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陆子宸有个女儿这件事,他居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爸,我看上一条香奈儿的裙子,死贵死贵的,但我还是买了,刷了你的卡。”
“爸,昨天咱们集团子公司办了个选美比赛,有个女孩长得特好看,你缺对象不?”
“爸,今天晚上我打算给你做糖醋鱼,听说脑子不好使吃这个管用……爸呀,你别瞪着我,我害怕。”
陆微微怀里抱着一包薯片絮絮叨叨了半天,一回头才发现陆子宸已经把原本在读的《资本论》扔到了一边,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客厅的沙发明明不小,陆子宸却像是故意的,不动声色地挪到了她的边上,一张脸还偏要往她面前凑。
陆子宸放着书房不去,专门跑来客厅晃荡,就是为了硌硬她,没想到她如此自来熟,白天居然还拿了自己的卡去买衣服?叔可忍,婶也忍不了了!
陆子宸的脸已经极其贴近陆微微的,说话时气息都能吐到她的头发上去,只听见他咬牙切齿地说:“陆微微,我等着你滚出我家。”
也不怪陆子宸如此气急败坏,他火急火燎放下手边所有生意从韩国留学归来,可不是为了给她当便宜老爸的!
这件事要追溯到一个月前,那时候陆子宸还不知道陆微微的存在。他在韩国听到陆氏集团接连收购了几家公司的消息,眼看着集团版图越来越大,按理说正是全公司人都求着他回国的时候,可是细数父亲最近打来的电话却没有几个。陆子宸纳闷起来,打给国内的副总,对方却对人员调动闭口不言,他才察觉事情不对。
陆老头四十岁才生下陆子宸,此后再无子嗣,便让陆子宸养成了一副刁钻任性的脾气。七年前只是因为挂了一科大学语文,他便毅然留学韩国,完全没考虑过这偌大的家业交由谁来管。
陆家九代单传,陆子宸连堂兄弟都没有,他笃定自己是陆家唯一继承人。虽然如此,他却还是沉不住气,当晚买了机票,风尘仆仆回到家中。
陆老亲自开门,陆子宸本以为他会热泪盈眶,谁知道却迎来一句:“小宋,如果不是薇薇回来,不用喊我下楼。”
陆子宸傻了。
小宋是他们家用了许多年的阿姨,但微微是什么东西?难道他爸什么时候喜欢养狗了?
第一天到公司上班,陆子宸吩咐下去:“把上季度的财务报表、经销商明细和这季度的营销的计划整理好发给我。”
助理立刻接道:“陆总说您用得到,早晨就发到你的邮箱里了。”
陆子宸的大脑再次当机,别人都称他爸为陆董,那么,这公司里除了他,哪里来的第二个陆总?
助理见他疑惑,连忙解释:“陆微微,陆总。”
嗯,还是不知道她是谁。
就连同上海来的经销商吃饭,对方都会有意无意地提起:“陆少留学归来,年轻有为,可我记得我约见的是陆微微总监吧。”
陆子宸不高兴了,他亲自出马,竟然轮得到别人不愿意。
坐在旁边的副总立即打圆场:“那位陆总正在出差,明天才回来。”
陆子宸这时候才隐隐感觉到,他留学期间,有人乘虚而入,不仅住进了家里,还接管了陆氏一部分生意。于是到了第二天上午,陆子宸没去上班,一早就穿戴整齐,严阵以待,手里拿着一本《资本论》装得像模像样,坐在大客厅的沙发上等那位“陆总”出差回家。
没想到陆老也起了个大早,喝着咖啡,满面红光。
陆子宸醋意大发:“我在外七年,回来时也没见您这么高兴。”
陆老瞪他一眼:“你这个不肖子孙能跟微微比吗?”
不肖子孙……七年前他走的时候,是谁泪眼汪汪地站在门口边挥手帕边喊着“心肝宝贝”的啊!
陆子宸还没来得及怨念,身后那扇大门突然打开,大量的阳光涌进来,刺得他睁不开眼睛。他隐约看见一个女孩的身影,她提着一只及腰高的行李箱,发丝被阳光描出一道金边来。
等二人回过神,站在门口长发圆脸的姑娘二话不说对着陆子宸就扑了上来!
“爸!你终于回来了!我可想死你了!”
虽然已经做好心理准备,陆子宸还是一把将她从身上扯下来,怒目而视,气势汹汹。
“谁是你爸?!”
