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传说太湖有龙,体长三丈,鳞片金白,双目炯炯有神,跃出水面时就是太湖百姓丰收之时。可近年,时常有百姓看见白龙飞翔在太湖之上,而且它每出现一次,太湖百姓就遭受一回莫名其妙的天灾或人祸。
老人们聚到一起讲起这事的时候,都说这神龙患了失心疯,太湖第一名医白竹年听了淡然一笑。他不相信太湖里有龙,更不相信一只虚构的动物会生病。
又无缘无故爆发了一场较为严重的风寒,太湖县城和周边村庄的男女老少几乎没几个逃过这一劫的,一上街除了咳嗽声就是哑嗓子的说话声。
小五用厚厚的手绢捂住口鼻,凑近白竹年嘀咕道:“少爷何必亲自出诊,反正都是风寒病患,送张药单给他们抓药就好了。”
“不是所有人都适合一张药单的,每个人的体质不同,有的药需要替换,有的药需要增减分量。”
“下药我不懂,不过我知道少爷确实是个颇有医德的医生!”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白竹年笑着瞥他一眼,转回头的时候目光无意瞥见不远处的路人,一个十六七的小姑娘正在帮一位老妪掐揉右手虎口。
小五也看到了,他对那姑娘的手法十分好奇,于是向白竹年询问道:“少爷,那姑娘是在行医看病?”
“也许是。”那样的手法他从未见过。
“大娘,您觉得肚子还疼吗?”略施粉黛的大眼睛姑娘体贴地询问着病患,却不幸地未得到相同的对待。
大娘疼得呲牙咧嘴,冲着她咆哮道:“你是蒙古来的大夫吧!会不会治病啊!我现在不光肚子疼,连手都疼了!”说着,她伸手展示给一帮等着求医的老乡看,“你们快看,她都给我掐出血印子来了!
“马上就要出血了,皮都破了!
“真是便宜没好货,难怪看病不收钱,原来是蒙古大夫!”
排队的老百姓一下子轰然而散,其中有几个眼尖的发现了白竹年,马上就像狗发现了骨头一样扑了上去:“白大夫,白大夫,你快帮我看看吧,我头疼得要裂了!”“我的嗓子都要咳出血来了!”
作为一个有医德的大夫,有人求医他岂能置之不理。白竹年现场把脉,对百姓们的病情一一指点,当他们都安心地拿着药方去抓药的时候,刚才那个给人看病的姑娘走了过来,她那杏眼睁得圆溜溜的,其中充满了瞎子都能看得出来的崇拜。
“你就是太湖第一名医白大夫?”
白竹年淡笑着点了点头:“在下正是。”
“你可不可以收我为徒?”
白家行医数辈,但从未收过外姓徒弟,她的要求令白竹年十分为难,可见她那满眼的真诚,他又不忍心拒绝。小五看得出他家少爷的为难,于是跳出来做黑脸。
“拜师不是不可以啊,只要你在一天之内能背熟人身上的所有穴道,以及每个穴道的作用,我们少爷就可以考虑教你行医!”
姑娘皱眉思索了数秒钟,然后坚毅地点了点头:“我一定会在一天之内背熟的!”
小五冷哼一声,心想,他家少爷如此有天赋,当初背穴道还背了两日,她一个傻头傻脑的家伙怎么可能一日就背熟呢?吹牛吧!
2
第二日,白府真来了一位眼熟的访客,是昨天说要拜白竹年为师的姑娘。
她今天穿的衣服跟昨天穿的一样,不过细看之下还是有些异常,说脏不脏,只是衣服上多出了好多排列怪异的泥巴点子。
小五看不出来那有何玄机,但白竹年明白。
“穿了一身如此特殊的服饰上街,姑娘不怕别人用怪异的目光看你?”
“你看出来了啊,我还想背不过的时候偷看一眼呢……”
他是白竹年啊,名医啊,怎么看不出泥巴点子装饰出来的穴道分布图?虽然她作弊的办法很怪,但从穴道标注的位置来看,她是真的用心了,每一道都很准。他所接触的女子大多都热衷女红,很少见到像她这样酷爱医术的。白竹年行医济世,自然是个善良、通情达理的人,其实医术传给谁都可以,只要能被运用,救得了人就可以。于是不管小五在一边嘀嘀咕咕地提示,白竹年自作主张,收她为徒了。
“你叫什么名字?”
