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她是宠冠后宫的慕贵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最恨的那个人,偏是宠她的皇上。她等着阿染带她离开,却不知她要等的人,其实早就死在了塞外孤冷清寒的月光里。
她瞎了一双眼睛,在九重帘幕的宫阙中,陪着阿染过了一春又一春。只是她不知道,她要等的人,其实早就死在了塞外孤冷清寒的月光里。
1、
她在冷宫里住了些日子了。
慕秋倒也沉得住气,硬着嘴不肯同皇上求饶。
其实她这个尊贵无比的慕妃,之所以会被打发到冷宫来,全因她太不识时务。
那天西北镇国将军命人送来一条上好的白狐皮毛,皇上素来宠她,便命人将这皮毛镶在她最喜欢的那件披风上,本以为她会高兴,哪想她竟然当着皇上的面,将那皮毛扯烂,摔出锦绣宫的大门。
皇上自然是龙颜大怒,偏偏慕秋不肯服软。皇上这次便和她卯上了,当即将她打发进冷宫,并且发了话,慕贵妃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才能出冷宫。
可是大半个月过去了,慕秋没有一丁点求饶的意思,最先沉不住气的竟然是皇上。
他白玉般清润的脸上,似乎比屋外的积雪还要冷,眼神寒得像从冰窟窿捞上来似的。他的到来,让慕秋本就有些漏风的屋子里,越发冷了几分。
“住得舒服吗?”他的声音略显冷寂,带着与生俱来的尊贵与清傲,“我的慕妃。”
“还不赖。”慕秋正蹲在屋子里,捡了木炭朝炭炉子里扔,“倒是皇上近来清减了许多,莫不是御膳房做的菜,不合您的胃口?”
“呵。”皇上冷笑了一声,大步跨了进去,冷宫不愧是冷宫,他就算身披厚实的裘皮披风,都觉得冷,看着蹲在地上烧炭的慕秋,“你打算这辈子都待在这里?”
“皇上说笑了,再过三天阿染便会来接我出宫,皇上该不会忘记了吧。”慕秋回头,似笑非笑地瞅了皇上一眼,“希望皇上,不曾忘记三年前的承诺。”
“劳你费心提醒我。”他忽然气怒起来,神色冷若冰霜,“慕秋,你就这么想回他身边吗?这三年来,我待你不好吗?我是九五之尊,他不过是个……为什么,三年了,你还是不肯忘记他?”
“因为我爱他。”她的眸光亮得惊人,含着对爱人的思念与执着,“我爱他。就算你同他长得一样,赵祯,我的好皇上,但我仍旧不可能爱上你!”
皇上脸色蓦地一白,一把将她从地上捞起,狠狠压在睡榻上。她面色微变,他这一连串动作,并未揉乱她的眼底眉间。
“你答应过,不动我的。”她轻声道,“忘了吗,赵祯?”
她喊他赵祯,他的心口宛如被人狠狠捶了一拳,他如碰到炽铁似的推开她,她身下的睡榻轰然倒塌,激起一地尘埃。
慕秋躺在那里没有动,她忽然想起三年前,第一次遇见赵祯的情形。
2、
那是乍暖还寒的二月,郊外的桃花闲闲开了三两枝,穿单衫觉得冷,穿袄裙又嫌热了些。
赵祯穿着一身金线牡丹织成的织锦长袍,蹬一双鹿皮靴,坐在正屋上座,屋子里的气氛宛如结了冰。慕秋提着一篮子榆钱走了进来。
她有些惊讶,不解地望着他:“阿染,你穿成这样做什么?快换身衣服,帮我洗榆钱,中午咱们吃榆钱蒸饭。”
他没有动,一双眼睛寒星似的冷:“我不是阿染,我是赵祯。”
“你生病了吗?”慕秋放下篮子走过去,不顾他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伸手按了按他的额头,“我们一同生活了十八年,你就是死了化成灰,我都不会认错。”
“你真的认错啦。”带笑的声音从大门口传来。她蓦地转身,只见一身粗布单衫的阿染站在大门口,笑弯了一双眼,静静地望着她。
她顿时目瞪口呆,她不知道,这世上竟然会有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就只是脸上的神情。
她连忙收回搁在赵祯额头上的手,匆忙跑到门口拽住阿染,将他拉到赵祯身边。她将两个人反复看了很多遍,看得赵祯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像是不耐烦她的审视。
倒是阿染,一直笑嘻嘻地望着她。
“对不起,我认错人了。”她飞快地说了一句,一把揪着阿染跑出屋子,一口气跑了很远,直到两人一头栽进桃花林里,她才停下来大口大口喘气。
“喂,阿染,那个赵祯是谁,他怎么跟你长得一模一样?”她扭头看着同样气喘不已的阿染,不解地问。
“算起来,他是我的双胞胎哥哥。”他笑着说。
“你怎么从来没有告诉过我?”慕秋不满地抗议,“是不是全世界就我一个人不知道你还有个双胞胎哥哥?”