02、
陆微微本姓苏,是陆子宸母亲的乡下亲戚。陆子宸留学后,陆老代亡故的妻子回乡探亲,便将苏微微过继到名下当孙女,改姓陆,那是六年前的事,她才十三岁。
陆子宸听完,心里突然凉了一截:“您儿子我还活着呢,为什么要过继?”
陆老当即拿起手边的抱枕砸了过去:“你这个不孝子,想出国就出国,对我不闻不问。我见到微微就像见到了你妈,亲切得很,等我走了,这家业交给谁都不一定!”
陆子宸被最后一句话吓坏了,所以现在没事就跑到陆微微面前转悠,劝她赶紧回自己家去。
陆微微长着一张苹果脸,仰起头时刚到陆子宸肩膀,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起初对他非常热情:“爷爷总给我看你的照片,我觉得我爸怎么能长这么帅,就算二十七了也依然风华正茂,英俊非常……”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陆微微年纪不大却深谙此道。
谁知陆子宸根本不吃这一套,他态度坚决:“除非你滚出陆家,否则别指望我给你好脸色看。”
陆子宸并没发现陆微微其实人前人后两套脸皮,自以为她是个懦弱好欺负的人,吃晚饭时他便戳着一道红烧排骨道:“难以下咽。”
宋阿姨立刻撇清嫌疑:“今晚是小姐做的饭。”
陆子宸打下班起就蹲守在厨房门口,怎么会不知道晚饭是陆微微做的?他不过是成心给她难堪,想惹她生气。
没想到陆微微从长发中抬起头来时,眼眶竟然发红,她看似不经意地抽了抽鼻子,讲话带着哭腔:“对不起,我做菜难吃,让爸爸生气了。”
演技再出色也会有破绽,从陆子宸的角度看过去,她下颚紧绷,分明是狠狠咬着牙逼出的一汪眼泪。
陆老把筷子“啪”一声摔在饭桌上,瞪着陆子宸。他抬起头来,被瞪得一抖,手中的饭碗摔在地上,整个人都不好了。
陆子宸终于决定放大招,他摆出一副友好的姿态,要请陆微微出去兜风。
明知道是坑,她也得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市里最大的酒吧里,灯红酒绿,一杯又一杯威士忌灌下去。陆微微终究年轻,任她在集团里混得风生水起,酒量也敌不过陆子宸,她隐约看见他拿出了相机……
“爸,我亲眼看见陆微微在酒吧里和人鬼混,您看看,她还适合做陆家人吗?”
才隔了一天,陆子宸就把洗好的照片摆在陆老面前,心想这次她逃不过去了吧?
陆老不动声色从抽屉里拿出一只录音玩具熊,按住开关,正是陆子宸的声音:“微微,今天晚上有空吗,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是昨天陆子宸约她出去时说的话……居然没有防着她,被她录下了音!
陆子宸看见陆老面色不悦,不得不垂头离开。
陆微微正守在楼梯拐角处,抱胸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她很快隐藏起眼中的神色来,侧过身子,给他让路。
陆子宸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偌大一个陆家,竟然没有他的容身之所了?
八月风凉,月色如水,陆子宸迎着夜风站在阳台上思考人生。他堂堂陆氏太子爷,一路走来一身骄傲,最后总不能输给一个丫头片子。手中的一支香烟燃尽,他刚要转身,却看见庭院中的花圃旁边,陆微微低着头在忙碌什么。
他竟然没有注意到,自母亲去世后就残败的花圃,如今各色花卉开得正盛。
陆微微拎着一桶水从南边走到北边,那水桶沉重得她要弯着腰才能提起,然后一勺一勺浇入花丛。她将头发扎成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明亮的眼睛眯起来,嘴角弯起,她在笑。
这时候的陆微微,褪去了平日里的浮躁和故作老成,真正像个十九岁的姑娘。
陆子宸停住了离去的步伐,不知不觉也笑出了声来。
“爸?”陆微微听到笑声,抬起头看过来,十分惋惜,“下周我就要走了,这些花我可以托付给你照看吗?”
要走?
陆子宸虽然觉得惊讶,却摆出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知难而退,善莫大焉,回乡下以后如果有需要的……”
“我是要开学了。”陆微微无奈地打断他,“C大金融系二年级,你有时间可以过来找我玩。”
你走了正合心意,谁会去找你?