“摩芊。”
“那我以后就叫你芊芊。”
“是,师傅叫我馍馍都行!”摩芊欢喜地笑了,嘴角扬起的两个小酒窝仿佛盛满了美酒佳酿,看得人心醉,别说是白竹年,就连一直都在阻止收徒的小五都闭口不言了。
可当三日之后从京城回来的白老爷得知此事后,他对白竹年大发雷霆,拎他去了祖宗祠堂跟他讲起了他们白家的祖训,不收外姓徒弟,不收外姓徒弟!
白竹年这几日一直在教摩芊最基础的医学知识,虽然她有些愚笨,可学起来十分用心,也不比聪明人学起来慢,对这样一个可爱好学的徒弟好感非凡,他也有了对抗父亲的底气:“医术只为行医济世,传给外人有什么不妥?”
“这是祖辈钻研数十年的辛苦成果,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教给外人呢?你可记得祖辈因为将医术研究透露给同行,反而差点被同行陷害致死?”
不得传外总是有它的原因的,白竹年望着很少动气此时却被火气逼红了眼睛的父亲片刻,寻思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既能遵循祖训不惹父亲生气,又能教给自己好徒弟医术。
“儿子已到了娶妻的年纪,爹也曾催促过我早日成婚,不如我将摩芊娶进白家,这样她就不再是外人了。”
“竹年你是因为喜欢上这个女子才收她为徒的?”
“不是,我只是在她眼神中感受到了她渴望学医的真诚,跟小时候的我有几分相似,我相信她会很认真地学习,学成后学以致用。”
“可你的婚姻大事并非儿戏……”
白竹年打断他爹的话:“既然我对她不讨厌,婚后可以慢慢培养感情的。”
既然儿子已经决定,白老爷也只能点头赞成了。
白竹年从祖宗祠堂离开直奔摩芊的住处,当她见到自己的师傅突然上门时,一脸惊讶,然后迅速挡在了自己那张还未整理的小床前。
“师傅,您怎么来了?”
只知道摩芊的住址,却是第一次登门拜访的白竹年被这简陋的小屋惊到了,他没想到自己的徒弟竟然每晚栖身在一间还没有他家柴房好的小草房里:“芊芊,你想住到干净宽敞的地方跟着我学医吗?”
摩芊笑嘻嘻地点头:“当然愿意!”
“那……”白竹年眼中闪过一丝少有的羞怯,“你有心上人吗?”
“没有!”
“那跟我成亲,怎么样?”
怔住了,摩芊刚才的笑容还没来得及退去就僵在了脸上,片刻后她结结巴巴地说:“我,我能配得上师,师傅吗?”
先前还被她的表情吓到,这下白竹年心里明朗了,露出淡淡的笑容说:“可以。”
3
白府大喜,仿佛为整个太湖县下了一剂十全大补药,风寒流感渐渐退去,百姓又回到了平静健康的生活中。
秋天的尾巴被十二月的冷风吹走,太湖的湖面渐渐出现冰碴,老人们见了舒心地吐口气说,湖面一封,那妖孽龙就不能再跃出湖面作孽了!白竹年对这神话传说还是不信,但湖面一封,整个太湖县确实安宁了很多。
成亲后的摩芊一直跟白竹年分房而睡,但白日却分分秒秒地黏在一起,他教她望闻问切,她帮他斟茶倒水,两个人互不讨厌的话,经常在一起总会慢慢产生好感的。也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摩芊凑近白竹年的时候,她的心跳开始加速了,是她师傅握着她手写毛笔字的时候,还是做示范给她把脉的时候?
其实白竹年也不知何时起,在梦里都会出现摩芊这个小丫头了,她笑颜盈盈地跟在他身边,他要写字,她就心灵相通地帮他把墨磨好;他要读医书,她就把他上次读到的那一页翻开。说他们师徒两个关系越来越亲密,不如说他们越来越有夫妻之间的默契。
月中,京城有人来请白竹年去为王爷看病,因为是皇亲国戚,不便带家属随行,所以摩芊结婚后第一次跟白竹年分开了,这一分开就是一个月之久。
这一个月里,太湖县再次不幸地遭受了严重的天灾,大雪连续下了不知道多少天,把县城的茅草屋都压塌了,无家可归的人都住到了寺庙里,城门外受灾更严重,积雪封路,有些地方的积雪甚至能将一个高大的男人淹没。
被雪封锁的太湖县与外界没有了联系,有人传言,整个太湖县的人都被冻死在了城里。在京城就诊的白竹年心慌了,他从没有方寸大乱过,这一次却看完病连医药箱都没拿就赶着马车回了太湖县,可积雪阻挡,就算城门就在不远处,他也没有办法接近。
一直被困在府中的摩芊被奇奇怪怪的感觉折磨了一个月,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病了,那种奇怪的感觉总是让她的心酸酸的,但是想着她师傅就会甜甜的!她很想见到她的师傅,她要问问他,她到底是不是得病了。
“少夫人!少夫人!”