阿染眯着眼睛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道:“大概不是吧,我也是近两年才知道的。”
好吧,慕秋心里稍稍平衡了一些,只是她有些不明白:“我怎么会认错呢?他的穿着明明不是我熟悉的阿染,我为什么会认错呢?”
阿染眼底的眸光闪了闪,轻轻笑了笑:“马有失蹄,一次弄错了而已,下次别再认错了。”
慕秋摆摆手,不以为意。她踮起脚,想摘下那串刚开的桃枝,奈何个子太矮,够不到。这时阿染轻轻走来,贴着她的后背,扬起手将那串桃枝攀折下来,塞到她的手里。
慕秋下意识地回头,却不小心撞到他下巴,他的脸近在咫尺,琉璃眼里倒映着呆愣愣的她。不知怎么的,她的心跳蓦地变快。为了掩饰心虚,她一把推开他,嘀咕着说了声谢谢,抓着桃枝便跑进了桃林深处。
风也暖和起来了,吹得她心底似乎起了一抹异样情愫,他攀折桃枝的手,他琉璃眸子里如沐春风的笑意,都叫她心慌。
明明是一起长大,相处了十八年的阿染,明明一直当他是哥哥,为何她会觉得心悸?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在手里紧紧握着的桃花里,悄然盛放。
3、
明明是回忆同赵祯的初遇,偏偏又控制不住思绪,想到了阿染。
阿染,只是一个名字而已,却叫她的心里浮上酸疼的暖意。
“阿染,阿染。”她仍然躺在地上,身下是支离破碎的睡榻,扬起的尘土已经落定。
三天的时间明明很短暂,可慕秋却像是过了三年一样漫长,明明真正的三年她已经熬了过来。
终于到了第三天,她一大早便换好了衣衫,华丽的宫服已经换下,她穿着青花粗布的衣服,披上那件她最喜欢的披风,早早便站在后宫屋檐下等阿染。
寒风瑟瑟,她紧紧抱着双臂,这样便能稍微暖和一些。从院子里斜出的枝丫,光秃秃的。
还未到春花烂漫的时节,但她心里头,却像已经种满了那年二月暖风里的烂漫桃花。
三年前,他用力抓着她的手对她说:“慕秋,你等着我,只要三年。我一定会努力活下去,活到接你出宫的那一天,然后我们找个没有人的地方隐居一生,谁也找不到我们。”
“好。”她当时回答得那样坚定,她信他,信他一定会信守三年之约,带她离开这里。
她明明那样相信他。
可是她站在这里,冰冷的寒风将她的四肢都冻僵了,她等了又等,那个熟悉的人影始终不见。
她从五更天等到了月上枝头,冷宫里萧条寒冷,没人来阻止她继续等下去。
她挨着墙壁坐了下去,缩着身子,不知何时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她似乎做了一个梦,梦到了三年前,赵祯残忍地要阿染割伤自己的脸,要杀了他,完成十八年前,先皇想做却被人暗度陈仓没能做成的事。
没错,那天对于慕秋来说,的确像是一场噩梦。她花了很长时间,才接受赵祯是刚刚登基的新皇,而阿染是刚一出生就被下令处死,却因为宫人的恻隐之心而活下来的皇子。
十八年前,宫人偷偷将阿染抱出宫,后来将他托付给慕家养活。她不知道她爹当时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将阿染接手的,她只知道,这种事情一旦被发现,就是杀头的罪。
显然,赵祯的出现,意味着他们全家距离被杀头不过是一盏茶的工夫吧。
她以为赵祯会杀了他们,可是他没有,他放过了慕家,划花了阿染那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将阿染丢入西北大军,并且说,只要阿染能够在那种地方活三年,他就放过阿染。