陆子宸在心里冷哼了一声,转身就走。阳台的门被狠狠关上,将夏末的最后一丝凉意也挡了回去。
03、
陆微微绝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
听说陆微微乖巧懂事,不只陆老,见过她的圈内长辈就没有不喜欢她的。
听说陆微微心狠手辣,曾有员工为了加薪站在二十一层楼上威胁她,却听她问了助理一句“如果这人死了,公司要赔多少钱”,在得到准确数据后她便立刻转身离开,并对在二十一楼那人喊了一句:“跳吧,我还付得起。”
陆微微从小喜欢绘画,一手水彩画画得惟妙惟肖,大学却报考了金融系……陆子宸皱眉,果然是个有野心的人,还不是因为贪图陆家钱财?
然而,陆子宸还没来得及实施“驱逐陆微微 PLAN D”,就接到陆老的电话。
“为什么大学还有家长会这种东西?!”——来自总裁办公室的第一声咆哮。
“陆微微开家长会为什么要我去?!”——来自总裁办公室的第二声咆哮。
“陆子宸来,一定会丢我的脸的……”——来自陆微微寝室里一声无奈的叹息。
陆子宸刚回国不久,驾照还未办下来,司机又恰好不在。这些理由都说得过去,可是陆微微看见他眯起眼睛、嘴角弯起的那一刻就知道,挤公交车来,是陆子宸成心要丢她的脸!
豪车云集的C大门口,劳斯莱斯都撞了好几次色。而陆子宸穿着一件花衬衫,牛仔裤还掉了色,下了公交车就对陆微微打招呼,吊儿郎当的样子活像学校后街那些混混。
陆子宸也不想这么掉价,可他回国不久,驾照还未办下来,司机又恰好不在,为了不迟到,他也是很拼的!
即便是这样的陆子宸,还是有人认了出来。
中文系的系花像只见到了鲜花的蝴蝶,平时和陆微微连三句话也说不到,此刻却亲昵地挽住了陆微微的胳膊:“原来是陆家少爷,微微,我怎么都没有听你说过你有这么一个哥哥?”
陆子宸一脸“本少爷不爱跟你说话”的表情,抿着嘴假装没听到。
陆微微只好纠正:“是我爸。”
“陆子宸二十七,你十九,陆微微,你欺负我高考数学四十二分不识数?”系花提高音量,发现自己失态了,又“呵呵”笑起来,“你爸好矜持,都不说话。”
陆子宸这次换上了一脸“本少爷就是不屑跟你说话”的正经脸,害得陆微微又得绞尽脑汁想理由:“其实……”她顿了顿,灵光一现,“他是个哑巴!”
系花一听这话,立刻放开陆微微的手,寻找下一个金主去了。
呼——陆微微总算放下心来,却发现陆子宸死死盯着她。
分明是陆子宸害她这一路走得战战兢兢的喂!
最可怕的不是被各种女生纠缠,也不是陆微微那好多个前男友跑到陆子宸面前抱大腿喊“岳父”,更不是辅导员控诉她在课堂上玩手机、打瞌睡。可怕的是陆子宸本来就图谋不轨,开完大会开小会,还要找老师单独谈话。陆微微在外面等了一个半小时,才见到陆子宸的人影。
陆子宸随身带着一把瑞士军刀,走到僻静的自行车棚时,不由分说就将她按在了墙上。
陆微微能感觉到一把冰凉的铁器抵在脖子上,吞咽了口水,才笑出声来:“陆少爷原来对自己这么没有自信,觉得在爷爷心中的地位一定会不如我,所以想要趁早解决?”
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陆子宸厌恶地看着她这副宠辱不惊的样子,开门见山:“你的前男友是李家独子,前前男友是崔家二少,前前前男友虽然没什么头衔,实际上却是陈氏总裁的私生子。陆微微,原来陆氏的扩大,原来你那些顶好的业绩,都是靠轻贱自己得来的。”
陆子宸讲话丝毫不留情面,刀子也从脖子往陆微微的脸上挪。
陆微微心跳漏了一拍,不敢扭动脖子,言辞却犀利起来:“如果这就是你的目的,我还有更轻贱的事情呢,你要不要听?”
陆子宸看着她撕下了伪装的脸,里面竟然带着怨恨,不由得撤下了刀子:“陆微微,你还要不要脸?”
