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期提要】:霜兰儿逃出去的时候,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和瑞王龙霄霆一起回来。看着他对秋可吟嘘寒问暖这般关心,霜兰儿心寒如铁,她只是个市井女子,怎么比得上大家闺秀呢……
龙霄霆见霜兰儿进屋,刚欲跟进。
“霄霆,等等。”秋可吟阻止道,莹白的手抚上他修长的眉,声音如月光般迤逦,“出去这么多天,耽误不少政事。霄霆,你还是先进宫面圣。别总为了我,影响你的前途。”
龙霄霆还欲进屋,轻轻道:“不要紧的。”
“你还是去吧,别让我担心,好吗?”
“这,可是兰儿似乎不愿意……”
“别担心,我来劝劝她。”
“那药的事……”
“放心,有太医沈沐雨在呢。”
龙霄霆想一想,终颔首道:“也好,她性子烈了些,你多劝劝她。”
秋可吟微笑着道:“嗯。”
龙霄霆似还是不放心,又叮嘱了几句,适逢着墨出来送伞,他拿了伞大步离去。
秋可吟目送龙霄霆离开,眸中柔情好似一江春水。
霜兰儿望着秋可吟缠绵的眼神,心中五味杂陈,要有多爱一个人,才能有这样缠绵的眼神。须臾,她亦望向龙霄霆英挺的背影。
孤寂的白色渐渐消失在迷蒙的雨雾中。
霜兰儿与秋可吟同时收回目光,对视时隐有异样的气氛在彼此间蔓延。
秋可吟转身入座,柔声道:“兰儿妹妹上座。丹青,上茶。”顿了一下,她手中握了把描金扇,一时瞧不出她是冷笑还是微笑,声音里亦听不出波澜起伏,“真要多谢兰儿妹妹相助,才能觅得‘雪雁玲珑花。”
霜兰儿面上冷冷一笑,心中暗忖,秋可吟消息倒是灵通,想来其他事秋可吟也打听清楚了,包括她与龙霄霆之间的曲折。
丹青端来茶水,霜兰儿淡淡地瞟了一眼,一点热气也无,显然是一盏凉茶。丹青狗仗人势,怕是秋可吟这个主子授意,真不知秋可吟这么好的名声怎么来的。
秋可吟继续道:“只是还需兰儿妹妹帮忙。想必王爷已经告诉兰儿妹妹了,‘雪雁玲珑花制成药引后,每隔七日需要体质极寒女子的血入药。也许一年,也许更久。合适之人,普天之下唯有妹妹你。”
霜兰儿听罢,心口怦怦直跳,虽愤怒,脸上却不表露。
她早猜到了,秋可吟定是得了一种罕见的病,此病症外感内热,能令人脸色苍白,腿脚无力,外表看起来似是寒症,其实内热如火,伤心伤肺。治疗此病,需用体质极寒的女子的处子之血为药引。
小时候,她到仁心医馆当学徒,师父为她断脉后大赞,道她体质至寒,世间罕见。在仁心医馆学医的那几年,她也曾用自己的血为病重之人入药。
她陷入了沉思,瑞王府为何会找上她,又是如何得知她是至寒体质?能有几人知晓此事?难道是师父李宗远?
秋可吟眉毛弯成新月弯钩的弧度,打断霜兰儿的思绪,道:“我的病已有些年头,求遍名医俱无策。说起来还真要感谢仁心医馆的李宗远,一代名医,这等人才,屈居民间实在委屈。如今,我已保他入太医院。”说罢,她故意停下来,笑容完美无一丝瑕疵,留下充足的时间给霜兰儿震惊。
而此刻,霜兰儿神情恰如被冰霜冻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李宗远待她有如再造之恩,怎会为了名利将她出卖?她蜷紧手指,胸口憋得说不出话来。
秋可吟垂眼继续道:“李宗远建议用你的处子之血做药引,我们请兰儿妹妹入府,中间有些误会,导致兰儿妹妹……”她停了停,飞快掩饰眸中一闪而过的怨恨。若不是霜兰儿不肯就范,怎会横生枝节?
