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花郎

　　如果你问黎子这世界上最难满足的是什么，那一定是韩亦辰挑剔的舌头！是谁说吃货自然萌的，眼前这只会吃吃吃的男人真的是总裁大人吗？为了合约，她忍了，三更半夜到处给他找宵夜，可他居然丧心病狂让她找寻负心前女友……不就是女朋友吗，总裁大人，你看我行吗？

　　1

　　杂志社请韩亦辰过来拍封面人物时，黎子一直以为这位年轻的总裁是极好相与的。他容貌清俊、气质内敛，不摆架子，又肯听摄影师调派，黎子对他的印象好得不得了。

　　趁着拍摄间隙把合约内容说给他听，他也是频频点头。于是黎子上窜下跳、鞍前马后、端茶递水，头一次拍马屁拍得心甘情愿。

　　大总裁肚子饿了，她亲自去外头买了一碗云南饵丝，白饵丝、绿香葱、红椒酱、乳白浓汤，韩亦辰卷了袖子大快朵颐，心满意足地称赞她：“黎小姐擅挖掘美食，难怪杂志销量一年高过一年。”

　　韩大总裁热爱美食，故此想投资美食杂志，黎子负责同他接洽，投其所好，已觉胜利在望。

　　谁知第二天在办公室里洽谈细节，韩亦辰就迟到了半个钟头，她坐在会客室里，空调吹得暖烘烘的，差点睡着。忽然空气中飘来沐浴露的清香，她抬眼看到韩亦辰缓步走进来，这么冷的天他居然就穿了件衬衫，松着领口的扣子，好像刚刚洗完澡。

　　“关于合约……”他一句废话也没有，“我觉得有些地方有待商榷。”

　　黎子呆了一下反应过来，人家不是特别想签约。她连忙使出浑身解数去挽回局面，韩亦辰态度也不是不认真，但就是迟迟不肯一锤定音。黎子磨了一个下午，喝了韩亦辰八杯咖啡，膀胱都绷不住了，他还同她打着太极。

　　也许他压根没把她的话听进去，他就一直笑容得体、高深莫测地看着她，也不打断她，她都不好意思高谈阔论下去了。

　　那天黎子感到前所未有的挫败。

　　结果夜里接到韩亦辰的电话。黎子其实困得不得了，但为着万分之一“韩总裁心血来潮半夜想签约”的概率强撑着说话。韩亦辰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清冷：“我在公司加班，替我送份消夜过来。”

　　话说得真是一点都不客气。

　　她下意识地看时间，已经半夜十一点，韩亦辰是工作狂真是名不虚传。她也一时没睡醒，愤慨地想他凭什么三更半夜叫她送消夜。过一会儿反应过来，凭他有钱啊，凭她还眼红他有钱，要求着他把合约签了啊！

　　她下楼买了一碗常吃的八仙小馄饨，盛在保温瓶中，送到韩亦辰面前时还热气腾腾。这八仙小馄饨每八个一份，馅大皮薄，韩亦辰一口一个吃得意犹未尽。大冬天的，因办公室里开了空调，他额头出了一层热汗，直说：“痛快！”

　　吃完，他很满足地看着黎子，由衷地说：“我吃到好吃的看什么都觉得高兴，黎小姐今天很漂亮。”

　　黎子睡得蓬头垢面，只匆匆拢了拢头发，还能被夸漂亮，可见韩亦辰的心情可真是太好了。但他有一种说什么都叫别人信服的气势，黎子耳根微红，抬眼却见他想要脱去外衣，下意识地制止：“这会脱了明儿该感冒了。”

　　说完觉得造次，微窘。

　　他倒是一怔，慢慢重新将扣子扣好。他的手指修长玉白，简单的扣扣子的动作都叫少女春心萌动。黎子看得出神，直想着下一季面点的主题仍叫他来做封面人物。丰神俊朗的美男子手执精致玫瑰酥，哪个女孩看到后都会忍不住张开嘴吧？

　　热血沸腾遐想中，忽听得韩亦辰问：“多少钱？”

　　黎子下意识说了小馄饨的价钱。说完就想抽自己嘴巴，区区一碗馄饨还斤斤计较，她是不想要合约了吗？所以韩亦辰掏钱时，黎子义正词严地拒绝：“算我请你的。”