陆微微见状,伸手推了他一把,将他推到了对面的墙上去。她仰起头来,霎时间又恢复笑颜如花:“不如你跟我来一场决斗。过年前,谁在陆氏的地位更加稳固,谁就留下,输掉的人就要灰溜溜地滚出去。”
陆子宸收起刀装进口袋里,作势要走。
陆微微大声叫住他:“就知道你不敢!”
“谁说我不敢!”陆子宸梗着脖子回答,但话一出口,不知怎么的,他就后悔了。
约定一旦说出口,陆微微再也不用过得心惊胆战,一个月下来,胖了一大圈。
陆子宸就不如她过得好,为了收集将陆微微赶出陆家需要的证据,他时常忙到深更半夜,跟朋友们聚会时还被人打趣:“这操劳过度、身心俱疲的样子,不要太放纵自己哦。”
陆子宸没听出话里的深意,竟然接道:“还不是为了一个女人。”
就算在这样的高强度工作下,陆子宸依然只抓到了陆微微一个缺陷——学习差劲。
陆微微每逢周末能回家两天,无非就是抱着薯片追肥皂剧,要么就是用电脑打游戏。陆子宸总是躲在一边偷看她,只觉得从助理口中听到的杀伐果断的小陆总,根本和眼前这个小姑娘对不上号啊!
“喂,陆微微,你都不用学习的吗?”陆子宸拿着杯子下楼倒水,佯装不经意,旨在戳中要害。
陆微微机械地转头,哭丧着脸:“爸,你怎么知道我下星期要补考?”
居然还挂科?!
陆子宸出奇好心地主动要求给她补习《投资银行理论与实务》。
陆微微是典型的实干人才,亲自处理业务时效率高到没话说,一遇到理论题就整个人都不好了。
理清楚一道极复杂的论述题,陆子宸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一回头,却发现她根本没有在听!
陆微微托着下巴,正目不转睛地、痴迷地看着他的脸。
“爸,你长得真好看。”
陆微微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陆子宸想,说不定她要使美人计呢,也不照照镜子。一抬头,却看见墙上的挂镜里的自己,脸为什么这么红?
陆子宸挑眉,嗯,一定是因为空调开太大了……
于是一拍桌子:“有这么跟爸爸说话的吗?你有把我当你爸吗?”
当然……没有了!
陆微微立刻低头打算转移话题,发现草稿纸上的完美解法,于是又仰起脸来拍马屁:“爸,你真是宝刀未老。”
陆子宸嘴角翘起,想要谦虚两句,却再次愣住,等等……宝刀也就算了,什么叫未老啊!
陆微微前脚走出书房,陆子宸立即拿出电话拨了出去:“老李,我听说你毕业后在C大做了辅导员。对,你们金融系有个叫陆微微的学生,她下星期要补考……我的意思?当然是让她挂了,而且要狠狠地挂!”
半个月后,陆微微对着《投资银行理论与实务》那一栏红色的十五分欲哭无泪……
陆微微并非不知道是陆子宸搞的鬼,当天便接到他的问候电话:“微微,考得怎么样?”
此地无银三百两,陆子宸回国三个月,这还是他给她打的第一个电话。
陆微微掐着手心里的肉,她已经能够想象到陆子宸在电话另一边早就准备好要嘲讽和笑话她。忍住想要揍他一顿的冲动,哽咽出声:“没……没及格。”
她挂掉电话后,见室友正在翻一本金融杂志,高高举起。
“微微的老爸又上杂志了,韩国留学归来的高富帅、大土豪,就算不是亲生的,微微你也占了大便宜。”
“虽然我也很想做微微的后妈,可是以陆少所拥有的资本来看,恐怕我们小家小业难以高攀。”
因为上次的家长会,陆微微摇身一变,走到哪里都冠上了“陆子宸女儿”的头衔。一抬头,正看见杂志内页里,陆子宸笑得阳光帅气,她立即将杂志抢过来从窗户里扔了出去。
“一个油盐不进的自负老男人,有什么好看的!”