霜兰儿端起茶一口接一口喝,在冷茶的苦涩中琢磨如何应付秋可吟。
秋可吟继续道:“府中大火后,兰儿妹妹失踪不见,我的病一时没了着落。那几日,霄霆急得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夫妻五年,我怎忍心见他如此痛苦。那时我想死的心都有了,只要不再拖累他……”
虚伪!霜兰儿心中暗骂一声。
“当真天无绝人之路。一名道长途经瑞王府,王爷请道长入府为我诊病,得知有办法取代处子之血做药引。那就是用‘雪雁玲珑花与体质至寒女子的血同时入药,每隔七日服用一次,最快一年便可痊愈。彼时天未亮,王爷得知后,当即赶往越州。”
秋可吟似有些累,斜斜靠向一旁软枕。
霜兰儿已然明白,龙霄霆得知消息后便赶往越州,这才会在清晨时与自己在慈溪边相遇,才会有后来的一幕幕。
秋可吟留意着霜兰儿表情微妙的变化,轻轻拂过额边垂落的璎珞,以清冷的话语,给予霜兰儿最致命的一击。
“听奉天说,王爷曾在越州救了你?其实霄霆为人素来冷漠,这次老道长的话,他是完全照做了,真是难为他。”
霜兰儿挑眉,等着秋可吟接下来要说的话。虽然她知道秋可吟必定想打击她,而她也做好了抗击的准备。可是,秋可吟的话仍是深深地伤到了她。
“老道长再三交代,‘雪雁玲珑花只为诚心之人所见。若想寻得此花,需焚香沐浴、忌言慎行、着素衣、广施善行以积累功德。霄霆以诚心感动苍天,这才为我寻到‘雪雁玲珑花。”
那一刻,霜兰儿神情凝滞,如有冰水劈下,将她整个人连同发丝都冻住了。虽然她并不想相信秋可吟的话,可在秋可吟说完时,她几乎全信了。因为,一切不合理都得到最合理的解释。
若想寻得此花,需焚香沐浴。
所以,他身上总能闻到一股淡淡的百合花香。
忌言慎行。
所以,觅得“雪雁玲珑花”之前,他从不曾开过口。
着素衣。
所以,印象中瑞王总是一袭金袍耀眼,而越州相遇的他,却是白衣翩翩。
广施善行以积累功德。
所以,素来冷漠对人的他,才会对自己屡屡出手相助。
原来,更残酷的真相竟是如此。
还记得那一日,雨一直下着,他白衣翩翩,手中撑着一把油纸伞,转过身来,露出佩戴黑玉额环的额头。他将唯一的伞给了她,独自淋雨。
还记得那一夜,他手中宝剑在月下折射出幽蓝的光芒,激起一蓬血雾,残忍中带着美丽。
还记得那一次,他从恶贼手中救了她,醒来后却见他独自坐在悬崖边,一片竹叶也能吹成动人之曲,直吹入人心。
她忘不了他薄唇贴着小腿肌肤那温热的触感,忘不了他曾为她吸出雪貂之毒,忘不了他急着下山为她取解药,忘不了他将自己带离越州大牢时,那洒脱不羁的身影。
此时此刻,她都不愿相信他就是瑞王。原来,他对她的好,都是为了秋可吟。她究竟做了怎样的蠢事?雪雁玲珑花,为他人作嫁衣裳。
最可笑的是心诚则灵,不知是龙霄霆的诚心感动了上苍,还是她报恩的痴傻感动了上苍。
窗外雨声更大,风亦强劲。
秋可吟低头把玩着腕间的红珊瑚,时不时打量霜兰儿两眼,嘴角拉高,露出一抹幽深的笑容。
少刻,门外有人影伫立,一个男子的声音传来:“王妃,药引已准备好。”
是太医沈沐雨!秋可吟面露喜色,道:“快进来。”
沈沐雨身穿蓝色官服,手中端着托盘,盘中放着一只雪白的瓷碗,旁边还搁着一把雪亮的钢刀。见了秋可吟,沈沐雨恭敬行礼:“王妃,微臣来取入药之血。”
秋可吟也不多言,伸手指了指坐在席下的霜兰儿:“沈太医,这位就是兰夫人。”
沈沐雨颔首,端着托盘在霜兰儿身侧坐下。他自始至终未抬头,保持着恭谦的态度:“兰夫人,得罪了。”
日光映在锋刃上,刺得人晃眼。空气如死水般静,时间亦是凝住,过得极缓。
等待片刻,秋可吟用描金扇子遮住半边脸,故作凄怨道:“病痛折磨多年,承蒙兰儿妹妹施以援手,我感激不尽。沈太医,每七日取一碗血,兰儿妹妹身子可受得了?”
