下意识地朝楼上看了一眼,莫思邪正在听大堂的姑娘唱曲。

  “姑娘不用怕,我又不是吃人的妖怪。”乌云温柔地笑,慢慢走过去。

  凉木生一退再退,直到后背抵上冰凉的墙壁:“你要干什么?”

  乌云突然靠过来,深深吸了一口气,陶醉地眯起双眸:“原来神仙肉是这个味儿,真香。看来莫思邪这些年把你养得真好,味道越来越香了。”

  凉木生心底一凉,自从天山归来后,她身上的香味越来越浓了,一些修行差的精怪闻到她身上的味道便会不由自主地发狂,进而展开疯狂的攻击。

  从天山到扬州,他一路貌美如花,她一路打打杀杀,最后她终于明白,不管她变成人还是变成妖,脱离了莫思邪的凉木生本质上还是一块肉,一块人人想吃的神仙肉。

  “师父!”她失望地看着二楼的莫思邪,心里仅剩的那点希望在他低眉敛目转过头的时候熄灭。

  师父,你真的不要我了吗?她想问,可终事没能说出口,她怕,怕他真的点头,她要怎么办?。

  “看来你的师父不太喜欢你了。”乌云突然怪笑一声,一把扣住她的手,一股尖锐的痛楚从她的腕间传来,如同一团冲进血脉里的火,灼热了她的灵魂。

  一种深深的恐惧瞬间摄住她,第一次,她感觉到恐怖,第一次,她真切地看到,自己不过是别人口中的一块肉。

  含着,或是吞下。

  7

  “放手!”她突然大喝一声,抽出腰间的软剑,迎面劈向乌云。

  乌云侧身躲开,右手朝半空中一挥,四周风云变色,原本的客栈瞬间变成一处荒废义庄,那小二和零星的客人纷纷变成一具具直立的白骨。

  “神仙肉,神仙肉,我要,我要。”疯狂的白骨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凉木生不可置信地看着远处跳到窗外的莫思邪:“师父!”

  莫思邪根本没看见她一样,目光微敛地看着乌云,静默无语。

  “莫思邪,你浑蛋,王八蛋!”凉木生一边打骷髅一边破口大骂,鼻涕眼泪不要钱似的往外流。

  “浑蛋,冷血怪,你不要我了,我也不要你了,今天就让这臭妖怪把我吃了吧!”说着,一把丢了软剑,往乌云面前一站,骷髅一层一层扑上来把她压在身下。

  “啊!”

  “啊!”

  “啊!”

  没有血肉的骨头咬起人来更疼,仿佛要生生把她身上的肉撕下来一样。凉木生悲泣地想着,是不是她都被啃成骨头了,他也不会救她?可是她都被啃光了,他要捡了她的骨头熬汤?

  她想起话本里那些生离死别的爱情,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好似就这样死了也好,至少,他会记得她许多年。

  也许会吧!

  她与错乱的白骨中痴痴地望着他,眼中只有一个他。这大抵上就是佛主说的,一花一世界,她的世界里从来只有他。

  莫思邪对上她突然沉寂的眼眸,心里莫名地一慌,垂在身侧的手紧了又紧,尖锐的指尖刺破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他告诉自己,她不过是一块肉,他也不是非吃不可。

  可是,这块肉陪了他几百年,这块肉每天笑眯眯地叫他师父,这块肉会躲在屏风后面偷看他洗澡,这块肉会因为怕他抛弃她,千里迢迢从天山跟到扬州,这块肉,他自己舍不得吃,抓心挠肝地看着、养着、宠着,哪怕她辜负了他的苦心,他也没舍得动她分豪。

  原来不止是她动了情,他又何尝不是呢?

  他自嘲地一笑,终是避不过这情之一事。

  凉木生觉得自己正经历一场穷凶极恶的梦,若不是梦,曾经护她、怜她的师父怎么忍心看她受尽折磨?