　　韩亦辰微微笑道：“我这个人没什么爱好，就喜欢美食，不然也不会考虑投资你们美食杂志。”

　　这句话有太明显的暗示，就差直接说“你让老子吃得舒服了，老子就投资你们杂志”，黎子小心翼翼不敢搭腔。韩亦辰把钱塞到她手里，黎子握着绝对不止一碗馄饨钱的钞票，简直想哭了。

　　韩总裁，我们没有心有灵犀一点通吧？你绝对不是那个意思吧？

　　不不不，韩亦辰就是那个意思。

　　一加班他就通知黎子送消夜，极少有点菜的时候，他信任黎子的眼光。有时候是小绍兴鸡粥，有时是柳州螺蛳粉，有时是蟹黄火烧，大总裁吃得不亦乐乎。黎子就苦不堪言了，任谁三更半夜爬起来都不会高兴。她是个熬不了夜的人，韩亦辰又是个经常加班的人，天长日久真是折磨。

　　有一天她在韩亦辰办公室里还睡着了，醒来的时候身上没有男主角为她披上的外套。整栋大厦黑咕隆咚，黎子在黑暗中呆滞了几秒钟，才接受了韩亦辰丢下她自行离去的残酷现实。

　　2

　　过几日赶上万圣节，又是周末，黎子自然有节目，也想着这么欢庆的日子韩大裁总不会还在公司里呕心沥血。结果还是接到韩亦辰电话，她已经累得像条狗，骂骂咧咧爬起来拎了一碗鸭汁云吞出去。

　　走到韩亦辰公司楼下的时候，她抬头，正好看到他的身影映在窗户上。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呢，好似万丈红尘繁华世间皆为陪衬，眼中只剩他一个寂寥的背影。

　　也许是外头太热闹，衬托得韩亦辰孤单寂寞，总之那个身影平息了黎子满腔愤慨。她去买了一个万圣节的面具戴上。

　　韩亦辰心情很不好，好似填不饱肚子就拿别人撒气：“我快饿死了，你怎么才来？一点小事都拖拖拉拉！”

　　完全是教训属下的口吻，说完便埋下头吃云吞。

　　她把面具戴上，轻拍韩亦辰的肩膀。青面獠牙的面具，又是大半夜，韩亦辰一抬头就吓了一跳，汤洒了一身。黎子趁势拿京剧腔调唱道：“大半夜将我使唤得团团转，好一个狼心狗肺的坏东西！”

　　“你说什么？”

　　黎子把面具拿下来，面不改色：“送你一个万圣节的面具。刚刚是电视剧里的台词。”

　　但他很怀疑，接了面具脸色也没变好：“我以为你在骂我。”

　　“哪里哪里，三更半夜从暖乎乎的被窝爬起来给韩总裁送消夜是我的荣幸。”

　　韩亦辰眯着眼睛看她，微微扬唇：“你知道就好。”

　　真是有够不要脸的。

　　劳心劳力伺候韩亦辰的的后遗症就是黎子感冒了，好在不严重，除去嗓子发痒无其他症状。她和韩亦辰说起生病，想着也许能免去送消夜。谁知他语气都不带波澜的：“感冒根本不是病，当年我打着点滴还在办公。”鄙夷她小题大做。

　　黎子老早觉得韩亦辰不待见她，现在更深有体会。他这个人阴晴不定，黎子这等段数的根本琢磨不透，只盼着他老人家赶紧把合约给签了。

　　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软，他要是再不开口估计手都快短没了。

　　黎子下楼特意没有戴围巾，冷风一吹冻得直哆嗦，到韩亦辰公司的时候鼻涕已经控制不住了。她使这招苦肉计也不知有没有用，韩亦辰眼里只有消夜，她吸了好几下鼻子之后他才注意到：“你没有把鼻涕擦到碗上吧？”

　　她都不如一碗面了。黎子没好气地说：“放心，没有。”那碗还是她有一年在巴黎淘回来的，韩大总裁有洁癖，坚决不用外面的一次性餐盒，黎子才没有他那么矫情。

　　“还是去外头吃吧。”他放下筷子，“我放心不下。”

　　“……”