沈沐雨回道:“禀王妃,自然有损伤。”
秋可吟面露犹豫,迟疑道:“我实在不愿苦了兰儿妹妹,这破败的身子,究竟还要害多少人,真不如死了算了……”她似再说不下去,两行热泪自眼眶中流出。
“王妃,你别这么说。”丹青扑通一声跪倒在秋可吟脚边,哭得不能自已。
一主一仆,相扶而泣。其情其景,恐怕见者皆会落泪。
霜兰儿眼里露出鄙夷和不屑。秋可吟想必就是靠这出色的演技,蒙骗了那么多人。此刻她若不肯救秋可吟,只怕所有人都会指责她的不是,真是可笑至极。想了想,她伸出手,淡淡道:“动手吧。”
沈沐雨此时方抬头,打量着面前女子。衣衫素净,唯有领口绣了一朵孤傲的兰花,容貌清丽,有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纯真之姿。他心中微叹一声,手中钢刀划上霜兰儿手指。
屋中鸦雀无声,静得能听见鲜血咚的一声落入水中。
白瓷碗中,水清冽无比,珊瑚般的血珠子越聚越多,渐渐成了一片红。
秋可吟微微坐起,见鲜血慢慢凝聚半碗之多,松了口气。
不多时,沈沐雨取够鲜血,替霜兰儿包扎好伤口,起身道:“王妃,微臣去熬药,一个时辰便好。”说罢,他端了来时的托盘离去。
屋中气氛因着沈沐雨的离开,恢复胶凝。
霜兰儿最先打破沉默,声音清冷,似积在青花瓷上的寒雪:“秋可吟,你以为今日取了我的血,就结束了?”
“你怎能直呼王妃名讳,你这种下等人怎配喊?”丹青最先吼出来。
霜兰儿轻哼一声:“不错,我是下等人。可惜你这个上等王妃需要我这个下等人的血救命。”
秋可吟素来镇定的神情有所松动:“你想说什么?”
霜兰儿淡淡道:“每七日取我鲜血一碗,需一年,或许更久。王妃要怎样保证我能活到那时候?”
秋可吟不可置信道:“你威胁我?”
霜兰儿轻轻一嗤:“反正我贱命一条,何必成全你们?事到如今,你有什么筹码控制我?”一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她大可以逃走,或者留下来揭穿秋可吟的真面目。总之,她不会任人宰割。
气氛再一次胶凝。
屋中沉香袅袅飘动。
对峙片刻,却有更冷的声音传来:“她没有筹码,本宫有!”
霜兰儿愕然回首。
哗啦一声,虚掩的门被一下子推开。
来者身穿高贵的红缎宫装,满头珠翠相击,声音如同一浪高过一浪的鼓拍,回荡在空旷的屋中。
霜兰儿一眼就猜出来者的身份,这样的气度,这样的高贵,与龙霄霆一般清冷的眉眼,除了当朝显赫的端贵妃还会有谁?
秋可吟连忙起身相迎,叩身请安:“姑姑,您来啦。”
秋端茗横了秋可吟一眼:“本宫再不来,堂堂瑞王府鸡犬都要登天了。”说罢,她漆黑的双眸凌厉地扫向霜兰儿。
那眸子黑得深邃,深不见底。被这样的眼神扫到,霜兰儿只觉脊背一冷,汗水涔涔落下。
秋端茗冷笑着从霜兰儿身边跨过,在主位坐下,道:“可吟啊,你真是疏于管教。秋家个个都是能干之人,你哥哥庭澜,年纪轻轻就统帅边疆大军。你得拿出秋家的硬气来,眼下这个时候,宫里就够忙的了,你这儿还得我操心。”
“是,姑姑。”秋可吟声音甜甜的,撒娇道,“姑姑,你将桂嬷嬷调去好几日,她什么时候回来啊?”