小五今天一大早出去寻找吃的,现在却慌张地跑了回来,这么冷的天都急出了一身汗,看来他遇到了不一般的状况。果然,他忙中抽空喘了口气说道:“城门口铲雪开路的人说,他们捡到了,捡到了少爷的玉佩!”说着,他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面摸出了刻着白竹年名字的青色玉佩。
摩芊见了不知道该喜该忧,她眉毛间燃起一簇急火:“师傅人呢?”
“没……没找到,但寻见少爷骑的马匹了,已经,已经……冻死在雪地里了!不知道少爷他……”
“竹年一定会没事的!”这是摩芊第一次改口叫自己的师傅名字,这个时候的她大概已经真的把自己当做白竹年的内人了。
顾不上穿棉衣挂皮裘,摩芊拎着府里的铁铲就飞奔出去,她知道一个小女子的力量单薄,未必能铲尽积雪找到白竹年,可她却比任何人都会坚持,一天找不到她会再找第二天,直到找到为止!
雪地里,摩芊一边唤着白竹年的名字一边不停地铲着积雪,谁劝她她都不肯歇,细嫩纤柔的双手到处是磨破了的血色,伤口上还黏着晶莹透亮的冰晶,但她不觉得疼,早就已经冻得麻木了。
“竹年!听到了吗,我是芊芊!你在这边吗?”
微颤的声音,听得白府上下心都碎了。
微颤的声音,也唤醒了昏迷在雪地之中的白竹年。
皇天不负有心人,摩芊终于在第五日找到了白竹年,他冻得嘴唇发紫,全身瑟瑟发抖,但见到摩芊的一瞬间,他眼睛里面是含着笑意的,不过清楚地看到她的双手后,白竹年眼里满是心疼。
摩芊开心地眼含热泪:“没事,不疼的!找到你就好!你一定不能有事,我还有话要问你呢!”
“我一定不会有事,我一定会你问什么,我答什么!”
4
白竹年被送回白府后,这太湖县像是寻找回了救星,久久不化的积雪开始融化,不出数日,雪封的太湖县恢复成了它冬日该有的模样。
白竹年的身体恢复了,但是摩芊的双手却落下了好多伤疤,不过她一点也不后悔,特别是在白竹年握着她双手轻轻上药按摩的时候。
“芊芊,你之前说有话要问我,是什么事?”
摩芊点头,有些不好意思:“我想问,有没有一种病是……见不到某人的时候,心里酸酸的,想起他模样的时候,心里就甜了……”
按摩的十指顿住,白竹年抬头目不转睛地望着一脸羞怯的摩芊,嘴角情不自禁地扬起,回答道:“相思病。”
好一个相思病啊,好一个患上相思病的姑娘啊,难住了一位医术高明的俊朗名医!
门外夜幕降临,黑红色的天空突然又飘起了鹅毛大雪。听到院子里有丫头叫喊下雪了,摩芊和白竹年一同出了书房。
“这雪会下多久?”
白竹年满目的疼爱,帮她披上皮裘:“不会再像那一次,下不久的。”
“那我喜欢!”仰着头伸手去触摸鹅毛飞雪,摩芊笑着回头望向白竹年,“你喜欢吗?”
喜欢下雪还是喜欢你?他笑着点头:“喜欢。”不管是什么,他都喜欢,只要她在他的身边。
“我也喜欢!见到雪花就会兴奋!只要不会形成雪灾!”
