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因为欠宋鹤一命,馥容被他一世又一世地追来讨债。然而每当她受到伤害时,溥之麟就会出现在她身边。溥之麟说他早已在轮回里守护了她一世又一世……
楔子
数九寒天,除夕将近。昨夜降了一场大雪,大晟国皇城内外,银装素裹。
皇宫中用于祭天仪式的祈天台中间,一个柴堆已然架起,有兵士在往柴堆上淋火油。中间的木柱上捆了一名清丽女子。尽管被捆绑着,她还是尽量地扬起傲然的头颅。
祈天台下不远处传来对话声。
“鹤儿,馥容为前朝皇族之女,若留下她,朝野间余孽便贼心不死。在我朝第一个除夕的前夜拿她祭天,可绝了他们的妄想,扬我宋姓皇族天威。此事需得你亲手来做。”
新皇帝说完这话,招了招手,便有侍卫走上前来,将一弯铁弓交到宋鹤手中。宋鹤沉默一阵,慢慢抬手接过。
馥容公主的目光划过他的脸,眼中满是恨到极致后的轻蔑。这个人,是她的准驸马,她最爱的男人,曾经。然而此刻,他即将亲手烧死她。
宋鹤将箭头的油毡在火把上点燃,缓缓将弓箭拉开,对准柴堆。祈天台上的女子的目光落向远方,似乎是走神了,嘴角浮起浅笑,美若梦幻。
他的心底颤了一下。松弦,燃着火的箭射出,准确落在柴堆上。轰的一声,火舌爆燃而起,瞬间将馥容席卷在内。
1.
大约一年之前。大晟国一冬无雪。
眼看即将进入阳春三月,整片江山却仍是一片萧索,土地龟裂,草木枯寂,丝毫没有复苏的迹象。同时,瘟疫肆虐全国。路上处处可见倒毙的死尸,整个大晟国笼罩着不祥的死亡气息。
民间悄然盛起一个邪教教会,叫做“紫云教”,四处散播流言,称大晟国皇族气数已尽,遭受天遣。他们的教主才是真命天子,改朝换代才能顺应天意,消灾除难。更有边疆藩王数次显露不臣之心,若他们内外勾结,被疫病诛杀近半的大晟军队恐怕难以平叛。
天灾加人祸,一时间人心惶惶,江山动荡,大晟国皇帝忧心如焚。
在这岌岌可危的关头,一个人的出现,令在困境中的皇帝看到了一丝曙光。
来人一身荼白衣袍,万缕银丝系成松松一束垂在身后,缓缓步入殿堂时,袍角若有若无的云彩随着脚步流淌,气质脱俗若仙。他并未三叩九拜,在殿前拱手施了一礼:“在下溥之麟,参见皇上。”
这个名字皇帝早就听过。溥之麟,通仙术,精医术,民间传说他是神仙下凡。如此人物,在危难之际来到宫中,皇帝也不与他计较失礼之过,问道:“溥之麟,你可有驱除瘟疫的良方?”
溥之麟抬头看着皇帝,眸色清冽如冰:“良方可治病,却不能根除毒疫。毒疫源自地燥,地燥源自大旱。一冬无雪,才会滋生毒疫,更致草木枯槁,河水断流,百姓无法春耕,今年必然爆发大饥荒。”
这些是皇帝已经预料到的,听他悉数说出来,更觉心情沉重。却听溥之麟清晰地道:“在下不才,可施术招来一场大雪,可灭瘟疫,缓旱情。”
皇帝喜出望外。突然有宦官匆匆跑来报道:“皇上,馥容公主不好了。”
皇帝顿时六神无主。馥容公主是他的长公主,他最疼爱的女儿,不久前也染上了瘟疫,太医想尽了法子,也不见起色。突然记起面前就有一位神医,期待的目光向溥之麟看去时,却发现神医的脸色有些发白,未等皇帝开口,便扯着宦官,匆忙跑去察看。
溥之麟来到馥容公主寝宫门外时,有一个身着紫色官袍的年轻男子正试图冲开门口侍卫的阻拦,冲到寝宫里去,口中嚷着:“让我看一眼馥容公主……”
侍卫死命拦住他,急道:“宋大人,公主吩咐过,绝不许您进去。公主是怕把病气过给您,是为了您好,您不要辜负了公主的一片苦心。”
溥之麟在门前顿了一下脚步,沉声道:“闪开。”声音不高,却冷冽入骨。跟侍卫纠扯的宋鹤怔了一下,扭头看去。溥之麟定定地看了他一眼,才推门进去,复将门关上。宋鹤不由得愣愣地站了一会儿。方才这人的眼光好生凌厉,竟似冰刀子削过来一般。那神气,仿佛与他有血海深仇一般。
长公主的寝宫内熏着艾草,青烟缭绕。床榻上盖着锦被的人,脸色苍白到几乎透明,如此羸弱,如一个单薄脆弱的瓷器,轻轻一碰就要碎掉似的。
病人显然已到了弥留之际,纤长的睫毛寂寂地覆着,呼吸一下弱似一下。溥之麟心口一痛,疾步上前,搡开跪在床边哭泣的宫女,托起公主细弱的颈子,将一枚丹药喂进她的口中,小心翼翼地将她拥在怀中,唇落在她光洁的额上。过了许久,馥容的长睫颤抖一下,竟缓缓睁开了,抬眸望着抱着她的人。
溥之麟低眼看着她,叹道:“馥容受苦了,我来得晚了。”
馥容眼神迷蒙,显然久睡初醒,脑筋还是糊涂的。
旁边传来宫女的一声惊喜呼喊:“馥容公主醒了!”
溥之麟就这样以一粒丹药救回了馥容的命。
2.