为了不让阿染偷偷带慕秋走掉,他将慕秋带回宫,让她成为慕贵妃,他不过是想借此捆住她的手足,不让她去找他而已。
“就这么喜欢他吗?”一个叹息的声音,在月色如霜的夜里显得无比惆怅。
穿着明黄色暖袍,披着狐裘披风的皇上,挨着她坐下,他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宽大的披风很温暖,稍稍抵挡了那钻入衣领的寒意。
“喜欢啊。”睡梦里的慕秋,喃喃地说,“阿染。”
皇上的眸光剧烈颤抖了一下,他低下头,紧紧抿着唇。他应当是在生气,可他整个人透出来的气息,却是浓得怎样都化不开的绝望与忧悒。
“可是你永远也等不到他了。”他喃喃地说。
4、
慕秋睁开眼睛,一时间有些分辨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她想站起来,刚刚双足点地,跟着便一阵天旋地转,她四肢无力,嘴里像着了火。
“娘娘!”进来奉茶的宫女瞧见她摔在床边,惊呼一声,跑来扶起她,“您怎么自个儿起来了?您染了风寒,太医吩咐过,不能下床。”
“你让我走。”她心里记挂着阿染,她还没等到阿染,不能继续待在这里。
“你要去哪里?”冷漠而疏离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抬眼望去,是赵祯,许是才下早朝,他的一身朝服还未换下。
“你知道我想去哪里。”慕秋嫌恶地扭头,不愿看他。
“你们都下去吧。”屏退左右,皇上这才缓缓走到她身边,“我的慕妃,还是这么讨厌我吗?”
“是恨吧。”慕秋淡淡地说,“恨不得杀了你。”
“这可不好,将来还有几十年要活,继续恨下去会很累吧。”他漫不经心地道。
“你什么意思?”慕秋的眉心紧紧皱起,她冷声问,“赵祯,我问你,你把我的阿染弄到哪里去了?”
“他死了。”他风轻云淡地说了三个字,然后带着笑,看着她的表情变了几番。
先是茫然,跟着是错愕,再然后是一片空白,到最后还是茫然,似乎不明白他刚刚说了什么。
“他死了。”他故意又说了一遍,声音也抬高了,方便她听得更清楚些。
她的嘴角动了动,好久好久未发出声音,眼泪先砸了下来,落在赵祯的手背上,烫得他心口一颤。
她伸手用力拽住他的衣襟,宛如一只发了狂的小兽一般嘶吼:“你说谎,你说谎!”
“没有说谎。”他的神色仍旧是冷漠的,像是泰山崩于面前也不会动摇,“这是他留给你的,最后的遗物。”
他拽下她的手,将一个信封放到她手上,然后他轻撩袍脚站了起来,吩咐宫人好生照看慕妃,这才背着手走到房门口。
慕秋一个人待着,宛如置身冰窟一般。
“什么时候的事?”她哑着声音问。
“三天前。”他的脚步顿了顿,轻声说。
她多希望赵祯是在说笑,可她知道,赵祯从不说笑,他也不会与她说笑。
她颤抖着将信举到眼前,是熟悉的字迹,阿染的字迹。
她拆开信,信的内容很少,不过是三行字——
卿卿吾爱。
慕秋,莫要等我了,忘记我吧,我不想再熬下去了,我们来生再见。
阿染绝笔。
5、
慕秋病了,高烧怎么都退不下去,整个人都是迷迷糊糊的。
大多数时候,皇上会陪在一旁。有时候她会错以为坐在这里的人是阿染,因为他们有一模一样的脸。
可是她心里又很清楚,阿染的脸已经被赵祯毁掉了,就算他真的在这里,也不会是这个模样。
真残忍,让她区分得这样清楚,连弄错的机会都不给她。
那封信,的的确确是阿染写的,她从小与他一起长大,他的字她比任何人都要熟悉。
为什么,那时候明明说好,三年为期,他带她远离这尘嚣。
“总得吃些什么吧。”赵祯端过宫人手里的药碗,“不然,活下去的力气都没有了。”