秋端茗轻轻拍着秋可吟的手:“我让桂嬷嬷办点事,快了。瞧你,亏得我将桂嬷嬷放你身边,没她在,你又……”
“我的好姑姑,您就消消气吧。”秋可吟一边软语,一边替秋端茗拿捏双肩。
秋端茗戳了戳秋可吟的额头,笑道:“你呀,其他功夫不见长,就是嘴巴越来越甜。”
这样的情景,霜兰儿全身不自在。
秋端茗似笑非笑地望向霜兰儿:“怎么,见到本宫不知行礼?你爹娘没教你?果然是低贱人家出身。瞧你这样子,可想你爹娘亦是市井下作之流。”
霜兰儿紧紧握拳,气愤难平。她虽是平民,可父母从小教她不能疏于礼数。端贵妃进来时,她已起身行过礼,只是端贵妃不屑看。她面不改色道:“宫中礼教我不懂。民间女子出嫁后,贵妃娘娘您就是我的母亲。母亲大人未曾教导兰儿如何行礼,如有不周,还望母亲大人恕罪。”
屋外雨已停,冷风轻叩窗棂。
秋端茗神色顿冷。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丫头,她讥讽霜兰儿父母是市井下作之流,霜兰儿便反唤自己为母亲大人。她岂不是等于骂了自己?霜兰儿一口一个“母亲大人”唤着,她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姜到底还是老的辣。秋端茗很快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呵呵,霜连城与何玉莲倒是教出了个好女儿。”
霜兰儿一冷,秋端茗话里的意思,像是认识她的爹娘,这怎么可能?宫中贵妃与市井平民能有怎样的交集?尚未细想,秋端茗冰冷的话语已飘来。
“实话告诉你,你爹娘的性命都捏在本宫手里。你若好好表现,本宫可以救他们一命。”
接下来,秋端茗大致叙述了大婚那夜整件事情的经过。从七品检校郎李知孝是北夷国奸细,混入城防是想窃取机密。霜连成一直与北夷国暗中来往,后更是协助李知孝窃取机密。大婚那晚,宾客皆是北夷国人假扮。
李知孝假借婚宴,欲私开城门,放北夷人入城,准备伺机在崇武门制造混乱。此事最终走漏消息,朝廷派人密剿李知孝婚宴,并私下处决李知孝。适逢瑞王府中打听到体质至阴的霜兰儿要嫁给李知孝,当即出动人马将她劫走,销去她的户籍,明着纳她为妾。
秋端茗的话将整桩事与瑞王府撇得干干净净。如此鬼话霜兰儿岂会信,反问道:“我爹爹一介平民,为何要通敌?爹爹长年卧病在床,如何能通敌?”
秋端茗姿势高高在上,呼吸清冷漫长,一句话就令霜兰儿哑口无言。
“看来你娘何玉莲瞒得真好,什么都没有告诉过你。你爹霜连成曾在宫中太医院任职,十五年前因参与构陷太子一案被贬,他卧病在床便是皇上当年惩治他的恶果。”
霜兰儿震惊了,十五年前,她只有三岁。爹爹竟然曾是太医,这……她突然想起小时候在家中无意间翻出一本医书,她一看从此入迷,嚷着要学医,爹爹极力反对,最后娘亲苦苦相劝,她才有机会入仁心医馆为学徒。师父李宗远总夸她有天分,原来她的天分遗传自爹爹。
秋可吟见霜兰儿怔愣不语,手中金扇轻摇,附在秋端茗耳边道:“本来呢,这事不能告诉兰儿妹妹,无奈兰儿妹妹……”
秋端茗神色冷了冷:“霜兰儿,本宫为你造了新身份,泸州知县之女,年方二九,与你同名同姓,早年不幸夭折,如今你便是顶用这个身份。通敌叛国株连九族!你活着,是蒙瑞王府恩典。”
霜兰儿神情仿佛游离天外。记得龙腾说她已销户,果然不假。不过她知道,其中还有内情,绝非如此简单。半晌,她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明白了。”即便不明白,她也必须得明白,她爹娘的性命全捏在秋端茗手中。
秋端茗扬袖一挥,逐客道:“明白就好。王爷那边,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最好仔细点。没什么事就下去吧。”
“是。”
霜兰儿退至门边,眼前秋端茗开始同秋可吟说笑,两人精致的面容在她眼中似是扭曲般。胸中激荡难平,她势单力薄,又被人扼住咽喉,究竟如何才能拨云见日?难道就这么忍了?