溥之麟拟出了治疗瘟疫的方子,民间的疫情很快得到了控制。他掐算好了吉时,十日之后,前往祈天台祈雪。
皇帝在与他同舆前往的路上,说道:“溥爱卿,此番祈雪如果顺利,瘟疫得灭,你想要什么报酬,朕都会给你。”
溥之麟微笑一下,道:“事情办好之后,便请皇上将馥容公主下嫁给在下吧。”
“朕恩准!”皇帝没有半分犹豫就一口答应。溥之麟若能救天下苍生,就算是要求划地封王也不为过,仅要他一个女儿,真是太划算了。何况馥容的命是他救回来的,以身相许情理之中,溥之麟要才有才,要貌有貌,相信馥容也会喜欢他;再者说了,通过联姻将这等奇材留在宫中,必能成为栋梁之材。
算盘打到如意之处,皇帝更加喜上眉梢,全然没有看到旁边跟随的宋鹤宋大人铁青的脸色。
溥之麟站在祈天台上,回首,望向一门玲珑暖轿。轿帘撩开着,露出里面裹着白裘的女子,她的半个脸埋在毛领子里,露出一双如水美目,好奇地盯着他。是馥容公主。她的病基本好了,听说有祈雪这等稀罕事,特意缠着皇帝允她来看。他朝着她的方向微微一笑,笑容如春溪冰融,清冽润目,看得台下围观的人们均是愣了一下,神思有片刻的恍惚。
他的手中现出水色长剑,在天空划出柔和的光影,大袖舞动,银丝飘抚,有若谪仙。口中吟出朗朗祈词,如诗如歌,动人心弦。随着仪式的进程,风云骤起,灰蒙蒙的天空渐渐聚起铅色阴云,气温逐渐寒冷起来。一个时辰之后,第一片雪花从天空落下。
片刻之后,鹅毛大雪漫天飞舞,人群一片欢腾。溥之麟从祈天台跃下,没有到皇帝面前邀功,却是直接跑到了馥容的轿前,笑吟吟地问道:“容儿,方才我的歌舞可好看吗?”
馥容一怔,下意识地答道:“好看。”大病初愈后的苍白小脸上,浮起两朵红晕。忽然反应过来,她一把扯下了轿帘。溥之麟眼中的笑意更深了。
大雪整整下了三天三夜。雪厚封门,皇城内外,尤其静谧。
溥之麟踏雪而来,手中捧着一碗热汤药,推开馥容寝宫的门,道:“馥容,补药熬好了……”
一抬头,却发现馥容的床沿上坐着宋鹤,馥容的手正从他的手中飞快抽出,颊上微微泛红。溥之麟的脸色阴了下来,道:“宋大人,你在这里做什么?”
宋鹤也不示弱,眼色一横:“下官来探望公主。”
馥容这时插言道:“溥神医,药让宫人送来就好,以后,不必劳烦溥大人了。”语气中透着刻意的疏离。溥之麟的目光移到她的脸上,顿时转成煦如春风,柔声道:“别人送来,我哪能放心?你我已有婚约,不是外人,容儿不必见外。”说罢趋步上前,将药碗凑近,“来,趁热喝。”
馥容神色大变,声音顿时高了起来:“这桩婚事我是绝不同意的!”手一挥,药碗摔碎在地上。溥之麟吃了一惊,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容儿有没有烫到手?”
宋鹤也变了脸色,猛地揪住他往旁边一推:“狂徒好生放肆!”
溥之麟反手扭住宋鹤的手臂,将他狠狠压在墙上,靠近他的耳后,用阴狠的声音道:“你给我听着,若敢害她,我必将你千刀万剐。”恨意袭上心头,手上力道猛然加重。
宋鹤听得怔怔的,却听咔嚓一声,接着传来一阵剧痛,不由得发出一声惨叫。他的手臂竟被溥之麟生生扭断了。
馥容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大声尖叫起来。
3.
馥容手持一柄短刀,跪在大殿之上,拿刀尖对准自己心口,声泪俱下地控诉溥之麟的毒辣,哭诉自己与宋鹤两心相许,若她父皇不取消指婚,她便自裁以明心志。
皇帝最疼这个女儿,见此情形,慌得手脚哆嗦成一团,转身想求溥之麟换个要求,却意外发现溥之麟比他这个做爹的还要慌乱。
溥之麟脸色苍白,颤着嘴唇道:“容儿不要这样,万不可伤了自己。你不愿意,我不会强迫于你。”
馥容没想到事情解决得如此顺利,她站起来,抹去眼泪,瞪他一眼,哼了一声,气冲冲地走了。
皇帝对他万分抱歉,他只心事重重地沉默着。
雪融之后,瘟疫灭绝,万物复苏,春回大地。今年的时节因这场大雪拖后了数日,却总算是可以春耕播种了,收成有了指望,亡国谣言不攻自破,盛极一时的“紫云教”渐渐销声匿迹。
皇帝封了溥之麟一个国师的头衔,他就一直住在皇宫之中。婚约虽取消了,他还是会找各种机会想接近馥容。馥容却对他避之不及,他只好每天坐墙头,蹲屋顶,站得高一些,便能望见她多一些。馥容常常会在偶然间抬头时,撞上一对幽怨的眼睛,忙忙地躲开目光,颇有些气恼。
当年秋天的寒露时节,皇帝正式将公主指婚于宋鹤。皇帝顺利应承这桩婚事,不仅仅是因为公主与他两情相悦,还因为宋鹤乃藩王之子。藩王虽有过不臣之心,但疫情之后,军队中将士病死几乎一半,国力、兵力尚未复元,此时削藩不是好时机。对于藩王,皇帝还是主张安抚为重。联姻,对安稳边疆、安抚藩王大有益处。
馥容听到这个消息,按捺不住心中喜悦,一路小跑去找宋鹤,裙角都轻扬起来。宋鹤站在园林中的树下等她,片片黄叶拂落在他的脚边。听到脚步声,他回头望来,如墨眉眼含了笑意,儒雅俊秀,让人心醉。馥容看着他,眼中闪着碎星般的光彩,心中充斥的幸福,让她觉得脚步都像是踩在云端的。
“鹤郎,父皇指婚了。”她欢喜地唤道。
“我已晓得了。能拥有容儿,是我的三生之幸。今生今世,宋鹤绝不会辜负容儿。”字字句句,如珠玑落入她的心田。
忽听嗤的一声冷笑,将两人从柔情蜜意中惊醒。两人寻着声音抬头望去,见树上不知何时坐了一人,正是那个碍眼的溥之麟。他闲闲地倚坐在高高的枝丫上,秋日午后的薄薄日光落满他的荼白衣袍,却暖不了那双冷若冰霜的眸子,以及嘴角的凉凉讥笑。
宋鹤怒道:“偷听他人说话,恬不知耻!”
