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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流入骨

时间:2023/11/9 作者: 飞言情B 热度: 15403
林雨嫣

  【故事简介】

  一个飞出墙的风筝,促成了她和他的相识,让她芳心暗许,当他他拿着大把的聘礼来她家里提亲,她欢喜地嫁给了他。可洞房花烛夜她才知道,与她拜天地入洞房的竟是他的父亲!他不过是一个诱饵。

  当她眼泪流干落寞无助时,适时出现的表少爷填补了她内心的空白。她终于决定放下身份和世俗和表少爷一起远走高飞时,却发现表少爷借她的手将他炸得粉身碎骨,这个世上愿意用生命来爱她的只他一人,可惜,这一世再也不能了……

  【一】

  初春的凉意渐渐渗入宋玉蘅鹅黄碎花的旗袍领口,她双手托腮,脑海里又浮现出冯硕乾清俊的脸。

  想起他们的初遇,玉蘅不由得笑了。

  那是三天前,玉蘅独自在房间里看书,手里捧着她爱极了的莎士比亚作品。

  二娘正好约了朋友在家里搓麻将,玉蘅无法静下心来读书,眼角瞥到墙角的纸鸢,不禁心血来潮,要去外头放一放。

  风不算小,没多久纸鸢就飞得很高了。看着半空中漂亮的纸鸢,玉蘅突然间想起了娘。从记事以来,多数时间就是母亲陪着自己,一起和我放这只蝴蝶纸鸢。三年前母亲得病过世了,虽然父亲后来迎娶了二姨娘,但这个只比玉蘅大十岁的二娘让她怎么也感觉不到家的完整。

  想着,胸口逐渐郁积起来。思绪缥缈间,猛然刮起的一阵风将线吹断,纸鸢瞬间被风卷得没了踪影。

  迎着风跑了很久才看到纸鸢挂在了一个大户人家宅院的树梢上。

  她叩响了大门,开门的正是准备出门的冯硕乾,他一脸迷茫地问眼前的陌生女子:“请问你找谁?”

  干净的嗓音让玉蘅红了脸颊,她尴尬地说:“我的纸鸢挂在了你家院子的树上。”

  “是吗?那我帮你取下来。”冯硕乾绅士地伸出右臂,对着玉蘅扬起了笑容,“请进。”

  他挽起袖子,瞬间爬上树取下了纸鸢,将纸鸢递到玉蘅手里,说:“给你!以后再放可要小心点哦!”

  看着他手臂上被树枝划出的口子,玉蘅歉意地说:“你家里有药水吗?我帮你涂。”

  “划破些皮肉算什么?过一会儿就好了。”

  “这怎么好意思呢?”在玉蘅的再三要求下,冯硕乾领着她去屋里拿出了药水。玉蘅抓过他的手,轻轻地涂上药水。涂抹完玉蘅才猛然发现,两人处于一个暧昧的角度。

  “我叫冯硕乾,你呢?”

  “我叫宋玉蘅。”不知怎的,她的声音比方才轻了许多。冯硕乾一身飘逸的月白色长衫似蒙上了水汽,在阳光的映衬下晕出了别样的光芒。她突然羞涩起来,肌肤也染上了一层绯红,心跳加速。

  冯硕乾对着玉蘅微微一笑,躬身一揖道:“宋小姐,你好。很高兴认识你!交个朋友吧。”声音清朗,用的是近年来流行的新式问候语。玉蘅颔首,心底柔软了一片。

  冯硕乾在她无数次的推辞下依然将她送回了家。一路上他们聊了很多,玉蘅得知冯家经营着设计布料款式的店铺。这些独一无二的样式都是他母亲的绝活。前段时间他的父亲因过度操劳染上了怪病。

  眼前他一双明亮的黑眸竟比天际的暖阳还要耀眼夺目。玉蘅从没有像此时一样觉得路程太短,她感觉还没有和冯硕乾说几句话就已经到家了。

  他的声音好像还在耳边回荡,玉蘅将纸鸢贴在胸口,扬起了笑容。

  【二】

  风有些大,玉蘅起身批了件绒线坎肩,冯硕乾拿着一个精致的盒子进来,笑着说:“宋小姐,送给你的。”

  “我?”玉蘅没料到冯硕乾会专程来她家里送她礼物,“为什么送我?”

  “就当我送给你的见面礼好了。”冯硕乾将盒子递给她,“打开看看。”

  盒子上用粉色的丝带系着,并打了好看的蝴蝶结。玉蘅解开丝带,兴奋地大呼一声:“哇,莎士比亚精选集!你怎么知道我在收集这个?”