毕竟陆微微讨厌陆子宸,已经很多年了。
04、
苏家所有人都羡慕微微,在穷乡僻壤的地方土生土长,居然没沾染一点俗气,十三岁时更被回乡探亲的土豪女婿带走,一跃成为名门千金。
陆微微从来不这么认为。
对她而言,只要能够活着,就是一件好事,可是在这个家里活下去,比在乡下活下去的难度,大了不是一星半点。
陆老总说:“你像子宸他妈。”
为了这样一句话,她翻遍了家里所有关于她的资料,然后从姿势学起,到了后来,连眉眼间的笑容都相似起来。
可是她依然知道,最大的威胁来自于陆子宸,那个在韩国留学的,真正有陆家血脉的男人。
她也曾想过,不如对他坦白,她对财产并不感兴趣,只是简单的为了活下去,可是他是不会放过自己的。
在陆微微眼中,能够用来形容陆子宸的词语,大概就是残忍、任性、骄傲、嚣张这些带着光环的贬义词。
她讨厌陆子宸什么都不用付出就可以得到一切。
她讨厌陆子宸明明有触手可及的父爱却不顾一切出国留学。
她讨厌陆子宸笑起来那么美好,和她装出来的笑容一点都不同。
或许不是讨厌,而是发了狂的嫉妒。她常常会梦到陆子宸骑着一辆单车,站在一排绿油油的杨树下,阳光透过叶缝变得斑驳,他喊她的名字,可是喊的是什么呢?陆微微,还是苏微微?
然后她惊醒了,床头的闹钟响个不停,陆微微才意识到又起晚了,今天是星期一开学。她手忙脚乱穿好衣服,路过客厅时随手拿了一片面包,在路上就着临走时看到的陆子宸那张讨厌的脸三两口就吃光了。
司机透过反光镜看她:“小姐今天心情好?”
陆微微把头侧过去:“想到某个王八蛋因为我的存在而生气,胃口就突然很好。”
陆子宸眼看着陆微微出了家门,蹑手蹑脚摸到她的房间,居然没锁门?又打开了她的电脑,居然没密码?
陆子宸一边觉得自己中了大奖,一边又觉得这大概是个陷阱。
陆子宸已经连续观察了三天,陆微微每天都把自己锁在屋子里,而且黑眼圈越来越重,这真像在密谋什么,可是打开电脑的记录,却发现几天来她居然都在玩游戏!而且还是陆子宸也在打的那一款。他飞快地记下陆微微的ID,踩着她下课的时间,登录了游戏。
【良宸美景】:姐姐,我看不懂地图,你可不可以告诉我绿竹副本的入口在哪里?
这厢对着陆微微卖完萌,陆子宸差点干呕出来,他安慰自己,自己这样做是为了陆家!
【上官微微】:滚开,别妨碍我练级。
陆子宸眯起眼睛,露出真面目了吧?眼疾手快,他立刻截图、存档。
【良宸美景】:你带我练级吧,我这么萌,会给你带来好运气哒!
砰——
陆子宸听见耳机里传来一声爆炸,眼前的界面立刻变成黑白了,她她她……她居然把自己给秒了!
后来陆子宸天天挂着机,有事没事去找她麻烦。她不管心情好不好,都是一副恶毒口吻,完全不见平时的半分软萌模样。陆子宸就像个受虐狂,乐此不疲,看着文件夹里的截图越来越多,也发现不对劲起来。
陆微微这节奏……不像是在打游戏,分明就是在疯狂练级。难道陆家的钱不够花,她还要去干代练?
因为每天在游戏上和她闹,十月中旬,陆子宸给她打电话的语气也柔和起来:“我过生日,会办一个中型的庆生会,老头子的意思是让你请一天假过来。”
陆微微沉默了一会儿:“你应该不欢迎我来吧?”
“那是当然。”陆子宸的手紧紧抓住衬衣的一角,嘴上却不饶人,“不是为了你,我是不想别人说我没风度。”
陆微微又是沉默,陆子宸越发紧张了。
“好,我会去的。”
呼——陆子宸松了一口气,挂了电话,然后往床上一扑,做了个“耶”的手势。
陆子宸的生日来得飞快。陆微微早晨挑了一条裙子,中午化了个妆,又打了一下午游戏,落日时才匆忙赶回家里去。
陆子宸已经拿着一杯红酒等了半天,见到陆微微,反而躲开她的视线,等着她来找自己。可是他等来的却是酒杯摔碎的声音。
李恒带着一丝醉意,抓住陆微微的手腕就要往外走。
陆子宸见过李恒,他是陆微微的前男友,上次开家长会的时候还抱着自己大腿喊岳父来着。他刚要上去阻拦,副总拉住了他。
陆子宸明白,她越被羞辱,他就会得到越多的筹码。
“你一个陆家的养女,你凭什么甩掉我?我给你提供了那么大一笔生意,你却连碰一下都不让,装清高?你爸都不护着你了!”