“可是我先在树上睡觉的,是你的聒噪扰了我的清梦。我本睡得好好的,忽听一句虚情假意到令人发指的言语钻到耳中,心中一寒,生生被吓醒了。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俯视的目光如刀锋一般,冷冷划过宋鹤的脸,宋鹤心中莫名地一哆嗦。
馥容面含怒容,拉了宋鹤就走:“鹤郎,我们走,莫要与这等恶徒浪费口舌。”
溥之麟忽然纵身一跃,落在地上,拦在了二人面前,看着馥容,柔声道:“容儿,如今是非尚未分明,我说什么你也不会信。终有一日,你会明白我并非在胡言乱语。有我在,我绝不会容奸人伤你半根毫毛。”
说罢,目光横向旁边的宋鹤。馥容很少如此近距离地看他,只觉得他说这番没头没脑的话时,语气笃定,眸子澄澈见底,竟不像在恶意诽谤,倒像是发自内心。她不由得片刻地愣神了。
宋鹤恼怒地一把推开了他:“休得在这里胡言乱语!”拉着馥容便走了。走出一段,馥容回头看了一眼,溥之麟还站在原地,静静地望着她,眼底似是积了几世的情感,若深潭暗涌。一个带着神迹出现的人,怎么会用这般深情的目光看着她?恍然间,记忆深处有零落的光影掠过,不知是来自前生,还是来自今世。
手臂被握住,宋鹤在她耳边唤道:“容儿?你在想什么?”
回过神来,对上他担忧的双眼,她支吾道:“哦,没什么,就是觉得这溥之麟好奇怪。”
“没错,”宋鹤愤愤地道,“上次扭断了我的手臂,现在又对我恶言污蔑!他对你有不轨之心,才会这样处处为难于我。我受些委屈没什么,容儿你千万要提防着些,离他远点。我绝不能让你受他半分羞辱。”
看着他的琉璃墨瞳,馥容片刻间将心头的一丝疑惑抛诸脑后,微笑点头:“我晓得。”
宋鹤将她轻拥入怀,目光越过她的头顶望回去。溥之麟已然离开,余下一地落叶。树上方才还挂满黄叶,这片刻之间已是光秃秃的,叶子尽数落在了地上。
刚才溥之麟的心情一定很不好。他心情一坏,身周气温就会骤降,以致秋叶瞬间落光。
还真是个异类啊。宋鹤的嘴角现出一个冷笑,俊雅的面容掠过一丝阴森之气,一现即隐。
4.
宋鹤心中有鬼。
溥之麟明知宋鹤有阴谋,但自己毕竟势单力薄,没有办法查清宋鹤真正的计划是什么。但他感觉得到,宋鹤快要采取行动了。他日夜守候在馥容周围,不敢远离,生怕有半分差池。
这一夜,他坐在馥容寝宫旁边的屋顶守着,低头望去,便可望到寝宫窗口透出的橘色灯光。屋顶虽然霜重寒冷,那片灯光落在眼里,还是觉得心头温暖。
他的嘴角弯起微笑。
——你注定是属于我的,我就在这里,终能将你等到。
灯光突然灭了。与此同时,寝宫里传出一声惊叫,是馥容的声音。紧接着一声大响,一名黑衣人挟着一个女子破窗而出,月色下,可隐约看清那女子的衣服身形,望上去正是馥容公主。溥之麟心中一惊,纵身追去。
黑衣人挟着馥容沿王宫的重檐殿顶飘忽飞跃,速度快得诡异,瞬间身形似乎要隐到黑暗中去。这人的脚程之快,竟不似凡人。溥之麟心中惊疑,足下驭起寒风,发力直追。饶是这样,竟还是追他不上,用尽了力气,也只能不远不近地跟着。
没多久就出了宫墙,一路出了京城,直奔到城郊的荒山野岭里去。黑衣人和的馥容的身影在前方闪了一闪,忽然不见了。溥之麟大惊,奔到他们消失的地方。这里是荒山里的一个山坳,四处遍布乱石。溥之麟在山坳中乱转了一气,突然看到前方俯卧着一名女子。从衣着上看,正是馥容。
他急忙奔上前去,弯腰将女子翻了过来。
却不是馥容的脸。这女子他也认得,是馥容身边的一名宫女。女子睁开眼睛,冲着他妩媚地笑了一下,细长眸中满是恶毒。
中计了。溥之麟一把推开她,同时感到胸口如被一道火焰贯穿。他踉踉跄跄地向后退了两步,低头看去。胸口插了一把匕首,只有一小截露在外面,青色刀柄上刻着的火焰纹路灼灼生辉,刀身如烙铁般赤红。
青璃赤火刀。他的克星。
皇宫之中。馥容命宫女重新点燃了灯火。她听从宋鹤的安排,配合他演了一场被劫持的戏。宋鹤说,是要把那个讨嫌的溥之麟引到没人的地方,狠狠修理一顿。计划实施之前,她一直是满心鼓舞,巴不得让这个轻薄之徒吃个教训。她躲在窗边,不出所料地看到溥之麟断然中计,跟着宋鹤和那个假扮她的女子便追去了。虽然夜色昏暗,她还是看清了他匆忙的身形,甚至瞥见了他惊慌的神情。
溥之麟不傻,这样容易便上钩了,只因为,关心则乱。
馥容忽然就感到后悔了。毕竟,他们整的是一个喜欢她的人,他们只是利用了他对她的感情。她对这个平日里厌透了的人忽然担心起来,但愿宋鹤不要下手太重,警告一下他便好了。
像是有火焰沿着伤口中破裂的血管瞬间席卷全身,灼热的剧痛让溥之麟几乎失去意识。凭着强大的意志力调动体内与生俱来的寒气,与这灼热僵持抵触。浑身颤抖着,两眼被灼得通红。
刺伤他的女子笑笑地从地上站起来,同时她的身后出现一个黑衣的人影。溥之麟摇摇欲坠地站着,抬眼向黑衣人望去。
宋鹤,夜行衣的墨色衬得他的脸色格外青白,阴鸷的目光盯着溥之麟,嘴角挂一个森然的微笑。
女子向旁侧退了一步,行礼道:“教主。”
教主?!溥之麟微微眯起了眼,艰涩地发声:“让我猜一猜……你竟然是邪教紫云教的教主?”