  曾经的莫思邪是连她吃多了不消化都忍不住会责怪她几句,然后心急火燎地给她熬红豆汤的人。

  曾经的莫思邪是为了让她开心,不远万里带她去东海看日出的人。

  曾经的莫思邪是见她撒娇耍赖就举手投降的人,哪怕内心有再多的坚持。

  可眼前的男人变得那么陌生,他看着她一次次陷入险境,看着她步履蹒跚地跟着马车从天山来到扬州,却从未理会她。

  她笃定这是一场噩梦,拼命地想要醒来,却越发昏沉,身上的剧痛让她连喘息的力气都变得薄弱。

  “小凉子,你不准死,你敢死一个看看,我把你大卸八块丢黄浦江里喂鱼!”莫思邪的声音突然响起,她好想笑,却终是被黑暗吞噬,恍惚中见到他冲过来一脚一个踢开疯狂的骷髅,修长的手臂静静将她抱在怀里。

  师父,你原谅我了是吗?

  凉木生醒来的时候,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她吸了吸鼻子,猛地睁开眼,“师父!”她惊喜地大叫出声。

  “醒啦!”莫思邪扭头狠狠剜了她一眼,继续转动手里的木棍。

  “师父。”凉木生小心翼翼地凑过去,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看不出喜怒,“你不生我气了吗?”

  莫思邪没说话,把手里的木棍从火上挪开,塞进她手里:“吃吧!”

  凉木生心中暗喜,喜滋滋地接过木棍,看了眼上面的东西。“师父,这是啥?”好香,看着好有食欲。

  “乌鸦!”

  乌鸦?听说乌鸦肉是苦的吧!

  凉木生不情不愿地咬了一口:“咦,不苦啊!”说着,讨好地撕掉一只乌鸦腿送到他嘴边,“师父,你也吃。”

  莫思邪摇了摇头,用脚踹了踹篝火,本来有些蔫蔫的火焰翻着个地往上滚,烤得她脸颊有些发热。

  “对了,师父,那个乌云呢?他不是要杀我吗?”从今以后,她再也不想惹师父生气了,他让她干什么就干什么,让她吃什么就吃什么,就算有一天他真的吃了她,那么至少在她还活着的时候,她在他身边。

  莫思邪露出一种很怪异的表情,目光若有似无地看了眼她手里的木棍,紧抿的薄唇好一会儿才蹦出三个字:“你手里。”

  “呕!”

  8

  日子仿佛又回到从前,她负责插科打诨,他负责打打杀杀。吃完晚饭的时候,他依旧是坐在葡萄藤下发呆,只是偶尔会突然转过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看似平静的日子总是蕴藏着狂风暴雨,有些事情在一点点变化,比如他总是用很深沉的目光看着她,仿佛她是他心头的一根刺,拔除会疼,不拔也会疼。比如她越来越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胸口的地方好似总缺少了什么,可到底是什么呢?

  过了九月,本该是过了雨季,天气却一反常态地阴雨绵绵,直至傍晚,空中必是雷电交加。

  凉木生心里隐隐觉得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可她又想不起来那天雪女跟她说了什么。

  “轰隆隆!”窗外响起阵阵的雷鸣,闪电刺破空寂的夜空。她猛地从床上跳起来,冲到莫思邪的房间一看,空荡荡的床上摆放着整齐的被褥,他不见了!

  凉木生心底一凉,冲出小院,空中突然炸开一道惊雷,紧接着,惊雷不断,五道惊雷伴着闪电在空中交织成一张巨大的天网,沉沉地向着远处的竹林压下。

  五雷轰顶。

  “师父!”凉木生大喊一声,疯了一样朝竹林冲去。

  妖生万年,亦不是不老不死的,修行越深,天雷劫越难渡过,这世间万物真能渡过五雷轰顶升仙的少之又少,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精怪要抢她这块神仙肉了。

  “吼!”

  一道石破天惊的兽鸣响彻她的耳际,竹林深处燃起紫色的业火。

  业障之火,焚烧世间一切业障,任你有再大的修为,过不了业障火,断不了尘世业障,又如何升仙?