  “你不是对我说你喜欢读莎士比亚作品吗?这部精选集是三天前我特意让在欧洲准备回国的朋友捎的。希望你喜欢。”

  “喜欢,我好喜欢。”玉蘅激动地点头道。

  “其实西方作品好看的不止莎士比亚的呢,这段时间我一直在读拜伦的诗歌。”冯硕乾望着她说,“我要凭那野鹿似的眼睛誓语,你是我的生命,我爱你;我要凭这些定情的鲜花,它们胜过一切言语的表达;我要说,凭爱情的一串悲喜,你是我的生命,我爱你。”

  玉蘅当然知道这是拜伦著名的诗歌《雅典的少女》里的句子,但此时此刻听着冯硕乾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说出来,却有种别样的韵味。玉蘅抬头看他,黑白分明的眼睛,浓重的眉毛也随着口齿开合在轻微跳动着。她没来由地痴了,醉在朦胧的天色里。

  冯硕乾的双目也对上她,眼中的光芒越加闪烁。“玉蘅,很庆幸能交到你这个朋友。我最喜欢爱读书的女孩子。”忽又觉得太直白,他尴尬地改口道,“呃……我的意思是腹有诗书气,我很欣赏。”

  注意到他将她的称呼从客气疏离的宋小姐变成了玉蘅,她的脸上一阵燥热。

  后来的日子里,冯硕乾常常来找她聊天,有时说一些文学著作,有时会给她讲自己过去的成长故事。她仔细地听他的生活,笑得开怀。

  这天他主动拉着她去赏月。银色光华落地成霜,他握着她的手,掌心滚烫。

  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脸庞,冯硕乾说:“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拜伦的诗句吗?这些诗句虽然是拜伦的,但也是我一直想对你说的心里话。”

  心跳漏了一拍,却看到他一双充满柔情的眸子在深深地望着她:“玉蘅,这辈子能遇见你是我最大的福气。”他伸手把她揽入怀抱,低头贴上了她颤抖的唇。

  她有些惊慌,但很快就被此刻灼热的感觉陶醉了。这个吻她似乎想念已久,让她觉得异常甜蜜。

  良久,冯硕乾才不舍地松开了她。两人的呼吸都有些急促,她躲避着他的眼神,脸颊更加赤红。

  次日,依然穿着初遇时那件月白色长衫的冯硕乾送了玉蘅一只制作精美的凤凰纸鸢,看着她高兴的样子,冯硕乾用手拨开她耳边的碎发,欲言又止半天,长吁一口气,下定了决心说:“是纸鸢将你我系到了一起,我希望用纸鸢见证这一刻。玉蘅,愿意做我冯家的人吗?”

  这是在向她求婚吗?周围很安静,只有彼此胸腔里传来的怦怦的心跳声,玉蘅紧紧地攥着冯硕乾的衣角,娇羞地点了点头。

  被狂热的幸福感包裹的玉蘅没有看到,见她毫不迟疑地点头后,冯硕乾眼中有着一闪而过的挣扎,但是很快,被他隐了下去。他只是更紧地抱住她单薄的身躯,轻轻地说:“玉蘅,明天我就上门提亲。”

  【三】

  玉蘅洗漱完,唤了丫鬟给她梳头发。二娘推门进来,脸上堆满笑容。

  “哎哟,怎么还没打扮好呢?”二娘瞥了瞥玉蘅,高兴地说,“喜事呀喜事!”

  玉蘅心一动,猜到冯硕乾来提亲了,见她面上起了红晕,二娘咧开嘴继续说道:“昨天来找你的冯少爷来家里提亲啦!你也知道冯家可是我们这里的大户,家里就这么一个儿子,你嫁过去一定有享不尽的福!”

  她这么一通话说得玉蘅脸更红了,二娘对着她笑吟吟的:“你也知道这冯老爷有病,冯少爷为了给家里冲喜准备明天就让你过门。我看他是爱你不浅呀!出手那叫一个大方!你也别埋怨时间紧,这些彩礼还能让你爹的生意转危为安呢!”