暮晚时分,龙霄霆自皇宫中返回,情不自禁来到了新为霜兰儿的醉园。
霜兰儿换了一袭轻薄的紫纱衣,坐在西窗边,望着满园湖中倒映着红霞,怔怔出神。
龙霄霆一脚跨入屋中,见到的便是霜兰儿手托着香腮,整个人沐浴在晚霞之中。细碎的霞光似轻雾缭绕,此刻落在她的身上,别有一番静谧的气息。她凝滞的目光中亦有一分迷惘的脆弱。他停在那里,像是忘了走动。
许久,夜幕降临,丫鬟小夕进屋点蜡烛,见龙霄霆站在门口,不免吓了一跳:“王爷,您怎么……”
霜兰儿闻声回眸。小夕手中笼着晨曦般的烛火,映在龙霄霆淡金的袍子上,迸出阵阵金光,那龙,仿佛要腾云直飞。这才是真正的他,根本不是她心目中白衣翩翩、一世清流的孤绝男子。
她唇边浮起一丝悲寂的笑,淡淡道:“王爷,你来做什么?”
龙霄霆默然片刻,将手中锦盒递给小夕,打发小夕退下:“我从皇宫要了些上好的血燕,顺便给你送过来。”
霜兰儿冷笑,笑得不可遏制:“王爷怕我失血过多,早早死了便救不了你的王妃?血燕就不必了。我这条贱命,自己会保重,无须王爷操心。”
她这样犀利,浑身带刺,龙霄霆好看的眉头轻轻一蹙,没接她的话,停滞片刻,突然柔声问:“听说母妃来过,她……有没有为难你?”
他的声音低沉,有着醉人的温柔。这样的问话,令她心底所有的酸楚瞬间涌上喉头,她将眼泪逼回眼眶。他是关心她?她最恨先给她一巴掌,再施以关心,这无疑比凌迟更折磨人,且更痛。
她一字一字道:“没有。”每说一字,心上似被狠狠划开一刀。秋端茗警告她,在龙霄霆面前要慎言,或许她的事龙霄霆并不知巨细。可即便如此,他也脱不了责任。
转首,霜兰儿直直望入龙霄霆眼中。即便她有满腹委屈,却不知与何人说。
龙霄霆轻轻道:“没有就好。”
此时,可园中着墨小碎步跑来,见了龙霄霆忙行礼:“王爷,王妃问您何时过去用晚膳?”
龙霄霆缓缓转身,正欲离去。
霜兰儿却突然叫住他:“等等,我有一事问你。”
龙霄霆停住脚步。
霜兰儿怔怔地望着窗棂间漏下的月影,万千话语最后只凝成一句:“为什么三番两次救我?”
龙霄霆微微侧首,看不清表情,半晌都没说话。屋中静得过分,着墨早就识趣走开,一缕寥落的月光爬上枝头,尽数倾泻在他的身上,在地上拉出长长的昏黄影子。
良久,他轻声道:“只是同情。”
时光如梭,一晃月余过去。
霜兰儿自那日后再没有见过龙霄霆。醉园之中,唯有沈沐雨每隔七日前来取走鲜血,再无人光顾。几次取血,她的手指划满伤口,旧痕未愈,又添新伤。
这晚小夕捧着新衣裳进来,兴奋道:“夫人你看,王爷差人送来的,好美哦。”
霜兰儿瞥了一眼,上好的蜀锦,绿中带红,本是最俗的搭配,可这件衣裳却仿佛一池碧水沾染女子酡红的胭脂,虽艳却不俗。可见挑选衣裳之人,极具眼光且十分用心。
不知怎的,她脑海中冒出一句龙霄霆曾说过的话:“本王不会临幸你,王府许你一生荣华富贵,只要你守好本分。”
这就他给予她的荣华富贵?黄金为栏,白玉为牢,风光其外,孤寂其内。他以为这便是女子梦寐以求的生活?真是可笑。
恍惚间,小夕已为她换上新装,赞道:“好衬夫人的肤色。”
霜兰儿起身轻转,裙角似在光洁的地面上开出一朵不完整的花,淡淡道:“今晚王府有筵席?”