李恒这句话脱口而出时,也被陆子宸一个酒瓶砸在了头上,李恒当即晕倒,陆微微面不改色:“拖出去。”
陆子宸看着她冷静地吩咐人把地板上的血擦干净,小声嘀咕:“你比我狠。”
“过了今晚,别人就会说陆家有其父必有其女。”陆微微也不示弱。
司空见惯的大家散开之后,陆微微才从手包里拿出一张纸条,递给陆子宸:“过生日要送礼物吧,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上次看见你打游戏,就给你练了一个满级的号。”
陆子宸瞪大了眼睛,不敢伸手去接,嗫喏着:“你……你自己练的?”
陆微微惊讶于他怎么会问这种问题,于是别开了目光:“不,找代练工作室买的,不贵。”
没见过代练会一边升级一边骂人的!
陆微微脸上那扑多厚的粉都盖不住的黑眼圈,当他瞎啊!
陆子宸还没来得及反驳,发现主持人已经上台了。低头看手表,这个时候他专门准备了一个节目,就是让主持人把游戏上陆微微骂他的截图晒出来,旨在让她出丑,可是……陆子宸看着手里那张写着账号和密码的字条,想要阻止也来不及了。
“跟我走!”陆子宸拉住陆微微的手腕,一口气跑出了家,跑出了别墅区,跑到了马路上……一直到陆微微的高跟鞋承受不住,崴了她的脚,二人才停了下来。
陆微微看着那一眼望不到边的马路,迎着十月的夜风,对着陆子宸大喊出声:“你有病啊!”
05、
那是陆微微度过的最不清不楚的一个晚上。
特别偏僻的小酒吧里,陆子宸叫了一箱伏特加,拿着扎啤杯灌她,言辞之间还颇有道理:“一大堆人陪我过生日,我不要,我陪你喝酒,够意思吧?”
陆微微不反驳,火辣辣的酒水顺着喉咙流进胃里,她只觉得天旋地转。不知喝到第几杯,她突然开始哭,抱着陆子宸哭,似乎是要把十九年的眼泪都哭出来也不罢休。
陆子宸的杯子里是矿泉水,此刻十分清醒。他并不是什么好人,本意也是来套陆微微的话,却没想到,她一开始哭就停不下来了。
“我不是你女儿,也不是你远房亲戚。孤儿院的墙是灰色的,下了雨还会发黄。七岁时我跑了出来,跑到苏家的院子里,我害怕会被丢弃,所以乖巧懂事。后来我被接到你家里去,就更虚伪了。你以为我不想和你一样吗,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最爱的绘画不得不放弃,去学我最讨厌的金融!每年都必定会挂掉一科的金融!”
“我并没有贱卖自己。那些男孩追我,我就答应了,我怕我不答应,他们会随手毁掉我的一切。我没有靠他们去争业绩,那些合同都是我自己谈下来的,和他们一点关系也没有。”
“陆子宸,你以为你离开的这七年里,想你最多的人是谁?是爷爷?是公司里依靠陆家吃饭的经理们?还是院子里那些花花草草?……是我!我一天要想你一百次,我在睡梦中都可以描摹出你的轮廓,我期待你回来我就可以解脱了,我又怕你回来,就把我从唯一的家里赶出去。”
“我习惯性地去考虑你的喜好,打你在玩的游戏,甚至会从室友那里借有关你的杂志来看。我为什么不是陆子宸?我为什么是苏微微?我为什么要喜欢上你……为什么……”
“我能够在陆家生存下去的唯一理由……居然是像你的妈妈……”
陆子宸手中的杯子跌到地上去,他的身体突然放松下来,整个人坠到沙发上。
“陆微微,你凭什么这么看轻自己。”陆子宸苦笑了一声,把她的头扶正,让她对视自己的眼睛,“我妈妈过去很穷,可是她很有自信。可是她嫁给我爸爸以后,就变成你这副样子,小心翼翼,恐怕到手的幸福随时会离自己而去。她用尽一切力量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个名媛,所以她走得那么早……你,不要走她的老路。”
“那么爷爷爱她吗?”
“爱。”陆子宸十分笃定。
陆微微往前凑了凑,带着酒气的唇贴上了陆子宸的,只是蜻蜓点水的一下就离开了。
“你爱我吗?”
陆微微的语气里带着嘲讽:“你不让我像你母亲一样谨慎又卑微地活着,可是她有你父亲的爱,而我有什么?”