宋鹤微笑点头:“没错,我是紫云教教主。紫云教本是我的父王暗中扶持的,只等时机成熟,与父王内外呼应,江山唾手可得。溥之麟,你只知道我有预谋,却不知道我预谋的是什么,或者说,不屑于知道。你自信能从我的手中再一次夺去馥容。”
溥之麟强撑精神勉强站着,眼中闪过疑惑。
——为什么要说“再一次”?
宋鹤呵呵地笑了:“你没有想到,我会知道那些前世纠葛吧?你已从我手中夺走她六次了。你以为,这一世我还是个任你欺凌的凡人吗?冰窟族人,溥之麟。”一字一顿地将末句念出,语气阴狠。
“你是如何……” 溥之麟撑不太住了,气息断断续续。
“紫云教擅长通灵之术,我已将过往六世轮回看了个遍。每一世,你都跳将出来,将我与馥容生生分开,夺我所爱。”
溥之麟冷笑道:“那也是因为你从来都是对她不怀好意。宋鹤,你的阴险势利,投胎转世也改变不了,这才注定了你生生世世的可悲下场。有我在,我不会容你伤她。”
“哈哈——”宋鹤仰天长笑,“你现在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了,凭什么说这种空话?我费尽心力才寻得这柄青璃赤火刀,这可是你们冰窟族人的克星。溥之麟,这一世,你输了。”一面说,一面步步逼近,突然抬手,向溥之麟心口露着的刀柄拍去。只要青璃赤火刀穿透他的心脏,他便必死无疑。
溥之麟手中突然现出一柄水色长剑,直直穿透了宋鹤的手掌。剑抽出时,散出一朵绚烂血花。宋鹤一声痛呼,后退了一步。溥之麟疾速向后退去,身前突起一阵大雪,密集的雪花砸得睁不开眼。雪雾片刻间散去,却已不见了溥之麟的踪影。
女子追了一阵,也一无所获。宋鹤抱着冒血的手,道:“一个冰窟族人受此重创,必得休眠百年才能复原。百年之后的事,已与我无关了,不必寻了。父王已参透破解七重玉骨塔的法子,下月初便是起事之时,他想爬出来碍我脚步,也不可能了。”
5.
溥之麟并未跑远。赤火刀灼热,将涌出的淡蓝色血液瞬间蒸腾。冰窟族人的血是淡蓝色的,没有温度。
他已没有力量跑远,借着雪雾遮掩,扎进了附近的一个深潭之中。
冰凉的水瞬间浸透身体,暂时将灼热缓了一缓,他的力气回来了片刻,握住刀柄,将青璃赤火刀拔了出来,身边的水色顿时变成一团幽蓝,又渐渐变淡。
身体缓缓沉降向水底,水底寂静无声,渐渐模糊的意识里,悬着一丝至痛挂念不肯断去。
宋鹤既看穿了前世因果,就能改变命数。馥容有危险。
伤口持续冒出的血液颜色忽然起了变化,结成蓝色冰晶。这冰晶的范围迅速扩大,片刻间竟将他整个人包围了起来。
冰窟族人天生拥有入冰休眠的异能。当身体老化或是受到重创,只要入冰休眠数年,身体机能就能慢慢恢复,破冰而出时,又会是一个健全的人。因此冰窟族人拥有无尽的长生。
像溥之麟今日所受重伤,入冰修复的时间要长达百年之久。
冰晶越结越密,华美冰晶逐渐成茧。
如此下去,冰会越结越厚,最后,这水潭的整个水底,都将会形成一块巨大的冰。这不同于普通的冰,冰块便坚硬无比,遇火不化,刀枪不入。直到百年之后,在里面休眠的人醒来,才能破冰而出。
水潭的水面上风平浪静。白日间细碎的阳光在水面上跳跃,夜间,星光落了一潭,宛若梦境。日出日落,光阴流转。荒山坳里时光宁静,不远处的京城却是狼烟四起,翻天覆地。
馥容公主呆呆地僵立在园子里,初冬的风迎面扑来,携带着硝烟和血的味道。
一个多月前,她的准驸马宋鹤突然失踪。没几天,就传来宋鹤的藩王父亲举兵造反的消息。大晟虽在年初经历大疫,国力有损,但军队的实力依然十分强悍,一个藩王想要造反,皇帝实在没将他放在眼里。
不料战局竟急转直下。前方传来的战报令皇帝目瞪口呆。战报说,白日里,叛军按兵不动,夜间就发动袭击。而且袭击者并非仅是叛军,还有大量说不清、道不明的物种。
这些怪物身披青色铠甲,头盔底下露出的却不是人脸,而是团模糊的黑色脸形烟雾,它们走过之处,草木皆枯,手中执青铜刀剑,力大无穷,穷凶极恶。若将其铠甲击破,便化作一团黑烟散去。一夜恶战,大晟军队便损兵数千。
更加可怖的是,不管头一晚杀掉多少这种怪兵,第二晚,照原数凭空冒出来,再度来袭。三日之后,攻陷一座守关城池。
后来又有战报传来,已查明宋藩王所用邪兵底细。原是他得到一件来自阴间的邪器,叫做七重玉骨塔。塔中封有三万阴兵,藩王破了此塔封印,得以役使阴兵。这阴兵杀之还来,源源不尽,着实可怖到让人绝望。