小夕双眸晶亮:“夫人真聪明。今晚有合茶宴,很热闹。”
“合茶宴?”霜兰儿秀眉微颦,似是不解。
小夕突然尴尬道:“嗯,王爷叫夫人出席,夫人就去吧。来,我帮你梳头。”
“哦。”霜兰儿淡淡地应了声,没太在意。吃顿饭而已,她还怕了秋可吟不成。可等她搞清楚合茶宴的含义时,便不再这么想了。
所谓合茶宴是恭贺圆房的筵席。
原来五年前秋可吟与龙霄霆成婚,彼时秋可吟年方十五,龙霄霆刚满弱冠,二人本是风华妙龄,可惜秋可吟不幸身染重病,二人圆房之事一拖再拖。龙霄霆遍寻名医,始终没能治好秋可吟。虽如此,二人感情却不减,龙霄霆也从未动过纳妾之意。
如今太子卧病床榻,江山继承人又起风波。若龙霄霆膝下有子,日后登临帝位又多一分把握。到了这节骨眼上,端贵妃再等不了了。眼下秋可吟病情得到控制,端贵妃命人挑了良辰吉日,让他们正式圆房。
筵席设在百花园中的凉台,四周亭台楼阁皆悬挂着绢红宫灯,照得满天满地似皆染上醉人的红色。
霜兰儿步入筵席中。举目望去,几位客人正向秋可吟和龙霄霆祝贺。秋可吟的气色好了很多,巧笑倩兮,今晚所有光彩风华,皆被她一人占去。
龙霄霆依旧一袭金袍,坐在灯红交错的筵席中。转首间,他注意到霜兰儿立在筵席尽头。目中掠过一丝惊艳,他向霜兰儿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来。
小夕面上一喜,连忙在身后推了推霜兰儿。与霜兰儿朝夕相处,她非常喜欢这位夫人,心善又不骄纵,实在难得。王爷从不多看旁的女子一眼,对兰夫人算是格外好呢。
霜兰儿面无表情,默默地坐在龙霄霆右手边。抬眸时,她捕捉到秋可吟面上飞闪而过的不满。想来秋可吟介意的是,方才龙霄霆主动向自己招手。
她轻嗤一笑,秋可吟的病本来无法医治,龙霄霆再有诚心,未必有能耐采得“雪雁玲珑花”。说到底,她不禁医治了秋可吟的病,今晚还促成这一对鸳鸯圆房。她这桩嫁衣裳还真是做得漂亮彻底。秋可吟占尽便宜,秋端茗扼住自己要害,秋可吟究竟还有什么不满?
龙霄霆瞧了瞧坐在身边的霜兰儿,温言道:“你气色不错,衣裳合身吗?”
秋可吟抢先道:“上阳城风老板的眼光越来越好了,每每送来的衣裳都与众不同,穿在兰儿妹妹身上更是羞煞百花。”
霜兰儿怡然微笑。
此时龙霄霆注意到霜兰儿半掩在袖中的双手,葱白十指密密裹着纱布,隐隐透出血红色。神色暗了暗,他突然拉过她的手,握在掌心间。
霜兰儿不料他会有此举动,一时愣住忘了缩回,任凭他握住。她的手冰冷,他的手却炙热如火。冰与火两重天,在这一刻互相抵触着、消融着彼此。
“要不要紧?”迟疑了下,龙霄霆轻声问道。
“霄霆……”秋可吟紧咬着唇,眼底生出怨恨。方才霜兰儿现身时,她便觉得不好,霜兰儿本就生得灵秀,再加上悉心打扮,还曾与王爷偶遇一同采草药。莫说日久生情,只怕现在就……
霜兰儿似感到秋可吟如火如荼的目光,又望见龙霄霆的目光中带着怜惜,她浑身一颤,猛地抽回手。同情,又是同情!飞快地将双手掩入袖中,她语气冷漠地说道:“多谢王爷假惺惺。”
一时间,龙霄霆薄唇微张,无比尴尬。
秋可吟笑着解围:“霄霆,别生气。兰儿妹妹尚年幼,难免有些心气。日后我会好好劝劝她的。”说着,她套着金护甲的指尖划上龙霄霆金袍胸前的腾龙,状似轻抚。
霜兰儿素来见不惯惺惺作态,秋可吟明明恨死自己,还要在龙霄霆面上装样子,真是恶心。她冷冷一笑,字字犀利:“王妃长年卧病,如今终于病好,真是可喜可贺。我是年幼,不过十八,王妃长我两岁有余,又常在王爷身边服侍,若王妃愿指点一二,兰儿作为新人感激不尽。”她话尾刻意强调“新人”二字。
此话一出,秋可吟面上再也挂不住,当即冷了脸。好一个霜兰儿,字字戳在她痛处上,讽刺自己年过二十,大好青春都在病榻上度过,还讽刺自己是龙霄霆身边的旧人。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忍不住要发作。
霜兰儿却是不屑的姿态,冷冷地望着秋可吟。
龙霄霆望了望霜兰儿倔强的侧颜,薄唇动了动,似想说什么,终究什么都没说。微微仰头,银河辽阔,那样远,无论你怎般伸手都够不着。
气氛正僵滞,桂嬷嬷却端茶走来。秋可吟瞬间敛了神色,嘴角含着笑意,朝桂嬷嬷使了个眼色。桂嬷嬷会意,上前将茶水端至霜兰儿面前,笑得诡异道:“兰夫人,今夜是王爷与王妃大喜之日。您理当敬茶,请。”
霜兰儿凝眉,伸手去接,哪知手肘被桂嬷嬷碰到,茶水当即打翻,滚烫的水瞬间渗透轻薄的衣料,烫得她双腿隐隐作痛。
桂嬷嬷指责道:“兰夫人!王爷王妃大喜,你却打翻茶水,这多晦气!”