　　结果去店里的路上，经过一家药店，他停了车，说：“我去买几盒感冒药备着，万一被你传染了可不好。”

　　黎子看他下了车，在药店里磨蹭了好一会儿才回来，手里拿着老大的袋子，消炎药、止咳药、感冒药连消毒液都有，一看就是他什么都不懂，被药店的人给忽悠了。

　　她不敢明目张胆地笑他，但是没忍住，嘴角就弯了起来。他的眼睛太尖了，一下子就捕捉到：“你笑什么？我又不是特意买给你的。”停一停，语气僵硬，“这么多你倒是可以挑几盒，省得再污染我的消夜。”

　　他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黎子灵光一闪，一下子明白他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心里微暖，就笑得更深了。

　　一直到目的地，韩亦辰耳根子都有些发烫。韩总裁的窘状千年难遇，黎子心情大好，但这种程度的欢乐根本比不上马上不用给韩亦辰送消夜的欢乐。

　　隔着腾腾热气，黎子觉得韩亦辰的脸蛋也分外可爱，她压抑着内心的欢乐，惋惜道：“我即将出差几个月，恐怕不能为韩总裁送消夜了。”

　　“你好像很高兴？”

　　“你看错了。”

　　他随口问：“出差做什么？”

　　“寻找一种传说中已经失传的美食。”

　　“你能找到吗？”

　　黎子忍不住自夸：“我搜寻的功夫一流。”

　　韩亦辰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像一只沉睡了千年的狐狸忽然开了眼。黎子心中警醒，预感自己又要被算计了去。

　　他不会叫她千里迢迢给他带吃的吧？

　　一直到她上飞机却都是风平浪静。黎子在飞机上碰上从前一个同事，聊起韩亦辰，同事挺同情黎子：“韩总裁最大的优点就是物尽其用。你若是有求于他，又叫他发现有利用价值，那么恭喜你，他非榨干你不可。”

　　所以那天在摄影棚黎子奉上一份叫他赞不绝口的吃食，为她自己惹来大祸。黎子觉得当时她要是直接给他一坨垃圾也许他早爽快地签了合同。

　　值得安慰的是黎子此行太好运，很快就找到那家老店。老板不同意拍照，黎子磨了好几日他才松口。黎子完成任务回去不过半个月，恨不得封锁消息不叫韩亦辰知道她回来了。

　　杂志社和韩氏公司不在一个街区，他们轻易也碰不了面。但她和韩亦辰就是那么有缘，星期天在商场扫货，黎子冷不丁看到韩亦辰自那头走过来，电光石火间想起这家商场也是韩氏的。

　　黎子慌忙躲进试衣间，韩亦辰却是已经看到她，过来轻拍门说：“你躲什么？”

　　真没绅士风度，知道她躲还不假装看不见！

　　黎子咬咬牙，拿戒指在羽绒服面子上狠狠划了一个大口子，里头的羽绒就纷纷扬扬跑了出来。她开半扇门让韩亦辰挤进试衣间，皱着脸诉苦：“不知钩到了什么，衣服破了个大口子，只得往试衣间里钻。”

　　这件羽绒服是这季新款，花了黎子四位数的价钱，心疼死她了。

　　韩亦辰抬手从她耳边取下一朵羽绒，道：“你这羽绒服质量也太差了。”

　　她耳朵有些发烫，这才觉得试衣间空间逼仄，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后背立即抵上墙壁。她就笑道：“韩总裁帮我挑件质量好的衣服吧。”

　　结果他递进来一件屎黄色的大衣，她不好意思质疑韩大总裁的品位，只得穿在身上招摇过市。

　　吃饭的时候不断有人看过来，黎子就狠狠瞪回去，顺便朝低着头的韩亦辰翻个白眼。

　　3

　　这时韩亦辰忽然抬头看了她一眼，她到底在腹诽人家，有些心虚地垂下眼皮。

　　他问：“传说中的美食找到了吗？”

　　她并没有意识到前面有个坑在等着她，神采飞扬地点头：“我出马，没有找不到的。”

　　“噢——”他拉长声音，微微扯了扯嘴角，“黎小姐的能力毋庸置疑，我想请黎小姐帮我找个人，不知黎小姐可否愿意？”