叛军借助阴兵之力,攻城略地,杀向中原,最终将京城团团围困。京城中尚有数万御林军,个个身手不凡,原本尚能抵挡一阵,不料京中突然有大批的紫云教众冒了出来,呼应宋藩王造反,而紫云教的教主也现了真身,竟是宋藩王之子、馥容公主的准驸马,宋鹤。
在紫云教的接应下,京城很快被攻破。
京城被攻破前后的两日之内,馥容被接踵而来的噩耗轰得回不过神来。
四名皇子先后战死沙场。
皇帝御驾亲征,战死。
皇后在自己宫中服毒身亡。
敌军已冲破宫门,皇宫彻底沦陷。
后宫妃子和其余六名公主为免遭凌辱,先后自尽。
馥容眼中满是怨恨,唇咬破了,血丝沿着嘴角溢出。
她咬着牙,从牙缝中一字字挤出诅咒:“宋鹤,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手中猛地现出一把剪刀,向自己的心口刺下。
一只手突然伸来,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剪刀横里夺下。偏头一看,是她的宫女。这名跟了自己数年的小宫女,脸上全无往日里的天真可爱,脸色森冷,道:“公主,教主吩咐过,让我们好好照顾您,不能容您寻死。”
“教主?”她愣怔的目光依次划过面前的四名宫女。熟悉的脸,陌生又冷漠的表情。
原来,宋鹤早就在宫中布满了他的人,这盘谋逆的棋,数年前就在落子了,她却浑然不知,一味只知迷恋她那儒雅俊秀的鹤郎。殊不知,她本人正是宋鹤用来打入京城、拖延时间的幌子。
是她误了大晟,是她害了百姓、害了家人。
而现在,她竟连以死谢罪的权利都被剥夺。
6.
数九寒天,除夕将近。清早便降了一场大雪,皇城内外,银装素裹。
祈天台的中间,一个柴堆已然架起,有兵士在往柴堆上淋火油。中间的木柱上捆了一人,正是馥容公主。
一个多月以来,她水米不思,清瘦了许多,却更显得清丽脱俗。尽管被捆绑着,她还是尽量地扬起傲然的头颅。
祈天台下不远处传来对话声。
“鹤儿,馥容为前朝皇族之女,若留下她,朝野间余孽便贼心不死。在我朝第一个除夕的前夜拿她祭天,可绝了他们的妄想,扬我宋姓皇族天威。此事需得你亲手来做。”
新皇帝说完这话,招了招手,便有侍卫走上前来,将一弯铁弓交到宋鹤手中。宋鹤沉默一阵,慢慢抬手接过。
站在祈天台上的馥容嘲讽的目光划过宋鹤的脸。宋家父子夺位之战结束后,昔日的大晟子民并没有得到安宁。宋王的七重玉骨塔中养的三万阴兵并非是用完了就能收起的武器,不用之时,也需“喂养”。
它们的食物是活人生魂。每一夜,都有阴兵游走街巷,天明时,留下一具具干瘪的枯尸。百姓人心惶惶,每日生活在死亡的恐惧之中。
馥容冷笑一声,大声道:“多行不义,必遭天遣。”
说罢,目光便投向远方的皑皑雪地,不再看他一眼。她忽然记起上一场大雪。那场雪是溥之麟招来的。那天,他也是在这祈天台上,剑光若水,身姿若仙。他跳到她的面前,问她:“我的歌舞好看吗?”
他还当着她的面拧断了宋鹤的手臂,说:“若敢害她,我必将你千刀万剐。”
他说:“容儿,如今是非尚未分明,我说什么你也不会信。”
溥之麟在宋家叛乱之前便消失了。她曾将他的警告轻贱地踩在脚下。如今,她悔青了肠子,不知他是去了哪里。如果她曾将他的话听进去半句,一切都将不同吧。
宋鹤将箭头的油毡在火把上点燃,缓缓将弓箭拉开,对准柴堆。祈天台上的女子的目光落向远方,似乎是走神了,嘴角浮起浅笑,美若梦幻。
他的心底颤抖了一下,松弦,燃着火的箭射出,准确落在柴堆上。轰的一声,火舌爆燃而起,瞬间将馥容席卷在内。
他闭了眼,不忍去看她被烧成焦炭的模样。祈天台上却没有响起想象中的惨叫声,倒是有站得近的士兵惊叫了一声:“那是什么?”
他睁开眼睛望去,顿时愣住了。
火团之中,有一个隐隐的银霜色罩子,将馥容罩在里面,外面虽然火焰猛烈,她却毫发无损。除她之外,还有一人也在罩子内,白衣如雪,银丝万缕。
溥之麟将馥容拥在怀中,低眼看着她震惊得还没回过神来的脸,轻笑道:“好险。差点让他伤了容儿。容儿抱紧些,我只有身周三尺内才可避火哦。”
馥容下意识地抱紧了他的颈子,脸埋在他的胸前,忽有委屈的泪水冒出来。
宋鹤神色一厉,大声令道:“放箭!”
近百名侍卫举起手中连弩,对准祈天台射出一丛丛如蝗雨箭。漆黑铁箭若一片呼啸的乌云扑去,将祈天台钉得刺猬一般。与此同时,平地似是起了一阵狂风。众人再定睛看去时,却已不见了台上二人的踪影。溥之麟如同他莫名出现一般,又莫名消失了。这次却带走了馥容。
7.