“死了正好去见他。”慕秋冷冷望着他。这一瞬间,无穷尽的恨意从心底浮上来,她咯咯笑了起来。
赵祯的脸色却变了。他一把掐住她的脖子,用力扣住她的下巴,硬是将一碗药灌了下去。
随后他将空碗摔在地上,破碎的青瓷到处飞溅,他咬牙切齿地道:“死心吧慕秋,我死也不会让你有机会见到他的。“
他说完,带着一身怒气离开。
慕秋呛得不停咳嗽,好久好久才平息下来。她靠着床榻,越想越心慌,阿染不会抛下她,他不是那样轻易放弃的人。
否则那年,他不会单枪匹马跑去县令家里抢亲。
是的,抢亲,那是三年前的事情。
她虽然和阿染一同长大,但她爹并没有让她嫁给阿染的意思,哪怕她央求爹爹,说她很喜欢阿染,爹爹也不答应她同阿染在一起。
那是赵祯出现一个月后发生的事情。
那天在桃林里,他替她折下一支半开的桃花后,她就开始不对劲,后来看到阿染,她总会心慌。她总觉得阿染变了一个人,与她熟悉的阿染有了不同,可她又觉得一切只是因为她动心之后的错觉。
“慕秋。”有一次,阿染喊住了想逃跑的慕秋,明亮的双眸直直望着她,“你是在躲我吗?”
“我没有。”她飞快地否认。
“慕秋,我忽然发现我很喜欢牵着你的手,真想就这么牵着,一辈子都不松开。”他忽然这么说。
她这才意识到,她的手正被他紧紧握着,她连忙想要抽回手,他却不肯放。
“你胡说什么啊。”
“我没有胡说。慕秋,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吗?”他很认真地问她。
她想当时她的脸一定很红,她用力甩开他的手,逃也似的跑开了,只听到身后传来他的笑声。
那天之后没多久,她爹就让她嫁到知县家,给知县的大儿子填房。慕家不过是小门小户,她能嫁给知县儿子,也算是攀了高枝。
她跑去跟爹爹理论,死都不肯嫁,可是到了发嫁那天,仍被强迫着穿上嫁衣上了轿。
她被扶下花轿,被拖上了喜堂,就等着拜堂之后被送入洞房。
然而,便是在她绝望了的时候,一阵马的嘶鸣声传来,跟着是众人慌乱的惊呼声。她蒙着盖头,被人搂住腰掠上马背,随后便是呼呼风声从耳边吹过。
她的盖头终于被吹跑,她仰起头,看到了掠走她的人。
“我说了要牵着你的手,一辈子都不松开的,怎么可能让你嫁给别人。”他冲她眨眨眼睛,笑意盈盈地道,“喂,慕秋,我喜欢你,你喜不喜欢我?”
6、
喜欢。
怎么会不喜欢呢?
那样喜欢她的人,宁可抢亲也不肯让她嫁给别人的阿染,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寻死?他们已经熬过了三年,不是吗?熬过了,为什么他却要这么做?
她不能理解。
缠绵病榻一月有余,又是一年桃花烂漫。
慕秋的身体终于好了起来,后宫那些妃嫔天天变着花样给她送礼,想借着她入一入赵祯的眼。
她也不点破,只是冷笑着看着那些人来来去去。
她在寻找出宫的机会,她必须去找阿染,否则她的胡思乱想会把她逼疯。
“这件披风,你就这么喜欢吗?”
赵祯来的时候,她正坐在灯下,小心地将披风坏掉的地方补好。
“难不成,这件披风也是阿染给你的?”
她没有搭话,从那天之后,她就没有再和他说过哪怕一句话。
这件披风,的确是阿染给她的,正是他去抢亲的那天,他见她穿着单薄,便解下披风披在了她肩上。
她记得他的温度,暖暖的,很窝心。
“你打算一辈子都不理我?”他在她身边坐下,“我要怎样做,你才能忘记阿染?你看看我,我和他长得一样,你可以试着喜欢我。”
她瞥了他一眼,笑得十分讽刺,这个人在说什么笑话,他难道不知道,这世上没有人能够取代阿染吗?
