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龙华寺外的街上,看见那一抹黄墙掩蔽在林立的商肆丛中,看见那门口流水般的汽车呼啸而过,并没有因为经过了一座悠远的古刹而减缓车速,从而尽可能少的扬起一阵尘烟。于是,心中原该油然而起的一丝庄严的虔诚倏忽间便荡然无存了。街边那一幢七级浮屠依然悲哀而孤高地矗立着。它站立了千百年,曾经有多少苦旅的行脚僧,因为听见这塔檐上梵铃的清鸣而前来驻足小憩,领一纸佛牒,吃几口斋饭,饮一盅苦茶,然后扎紧芒鞋上的绳子,口颂佛号,拄杖托钵而去。可如今,随风而来的却再也不是那清远的一声声钟磬铙钹和一阵阵撩拨着善男信女们的烛气香烟。
上海滩寸土寸金,可真是繁华的紧了。龙华寺这样一块不小的地方或许造一个商厦要显得和周围环境相得益彰得多。而古刹依然固执地守候着这一方佛门净土,睁着一双无奈的慧眼聆观这寺外的芸芸众生沿着黄墙上的“阿弥陀佛”而铺开了一片酒楼,商场和影院。在这里,宗教和商业被一只无形的手毫无理性地揉捏在一起。山门里那面曾经猎猎作响的杏黄旗也无声无息地搭在旗杆上,痛苦地看着一群群酒足饭饱满嘴荤腥,或者刚看完充满暴力色情的电影还嚼着牛肉干的人们,因为他们掏出几块钱买了张香火券,便施施然地踏入了山门。
善哉!僧侣们依然合着什,颂着佛号,有口无心。
江南不少名刹我都去过,姑苏寒山、西园,杭州灵隐、净慈,宁波天童、玉皇,金陵有鸡鸣,镇江有金山。这些寺,大气一点的依山傍水,临桥环河,雅致一点的山门前也有一条幽幽的小径,即便不是信徒,你也可以悠然地踱进寺内 ,品一盏香茗,听一声云磬,发一发思古之幽情。可是路过龙华,若不是偶然抬头看见路边屋宇间的空隙露出一角飞檐上的邸尾,几乎忘了其中还隐藏着一大片寂寞的历史。
于是,走进这座山门,看一看这始建于五代,又几经沧桑的古刹。由于渐渐听不到寺外的人声车喧,心中的情思也开始凝结起来,随着偏殿里僧众颂经的咿哦声,凝结成一只木鱼,跟着木槌的起落,伴着一声钹响,发出清脆的“秃秃”声了。
且不说庙宇殿堂如何雄伟,寺内的香火之盛却着实让我有些意外。我不是信徒,这些善男信女们和我不一样,不会为了看寺而来,我和他们也不一样,不会从这个蒲团跪到那个蒲团。我不想去知道他们是为了什么而进寺顶礼膜拜,只是讶然于他们一脸虔诚地将手中的香烛插遍寺内所有炉鼎,屈膝叩祷于每一尊神佛。这世上当真有这许多不如意么?为什么我佛如来,文殊普贤,大肚弥勒,观音菩萨,韦驮尊者,四大金刚,诸神佛各司其职,却又各受着每个信徒的每份虔敬的香火?释迦牟尼依然宝相庄严,他每天于这缭绕的香烟氤氲中又在感受些什么?却又给那些信徒们带来些什么?
佛其实是无愧于这些香火的。如果这些香火不是对佛有所祈求,而是对佛表示出莫大的尊敬的话。
如果是这样,我便也去插上几柱香,作为一个华夏大地璀璨文化的信徒。佛教虽然起源于天竺,但却是中国把它从一种宗教潜移默化成一种文化,正是禅,教会了人们坚忍而向善。释、道、儒三教文化正如三只鼎足,托起了中华悠远华美博大精深的文明之鼎,如果没有佛学,这只大香炉少不得会倾斜许多了。
我细细看着寺内的每一处匾额,楹联,或者一些有关这古寺的典故。我的确把他作为一个胜迹而游的。这香火鼎盛、热闹非凡的古刹作为承载着上海一大片历史的古迹来说,的确是寂寞得够了。
龙华寺建于五代,为吴越王钱俶所建,更有说是造于三国时代,两段时间相隔很大,五代比三国要近了七百余年。可是,我的思绪依然追溯不了那么遥远,但我可以想象,饱经战火,疮痍一身的龙华寺是从来不会象今天这样被修葺一新,容光焕发,气象不凡地站在繁华丛中的。那座浮屠也不会象今天这样作为一个大城市的古老的标志杆而傲立一方。当年,象五台、普陀这样的名山大刹堂皇地接纳连踵而至的香客的时候,谁也没有将龙华寺这样一座边远的小庙放在心上,维持这里香火的可能只是附近的农人,祈求着耕种收获,出入平安。历史并不知道它以后会身处极度的繁华,从而对它青眼有加。龙华寺也就默默地矗立着,某种程度上慰籍着人们劳作而平淡的身心。如今的眷佑是因为地理位置的优越,是因为它身处上海,它的周围已经是一个重镇,是整个中国,乃至整个世界上一个举足轻重的大城市。因此,古刹便面目全非地站在我们面前,住持的法名在宗教界也有着前所未有的荣光。看着眼前的古刹,又看看古刹的历史,不禁感到突兀。的确,龙华寺对于历史和文化的贡献实在小如草芥,微不足道,它只是默默地看着一方水土一方人,默默地记载着历史,千百年就这样过去。而如今,它就好似一个一生潦倒的老人被刻意装扮整齐,一身光鲜却满脸沧桑。它以前那根经年累月日晒雨淋才会渐渐腐损的门槛,现在恐怕不多久就会给踩烂了。
初一、十五,富足的人们蜂拥而至,是光为了听几声晚钟,还是又在祈愿别的什么,古刹永远是不会明白的。
茫然的古刹看着无所适从的人们,也不知道谁的寂寞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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