溥之麟抱着馥容,离地数丈,御风而行,颇有神仙般腾云驾雾的架式。不过神仙脚下飘的是祥云,他的脚下腾的却是风雪,不久便奔出了百里之外。馥容原本惊怕得紧紧抱着他不敢睁眼,渐渐胆子大了,睁开眼睛望了望,刚想要问他这是要带她去哪里,他已收了风雪,向地面落去。
落地落得甚是不稳,两人重重摔在了雪地里,打了几个滚。若不是雪厚,兴许就摔伤了。馥容晕头转向地站起来,回头看到他仍然躺在地上不动。走近前去,看到他闭着眼睛一动不动,馥容忐忑地跪在他的身边,轻唤了一声:“溥之麟……”
他睁开眼睛,冲她虚弱地笑了一笑,哑声道:“我累了,想睡一会儿。”说罢就闭上了眼睛,陷入昏睡之中,任她怎样呼唤,也不肯醒来。
她满心恐惧担忧,只好说道:“好,准你睡一会儿,不许睡太久,要赶快醒来啊。”
他的浅色眼睫静静瞌着,没有回应。比起上一次看到他,他明显消瘦了许多,脸色也十分苍白,仿佛大病了一场似的。
馥容摸了摸他的手和脸,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虽然知道这个能御冰雪的人或许本来就没有体温,却总觉得把他弄暖和一些会有好处。看看四周,此处是荒郊野外,倒是不远处有个破旧的小庙。
她费尽了力气,才将他拖进了破庙里。一进去,整个人摔倒在他身上,半天动弹不得。她的身体近来也虚弱得很,出这一点力气,简直要累得气绝身亡。总算缓过一口气时,馥容发现自己趴在男人的身上,姿态很是不雅,于是赶紧面红耳赤地爬起来,慌张地看一眼溥之麟,再看一眼庙里那尊蒙尘的神像。
好在溥之麟没有醒来,神像也表情严肃,没有嘲笑的意思。
庙内虽然没有雪,却仍是很冷。地上有些叫花子留下的稻草,她费力地将他翻滚了上去,脱下自己身上的一件皮裘,将他裹起。她身上只剩了单薄的衣服,一会儿工夫就冷得直哆嗦。于是也顾不得羞臊,馥容钻进了皮裘里去,与他紧紧依偎着。渐渐地,他冰冷的身体似乎被她的体温焐得温暖了。
她不知不觉睡着了。
她是被脸上传来的轻触弄醒的,睁眼,对上一对浅色的眸子。那冰色的眸中因为含了笑意,似一泓春水般柔软。她在初醒的懵懂中与他对视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自己是躺在他的怀中,急忙翻身坐起,挪开些许,面浮羞赧,道:“嗯……多谢你救我。”不敢抬眼看他。
他沉默地凝视她许久,直看得她如坐针毡。忽听他轻叹一声:“让你别喝孟婆汤的,又不听。”
“什么?”她诧异地抬起头来。
溥之麟告诉她,他是冰窟族人,有入冰修复身体机能的能力,因此拥有漫长的生命。
数百年前,他在她的轮回里邂逅了她。第一次遇到她时,她正被一顶小轿抬着送去出嫁,被歹人劫持。他出手相救,一剑将歹人刺死。那歹徒的面容,正是今世宋鹤的模样。
他将她送到未来的夫家时,夫家嫌她被人劫走过,不准她进门。她羞愤难当,却被他一把拉进怀里:“他不要,我要。”
她毕竟是凡人,生命短暂。一世的缘分走到尽头时,他切切地叮嘱她:“你转世之后,我定然还会找到你。你走到奈何桥时,切勿喝那孟婆手中的汤,以便来世与我相认。”
她答应着,来世相遇时,却已然将他忘了个干净,害得他在她的每一世都要苦苦追求,方能俘获她的心。而且,在她的每一次轮回里,都会有一个长着宋鹤的面容的人,心怀叵测,以不同的身份接近她。
宋鹤其实是她命里的债主,她欠他一条命,他不索到手,便生生世世不肯罢休。这是前世冤孽,命中注定。可是有溥之麟在,怎么会容他得手?溥之麟洞悉前世,总是先下手为强,如此一来,这两人足足转生了六次,也未能将那宿仇抵消。
没想到,在这一世里,宋鹤竟修习了通灵术,通晓前世因果,先一步下手,险些就让他得逞。
8.
馥容听着这一番话,震惊得久久回不过神来。呆了良久,她才迟疑地问道:“你……有何证据?”
他的眉一扬,笑道:“因你每一世都不听话,去喝那孟婆汤,所以后来我便留了一手。”
“什么?”
“你的胸口是否有一个雪花形状的刺青?”
馥容一惊,下意识地抬手护胸:“你、你怎么知道?”
“那刺青是我亲手给你刺的,施了仙术,即使投胎转世也不能消除。”
馥容保持着护胸的姿式,面红耳赤,半晌,憋出一句:“流氓!就不能换个地方刺吗?”