  凉木生张口呕出一口鲜血,奋不顾身地冲进业火之中。

  灼热的火焰仿佛能从皮肤中渗透骨骸,燃烧灵魂,爱恨越深,业火烧得越旺,直到烧尽灵魂,肉身被天雷击毁。

  “出去!”莫思邪突地从林中冲出来,浑身滚着紫色的火焰,赤红的眸子仿佛淬了血,溢满压制不住的愤怒。

  “师父。”他身上的业火比她的燃烧得还要旺盛,她突然泪如雨下,冲过去抱住他不撒手。

  莫思邪冷冷地看着她,身上的业火不断地从皮肤中渗入骨髓,好疼,好疼。他仰天嘶吼,一把将她推开。“滚,滚回去!”说着,他双手结卐印,一道水气冲天而起,将她击出老远。

  “噗!”凉木生呕出一口血,身上的业火被水浇熄,很快又燃起。

  她仿佛能听见灵魂的叫嚣,仿佛看见自己心底对他的爱火被一点点地燃烧。突然一股遽然而至的冰冷从空洞洞的心窝蔓延开来。

  她身上渐渐覆了一层薄薄的冰层,阻挡了业火的肆虐。

  “师父,师父,师父!”她呢喃着冲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身子,让身上的薄冰压制他身上的业火。

  “女娲?”莫思邪突然一把抱住她,赤红的眸子里藏不住的感情就那么直接地冲击到她的眼中。

  女娲!女娲!

  凉木生心口遽然一痛,仿佛有什么在瞬间裂开,身上的薄薄冰层迅速退去,业火轰然而起,整个人被包裹在一团紫色的业火烈焰之中。

  “我不是女娲,我不是女娲,我是凉木生,我是凉木生,小凉子,小凉子。”她突然一阵大叫,面色遽然一白,孱弱的身体猛地向后一挺,胸口的衣衫被数道冰棱穿破。

  “噗噗噗!”冰棱尽数没入莫思邪的胸口。

  “小凉子?”莫思邪眼中的赤红褪去,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小凉子。”

  疼有多疼?痛又有多痛?

  他不知道,即便是冰棱刺体也不及看见她倒在怀里时那么痛彻心扉。他呵护了千百年的这块心头肉,终归还是他命里的劫。

  他的劫从来不是五雷轰顶。

  万年前他的劫是女娲,最终她离他而去,与伏羲一起,而他苦苦追寻了万年也不过是得了她死后的一滴心头血。

  万年后,他的劫是凉木生,他的小凉子,可他终是在劫难逃是不是?

  他疯了一样伸手按住她空洞洞的胸口,那里除了一些碎裂的冰棱,没有心,没有心。

  “师父!”凉木生缓缓地睁开眼,看着莫思邪,心已经再也不会疼了,真好,真好。

  莫思邪伸手想去碰碰她,可终是不敢,他怕他一碰她就碎了,就走了。“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他错了,他错了,他以为他留下她是为了有一天能让她变成女娲,可她就是她,她就只是凉木生而已,他的小凉子。

  凉木生微微闭了下眼,血泪滚出眼眶,几乎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挤出一抹笑意:“师父,对不起,不能再做你的神仙肉了。”她想起来了,想起和雪女的那一场豪赌,只是最后她还是输了。

  莫思邪的身子一僵,绝望地捧着她的脸:“凉木生,我不准,你是我的神仙肉,一生是,一世是,师父不吃你、不咬你,也不会不要你,我把你捧在手心里,含在嘴里。”

  凉木生想笑,可是她已经无法牵动嘴角,她想若是心还在,一定还会跳动得热烈而奔放,可她不能了。

  她呆滞地看着他,看着他眼里滚出的泪,看着他声嘶力竭地喊,可她听不见他的话了,她知道没了心的凉木生再也不是神仙肉了,她没了心,他终是会弃了她的,他的话,她再不能信了。

  冰一层层在身上凝聚,她感觉冷,好冷,好冷。

  结局

  空中飘起洋洋洒洒的雪花,莫思邪跪在地上,目光呆滞地看着怀里变成冰人的凉木生。

  “这世间痴情女子太多,可能得到真爱的又有几个?”雪女幽幽的声音传来,带着刺骨的冰冷。

  “是你?”莫思邪猛地从地上站起来,冲过去一把掐住她的脖子,“是你?”