陆子宸居然在认真思考她的问题。
她蜷曲的长发,圆润的脸蛋,醉酒却依旧明亮的眼睛,时刻伪装成一只小绵羊,和他叫板时的气势汹汹。
这个便宜得来的女儿,聪明懂事,业务能力强大,美丽大方,宠辱不惊,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她彻夜不眠地打游戏,只是为了送他生日礼物,她隐忍一切他的攻击和羞辱,他躲在黑暗里看见一切,无数次握紧了拳头压抑对她的心疼。
陆子宸想,将她留下来,也未尝不可。
他对着那嘴唇又重重地吻了上去,辗转起伏,把他的不甘心全部压了上去。
陆微微酒醒以后,一点也记不得那晚发生的事,只知道后来陆子宸总是在周五的黄昏接她回家过周末,也不再到处找她的麻烦,偶尔也会笑起来。
陆微微依然喜欢抱着薯片看肥皂剧,只是在有一天听到别人谈论陆子宸生日会上放出的那些截图时,她跑到书房去找陆子宸大吵了一架。
“你一早就知道我在练号,所以在游戏里天天来找我的晦气?”
陆子宸从那本《资本论》里抬起头来:“我就喜欢看你生气,那感觉,简直爽到飞起。”
陆微微指着他空荡荡的阳台:“那边原来有个青花瓷,是我卖的。”又指了指书柜上原本放着的一尊金镶玉罗汉,“那个也是我拿出去卖的,还有那个、那个、那个,你这屋子里,包括你的卧室里,最近奇怪消失的所有东西都是我拿去卖的,而且我不会赔给你!”
怪不得陆子宸觉得最近空间大了很多:“你穷疯了!”
陆微微以牙还牙:“看你生气,那感觉真是爽到飞起。”
陆微微放了寒假,很快就到了年关。陆子宸在某个清晨回过神来,陆微微明明不缺钱,为什么突然需要变卖古玩获取大量现金?有个念头在心里突然爆炸,他没有换下睡衣,推开了陆微微的房门,空的……
打电话给助理,对方说小陆总没有来公司,并且加了一句:“昨天为止,小陆总已经交接好了所有工作手续,似乎是……不再打算来上班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
助理翻着一份文件,半分钟后才开口:“最早的一次,是在半年前。”
半年前,是她和他立下那个约定的时候,她根本就没想和自己争陆家的财产,而是为了激励自己努力工作?
她明明承认过是喜欢着他的!
陆微微,她铺好了所有的路,然后,扔下他,一个人离开了。
06、
陆老丢给陆子宸一个乡下的地址,他手里攥着纸条,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三天,才下定决心一般走了出来。
坐了八个小时的长途车,再倒三趟公交,最后乘着一辆拖拉机才找到苏家。二十七年来,他还从未如此风尘仆仆过,破落的门房打扫得干干净净,他一进门就被一个妇人认了出来。
陆子宸只喊了一句“阿姨”,就听见对方说了两句话。
“你是老陆的儿子吧?”顿了顿,“微微在大棚里。”
真是简单粗暴。
陆子宸又一路奔到大棚。提起“乡下”这两个字时,他以为此次重逢,大约会在一片油菜花的田地里,就算是苞米地也可以,或者是岸边垂着杨柳,湖面波光粼粼。而真相却是,满棚的黄瓜已经成熟,架子错落,陆微微已经摘下半框黄瓜,手中还咬着半根。
还有一口黄瓜没来得及咽下去,陆微微咬字不清:“你怎么来了?”
陆子宸狠狠呼出一口气:“不公平,你已经那么了解我,知道我所有的喜好、习惯,能睡着觉都画出我的样子来,还能把我玩的游戏打到满级,可是我对你一点都不了解。现在,我是来找你要个机会,让我了解你。”
陆微微不明所以:“我都不喊你爸了,都不要你家的钱了,你还想压榨我什么?”
“我就是想让你再进我们陆家的户口本!”陆子宸终于拨开了所有的黄瓜藤蔓,一把抱住了陆微微,将她抱在怀里踏实的感觉让他闭上了眼睛,“你还得姓陆。”
陆微微一把挣开他:“凭什么啊?我就卖了你几件摆设而已,我都说过我不会赔……”
“随夫姓。”
咦……陆微微不再挣扎,望进了陆子宸认真的眼睛里,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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