  二娘絮絮叨叨的话玉蘅全然没心思听,她只一心想着嫁给冯硕乾。潜伏在心底的渴望如潮水般涌了出来,微煦的日光洒在她周身,整个身子都欢腾起来。

  婚礼虽然办得快但并不简陋,喜娘扶着盖着绣有鸳鸯戏水喜帕的她上了花轿,一路吹吹打打地前往冯家宅院。

  玉蘅的视线所及之处,只有盖头那鲜红的颜色,但心底那个仪表堂堂,穿着月白色长衫的修长身影随着锣鼓的铿锵声越加清晰。

  花轿停到了冯家大门,玉蘅被喜娘扶下了花轿,在鞭炮声中跨了火盆,一步步走进去。初次进这扇门时,冯硕乾帮她够纸鸢的样子又浮现在眼前,玉蘅微笑着,自己终是做了他的妻子。

  【四】

  天色暗了下来,外头热闹的声音也逐渐小了。玉蘅静静地坐在床沿。

  一会儿开门声响起,有脚步声缓缓靠近,玉蘅瞥见他的红袍一角,听到了他沉重的呼吸声,激动的心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喜帕被挑开的一刹那,她紧紧地闭住了双眼,在等待冯硕乾那熟悉亲切的声音响起时,一个陌生的声音却钻入了她的耳朵:“娘子,你好美啊!”

  玉蘅吓得赶紧睁开眼,闪烁的烛影下她看到一个中年男人,他身穿红袍,眉眼间却遮不住岁月留下的痕迹。他右手紧紧地握住刚刚掀开的鸳鸯喜帕。

  “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玉蘅尖叫起来,忙往角落里移。

  “我是你的夫君啊!是光明正大迎娶你过门,和你一同拜了堂的丈夫啊!”说着,沉重的身躯就要朝玉蘅靠过来。

  “你不要过来!”玉蘅使出浑身力气推他,“你骗人!我的夫君是冯硕乾!冯硕乾呢?他去哪儿了?”

  男人没有理她,再次朝她靠近,玉蘅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我的夫君只有冯硕乾一个!他在哪儿?”

  那一巴掌激怒了他,男人一手捂住她的嘴钳制住她,一手拉起她的领口,她听到哧的一声,接着胸前一凉,衣服已经被撕破了。

  她用力挣扎着,男人不耐烦地说:“你看清楚,我冯清河才是你的丈夫!冯硕乾不过利用了你对他的感情欺骗了你,让你乖乖地嫁给我冲喜!”

  冯清河?竟然是冯硕乾的父亲!他的一席话让玉蘅停止了挣扎,她突然觉得,自己处在了一个巨大的骗局中!

  回想冯硕乾向她求婚时说过的话,玉蘅,愿意做我冯家的人吗?她当时竟然没有在意。冯家的人,冯家的人,嫁给他爹,成为他的姨娘,一样也是他冯家的人。

  玉蘅睁大了双眼,她真的不敢相信,她的后半生……竟是属于这样一个可以当她父亲的男人。

  周遭的空气一下子沉寂下来,冷风吹着她,像是不小心卷入了龙卷风中,让她窒息。

  见她脸色苍白,冯清河也不再动她:“算命先生说娶一名与我八字相合的十八岁女子冲喜,可以治愈我的病。那天你进冯家取纸鸢时我意外看到了你,派人去调查,发现你的条件正好符合,于是就让硕乾去提亲了。不过玉蘅你放心,这一生一世我都会好好儿对你的。”

  “不要说了!”玉蘅双手紧紧捂住了耳朵。

  她曾一度庆幸纸鸢落在了冯家,让她遇见了他,但她现在无比痛恨纸鸢会落在冯家,让她心甘情愿地走进了他们父子设的局。

  “为了顺利娶到你,我可是给你爹那半死不活的店注入了很大一笔钱呢!除了聘礼,还给了你二娘很多珠宝首饰,他们才答应帮我瞒着你。我可在你身上下了很大的血本呀!”

  身处乱世,每个人为了自己的利益都不再管她的死活。玉蘅紧紧地闭上了眼,嘴角泛起冷笑。

  【五】

  玉蘅穿着绣着大朵牡丹花的鲜红旗袍,头顶的青丝挽成了髻。到大厅里给大太太奉茶请安。

  大太太没说什么,摆手让她坐下。刚一坐定,冯硕乾来给她敬茶。玉蘅冷冷地看着他端着茶碗跪在她面前,双手把茶举过头顶。他轻声说:“二娘,请喝茶。”

  玉蘅接茶时手拂过冯硕乾的手,她看到他的手微微颤抖,却始终没有抬头。玉蘅咧了咧嘴角,微微抿了口茶,淡然说道:“硕乾,以后我就是你姨娘了,请多指教。”

  她特意加重了“姨娘”二字,冯硕乾撑着身子站起来,却没站稳,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玉蘅握紧了拳,这十八年来,她一直有美好的幻想,但一夜之间她的美好被眼前这个男人粉碎得彻彻底底。