“其实,我们该感谢那一场雪灾的,不是吗?”白竹年意有所指地说着,将她那微凉的手拉进自己的皮裘里,给她取暖。
摩芊赞同地点头,感觉暖和,也把另一只手塞了进去。如此一来两个人就变成了面对面地相望。白雪纷飞,四目含情,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暖在心中滋生发芽,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也随之越来越近,终于白竹年低下头来轻轻吻上了摩芊的双唇,有片雪没有眼力劲儿地飞到她的唇上,最后被他吻化。
一吻罢休,摩芊脸颊似火,心跳加速,羞涩地抬着头询问白竹年:“我心脏跳得很快,会不会是病了?”
白竹年宠爱地眯了眼睛,将摩芊的手放在自己的胸膛前:“我也病了。”
他们都没病,只是相爱了。
入夜,白竹年一觉睡醒,发现身边的位置是空的,下床去找摩芊,才出门便跟她撞了个满怀。
“去做什么了?”
摩芊揉着自己冻得发红的小脸笑道:“去收集白雪了,打算明天给你煮茶喝。”
“不喝也可以,以后这么冷不要出去了。”
“还好,我不是说了吗,我喜欢雪,看到它们就兴奋,不会觉得冷!你回屋继续睡吧,我还要再去准备一些给老爷煮茶用!”
白竹年拿她没办法,于是将倔犟的家伙一下子打横抱起抱回了屋里:“我爹盼的不是茗茶,是大胖孙子。”
5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子照进屋里,床上的白竹年睁开了眼睛,这次没有再找不到枕边人,那个倔犟的小家伙正在呼呼睡熟,好像在做着什么美梦,嘴角都是仰着的。
正欲逗她一逗,门外却传来小五匆匆忙忙地喊声,“少爷少爷!不得了了,一夜之间多了好多中毒病人!”
闻言,白竹年迅速穿上衣服下了床,摩芊也被惊醒,问明原因后要求跟着他一同去医馆诊断。
夫妻二人披着厚实的皮裘踩着白雪到医馆的时候,大厅里面已经坐满了难过得哼哼唧唧的男女老少。见白竹年来了,病怏怏的一群人蜂拥而上,有的为了先被治疗,跟一同排队的人大打出手,一向有秩序的医馆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不要乱!”趁白竹年一个不留神,摩芊爬上了一张桌子,她对着病人们大声喊话,“不要乱!先来后到排队,不然白大夫一个人也不诊治!”
这话果然管用,乱套的人们迅速拍成了一行长队,井然有序起来。摩芊从桌子上趴下来,走回白竹年的身边,小声说道,“我的医术还欠火候,不能帮你分忧解难,只要做做场管的工作了!”
小五也凑上来拍马屁,“少爷真是娶了一个贤内助!”
白竹年还是淡淡的笑,眼睛里却蕴藏着显而易见的幸福。
相比上次的风寒疾病,这次的中毒事件显得十分诡异,而且病人所中的毒不足以致命却无药可医,这就说明毒会折磨他们一辈子,直至入土为安。
收集病例回家分析,白竹年从进门一直在书房里待到月明星稀,但什么解毒方法都没有想到。站在书房外不敢进去打扰他的摩芊,巴望着映在窗子上的烛影,手都冻僵了。
小五看着心疼,送来一个又一个的暖手热水宝:“少夫人,别等少爷了,先去吃饭吧。”
“不好,我要等他一起。”
“唉。”小五看不下去,鼓起勇士去敲白竹年的门,“少爷,少夫人等了你好久了,出来吃饭吧!”
被小五这么一叫,白竹年这才发觉自己在书房呆了多久,起身出门,一眼就见到了冻得微微发抖的摩芊,白竹年大步上前握住了她的手,“真是傻。”
摩芊摇头,“已经帮不上你了,我一定要等着你一起吃饭。”
躲在后面望着少爷少夫人这么相爱,小五羡慕地也想回老家娶媳妇了。
6
随着新一场白雪的融化,中毒的太湖县百姓越来越多,白老爷也不幸中招,痛苦地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皇天不负有心人,翻遍所有的医书,白竹年终于在其中找到了一种野生草药,可以尝试熬制缓解中毒症状。不过这种野生草药生长在极其危险的陡崖峭壁上,有不少人为了采集堕入山崖粉身碎骨。
“你真的要去吗?”