溥之麟将她拥入怀中,哈哈大笑。他的容儿回来了。他又在这漫漫轮回中找到了她。
她伏在他的胸前,抬头看着他的脸,越看越觉得熟悉亲切,恍若梦境,恍若前生。
正月新春,元宵佳节。往年元宵节的晚上,京城必然是处处华灯结彩,人群熙攘。今年却没有几分过年的喜庆气氛。没有人出来游玩,商铺也早早地打烊了。街道漆黑寂静,处处似是笼着愁云惨雾。
一家酒楼的高高屋顶上,坐了两个人,正是乔装后的溥之麟和馥容。
馥容俯望着京城的惨淡夜景,轻声叹道:“去年的今日,这里曾何等热闹。我扮作男装,悄悄溜出来赏灯,被父皇母后知道了,好一顿责骂……”想到如今乾坤巨变,天人两隔,声音不由得哽咽起来。
溥之麟伸手揽住她瘦弱的肩。她往他的怀中窝了一窝。他没有体温的怀抱,其实是这个世界最温暖的地方。
他忽然将两根手指按在她的唇上。她会意地噤声,凝目向街道上望去。有一个行色匆匆的男子正在赶路。他的身后不远处,有两个青黑色身影正在靠近。借着月色,可以看清是两名身披青色铁甲的“人”。路人仿佛感觉到了什么,猛地回头,发出一声骇叫。两名青甲人疾速暴走,向着路人直扑过去。
锵的一声响,水色剑光闪过,一名青甲人被拦腰劈裂,随着一声嘶吼,甲中的一团黑雾如烟尘般散去。是溥之麟,在千钧一发之时出手相救。另一名青甲人怔了一下,转身朝他扑来,肢端黑气化成魔爪形状,袭向他的咽喉。他虚移身形,轻松避过,长剑划出冷冷光弧,两招之间,又将第二个青甲人杀作烟尘。
飘扬银丝飘落肩头,款款回首,噙笑望向屋顶的馥容:“容儿觉得怎样?”
“着实英俊!” 馥容用力鼓掌。他像个得到夸奖的孩子一般,笑得无比灿烂。
今夜的皇宫之中,却是灯火华美,处处笙歌,热闹非凡,与宫外的凄冷形成鲜明对比。新的皇族正与臣工们共庆佳节,不醉不休。
溥之麟施起轻功,带着馥容翻越高高宫墙,潜入宫中。
在僻静无人处,溥之麟低声道:“七重玉骨塔是至阴之物,平日里为了镇压其阴气,必然将它放在阳气最重的地方存放。皇宫是京城中阳气最重的位置,七层玉骨塔必然在宫中,只是不知藏去了哪里。”
馥容道:“我大约猜得到在哪里。” 馥容自小在这里长大,对环境十分熟悉。她看了一眼溥之麟,道,“之麟,谢谢你愿意陪我来做这些事。”
溥之麟拧了一下她的鼻尖:“容儿身为公主,心系百姓,不除去这祸患,就算是拉着你远走天涯,你也不会真心快乐。容儿不开心,我便不开心。我是为了我自己,容儿无需挂怀。”
馥容的眼中浮起泪光,微笑道:“等此事了结了,你我便抛却尘世,浪迹天涯。”
“好。”他微笑着答道。
9.
两人躲躲藏藏,来到了皇帝每日上朝的太昌殿。此时宫里的人都在别处玩乐,此处只留下几名宦官宫女守着。这几个人被溥之麟用迷术轻松放倒。
馥容直奔龙椅,扳动了座位下的一个机关,龙案之下竟然出现一个暗门。馥容道:“这个地宫,是我小时候偷跑过来玩耍时发现的,里面陈列着一些金银珠宝。父皇告诉我说,这种设计,取的是‘坐拥金山的吉祥寓意。京城中阳气最盛的莫过于皇宫,皇宫中阳气最盛之地莫过于此。”
两人钻入案下,沿着阶梯走下去。地宫比想象中更为宏大,竟是地面上的太昌殿的翻版。四处摆放着的金银珠宝,在壁上镶嵌的夜明珠的照映下熠熠生辉。
在地宫中央的一座翡翠台上,摆着一座一尺多高、洁白如玉的七层小塔。
馥容盯着那塔:“那便是……装有三万阴兵的七重玉骨塔?”
“正是。”溥之麟道,“这个时辰,虽有少量阴兵外出食人生魂,但绝大多数还是留在塔中的。我们将它盗出去,在明日日落之前送去仙界镇压即可。”
他走上前去,正欲伸手取塔,忽然面色一变,细细打量了一下塔身,低呼:“不好!”
馥容惊道:“怎么了?”
“塔内是空的,阴兵全都不在里面,我们中计了!”
地宫之上,传来一阵大笑声:“溥之麟,终于把你等来了。”
馥容脸色一变,是宋鹤的声音!
宋鹤道:“早就料到你们会来盗塔,阴兵每夜都在宫中严阵以待,已等你们多日了!”
家仇国恨涌上心头,馥容厉声喝道:“宋鹤,你这个浑蛋!”
宋鹤的声音忽然柔软了许多:“容儿,若你能弃暗投明,到我这边来,我会跟父皇求情,留你一命,让你做我的太子妃。”
馥容呸了一声:“你不要恶心我了!”
宋鹤腔调一转:“那就休怪我无情了。”
入口外响起阴森的呼啸声,大批阴兵就要拥入了。溥之麟突然挥起大袖,地宫内寒气弥漫,入口处迅速结起冰冻,瞬间已是数尺之厚,冰的表层流转着蓝光。
溥之麟抱住馥容的肩,道:“这玄冰层有障灵之效,可以暂时将阴兵阻挡在外。你可知道这地宫是否另有出口?”
她眼中一亮:“我知道!”指了一下宫顶的边角处,“那里有个通风暗窗。我们快走,让阴兵发现这暗窗就晚了!”拉着他便朝那边跑去。
他却手一松,让她的手从手心滑脱。她一愣,顿住脚步回过头来,催道:“走啊!”
他望着她,冰眸中噙着笑意:“你先走,我留下。我有办法封住玉骨塔。只要将空塔封住,天亮之后阴兵回不到塔中,便会魂飞魄散。”
听起来是个好办法,但她没有感觉到惊喜,心中反而生起犹疑:“真的吗?”
“当然。你先出去,逃离皇宫,我弄好了便去找你。”他挥了挥手。
馥容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底的一抹决绝,果断地走回来,一把扯住他的袖子:“休要骗我!你跟我说实话!”