  玉蘅过门后,冯清河的身体真的一天一天地好了起来。若不是特殊情况,玉蘅整日都很少出门。

  冯清河担心玉蘅在屋里憋闷,就领她去戏园子里看戏。玉蘅原本并不想去,可禁不住他的软磨硬泡与他一同去了市里最著名的戏院。

  从戏院出来后冯清河给她买了袋糖炒栗子:“我知道你以前最喜欢吃这个,这家的味道做得一直很好。”

  玉蘅没有说话,刚拿过栗子,店铺的伙计就跑来让冯清河赶紧回去,说是从省城来了大主顾让他亲自接待。

  冯清河略带歉意地对玉蘅说:“生意上的事又要忙了,我们先回去吧。”

  玉蘅摆摆手,说:“你有事你先走吧,我自己随便走走。”

  冯清河叮嘱了半天小心才坐上车离开了。

  不可否认,冯清河对她一直很关心,可是他做的所有事都入不了玉蘅的眼。

  沿着街道走了很久,玉蘅才猛然发觉,这些地方都是曾经冯硕乾带她一起来过的。阳光在身上暖意阑珊,心口却是止不住的凉。

  她怎么也不能相信,读拜伦诗时那灼灼的目光,与她一起时说的海誓山盟、柔情蜜意,都是假的。神情恍惚间,一阵尖利的刹车声在耳边响起,玉蘅吓得脚步一乱,摔倒在地,手里的糖炒栗子洒了一地。

  “小姐你还好吗?真是对不起!”从车子后座下来一个身穿纯白西装的年轻男子,伸手将玉蘅扶起来连连道歉。

  “我没事,是我没看路。”玉蘅拍拍身上的灰尘,移开他的手就要走。

  “真的没事?”男子狐疑地看着面色苍白的她,“要不我带你去医院检查一下?是我太粗心了!”男子看到洒得满地的栗子更加过意不去,“我再去帮你买一包吧。”

  “什么都不用了,我要走了。”

  “那怎么行?你上车,必须去医院检查后我才放心。”男子见她要走,不由分说地将她拽上了车。

  当听到医生说不碍事时他才长舒了一口气,也不管玉蘅愿不愿意,将她拉到一间饭馆请她吃饭。

  菜上了很多,玉蘅看着满桌子的菜皱眉道:“吃不了这么多,太浪费了。”

  “我问你喜欢什么口味你也不告诉我,所以我把店里各种口味的招牌菜都点了。”男子笑着说道,“虽然没事,但我也要为我的粗心表示歉意。”

  玉蘅没再说话,拿起筷子夹了几口菜。

  他抬头看到温婉贤淑的她,不禁一怔。回过神时发现她额角沁着细密的汗珠,他掏出手帕递到她面前,说:“我叫叶安洛,你呢?”

  一句问话让她有了瞬间恍惚,曾经,他也是这样问她“我叫冯硕乾,你呢”。

  想到冯硕乾,玉蘅暗暗地握住了拳,她说:“我姓宋。谢谢你的好意,我走了。”然后,她便离开了饭馆。

  玉蘅已经走了很久,叶安洛依然愣愣地坐在原地,他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太热情了让她害怕。可是她的身上却有着某种力量,让初次见面的叶安洛生出了这种超乎寻常的热情。

  【六】

  第二天,玉蘅穿着一身紫藤萝花的旗袍,披着乳白色流苏挂肩,坐在红木花雕躺椅上暗自出神时,丫鬟推门进来说:“二太太,表少爷毕业回来了,让您也一道去大堂里团聚呢!”

  冯家的亲戚玉蘅一概没兴趣,也一个都不想见。她摆摆手对丫鬟说:“你去告诉老爷,就说我身子不舒服,不见了。”

  “这不好吧?”丫鬟有些为难地道,“老爷吩咐过了,表少爷不同外人,他的接风宴您一定得出席。”

  为了不让丫鬟再为难,玉蘅只好和丫鬟一同前往大厅。路上,她从丫鬟的口中了解了这位表少爷。

  他是冯清河结拜义弟的儿子,十几岁时父母不幸患病死了,从此,冯清河将他接到冯家,像待亲生儿子一样抚养他,还送他去大学读书,供他念完了大学。

  远远地玉蘅就听到大堂传来男子的声音:“伯父伯母,你们身体还好吗?”

  声音有些耳熟,玉蘅没有细想,进门正好对上男子的脸。竟然是昨天撞她的叶安洛。嗬,这世界还真小。玉蘅自嘲地道。

  叶安洛见到她也是吃惊不小,虽未施脂粉,但她的脸依然犹如凝脂玉膏,见过一面的叶安洛还是看呆了。好半天他才反应过来,奇怪地问道:“宋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什么小姐,她是你二伯母。”

  一句话犹如五雷轰顶,击得叶安洛张大了嘴:“二伯母?”

