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秋月,乡村的天空更显高阔。太阳仍是圆实实、亮晶晶的,但不似夏日里那么灼热了,即使到了头顶,人们也能坦然地去望它,此时对它的亲切便多于了敬畏。两三朵云,或如蝉翼,或似绒絮,偶尔靠过来,风一吹,便又远了。
皖北乡村的秋是丰富的,漫野的庄稼填充了村落之间的空格。玉米、大豆、棉花或是相连,或是相间,让土地没有了空闲。秋初的庄稼地里是一派忙活的景象,人们或是给玉米匀苗施肥,或是给棉花修枝喷药,或是给大豆除草。这草不象庄稼需要特意种下去才生长,而且不分春秋时节,不分地力大小,只要你不打扰它们,它们就能随地而生,就势而长,且长得茂盛稠密。可是这草没有五谷来得可口,来得营养,且如果生在庄稼地里与庄稼相争地力,自然成为庄稼人要铲除的对象。或是手拔,或是锄铲,把庄稼地整理得干干净净不见杂草,是勤快人家重要的事情。
一阵风吹过来,庄稼低着头弯着腰,一波一波地往前赶。这秋天的风就是不一样,吹到忙于活计的庄稼人身上,是那么地凉快、爽宜。人们偶尔直起腰,歇息会,顺便和邻地的人家说上几句家长里短,疲劳便消解了。
“今年夏收好,不知秋季怎么样”。
“是啊,等上完肥料,下场雨,就会有个好收成啦”。
庄稼人的日子靠的是天气,夏季的收成用于全年的口粮,这秋季的收成可就是全年的花销。碰上好年景,有个好收成,再养两头猪、几只羊,农闲时打点零工,庄户人家就能过上殷实的日子。
每年秋雨是必来的。它不象春雨来的那么羞怯,也不象夏雨来的那么暴烈,而是落落大方地、不缓不急地从天空深处的落下,漫过树丛、原野、村庄,走了过来。这一来就是十天半个月,似乎非要化去整个夏日的余热方肯作罢,即使有停歇,也是暂时的。人们趁着雨天,问心无愧地整歇起来。夏日的天气和和田里的活计让人出透了汗,现在可以悠悠地闲着了。炒上点陈年的蚕豆,有人来串门,拿出来,就是很好的招待品。鸡挤在窝棚里,呆呆地看着棚外的落雨,干等着主人来喂食。有急性子的,便缩着羽毛小跑到主人的厨房里,看看能否寻到些吃的。不同与不擅水性的鸡,鸭子、鹅每天照样大模大样地走出家门,一头扎进附近的池塘或沟渠里,青蛙看见它们过来,便悄悄没入水草丛里。
雨渐渐停住,秋风掠来,树叶不断摇落,纷纷地。乡村的田头、路边多种上了杨树,既能成荫,又能成材。秋天的树没有春天里的娇媚,没有夏日里的热烈,而在这秋时是骄傲的,它们没有因为叶落而萎靡,却是翻倍的精神,挺直了腰,努力地向上伸展着枝条,象去触摸那天。
太阳露出脸来,蝉声又起,只是音量显得弱了。蝉这个小东西夏日里曾惹恼许多白日困睡的人,现在它鸣声中的寒意倒让人心生怜悯。蝉生于地下,栖于树上,不惧风雨,以露为饮,以歌为业,终生不变。秋意渐浓,它也渐渐老去。生命虽短,却因生性高洁赢得赞誉。唐人虞世南曾有《蝉》诗“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蝉》形在说蝉的生活习性,意却在赞蝉清尚处世、不求于人的自然风格。看来不经眼的蝉却已生至最高境界了。
豆花开了,莹白莹白的花瓣儿,边儿泛着蓝,三两个一簇,在豆秧上节节地开着。在层层叠叠的叶子下面,少了日光的照耀,可这花儿却欣欣地鲜艳、绚美。若是细细地去嗅,你总能感觉到豆花儿香的。这美丽的花后将是饱满的果实,那是庄稼人汗水的晶品。
田沟里,路旁边,秋阳下黄色的野菊花星星点点,风过来,它们从容轻舞。若是在夏日的姹紫嫣红中,它们多半不会被人们注意了。它们知道自己的朴素,便选在这秋日里开展,成了希罕的风景,真地是很美的生物。花的身旁是渐衰的秋草,青黄的叶子丛丛地交叠。秋草老去的是叶子,但泥土中的根依然鲜活,来年的春天,新芽再发,新叶又长,所以没必要悲怜这秋草了。
太阳就要西落,远山已成黛色,牧羊人响起了鞭子,羊群迈着碎步开始返家。几只大雁成人字形正向南飞去,它们的鸣声引得孩子们追着,喊着,可是雁群并不理会,仍是不慌不忙地行进。不知它们的旅途还有多长,但想它们在秋天去前总能回到那方的家吧。
落日的最后一抹红消散时,秋月弯起,乡村的月夜细致而安静,一点点风便能把空气拨弄得醉了。水般的月光铺盖着屋顶、墙垣、草垛,偶有一两声狗吠,便是这月晚寂静的对照。儿时的月晚,小孩子总是止不住的活泼。月亮还没到树梢,就有小孩子来到路口,大声唱着,喊着,招呼、引诱着别家的孩子出来玩闹。还在家里的孩子,往往等不及吃饭,就奔跑出门,扎进人堆。丢手绢,捉迷藏,或者自导自演一些小节目,热闹的很,不是大人迫使,往往会忘了归家的。现在家家有了电视,那里的节目可能丰富得多,便少有孩子出来热闹这月夜了,想来便有一种失落。
月明水上,池塘静静地卧在路旁,隐约的雾气在水面忽忽悠悠,没有风,哗的一个水响,是小鱼跃出水面的声音;咚的一个闷水响,是大鱼在水下翻了个跟头吧。在这月晚难免想的远了,多了。传说几千年前这方圆几百里是一个大湖,想那时候这里碧波荡漾,湖草拂风,人们泛舟其上,渔歌与水鸟齐飞。那种居于湖边,行于湖上的怡然生活足以令今人羡慕了。所以至今我仍觉得古人也有很多的幸福生活。
庄稼秋熟的时候,人们磨镰开刀,趁着天好,赶紧把庄稼收了。石碾碾过,黄澄澄、圆滚滚的豆粒从豆荚中跳了出来。豆子入了仓,还要抓紧收玉米,把玉米收回家才算放了心。棉花可以慢慢摘,麦子可以过半个月下播。在所有的农活里,我常以为种菜最为有趣。
又一茬秋雨下过,翻开菜园的地,耧平了,把萝卜籽撒上,再耧几遍,光着脚板把土踏实踩平。每天浇水,三五天后,便有芽尖儿冒出来,嫩嫩的,绿绿的。此时,片片的菜畦是秋光中最夺目的了。
等大片大片的麦芽出土的时候,大地又整整地绿了。那绿色让人觉得又是一个春天。说秋是收获的季节,我想是不完整吧,它还是孕育的季节,那碧绿孕育着庄稼人新的生活和生活的希望。
2005年7月20日
北京东直门外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