　　他捧了她，话又说得这样客气，黎子根本拒绝不了。

　　她只是好奇是什么人。第二天去他公司拿照片，他的办公室她来过许多次，熟门熟路就摸过去。总裁办公室的门虚掩着，她敲了门得不到回应，就轻轻把门推开。

　　韩亦辰的办公室有一整面墙的落地窗，整个城市的好风光尽收眼底。韩亦辰就站在落地窗前，并不像在欣赏风景，黎子只觉得他的背影寂寥。光和影在他身上斑驳不定，他像一帧旧照片，随时要从窗口飘走似的。

　　不知怎么，她没有出声。

　　但他已经察觉，转身朝她笑，面上一点看不出端倪。

　　黎子看到照片，果然是女人，二十四五岁的样子，眉清目秀，笑时露出一口整整齐齐的白牙。韩亦辰提供的消息有限：“她叫林薇，我找不到她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消息岂止是有限，简直少得令人发指。

　　“你不会是人群中多看了她一眼从此念念不忘誓要找到她吧？”

　　“不……”韩亦辰面不改色，他混迹商场多年早练就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但眼睛是心灵的窗户，眼神出卖他的内心，黎子捕捉到一闪而过的痛苦。他低声告诉黎子，“她是我曾经的爱人。”

　　韩大总裁并不打算同她讲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但圈子里知道这个故事的人不少，韩亦辰和林薇的交往不是秘密，黎子稍一打听就出来了。

　　韩亦辰和林薇的感情是好得如胶似漆那种，但是有一天林薇忽然不见了，像一滴水在空气中悄悄蒸发了。这件事给了韩亦辰不小的打击，他虽然渐渐振作起来，但内心已经千疮百孔。

　　传言都带三分夸张四分文艺，黎子不大相信韩亦辰曾经萎靡过。也许是她不喜欢林薇的缘故，这和照片上的林薇穿屎黄色的大衣有很大关系。

　　黎子这些年走南闯北寻找各种吃食，朋友遍布五湖四海。但韩亦辰生意做得这么大，人脉不可能比她少，他都找不到的人，黎子真没信心找得到。

　　不过韩亦辰开出的条件优渥：“你若找到林薇，我同你签十年合约。”

　　十年啊，这意味着杂志社未来十年都有韩氏集团的金山银山做后盾，黎子往死里卖力找。

　　但是找不到，托了许多朋友，侦探都用上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4

　　她不敢和韩亦辰说找不到。

　　几日前，她受邀去做一个美食活动的评委，到了现场才知道韩亦辰也是嘉宾。真难得在这种场合见到他，她倒是知道他做过选美比赛的评委。

　　他穿得很正式，一水儿黑色，系着浅粉的领带，领口露出白色的衬衫，一张脸泛着柔光，跟玉似的。黎子坐在他旁边都觉得沾了光。

　　韩亦辰说：“自从上了你们的杂志封面，就陆续有人找我做美食评委。”

　　“我们杂志一向是饮食界的标杆。”黎子很骄傲。

　　“听说许多餐厅邀你去试吃。”

　　黎子笑嘻嘻：“是啊，我吃过不少免费的午餐。”

　　扯了几句终于说到正题，也许他早就想问，碍着面子才扯了些题外话。

　　“你找到林薇没有？”

　　黎子心跳不由得加速，这说明她要开始扯谎了：“还没有，不过已经有眉目了，相信用不了多久，你的林薇就会站到你面前。”

　　韩亦辰看着她笑了一下。这个笑很奇怪，有点期待又有点挣扎，也许他对林薇的出走始终耿耿于怀。黎子真是心虚啊，可也只得昂着头迎向他的目光。

　　活动结束后主办方还有节目，黎子看得出他们不遗余力地拍韩亦辰的马屁。可是韩亦辰一本正经地说：“我和黎小姐还有公事要谈。”

　　拿她做借口挡了接下来的应酬。

　　出了大厅，外头灯红酒绿，他仿佛才看清她的模样，夸了一句：“今天穿得挺漂亮啊。”

　　她穿湖绿色的套装，踩一双七厘米的高跟鞋。其实不是穿得漂亮，许是化了妆的缘故，没有哪个女人化了妆不漂亮的，何况她本就长得不差。

　　韩亦辰就说：“穿这么漂亮不如去跳舞。”