  面对和自己一般大的人,“二伯母”这个称呼直叫得玉蘅恶心反胃,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她摇了摇头,说:“我有些头疼,先告辞了。”说完,她不再管身后众人的目光,转身退出去。

  玉蘅正靠在躺椅上闭目养神时,叶安洛敲门进来。他看着满脸疲倦的玉蘅欲言又止了好半天才开口道:“你和伯父是怎么认识的?”

  “你是不是想问我怎么会嫁给他呢?我和他的相识比我们昨天更具传奇色彩。”玉蘅冷笑道,“你想知道去问他好了。”

  手指紧了紧,他鬼使神差地上前拨开玉蘅额前的头发,又帮她盖了毛毯,说:“天气冷,你靠着窗户会着凉的。”

  叶安洛的目光顺着玉蘅凌乱的发丝而下,如水的面容下,是她蹙眉时不经意吐露的淡淡哀伤。他心头一动,心底有千万个声音在回响,为什么他没有早冯清河一步认识她?

  次日,叶安洛又主动来找玉蘅:“每天把自己关在屋里也不是办法,今天天气不错,我们出去走走吧。”

  一路上他给她讲自己在读大学时遇到的趣事,还比画着他见过的从西洋带来的新奇玩意儿。字里行间无不透露出愉悦。这期间也许玉蘅自己都没有发现,她已经开始真心地扬起了微笑。

  “去过情影湖吗?”叶安洛突然问道。

  玉蘅摇头。传闻情影湖在有月亮的时候携同心上人站在湖边,可以看见两个一模一样的月亮倒映在湖中央,也因此得名情影。

  她早就听说了这片湖,可她的爱情来去匆匆,形单影只的她即使到那里也只是徒增伤感罢了。

  当他们赶到情影湖时,天上恰好升起一轮明月。“玉蘅你看!”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叶安洛第一次称呼她的名字而不是二伯母。他伸手指向湖中,玉蘅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湖中央,竟然真的映着两个一模一样的月亮!

  “玉蘅,你知道吗?像你这么美丽善良的女子,是值得更好的人去疼爱的。你千万不要把自己困住。”叶安洛深吸一口气,说,“为冯硕乾,不值得。”

  看来他已经知晓了她和冯家之间的事,一席话说得玉蘅心底再次泛起千般惆怅。她只手摁住心口,平复了情绪后缓缓地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

  “不!我只觉得心疼。”叶安洛看着近在咫尺的玉蘅,特别想要好好儿保护她。他似下了很大的决心般,一下子将玉蘅拽到怀里紧紧抱住。“玉蘅,也许你不相信,在得知你身份之前我的心里就已经满满的全是你的影子了。即使在冯家,即使知道了你已经嫁给了伯父,我依然无法将你从我心里拔除啊!”

  看着他一如既往深邃的瞳人里蕴满了流转的光华,玉蘅莫名地感到了心安。

  “我不管你以前的生活,也不在乎你是我的二伯母,我希望从现在起,能带给你幸福。从此以后就让我来保护你。我不会再让你受任何人欺负的。”叶安洛一字一顿地道。

  此时身份的隔阂,命运的捉弄,什么都顾不了了。

  【七】

  天气逐渐暖和起来,冯家刚上市的单层旗袍在大街小巷开始流行。

  见冯硕乾整日忙于店铺生意,叶安洛也不好意思闲着,开始搭把手。

  书房里叶安洛坐在书桌前赶着描样稿,玉蘅给他端了杯茶,叶安洛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梁,将她的手握在手里。

  看见冯硕乾朝书房走来,玉蘅猛然抽出手。不多时冯硕乾进来,见到她和叶安洛有一瞬间的迷离,但很快掩去,说:“爹为了庆祝新款样式走俏,准备三天后在府里大办一场晚宴。还宴请了许多有头有脸的人物。安洛,姨娘,你们也都准备一下。”

  每次面对冯硕乾,玉蘅总会想起当初他朝着她念拜伦的那首情诗:你是我的生命,我爱你。可所有的话到头来只是镜中花水中月。

  参加了晚宴玉蘅才知道,冯清河除了请了一些生意场上的朋友以外,还专程叫来了宁波警察局杨局长以及他的女儿杨紫琳。

  她只知道冯家人脉广,却不料竟连警察局长都熟络。从杨紫琳对冯硕乾的态度上玉蘅能感觉出,杨紫琳喜欢冯硕乾。

  而后的几天,冯清河忙着与杨局长聊天,他们常常在紧闭的屋里一聊几个时辰。冯硕乾大部分时间也用来陪杨紫琳闲逛。店里的生意自然而然就落到了叶安洛身上。

  这天他核算账目时有些困乏睡着了,玉蘅帮他披了件衣裳,视线落到翻开的账本上,也好奇地拿起来看。

  本想着帮叶安洛的忙,却有几处怎么也核对不上。等叶安洛醒来,她奇怪地问道:“这几处账目我觉得好像不对,你看看。”