“嗯。”
“我也要跟你一起去。”
“芊芊,听话,留在家里,医馆和我爹都要你照看,我带小五和医馆伙计去就可以,你放心。”
“我不放心……”摩芊紧紧抓着白竹年的手,一个劲儿央求他答应自己陪他一起去,“我要亲眼看着你才放心。”
“芊芊,听话!”第一次白竹年对她这般严厉,以前她误诊了病情都没有这般严厉地对她吼过。“我一定会安然无恙地回来!”
白竹年带着人离开了,摩芊的人是留下了,但心思全跟着他走了。
神情惶惶,她去医馆帮白老爷拿些抗疼痛的药,却在医馆门前遇到了一位熟悉的人。
“芊儿。”他叫她名字的时候眼含热泪,泪水中揉碎着心疼。
“你是?”她知道自己跟他是认识的,却记不得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走上前握住她的手,“我是你的父王。”
父王两个字将一把利刃直插摩芊的心脏,各种比中毒症状还要疼的痛苦四处散开。摩芊在这疼痛之中渐渐苏醒,她在一片模糊中看到了一条白龙,那一条白龙就像太湖县百姓所描述的,是一条做尽坏事的孽畜,她让人生病,让大雪封锁县城,让雪水变成毒药……
渐渐地视野变得模糊,她看清楚了白龙幻化成人形后的模样……太熟悉不过了!那条白龙竟然就是她……太湖县天灾人祸竟然都是因她而起。而她变得如此胡作非为是因为患上了失心疯,她母后过世父王再续弦对她刺激太大。
身体里所有的力量被抽走,摩芊一个踉跄歪倒在医馆的门口,有人来扶她,她用力将他们推开,怔怔地望着她的父王,她质问,“为什么来找我?为什么不呆在我母后曾经住过的地方跟另一个女人风流快活!”
“芊儿,都是父王不好……”
“滚,马上从我面前消失!我现在已经有我自己的家了,我过得很好!”调转方向,摩芊朝着白府仓皇而逃。没逃多远便被龙王拉住了,空无一人的巷子里,龙王一脸地愁苦,“你对太湖县百姓做的那些错事,天庭已经有所查,你必须要在天兵天将得令来捉的你之前弥补过失,不然就连父王也救不了你了!”
“我不需要你救我!我有白竹年!”
“白竹年他不过是个凡人,跟天兵天将如何敌对?芊儿,你听父王的话!父王已经失去了你的母后,我不能再失去你了!”龙王心急的热泪滴到了摩芊的手背上,那种滚烫的温度灼醒了她。
她冷静下来,望着巷子头经过的痛苦的人们,想起正在为了救人以身犯险的白竹年,缓缓开口道,“如何弥补我犯下的过失?”
“以……你的龙心煎药。但是父王保证,你不会死!父王已经向你的皇叔父们求了龙族晶石,将它们汇聚到一起练成了一颗石心,只要去龙心之后马上换上石心,你就会安然无恙的!芊儿,这是你唯一的保命方法了!父王不会骗你!”
“那么石心换龙心,我会变成什么样子?”
龙王不对她隐瞒丝毫,“你会变得心硬如石……”
会变得不再爱白竹年吗?相爱却无法爱,那是怎么一种痛楚?可如果不用龙心解救百姓,那她一定会被白竹年恨,因为她是坏人,她害太湖所有百姓身缠病痛!
“给我一天的时间,一天以后,我换心。”
7
当摩芊出现在山顶的时候,白竹年跟小五一众人都倍感惊讶,相比惊讶,闲杂人等更加感动,他们认为摩芊实在太有情有义了,不辞辛苦还是追上来陪她的相公了。
“不要找了!”
摩芊的话比她的出现更加令人惊讶。
“为什么?”白竹年走上前,他已经从她的口气中发觉到了她的不一样。
“因为我已经找到一位高人,他有了解救全县人的办法。”
“什么办法?”
“取太湖里的那只白龙的心煎药。”
“芊芊,你知道我不相信太湖有龙这个传言的。”
“但是我相信!”抓住白竹年的手,摩芊像是溺水者抓住救命稻草,紧得令白竹年吃疼,“相信我。”她的眼神犹如当初她说要拜师学医时候一样真挚不容人怀疑。“跟我回去吧,我有更重要的事情!”
小五见摩芊真有急事,又看得出少爷不想放弃采药,于是识相地将重任扛起,“少爷跟少夫人回去吧,草药我们来找!”