　　黎子心里有点打鼓，和这么标致的总裁去声色犬马的场合，她不保证自己不会心猿意马。她赔笑道：“下次吧，这么高的鞋跟我可跳不起来。”

　　“不跳舞……那去干什么？”

　　她无语，可以回家啊。但不敢扫韩亦辰的兴，于是提议：“去吃东西吧。”

　　5

　　这个时候黎子并没有察觉韩亦辰企图约会她。

　　只是后来次数多了，请她出海，邀她吃极有情调的法国菜，还喊她一起爬山或者听音乐会，黎子就有些狐疑了。又拉不下脸去问韩亦辰，毕竟他也含蓄，时不时问问寻找林薇的进度，黎子就不好意思自作多情了。

　　在这样一个敏感时期，林薇终于有了消息。再找不到她都要花钱整个林薇出来了。

　　一个朋友给黎子发来地址，是本市郊区的一个地址。从韩亦辰的公司开车不过两个小时的路程，这样的距离韩亦辰心心念念找了那么久居然都没有找到。

　　黎子驾车前往，中途接到韩亦辰的电话，她犹豫了一下没有告诉他：“我在农庄里看新培育的蔬菜。”

　　韩亦辰的声音低低传来：“忙完了一起吃饭。”

　　不知怎么，她觉得他的声音特别好听，也许下意识地知道他不再属于她了，马上就有一个林薇陪着他吃饭、爬山、吹海风了。

　　真是惆怅啊。

　　结果开到目的地竟是一片墓园，因名字好听，黎子一时没有想到。林薇的照片就贴在其中一块墓碑上，看日期已经过世三年。黎子心里一算，这正是当初她离开韩亦辰的时间。

　　身患绝症的姑娘不忍心叫韩亦辰承受失去爱人的痛苦，于是选择悄悄离开。黎子把自己都感动了，若是韩亦辰知道真相恐怕心都碎了，为此她的内心深处生出些许疼痛。

　　可是下一秒，黎子的感动化为乌有。墓碑上明明白白刻着立碑人：韩亦辰。

　　韩亦辰！！！

　　三个感叹号都不足以表达黎子内心的震撼。紧接着，她就觉得受了欺骗，很明显，韩亦辰在戏耍她。

　　“韩亦辰，你什么意思，明明知道林薇都死三年了你还请我找她，找鬼啊。”黎子闯入总裁办公室，双手重重拍了下去。

　　哎哟，可真够疼的。

　　韩亦辰抬起头，有一刹那黎子以为他没有听清，他眨眨眼，本来睫毛就长，像蝴蝶的翅膀，眨起来眼睛好似蒙了一层水汽。像刚刚睡醒的人，他的神情迷茫：“谁，谁死了？”

　　他一点不像装的，黎子几乎以为自己冤枉了他，声音微微柔和：“林薇，她已经死了三年。”

　　韩亦辰居然笑了，像听到一个笑话：“怎么可能？”

　　黎子的心忽然一揪。

　　她明白过来，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不肯接受这个事实。他臆造了林薇出走的假象，逼着自己相信，三年了，他已经以为这就是真相。

　　黎子的声音更加柔和：“你忘了，是你亲手替她立的碑，葬在郊区的墓园，风景特别好，她的墓前还有一丛紫竹。”

　　他像是听到可怖的事情，睁大眼睛，那双渐渐看清事实的眼眸使黎子心痛。忽然，他感到头痛欲裂，“咚”的一声倒在地板上。

　　6

　　医生说是他受了刺激，睡一觉就好。他闭着双眼，可眼皮下眼珠子不停地转，听说人做噩梦的时候眼珠就是这样转。她立在床前凝视他，他的脸色惨白惨白，十足伤心人的模样。

　　她从前最怕认识情路坎坷的男人，太复杂，动不动就叫回忆纠缠，谁也拿不准他心里装着谁。所以对这种男人她敬而远之。

　　起初她不知道韩亦辰也是这样的人，一点痕迹都没有，顶多是被宠坏的大总裁，哪里晓得天之骄子如他竟也有一颗千疮百孔的心？黎子此刻想抽身已觉困难，他来势并不凶猛，但似春雨，一点一点渗透至她生活中。黎子甚至记得她送到他嘴边的每一样吃食。