  叶安洛扫了几眼,说:“等我告诉伯父一声,他自会处理。”说着将账本合上,朝她笑道,“这东西不适合女孩子,以后别翻了。想看就看看书好了。”

  【八】

  第二天吃过早饭玉蘅独自在屋里绣花,听到开门声抬头看,冯硕乾径直走向她。

  玉蘅不由得往后挪了两步。闻到他身上飘来的浓重酒味,她皱眉道:“你来干什么?”

  冯硕乾没有说话,目光自始至终没有从她身上移开,复杂的眼神仿佛沿着她的轮廓游移着。她提高了嗓音厉声道:“你滚开。”

  刚说完就感到面前一阵风掠过,转眼间,冯硕乾已经挡在她面前,一只手紧紧环住她的腰,另一只手钩起她的下巴:“玉蘅,我昨天偶尔听到了你和安洛说的账目的话,你能不能离安洛远一点?”

  “你是谁?你有什么权利管我做什么事?”

  冯硕乾双眸沉了沉:“我只是不想让别人的错误连累你,让你也向我一样身不由己。”

  “你说的话还有半句是真的吗?冯硕乾我告诉你,我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认识了你!”玉蘅瞥着他,“放开我!你再不走我喊人了。”

  话音刚落,她已经被冯硕乾紧紧地压在墙上,不待她反应,含有酒味的唇就覆了上她的唇瓣。

  玉蘅愣了一下,接着双手挡在他胸前用力推,在她快要窒息的时候,冯硕乾终于松开了她: “我知道你不会再相信我,但是,我当日表达的拜伦诗句里的感情是真的。”

  玉蘅一听蹙起了眉,趁他恍惚时侧开身子往外跑去,等跑出去很远了才回头看,他模糊的身影依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神经病!”玉蘅咬了咬牙,大口喘气。

  “玉蘅,发生什么事了?”叶安洛担忧的声音传来。

  看着他一脸焦急地望着自己,玉蘅感到刚才一直狂跳的心终于平复了下来。

  叶安洛顺着视线看到远处的冯硕乾,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无论别人说什么你都不要往心里去,冯硕乾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然后,他覆上她的手,“玉蘅,等闲下来我就带你走。从此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她真的有种冲动想和他远走高飞,可背叛了冯家,他的日子肯定不会好过。

  她受多大的苦都没有关系,但她不想他受罪。

  见玉蘅一脸犹豫,叶安洛恼怒地道:“难道你的心里还装着冯硕乾?你还是忘不了他,所以才不想跟我走?”他甩开玉蘅的手愤然离去。

  【九】

  杨局长爽快地同意了两家结亲之事,但为了让宝贝女儿嫁得风光,冯硕乾必须亲自到宁波来迎亲。

  商量稳妥后,次日杨局长就带着杨紫琳回家了。

  婚礼定在十天后,冯家预备的彩礼可以装满一只船。

  迎亲的前一晚,玉蘅正在房里小憩,叶安洛跑进来压低声音说:“玉蘅,这些天我一直在查,终于让我发现了一个大秘密。冯家父子在走私鸦片!他们还勾结了杨局长!而且据我调查,冯清河其实是借着迎亲的名义往宁波运货。这批货就在冯硕乾那只装彩礼的船上。”

  玉蘅的心一紧,她突然想起冯硕乾前些天和她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原来是冯硕乾担心她和叶安洛看账目发现端倪。

  “为了社会安宁,也为了你,我打算明天随冯硕乾出发时,趁他不备,在天黑时烧了这船鸦片。”

  玉蘅不想叶安洛涉险。她对上叶安洛的双眸说:“你带我一起去,不管发生什么事我要和你一起承担。”

  叶安洛双手捧住她的脸,她也环臂钩上了他的脖子。老天爷开眼,她还是有幸福的。

  不管前方是万丈深渊还是甜蜜乐园,只要有叶安洛陪着她,这就足够了。

  【十】

  冯家船只浩浩荡荡地出发前往宁波,玉蘅换上丫鬟装扮,在叶安洛的陪同下混进了迎亲的队伍,踏上了装满彩礼的船。

  天渐渐黑了,叶安洛去找他的几名心腹安排事成之后逃离的事宜,玉蘅在等待叶安洛时与冯硕乾偶遇。冯硕乾看清是她,一脸惊喜地道:“玉蘅,你怎么在这里?”