  “是我。”雪女忽而一笑,无形的躯体渐渐变得清晰,“你想杀我吗?”她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她的心在这里,杀了我就等于杀了她,你杀了她一次,还要再杀她第二次?”

  莫思邪心中一痛,眼中闪过一丝痛楚。

  “你想不想知道,她为什么会把心给我?”

  莫思邪默不作声,转身抱起凉木生。

  “因为你的梦。”

  莫思邪身子一僵,眼泪喷涌而出:“她,都知道?”

  雪女咧嘴一笑:“我让她进入了你的梦境。知道真相的她多么悲伤你知不知道?她求我杀了她,她说她是凉木生,不是女娲,她宁愿你是真的要吃了她,哪怕她会害怕、会退缩。可你其实从来没想过要吃了她,你是要杀了她,把她所有存在的价值都抹杀掉,你只是想要借助无数的精怪元丹帮她重塑元魄,只要她的元魄完整,女娲就会借她的身体重生,然后,这世上谁还记得凉木生呢?”雪女脸上露出一抹悲伤,“真是个傻孩子是不是?我虽然夺取了她的心,但是我用冰雪做了一颗冰心给她。我说,我给你个机会,只要这颗心不碎,你就一样永远不会死,永远都是凉木生。可惜它还是碎了。”

  它还是碎了!

  还是碎了!

  碎了!

  一颗冰心有多脆弱啊,堪堪不过是被他一声“女娲”给击碎。

  是他杀了她。

  她是他的劫,他又何尝不是她的呢?

  这一刻,莫思邪终于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他那么执着地想着有一天女娲会复活,可是即便复活又如何?她从来不是他的,这千百年来陪在他身边的从来都是凉木生,从来都是。

  可是,再也不会了,再也不会了。他痴痴地抱着怀里的冰人,心再也不能跳动,只愿若有来生,她们能彼此相遇。

  他必视她如心头至宝,一生不负。

  “轰轰轰!”轰然而下的巨雷在头顶炸开,躲不开情劫,那边万劫不复吧!

  他突然大笑出声,抱着凉木生迎头朝这空中的巨雷迎了过去。

  番外,莫思邪的梦境

  凉木生走进白雾之中,悠扬的琴声从纷纷扬扬的细雨中传来,抑扬顿挫,情谊绵延。

  那是师父最喜欢的曲子,每年的仲夏他都会坐在九华山的山顶弹奏。

  她急切地拨开白雾,眼前是一片梦幻的花海。

  他就那么端坐在花海之中,穿着月白的长衫,墨色的长发披散在肩头,目光盈盈地看着对面的女子。

  “师父!”她急切地唤了一声,他却仿佛没有听见,只是那女子微微转头。

  是她,是她!

  她抑制不住自己的欣喜,她就知道师父心里是有她的,不然他为何连梦里亦要与她一起?为何他看着她的目光是那么情深意切?

  她兴奋地想要冲过去,告诉他她是多么爱他,可是刚刚迈出的脚步终是没有落下,便最后定格在他的一声呼喊中。

  “女娲,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了你这么多年,你终于回来了。”

  女娲,女娲!

  那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女子是女娲。

  原来,原来他爱的是女娲,原来,原来,虚幻的梦境如同一块碎裂的镜子般迅速坍塌,迅速消失,可留在心底的痛,即便是亿万年也无法消除。

  原来,原来他爱的是女娲,原来从来都不是自己,原来,终有一天他会杀了她,杀了凉木生,把她变成女娲。

  她想他讲给她的那个故事,原来只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而已,他是那个可怜的爱上女娲的赑屃,可女娲从来没有爱上他,更没有什么二人相爱触怒天帝,也没有女上仙被流放银河。女娲的丈夫是伏羲,他也不过是做了一场梦,一场一厢情愿的梦而已,只是这场梦骗了她,也骗了他自己,他对女娲的执念,从来都是镜花水月。

  耳边突然想起九华山上的老榕树精说的话——

  这世间最难琢磨的就是情之一事,爱的多而深的人反而伤得最深。比如她爱莫思邪,比如莫思邪爱女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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