“别这样看着我。”他有些恼火,“我以为我对你很好。”
当然很好,就差没将她捧上天了,慕秋知道。但她只觉得他恶心,因为是他害得她和阿染不能在一起,是他让阿染那么惨的。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好。”他没有继续坐下去,只是淡淡地丢下这句话,就出去了。
慕秋哼笑一声,他到底哪来的自信,自信她会喜欢他。她与阿染十八年的感情,岂是那么容易就被取代的?
她补好了披风,收拾了不多的几件衣服,趁着掌灯宫女换班的空当,悄悄溜出了寝宫。这些日子她没有白过,她每天都在寻找能够出宫的、万无一失的机会。
她知道,一旦被发现,赵祯不会轻易放过她,虽然她不明白,他到底为什么对自己这样执着。
有时候她会有一种,赵祯是喜欢她的的可怕错觉。
但她比谁都明白,那是决计不可能的。
所以这种念头出现一次两次之后,就被她彻底抛诸脑海。
半个时辰后,她终于站在了宫外,她是从冷宫的偏门跑出来的,在冷宫待了那么些日子,她把冷宫的地形都摸透了。
她出了宫,寻了一匹马,然后披上披风,踏着风尘,朝着西北塞外而去。
一个人影出现在冷宫偏门处,是赵祯,他望着慕秋消失的方向,眼神看不出喜悲,好久好久,他才转身。
她会回来的,无论她去到哪里,去了多久,她终究还是会回来的。
他深信。
7、
赵祯并没有等太久,甚至比他预计的更短暂。
慕秋回来了,带着满身风尘回来了。
她的眼睛红红的,细腻的皮肤被西北的野风磨粗了,水润的双眼也不复当年神采,那里面布满血丝,并且还迎风落着泪,怎么都止不住。
她是半夜回来的。狼狈无比的她,宛如一个疯子一样,抓着那封信便推开了赵祯的书房门。
“你问我记不记得,你自己还记得吗?”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不出一丝一毫的异样。
“我当然记得,女孩就叫桃香,男孩就叫花朝。”她闭着眼睛,面带微笑,十分温柔地说,“其实我一直觉得奇怪,阿染,你为什么要起这两个名字呢?”
阿染的拳头握得很紧,指甲刺破了掌心,血沁了出来,滴在地上。
他当然知道,因为那一天,是她遇见赵祯的日子,大抵也是赵祯对慕秋倾心的日子。
所以叫桃香,叫花朝。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天,二月十二,百花生日,俗称花朝。
那天,赵祯找到了正在泉边汲水的他,一脸兴奋地拉着他的手道:“真的和我长得一模一样,我是赵祯,你叫阿染是吧?”
他疏离地点点头,对于不熟悉的人,他一向不会显得很热络,哪怕这个忽然出现,十分自来熟的人,长着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我是你哥哥,我们是双胞胎。”他似乎不懂什么是看人脸色,就算阿染表现得生人勿近,他还是一个劲儿地拉着阿染说话。
他告诉他,其实他是皇室二皇子,本该死于十八年前,但是好心的宫人不忍,于是将他偷偷送出了宫,托付给一户寻常人家收养。
“想不想回宫?”他笑着问阿染,“我可以带你回去。”
“不用。”他一点都不想离开,他不觉得在民间长大有何不好,尤其是这里还有慕秋,慕秋在哪里,他就在哪里。
是的,他爱慕秋,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十八年的时间,有太多的机缘,太多能够让他喜欢上慕秋的缘由。
他只知道,当他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无法将视线从她脸上挪开了。
但遗憾的是,慕秋始终发现不了他的心意,这大概是他唯一觉得遗憾的事情。
说到遗憾,或许还有一样。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去见见母亲,我还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
10、
赵祯爽快地答应了阿染,他想了好久,对阿染说:“我让你成为我三个月吧。你和母后好好相处,算是做哥哥的补偿你,也是我唯一能补偿你的方式。”
于是他和赵祯互换了衣衫,阿染成了赵祯,赵祯变成了阿染。
那天,慕秋提着榆钱篮子进来的时候,一眼就看穿了他是阿染,他其实很高兴,这说明她很熟悉他,所以能轻而易举地认出他。
于是怀着这种高兴的心情,他代替赵祯回宫,见到了生他的母亲。他也是怨过她的,为何他长得和赵祯一模一样,被舍弃的人却是他,而赵祯却从小到大,一直过着天底下最好、最奢侈的生活。
不过他也只是有一点怨,三个月的时间,他感受到了母亲的爱,并且也看到她为了自己丢弃的孩子而哭泣、悔恨。这就足够了,阿染想。
三个月的时间很快就到了,他遵从约定回到慕家。可眼前的一幕却让他一瞬间血液冻结,他看见慕秋依偎在赵祯的怀里,那么亲密,他从慕秋的眼里看到了迷恋和爱。
为什么,他陪在她身边十八年,她都不曾回应过他,不过短短三个月,她就爱上了赵祯?