  玉蘅冷哼一声:“作为姨娘,当然是为儿子迎亲了。”

  她乌黑的眸子和清雅的脸庞让他的思绪飘到了他们初遇那天,仿佛挑动了心底的某根弦,他依然忍不住伸手抚摸她的脸,说:“我娶杨紫琳是迫不得已,玉蘅,在我心里最爱的那个人永远是你。”

  玉蘅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打开他的手转身准备离去。

  见她要走,冯硕乾突然慌了,他抓住她的肩膀说:“玉蘅,你听我说,其实那件事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日军向我国开战了,马上就要到咱们这座城市了。为了保护你的安全,我只能借爹冲喜让你到冯家。只有进了冯家我才能保护你。”

  “保护我?嗬,你说得真好听!”玉蘅撇嘴,“那你为什么不娶我?”

  “杨局长早已做了汉奸,他说只有我娶了杨紫琳,日军才承诺永远不动冯家。为了保护你,我只能这么做了。我不奢求你能理解我,但我希望你明白,我的心一直在你身上。”冯硕乾深吸一口气,定定地看着她白皙的脖子,似是想了很久,说道,“不管了,玉蘅,我要把真相告诉你……”

  “够了!我不想再听你的花言巧语!”玉蘅打断他,甩开他的胳膊转身就走。

  后头突然没了动静,玉蘅狐疑地转过头,看到叶安洛站在他身后用毛巾紧紧地捂住了他的嘴,一刹那他已经昏迷。

  “你在干什么?”

  “毛巾上提前抹了迷香,他只是暂时昏迷。”叶安洛朝她眨眼,“他醒着会碍我们的事。再说他一直纠缠你。我先把硕乾背到其他地方再把船上的人吸引到我那里,你去货舱吧,我都安排好了。”

  叶安洛背着冯硕乾先走了,玉蘅四下转了一圈见周围没了人,悄悄地进了货舱。在舱里翻找一阵后,她看到了布匹绸缎后面比较隐蔽的十几个大木箱子,用刀撬开一看,里面果然是一块块包装好的鸦片砖。

  玉蘅拧开油瓶往箱子上洒了油,点燃了叶安洛布置好的引线一端。引线燃烧的时辰正好够她跳进旁边的小船里。

  她冲早已等候在小船里的叶安洛摆了个胜利的手势,叶安洛一挥手,小船迅速驶离。

  船划到了百米开外,玉蘅只听砰的一声,大船瞬间火光冲天,大火映红了她的脸。

  【十一】

  上了岸,叶安洛带玉蘅找了家小旅馆,说:“好好儿休息,明早我们坐火车离开这里。去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

  到火车站时,车站响起了一则新闻广播:“冯清河的独子冯硕乾在迎娶宁波市警察局千金的路上,由于不明原因所乘坐的船只发生爆炸,当时正好身处货舱的冯硕乾在本次事故中不幸遇难。”

  冯硕乾死了?虽然对他恨之入骨,但听到这则新闻时玉蘅还是大吃了一惊,心里狠狠地颤抖了一下。她狐疑地看向叶安洛,问道:“你不是把冯硕乾背到别处了吗?他怎么还会在货舱里?还有,我只是点燃了箱子,怎么会爆炸?”

  这场火是她点的,她只是想烧毁那些鸦片呀,根本没想害死冯硕乾。

  叶安洛笑了笑,说:“也许他的船里有什么东西引发了爆炸吧,我也没想到他会死。”他拍了拍她的肩,柔声道,“好啦,别再想那些过去的事了。”

  上车的时间到了,叶安洛拉着玉蘅向站台走去,身后却响起了一声厉喝:“站住!”

  两人同时一凛,当转身看清是冯清河时俱是面色惨白,玉蘅咬牙,天哪,他不会是来为他儿子报仇的吧?这么快就找到我们了?

  而叶安洛显然比玉蘅更着急,他紧紧地扣住玉蘅的手,慌乱地说:“快跑!”可还没移动几步,就被冯清河的手下给牢牢地摁住了。

  他眯着眼睛死死地盯着叶安洛:“我就知道是你干的,听说硕乾死亡的消息以后就在车站等着你,果然没错!怎么?儿子都来抢老子的女人了?”