　　韩亦辰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黎子先叫医生过来检查，然后去私房菜订了一锅小米粥。小米粥熬得又稠又软，韩亦辰喝了一口，说：“连普通的米粥都这样好吃。”

　　可见是恢复了。

　　她笑了笑，很安静。

　　他终于同她说起林薇：“她一直掩饰得很好，后期化很浓的妆，我竟是一点没看出来，只以为她夏天疲懒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那一阵子我也忙，她又有意避开我，常常好几天不见面。最后一天的时候她坐在摇椅里一晃一晃的，慢慢说她的病。她说她要死了，她要死在我面前，她要我一辈子记住她。我以为她开玩笑，可她就真的死在我面前了，我以为她睡着了，外头的阳光还这么好，可是她再也没有睁开眼。我把她的头巾解下来，才发现她的头发已经掉光。”

　　她死在他面前，她要他一辈子记住她。这一幕太残忍，他选择性忘记，并臆造她远走高飞的假象。

　　他这样告诉自己，也这样告诉别人。

　　“听说你们是大学同学。”

　　“是，我第一次去图书馆的时候认识她。”

　　韩亦辰的记忆已经清明，开始低低说林薇的性格、兴趣和喜好，黎子听着听着觉得不对劲，琢磨琢磨猛然醒悟过来，原来林薇有许多习性和她差不多。

　　她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没有人给她一巴掌，可是她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又觉得冷，寒气从脚底升起，把一颗心裹进冰块中。

　　“我先走了。”她忽然站起来，韩亦辰大约从来没被人打断过，一时愣在那里。

　　转身的刹那她已经决定和韩亦辰划清界限，即使会脱一层皮，即使鲜血淋漓。

　　7

　　一开始是有些难，有几次夜里她还跑去外头吃消夜，滚滚热气扑在脸上，眼眶里也是润润的。其实她和他具体也说不上是什么关系，但她确确实实被他伤害到了。

　　谁也不愿意做另一个人的影子。

　　连着好几个晚上失眠，这样严重又好像未曾预料。嘻嘻哈哈时不晓得对方重要到什么程度，隔三差五见面，直以为他就是办公桌上的一盆花、楼下对面的早点摊子。

　　第二天她顶着黑眼圈去摄影棚，墨镜还没有摘下来就听到助理招呼她：“黎姐同韩总裁最熟，不如去劝劝他。”

　　她透过墨镜看到他站在布景板前，好像瘦了点，也许是她的错觉。

　　助理小妹低声说：“韩总裁忽然过来说要拍封面，可是这一期我们已经请了其他人。”

　　他就一副“我有钱我是老大”的样子霸占着位置。黎子有点想笑，走过去好言好语地说：“下期请你好不好？”

　　其实她想过和他再相见的场面，怎么也要先给几分脸色，但老天不给机会，有钱有势就是任性。

　　韩亦辰想也没想就拒绝：“不，我要拍这期。”

　　他多少有点无理取闹，大约在医院黎子没给他面子，他也就不给她面子了。黎子循循善诱：“这期我们做火锅，和你的形象不搭。你的气质适合法国菜这样奢华优雅的贵族料理，上次的效果就很好，许多女孩子打电话来问你，都以为你是娱乐圈的新人。”

　　她拍马屁很有水平，韩亦辰表情已经松动，反正他也不是真的想拍。

　　黎子再加一把火：“我办公室有西餐厅送来试吃的欧培拉，我猜你一定喜欢那种口味。”

　　“有没有黑咖啡？”他终于妥协，“欧培拉要配黑咖啡。”

　　“有有有。”

　　他们言归于好，也许韩亦辰压根不知道黎子生气，舒舒服服捧着热咖啡啜饮。黎子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开水，韩亦辰便问：“你不喝咖啡？”

　　黑咖啡又苦又涩，一向不是黎子的最佳饮品。刚要说话，她忽然想起林薇也是不爱喝黑咖啡的。她不想和她有一丁点儿相似处，脱口道：“喝，当然喝。”夺了他的杯子狠狠灌了一大口，妈呀，可真难喝。