白竹年犹豫,摩芊此时已经红了眼眶。再三思索,他决定先跟摩芊下山,回家安顿好她再返回来不迟。
“芊芊,你到底怎么了,你变得不一样了。”下山途中,白竹年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偷偷抹去眼泪,摩芊像以前一样憨傻地笑,“没有啊,我还是……那个我。一会儿回到家里,你能陪我一起堆雪人吗,我好想堆一个雪人在太湖边上。”
白竹年环视四周说,“你看,雪融化的都差不多了,堆不了了。回家我们先去换件干净的衣服,等下次下雪的时候再堆雪人。”说着,他将摩芊身上的枯叶和灰尘轻轻扫去。
摩芊不在乎衣服到底有多脏,她紧紧抓着白竹年的手,执意要去堆雪人,“我知道太湖边一处地方,那里的雪还没有化!”
并非太湖边真的有角落没有被阳光照射,白竹年亲眼见到的那未被破坏的积雪,是摩芊施法变出来的。欢喜的像个孩子,她跑进积雪之中,也不怕凉,伸手捧起一捧白雪团成一颗球。“你看,这可小小的雪球在雪地里滚几遭就会变大,就像我们两个的感情,一开始只是简单的欣赏,后来相处久了变成了深深的爱恋……”
没想到她会突然告白,白竹年受宠若惊,走向摩芊的身边,他将已经滚得脸盆那么大的雪球继续往前推,推到一半回头对她笑说,“会变得更深,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待他再回过头去的时候,摩芊眼角的一颗泪滴入了雪地,将积雪烫出了一颗细小却深邃的洞。
两个人一同将雪人堆好的时候,夕阳已经洗下,四只手被冻得通红,可他们脸上却都是藏不住的幸福笑容。
“芊芊,我们回去吧,你再不换衣服会着凉的。”
“……我。”摩芊眺望着夕阳,终于决定开口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白竹年。“我有事想要跟你说。”
“什么事?我们回家说。”怕她冷,白竹年将她搂进怀里,用体温去温暖她。
被他拥在怀里,摩芊终于再也无法克制,泪流成河。她缩在那个即将失去的怀抱中颤抖,良久后开口说出了一辈子都不想要告诉他的真相。“竹年,求你,不要恨我……”
“芊芊,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会恨你?如果不是你五日不停歇地在雪地中找我,我早已经冻死,不在人世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更是我此生最爱的人,我怎么会恨你!傻瓜,不要乱讲话了!”
“不是的,我不是你的救命恩人……其实太湖雪灾是我一手造成的!我是害你的人!我是一只孽畜……竹年,太湖里面确实有龙,我就是那一只白龙……”
如果她笑嘻嘻地说这么一句,他也会跟着笑,做出被她笑话逗乐的样子,可是摩芊现在在哭。“芊芊,我不相信鬼神传说……”
“可我真的是!”摩芊轻轻推开白竹年,然后一跃身飞到了太湖之上幻化成了白龙,体长鳞亮……这下,由不得白竹年不信了。
空中的飞龙腾云驾雾到他的面前,眼中噙泪,“竹年,我从小跟我母后生长在太湖之中,后来母后病逝,我为此伤心异常,我的父王没过多久竟然又娶了一位夫人,所以我伤心汇集愤怒,换上了失心疯。从我疯癫的那一刻开始,太湖县便开始不得安宁,失收是因为我,风寒流感是因为我,中毒也是因为我!那一晚出去收集白雪,我途中病发,对天上降下来的雪施了法下了毒……”
白竹年愣愣地立在湖边听着她的话,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来的难过。也许真的爱一个人,就是她犯错,你会痛心无比吧。
“我之前所说的高人就是我的父王,他说想要拯救全太湖的人,只有去我的龙心煎药。”
“那你呢?”他没有考虑其他,他只在乎她会怎么样。
空中飞龙淡淡一笑,有几分白竹年轻笑时候的神韵,这也许就是夫妻相处久了互相似。“父王已经帮我凝练了一颗石头心。”
“石头心?换心以后,心硬如石吗?”白竹年突然变得激动,他从来没有如此咄咄逼人,“你会忘记我们在一起的日子是不是?你会忘了我们曾经相爱是不是?你会将我视为陌路之人是不是?”