  “你急糊涂了吗?安洛怎么是你的儿子?”玉蘅不解地道。

  “好啊,看来是瞒不住了,不过你知道了也不打紧。”

  接着,冯清河娓娓道来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冯清河与大太太成家几年却一直没有孩子,就领养了一个孤儿,这个孤儿就是冯硕乾。几年后冯清河去外地谈生意时邂逅了一女子,与她一夜露水鸳鸯后并没有当一回事,女子却生下了他的骨肉。后来他一度想将亲生儿子接回冯家养,可碍于大太太在冯家举足轻重的地位,他没有这么做,而是经常偷偷地找他,给他钱。

  孩子三岁时女子生病死了,冯清河就将孩子托付给了他的结拜义弟叶家抚养。叶家没有男丁,就将他当儿子一般对待,并取名叶安洛。可几年前叶家夫妇也双双过世,冯清河再也忍受不了思儿之苦,将叶安洛以表少爷的身份带回了冯家以掩人耳目。

  叶安洛在偶然的机会下认识了一些日本人,禁不住金钱的诱惑与他们一起干起了倒卖军械枪支的生意。冯清河见这样来钱快,也加入了他们的阵营。

  “后来我们还勾结了杨局长跟我们一起做,这种事,有个人在上头罩着总是好的。”冯清河看向玉蘅继续说,“风声紧了,我就会装成重病。那次装病,我透过窗子一眼看到了在院中取纸鸢的你。为了占有你,也为了给外人一个病好的理由,我专门放出话要找个八字相合的女人冲喜。我看出你和硕乾两情相悦,就让他去骗婚。玉蘅,你一定想不到,硕乾知道后竟然跪下来求我放过你。我一心想得到你,就拿你的性命威胁他,可他不为所动,说你死了他就和你一起死。但令我奇怪的是,三天后他居然自己想通了,把你骗了过来。”

  玉蘅猛然想到冯硕乾在船上和她说过的话:为了保护你的安全,我只能借爹冲喜让你到冯家。只有进了冯家我才能保护你。

  还有以前他说的:我不想让别人的错误连累你,让你也像我一样身不由己。联系前后,想来冯硕乾已经知道了冯清河和叶安洛在做倒卖军械的勾当,且知晓了自己的身世。

  零碎的画面在玉蘅脑海中拼凑起来,她想起船只的爆炸愤而转向叶安洛:“箱子里明明装着军械,一烧起来就会爆炸。你一直在骗我对不对?你发现冯硕乾知道了你们的秘密,就借我的手害了他?你好狠……”

  叶安洛不忍心再看玉蘅痛苦的脸色,缓缓地闭上眼说:“对,我骗了你。当我那次提出让你跟我走你拒绝了以后,我感觉你还爱着冯硕乾,所以决定杀了他。我向你说的那些谎话也是想让你恨他。为了让你相信是他在走私鸦片,我提前在箱子里放了些鸦片。当时看他在对你说真相,我就让他昏迷了,然后赶在你前头将昏迷的他放进了货舱里。你一点火,他铁定死。”

  她的心早已到了叶安洛身上,一句轻描淡写的感觉,就不惜要了冯硕乾的命!玉蘅的胃里翻江倒海起来,看着他们的脸,她突然想吐。一身珍珠白的掐腰长身旗袍,只衬得面色越发苍白。

  残忍的一番话打碎了她所有的痴心和幻想,仿佛有人拿着重锤,一点点敲击她千疮百孔的心。

  屈辱与痛恨逐渐凝结在她的心尖,她想也没想,上前一巴掌掴在了叶安洛脸上。她原以为再次升腾起的爱情,依然是一场为了达到目的的骗局。

  叶安洛呆呆地看着她,然后一把将她颤抖的身子拥进怀里:“玉蘅,虽然这件事我骗了你,但我是爱你的!从第一眼看到你,我的心里就装满了你。为了能和你在一起,我舍弃了船上往杨局长那里送的货,舍弃了冯家的家业,还发誓以后再也不做这种买卖,和你一起浪迹天涯。玉蘅你要相信我!我做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爱你!”

  “你的爱我承受不起。”叶安洛发际的淡淡皂角味倏地蹿进鼻腔,玉蘅想起了同样带有这种味道的冯硕乾,不觉热泪涌出眼眶。

  叶安洛似乎是听见了,又似乎没有,只是收紧了手臂,想要将她紧紧抓牢。

  可玉蘅却使出浑身力气推开他,冷冽的寒风不断钻进衣领,她用力抱住自己。

  头脑里纷纷扬扬的话来回切换:

  玉蘅你放心,这一生一世我都会好好儿对你的。

  玉蘅,从此以后就让我来保护你。我不会再让你受任何人的欺负。

  玉蘅,在我心里最爱的那个人永远是你。

  但最后定格在耳边的却是那句诗:你是我的生命,我爱你。

  三个爱她的男人,到头来却让她如此痛苦,她突然觉得,这一生,她好累,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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