刹那间,所有的委屈、不公、愤怒,彻底将他吞没。从一开始,爹妈就不爱他,舍弃了他,要他去死,现在他一直默默注视着的那个人,也不要他。
他们都爱赵祯,都爱那该死的赵祯!
他们明明长得一模一样,他明明只不过晚了半柱香出生,为什么他就必须是被舍弃的那一个?
他忍下怒气去见赵祯,他想问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自己没有去夺走他在意的东西,他凭什么要抢走慕秋。
“因为喜欢是无法控制的。”赵祯笑着说,“阿染,我打算带慕秋走,带她进宫,我不想离开她。”
“你告诉她你的身份了吗?”阿染问。
赵祯摇了摇头:“还没有,我在想该怎样跟她说。”
“永远也别说吧。”这一瞬间,一股邪念在他心里形成,凭什么他总是被留下的那一个,他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于是后来,他威胁赵祯,假如不按照他说的做,就杀掉慕秋。
好在赵祯并不知道他有多爱慕秋,不知道他宁可杀尽天下人也舍不得杀掉慕秋。赵祯为了保护慕秋,答应一切照他的话做。
他让赵祯在慕秋面前划花自己的脸,他要让慕秋憎恨赵祯,要让慕秋更爱阿染一些,然后他就能理所当然地变成阿染,成为慕秋最爱的人。
他成功将慕秋带回宫,将赵祯丢去军营,因为害怕赵祯揭露他做的事情,便命人偷偷将身在军营的赵祯除掉了。
没有了赵祯,便没有人知道,那三个月陪在慕秋身边的人是他,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他很聪明,不是吗?
他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可他低估了慕秋对赵祯的爱,他带她回宫,她不肯让他碰,她心心念念爱着阿染,可阿染明明就在她面前,她却视而不见。
就像她将他全部的爱、全部的心意都丢在地上肆意践踏一般。
他是阿染,她不爱;他是赵祯,她仍旧不爱。
时间久了,他也要崩溃了,他本想将这些事情永远隐瞒下去,不让她知道他为了得到她都做了些什么。
可他最终让她离了宫,让她知道了他是阿染这件事。好在她没有多想,好在她轻易地信了他的话,好在她以为她深爱阿染。
他知道他卑鄙,他残忍,可是——
“我爱你。”他倾身吻了吻她,贴在她耳边深情地说。
“我也爱你。”她喃喃地回应。
尾声
她看不见了,他时常扶着她到处走。她抓着他的手,忽然想起那年他对她说:“慕秋,我忽然发现我很喜欢牵着你的手,真想就这么牵着,一辈子都不松开。”
“阿染。”她轻声唤他。
“嗯?”他略微弯腰,侧耳细听。
“真想就这么牵着,一辈子都不松开。”她的唇边露出一个美丽的笑容。
他的眼睛蓦地一红,眼泪猝不及防地砸落下来。他用另一只手擦去眼泪,然后用更加温柔的声音回她:“嗯,一辈子都不松开。”
哪怕知道她不爱他,哪怕知道她想一辈子牵手的那个人,不是他。
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
她爱的人是阿染,他的名字是阿染,这就足够了。
慕秋的心里像是开出了一整片的桃花,她记得他贴着她后背的温度,记得他折下桃枝的那修长白皙的手,记得他琉璃样的眼眸里,脸红不已的自己。
阿染,我多喜欢你。
她瞎了一双眼睛,在九重帘幕的宫阙中,陪着阿染过了一春又一春。
只是她不知道,她要等的人,其实早就死在了塞外孤冷清寒的月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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