“是。”飞龙别过头,却掩饰不住她的不情愿不甘心。
“如果是这样,我宁愿有负全太湖县百姓,只愿收住你一个人!”白竹年一直认为他和摩芊的感情是细致绵软如同溪水一样缓缓流淌的,可没有想到,他的爱也会是这样海浪般澎湃。“摩芊,不要换心,不能忘记我!”
“竹年,我已经决定了。有你这句话,我不再不甘心……”飞龙盘旋,招来一阵奇风,白竹年被掀到空中,奇风将他送回了白府。
风呼啸声中,他清清楚楚地听到摩芊的最后一句话,“明日有人会将龙心送去白府,煎药之事就有劳你了,照顾好自己,照顾好爹。”
8
第二日有人双手奉上一颗龙心,龙心的形状如同晶石,晶莹剔透。白竹年双手颤抖着接了下来,事已至此,他只得按照摩芊的所托办事。
“你是摩芊父王的差遣?”
“下的正是。”
“能帮我捎一句话给他吗?”
“大夫请讲。”
“我想再见摩芊一面。”
差人行李,“我会帮大夫将此话传给龙王。小的告辞。”
“有劳了。”
送走差人,白竹年捧着一颗龙心黯然流泪进了伙房。煎药,如同煎他的心。
9
白老爷康复了,整个太湖县的百姓都康复了。唯一一个脸色苍白的人就是白竹年,他疲累地坐在白府厅堂里,他已经等了三五天有余,可龙王的差人还没有来回复。他心急,他真的好像再见摩芊一眼,他想要亲眼看看她是不是真的不再认识自己,他想要亲口问她知不知道他的名字……
终于等得失去了耐心,白竹年疯了一样奔出了白府,一路踉踉跄跄跑到了太湖边上。
偌大的太湖还是像以前一样平静,湖面的薄冰薄如蝉翼,轻轻一碰就会破碎,碎得如白竹年满目疮痍的心。
“芊芊!”他对着太湖发疯地叫喊,他往湖里丢石块,打破湖面平静,他甚至忘记了湖水的冰冷,纵身跳下。“芊芊,你听到了吗,我来找你了!”
除了水花飞溅的声响,没有任何声音应他。
“芊芊!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我是白竹年!”
湖边树林有鸟被惊飞,但除了鸟叫声,还是无人应答。
冰冷的湖水已经吞没了他的腰肢,然而刺骨的感觉在他身上不过如挠痒一般。白竹年继续往前走,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要找摩芊,还是想要结束自己的痛苦了。
湖水没过他的颈项,他没有发觉,脑中播放的全是摩芊离开之后,他一个人被痛苦折磨的片段。他用他最爱的女人的心煎药,他心如刀绞。
湖水终于漫过他的头顶,痛苦的片段瞬间换做他跟摩芊在一起时的快乐时光。她对着天上降下来的雪花喜笑颜开,他站在陪她的身边一起笑。
“芊芊,我想你……”被湖水呛得昏迷,白竹年吐出了最后一句话。
10
“喂,喂,你快醒醒!”
“呼吸呼吸,跟我学,吸气,呼气!”
“对,就是这样,继续!吸气呼气!”
白竹年耳边叽叽喳喳,当他努力睁开眼的时候,眼前却只有一个人,那个人的样子有些模糊,他看不清楚,只知道是个女人。“你是芊芊吗?”
“对啊,我叫摩芊。”如初次见面的时候一样,摩芊的杏眼睁得圆圆的,她好奇地问白竹年,“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们认识吗?”
他终于见到她了,可也得到了最不想得到的回答。她不认得自己了。
视线越发清晰,身体也恢复了知觉,白竹年躺在硬实的土地上,却彻底心灰意冷。
“说话啊,我们认识吗?”摩芊等着他的回答,可他却好像变成了聋子哑巴。算了,认不认识不重要。“既然你已经没事了,那我向你打听一件事!你认识太湖县第一名医白竹年吗?我想拜师学艺!”
听了这句话,白竹年如同起死回生一般坐了起来,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要求摩芊再说一次。
“你这人耳朵不好使啊,我说我要向白竹年拜师学艺,你认识他家吗,给我带路好不好?”
“好!”她还记得白竹年!也许忘记了她和白竹年之前在一起的那些时光,但和白竹年还有以后!
太湖的水面又恢复了最初的平静,在湖岸的某个角落,一只俏皮可爱的雪人静静地蹲坐在那里,它的脸上带着对未来的憧憬,对“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打败心硬如石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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