霜兰儿被烫痛了,随手取了块绢帕草草擦拭污渍。
桂嬷嬷假意上前帮忙,动作隐蔽,无人能瞧见她明着为霜兰儿擦拭,暗中则用长指甲刮刺霜兰儿被烫伤之处。
痛得钻心,霜兰儿再忍受不住,一把推开桂嬷嬷。
桂嬷嬷似没站稳,以极夸张的姿势向后倒去,摔在地上,疼得哇哇直叫。她爬起来,老泪纵横,哭天抢地:“王爷啊,老奴可是看着王爷您长大的,活到这把年纪,从没谁对老奴这般无礼……王爷……”
龙霄霆握住霜兰儿的肩膀,用力将她扳转过来,深深地望入她的眼中:“兰儿,王府不比民间,你性子太烈。快跟桂嬷嬷道歉。”
霜兰儿心口热气一涌,却很快平静。她其实很想对他大吼:“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推倒她了?”可她终究忍住了,只回以轻轻一笑。
她耳坠上有着长长的细碎流苏,此刻轻轻地打在他握住她肩膀的手背上,微微的凉。那一刻,他看着她在暗夜中绽放的纯真笑容,只觉瞬间迷住眼。薄唇轻动,他齿间终迸出几字:“听话,别任性。”
下一刻,霜兰儿用力地推开龙霄霆:“我去换件衣裳。”匆匆逃离,心灰意冷。
任性?他心里原来是这样看待她的。不分青红皂白地冤枉她。克制不住心中的愤怒,她沿着鹅卵石小路一路狂奔。
夜太黑,月影亦疏。
心中委屈,眼中似有雾气弥漫,她渐渐看不清前方的路,脚步越来越乱。
突然,也不知什么东西横在路边,她一时不察被绊倒。她以为自己会摔得很惨,可跌下去的时候,却摔在一团松软之物上。且这松软之物还会发出怪叫,怪叫的声音,听着还挺耳熟?
无暇多想,霜兰儿赶紧爬起来,她估摸着自己也许撞到了人。她太心急,也不知自己究竟撑到什么。黑暗中,对方啊的一声痛叫起来,那人因疼痛顿时弓起的长腿一下子顶到她的小腹。
这下可好,本已爬起来的霜兰儿在外力的撞击下,又一头栽下去。下一刻,她鼻间充满浓郁的男性气息,更要命的是,她的唇似乎贴到什么,软软的,似最轻柔的棉絮;温温的,像是满庭芳茶楼刚端上桌的米糕,令人有想咬一口的冲动。
此时,月儿从云中露脸,淡淡的光晕自柳树稀疏的缝隙洒落。
霜兰儿终于看清眼前的状况,男子肌肤如雪,黑发垂在耳侧,一双吊梢长目正望着她,近在咫尺。这样魅惑的眼神,美极艳极,不正是——龙腾!而她的唇,似乎贴着的就是——他的唇?!
好似被天雷劈过,霜兰儿猛地一震,自龙腾身上跃起。天啊,她都干了什么?随随便便在瑞王府中摔一跤,也能正巧撞上龙腾,他和她这叫什么缘分?
更糟的是,她竟然……
无暇多想,只因身前那个恶劣的男人看清楚是她后,并发现他们竟然双唇相贴后,竟然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
这下子霜兰儿可急了,到底是在瑞王府中,龙腾这么大喊大叫要是被别人听到,她就有麻烦了。心一横,她赶忙用一只手紧紧捂住龙腾鬼叫的嘴。另外一只手则伸出一指,凑至自己唇边,做了个小声的姿势。
龙腾美眸含笑,轻轻地点了点头。
霜兰儿这才敢放开手,她心中本有气,如今又遇到龙腾,更是没好气道:“你一个大男人喊什么?要说被轻薄,这事儿吃亏的人也是我,你有什么可喊的?”