他低眼看着她,知道瞒不过她,叹一口气,伸手扯开了自己的领子,露出胸膛。他的心口有一个深深的伤口裂开着,伤口内涌动的赤红流焰清晰可见,如压抑待发的岩浆。
馥容浑身颤抖起来,话不成句:“你……这……”
溥之麟轻声道:“之前宋鹤就用青璃赤火刀伤了我。我用寒力勉强将伤势压住,捱了这么多日子。如今,即使从这里逃出去,我也捱不下去了。”
“休要胡说!什么捱不下去?”她忍着眼中的一层泪不落下来,摇头道,“你说过你是冰窟族人,只要入冰休眠就可以复原,你是不会死的。”
“我错过了入冰的时机,已然晚了。”他微笑着,平静地说。
“错过?”馥容怔了一下,明白过来,“是为了我?你是为了我,没有入冰休眠。”
他笑着摇头,伸手抚摩她的脸:“我是为了我自己。在轮回里与容儿错失是最苦难的事,我可以死,但要先与容儿相认。”
“傻瓜……”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飚出来。
“冰窟族人的冰魄,可以封印一切邪器。大晟国的子民是容儿的心头之痛,便让我封了玉骨塔,为容儿换一个心安吧。”
入口处的冰封之上传来重重的撞击声,旋即出现一道裂痕。溥之麟握住馥容的手将她拉近,在她唇上落下一个凉凉的吻,接着手向前一送,她的周身起了一阵卷着雪屑的旋风,托着她直直飞向那个暗窗。她抗不过风力,只能勉强回头望去。
入口处的玄冰正被破开,溥之麟手中现出水色长剑,望着她的方向微微一笑,剑锋抹过咽喉,浅蓝色的血喷出,清冷如华美冰晶。随着他身体的倒下,一道蓝色莹光升起,直扑向七重白骨塔,塔身上迅速凝结了一层冰凌。
馥容突然想到了什么,拼命喊道:“溥之麟,奈何桥上,千万不要喝孟婆汤啊!你一定要记得我,不可以忘了我!”声嘶力竭的哭喊被呼啸的旋风压住,也不知道他是否听到。
阴兵侵入地宫时,那阵夹雪旋风已将馥容卷到地面,又携着她朝宫外的方向旋去。经过一棵大树旁边时,她突然伸出手抓住了树枝。旋风空卷而走,她重重地摔在地上。馥容爬起来,大步冲回太昌殿。
宋鹤还守在殿外,忽听背后传来凌厉风声。他反应极快,顺手从旁边侍卫手中夺过一根长矛,反手刺向偷袭者。
馥容手持一把从阴兵手中抢来的青铜大刀,刚刚扬起,便直直撞在了长矛上,胸口被穿透。她的血弥漫成雾,洒了他一身一脸,刹那间,他只觉得整个世界都成了猩红一片。
至此,馥容与宋鹤之间的命债终于清算完毕,再无瓜葛。
10.
黄泉路上,馥容没有迟疑片刻,无心回望人间一眼,便急急地奔向来世。经过奈何桥时,突然觉得口渴难耐,渴得整个人都要着起火来,意识也变得模糊了,整个身心都哀号着求一口水喝。这时,桥头忽然出现了一个面目和善的美妇,捧着一碗清水,朝她招手:“姑娘,渴了吗?来,喝口水吧。”
馥容此时已不能思考,几乎是将水抢过来,凑到嘴边。动作忽然凝住了,似乎有什么心事放不下,有什么执念在心中。她迷惑地抬头看了一眼那美妇,混乱的思维有了片刻清明。她突然记起了前几世是怎样喝下这孟婆汤的了。因为心中有懒散的依赖——反正,溥之麟会设法找到她的,口渴得实在难以忍耐,喝了再说。
可是这一次,她不确定溥之麟能不能来找她了,她必须得记得他。
孟婆看着她,鼓励地劝道:“快喝啊。”
她强忍干渴,把碗送回到孟婆手中:“我不能喝,我必须记得一个人。”
艰难地拖着脚步,馥容走过奈何桥去。
十七年后。
一名身着火红劲装的少女,腰悬短刀,骑一匹小马驹,慢悠悠地走在昔日大晟国京城的街道上。此时,距那场宋家父子祸国之乱已过去了十七年,坊间的说书艺人,仍传唱着馥容公主和国师大人勇战宋鹤,将三万阴兵化为飞灰的传奇故事。
失去阴兵的宋家父子,很快被前朝忠臣推翻,拥立贤主,一个新的王朝正在这片土地上蓬勃生长。
偶然有一两句唱词传进少女的耳中,她的嘴角不由得弯起微笑。十七年过去了,馥容回来了,可溥之麟又在何方呢?
这红衣少女,正是带着前世记忆转生的馥容。她自十二岁就游历四方,试图寻找转世后溥之麟的下落,已经找了足足五年。最近转到京城来,却只找到了前世的无数回忆。
心中不免惆怅,馥容却毫不气馁。别说五年,就算是五百年,她也终要找到他。
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喧哗鼓掌的声音。一群人正凑在街角,围观着什么。她骑马走近时,听到人们在议论纷纷:“画得太像了,跟真人一模一样!”
“这画工真乃人间少见,画师年纪轻轻的,这双手却跟附了仙气一般。”
馥容听得好奇,便拉住马驹缰绳,朝人群里望了一眼。她人在马上,位置较高,直接就看到了人群中间现场替人画像的那名少年画师。
白衣如雪,银丝万缕,笑容和煦。
馥容怔怔地愣在那里,所有的声音都寂静,万物变得模糊,视野中只剩下他一人。
画师恰巧抬起头来,见一名少女看着他发愣。澄澈见底的眸子弯起,笑容温润:“姑娘,要画幅肖像吗?”
旁边的说书摊上,说书人正说得兴起:“话说馥容公主和国师大人为国捐躯、双双殒命之时,两人约好了来世再见,再续前缘。”
台下有人高声问道:“来世他们还能认得彼此吗?”
说书人笑道:“冥冥之中,皆有定数。就算是辗转千年,他们也终能相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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