　　韩亦辰目瞪口呆：“很苦的，黑咖啡不是这样喝法。”

　　黎子恶狠狠：“我就爱这样喝。”

　　8

　　她努力把林薇的影子从自己身上驱逐。

　　穿衣风格首先有了改变，除去屎黄色她和林薇有许多共同处，比如都走简单大方路线。黎子就添置了好几套花哨又烦琐的衣服，每天穿得跟非主流似的，这种品位她自己都不忍直视。

　　有天她走路还踩到自己的鞋带——她穿了一双鞋带不止一根且很长的帆布鞋，公司里铺的地砖，她摔了大跟头，膝盖磕青了好大一块。后来她拿红花油一边揉一边流泪，因为从来没想到自己会过上这样的日子，就觉得悲惨。

　　吃饭专挑湘菜馆子，其实她不是特别能吃辣，一上口嘴唇就火辣辣。韩亦辰就纳闷：“你不是不怎么吃辣吗？”

　　她咬一截红辣椒嘴里都要喷出火来：“做过一期节目后就爱上了吃辣。”

　　晚上就拉肚子，其实这是吃辣后遗症，算是老毛病。她以为忍忍就过去了，不想后半夜疼得受不了，放了热水袋也不管用。她只得爬起来找药，偏偏药箱带去公司忘记拿回来。

　　她打韩亦辰电话，他迷迷糊糊地说：“我今天不加班不用送消夜。”

　　送你妹啊，黎子没好气：“我吃坏肚子了，你帮我买药送过来。”

　　“多喝点热水就好了。”她听到他好像翻了个身，困倦地说，“大半夜的还这么冷……”

　　黎子就傻在那里，那边“嘟嘟”响了好久她才反应过来。她万万没想到韩亦辰会说这种没良心的话，她能半夜给他送消夜，他就不能给她送药吗？

　　她在黑暗中自嘲地笑。她给他送消夜是一个总裁对下级员工的命令。那么，她又有什么资格指使他做事呢？

　　疼死算了，黎子自暴自弃地趴在床上。

　　差点睡过去，忽然铃声大作，她下意识地去摸手机，却不是有电话。电光石火间她意识到是门铃。

　　韩亦辰出来得匆忙，里头还是睡衣，外头就套了件呢子黑大衣，一进门就呵气：“你到底是怎么半夜爬起来给我送消夜的？”

　　“想着我们杂志社的大业，想着你有钱你是大爷，就起来了。”她慢慢抠出一粒药吞下去，“还以为你不来呢。”

　　他往沙发里躺：“谁叫我喜欢你，自然就爬起来了。”

　　他说得这样自然，就好像之前已经说了百遍千遍。黎子微微一笑，越是不高兴越是要笑，别人才觉得你高深莫测：“你喜欢我什么？喜欢我像林薇吗？”

　　他猛然坐直身子，的表情一点不像开玩笑。联想到她这些日子的异常，忽然就明白过来。他认真道：“不，我不觉得你像林薇。”

　　“你说谎。”她举了许多例子，“你休想在我身上看到林薇的影子。”

　　他的声音柔和：“黎子，我长期看你做的美食杂志，牢记你推荐的每一种菜式。肚饿时心情不好常常想起你，你同坏心情一同出现。吃到美食时心情奇佳也想起你，你又随好心情而来。长此以往我情绪混乱，不知是讨厌你还是喜欢你，时时思考这个问题差点使我发疯，只得迈出一步，借投资美食杂志同你认识。

　　“我爱你送过来的每一种消夜，你走的半个月我加班时心不在焉。我又把自己绕进一个旋涡，不知是想念你还是想念你手里的美食。”

　　她声音颤抖：“那你弄清楚了吗，想念我还是我手里的美食？”

　　“你。”他斩钉截铁，“但是，你可以考虑接受我这样一个有过去的男人吗？”

　　她微微蹙眉：“我确实要考虑下。”

　　“不许考虑。”他凶巴巴，“我只是客套话。”

　　说着欺身吻她，她刚刚拉肚子拉得手脚无力，被他一吻只觉身子更加酸软。

　　“赠送韩氏一辈子合约怎么样？”

　　韩氏的金山银山啊！“好……”

　　这么煞风景的想法他还是不要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