龙腾突然凑近霜兰儿面前,咧开一个大大的邪恶笑容,接下来他说出的话能将活人给气死了:“我就是随便叫叫,怎么了,难道还不允许吗?还有没有王法了?”
霜兰儿翻了翻白眼,懒得同这般不正经人多说,她直接一拳捶下去。好一个龙腾,占了她的便宜,还装作自己很无辜的样子,真是欠扁。
想不到,一拳下去,龙腾又鬼叫起来,且声音比之前更尖锐更刺耳。
无奈之下,霜兰儿只得再次死死地捂住他的嘴。这次她不敢轻易松开他,捂了好长好长时间,生怕一放开他又会乱嚷起来。
龙腾满眼委屈地望着霜兰儿,伸手指了指下面。
霜兰儿不解,只道:“我放开,你别再喊了,行不?不就是打了你一拳,你至于嘛,算我怕了你了。”
龙腾点点头,霜兰儿这才缓缓松开。
龙腾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伸手拭去额边落下的汗珠,摇头道:“不是你打了我一拳,而是你那只手一直压在我那里,都快痛死我了。”
那里?是哪里?
略略一想,霜兰儿的脸突然烧得通红,只觉手掌间有异样的感觉传遍全身,令她如遭雷击。那里该不会是指……想到这儿,她急速向后一退,直欲离开。不想一个重心不稳,整个人竟是直直地朝后跌去。
龙腾邪气一笑,猛地揽上霜兰儿不盈一握的细腰,将她抱了回来。
他的眼中有着戏谑的神色,那一刻霜兰儿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上当了,她低下头来,看了看自己方才压住他的地方,分明只是……
眸中多了两簇火苗,她恼道:“你耍我是不是,我明明只压到你的腿而已。”
龙腾笑得无辜:“对啊,我就是指你压到我的腿了。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霜兰儿大窘,她以为是……
龙腾美眸渐渐睁圆,面上做了然状,并将尾音拖得长长的:“咦,你脸红了。哦,你脑子里竟想些不正经的——”
轰的一声,霜兰儿只觉脑中都快炸了,脸烫得估摸着能煮熟鸡蛋,这个恶劣的男人,存心戏弄她。
半是尴尬、半是不想理会这种纨绔子弟,她瞬间冷了脸,起身便欲离开。
哪知龙腾双臂用力一箍,将霜兰儿牢牢地固定在身前。如此一来,变成霜兰儿跨坐在他的身上,两人贴近得几乎没有一点间隙。
这样的姿势过于暧昧,不禁令霜兰儿脑中警铃大作。这样近的距离,他炙热的气息一浪接着一浪,尽数喷洒在她的脖颈间,酥酥地痒。
她的气息渐渐急促,心跳若擂鼓,浑身紧张得一动也不敢动。
半晌,她才艰难地问道:“你想做什么?这里可是瑞王府。”
龙腾艳过桃花的俊颜越来越靠近,声音和骨子里都透出邪恶:“反正刚才我们已经亲过了,一次和两次有什么区别?”
“不——”
霜兰儿的话还未说完,嘴唇已是被龙腾重重堵住。
夜凉似水,晚风送香。他的吻十分霸道,侵略性十足,唇齿一点点深入。起先她死死咬住贝齿,不让他进犯。无奈这厮直接一掌捏住她的腰,她一惊,松了口,便给了他可乘之机。
唇舌交缠间,他似越来越兴奋,动作越来越狂野,手臂搂得她几乎要断气。她只觉天旋地转,脑中却是清醒的,气得浑身似要爆裂开来。无奈始终挣脱不了他,只得任他轻薄。
“放开她!”
一声怒喝终打断这香艳绮丽的一幕。
【下期预告】:霜兰儿和龙腾亲密的一幕被龙霄霆撞见,她担心龙霄霆会对龙腾不利,却在他们对话中意外得知,龙腾竟然是太子世子。霜兰儿和龙腾暧昧,这点让龙霄霆气愤不已,气急之下竟也吻了霜兰儿……更多精彩内容,尽在下期《飞言情》,敬请收看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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