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从未料到自己真的会千里漂泊，旅居异乡。尽管那是你梦绕魂牵的渴望。

    六年前，你十八岁。离开家乡的那一年，恰是六年前。

    六年前八月的一个炎热的午后，父亲的手在颤抖，母亲的手伸来伸去想做点什么可其实什么也没做，妹妹拉住你的手晃啊晃啊总也不放，你的眼里噙着深深的自豪与伤感，——那时，父亲的手里正捧着足以让你走出农门的录取通知单。

    然后你就背着一大包的希冀和叮咛，怀着最美好的憧憬离开家乡。

    二

    城市的喧哗吸引着你显得有些稚气的目光，一切都是从未见过的新鲜。你的衣着由土气迅速变得“高雅”，谈吐也逐渐表露出都市人虚伪的文明。然后你便突然感到一种束缚和压力，失去了往昔的随意和轻松。于是你开始怀念家乡的那片黑土地和黑土地上那种鸟语花香的温馨与宁静。

    但你已无力回头。你感到自己已被连根拔起，化为一片浮萍。你只能顺流而下。

    三

    没有人不希望成为自己生命之舟的舵手，没有人甘心作自身命运的奴隶。于是，你攥着这种冲天的豪气走出校园的那片净土，把自己抛向滚滚红尘。

    当残酷的现实一层层剥去你热烈的自信，你仅余的一点棱角也已钝若平壁，你才发现自己空余一种锋芒，缺少一份谦恭。

    只为生存和生活，你开始了艰难的自我重塑。你眼里闪烁的挚诚连自己都已难分真伪，说出的话有很多都言不由衷。当别人因此而赞你正直豪迈的时候，你悲哀地发现原本淳朴的自己正在逐渐变得奸诈。

    为此你沉默良久。

    四

    面对周围的一群在城里长大的同龄人和他们的十足底气，你的心里有时会生出一种很微妙的感觉，你探寻很久，才发现那是一种若有若无的自卑。为此你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你永远是农民的儿子，如果你因此而垂头，那你就是在贬低你自己，就是在轻视你的乡亲！

    事实上，你对生长在那片土地上的乡人一直怀有一种深深的敬意。因而，你挺起脊梁，奋而前行。

    想到父母亲的铁骨柔情，你越发崇拜。除此，你没有偶像。

    五

    由此，你自信，自尊，自立，自强。

    你长大成人。

        
                       逝水长天，2000年4月27日夜，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