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代艺术语境中,探讨雕塑问题本身,似乎存在着某种互为抵牾的微妙关系。这种微妙大致来源于两个方面:一是关于雕塑人们目前还是存在巷一定的习见——既有对作为艺术门类之一的“雕塑”概念里“雕”与“塑”含义的基本理解与释读,也包括“雕塑”一词本身带给人们或传统或学院的印象;二是在当代艺术的视野中“雕塑”却已然呈现出被解构之趋向,“雕塑”今天正受到各种新兴艺术材料、技术乃至观念的诸多影响,其目前的发展态势,已让这个词失去了原本在定义和概括上的确然性。
对于雕塑专业背景的艺术家来说,面临这样的局面,是在雕塑的内部还是外部进行问题的思考,往往会决定自身的创作导向,而上述的这种具有“抵牾”性的微妙关系,不仅是他们必须要面对和考虑的,更是在实际创作中需要通过具体的形式和语言来处理和表达的。在具有实验意识的雕塑家那里,“雕塑”在当代艺术中的某种类似“悬空”的状态,反过来可能恰恰给予他们另一种思考和实践的空间与动力,即在“雕塑”的限定性中寻找突破以探求新的可能性,同时在“当代”的开放性中笃守本位并另辟蹊径。
参展的三位艺术家韩子健、朱勇、林森,均毕业于美术学院雕塑专业,有扎实的造型能力,现在也都是上海油画雕塑院雕塑创作室的专职艺术家,专业创作和日常思考都非常活跃。更为难得的是,从艺术的语言、方法到观念,三个人都备有自己的切入点和形态特征。从某种角度而言,他们的作品可以说反映了当代雕塑创作前沿的一些基本动态。如果要概括三个人作品的共同之处,那恐怕就是都与“身体”的表现有关,与对人的存在处境,与对事物之实相、虚相的探究有关,并且视觉上都带有一定的陌生化、异样化、荒诞化特点,作品里都有刺痛或打动观者内心的某些细节。
而这也正是本次展览的主题,借用法国哲学家罗兰·巴特关于摄影的观念术语“刺点”而来。所谓“刺点”,在巴特的摄影论述中是指观看照片时触动观者内心的图像细节,“它通过刺穿我们的记忆,打开了一扇门,一扇通向我们完全被具体化了的主体性所包含的那些深度之门”,“它朝向个体记忆复杂网络内部进行扩展,转而,打开外部的集体记忆”(英国学者艾美利亚·琼斯语)。韩子健、林森、朱勇三位艺术家的创作实践与思考,某种意义上也是在以另一种视觉艺术的方式印证着这一观点。韩子健的创作注重物质与身体的隐喻性和精神性表达,注重事物的内在时间性和观者的在场体验。在他的《一句话》《物质的非理性结合——指月》《禁止与通行》等作品中,语录文字、行为短片、金属履带、身体(红绿灯标记)、断指印章、朱红印文、不规则月相……这些充满特定寓意和象征的视觉图像与符号,似是而非,所指非指,在艺术家的精心设置下呈现出多重意象交织叠加的复杂语义。这种语义的复杂性、晦涩性,叉往往由于其中的某些细节——如鲁迅那句关于“路”的名言、“指月”字面包括朱红印文所传递的古典意味,以及日常所见之“禁”“行”交通标志等等,而与观者的日常经验或文化记忆发生勾连,配合其视觉上的张力或美学上的异样,反而进一步挑动了观者的好奇心和解读的欲望。在对这些有意设置、营造的意象迷宫的猜测、辨析、读解中,观者不再只是单纯的旁观者,而是成为了完成作品意图的参与者和在场者。在这样的创作和观看双向开展的“思”“辨”的过程中,艺术家自身对于“人”的思考——人的存在本质与生存境遇、人与社会机制、规则间悖谬关系等问题的反复质疑和追问,在不断地递进和深入。
林森的作品常常反映出人的日常状态与精神活动之间的某种游离。他的艺术思考从对日常生活的细致观察和体验进入,捕捉其中打动自己的细节,并将自我的想象、情感、经验投射其上。在他的作品中,以细腻的写实手法塑造的日常男女,无论着衣还是人体,常常因其独特的思考角度和艺术想象,而被置于某种特殊的超越日常的情境和氛围之中,让人感觉既熟悉叉陌生。熟悉固然是因为人物形态的日常感,陌生则来自于戏剧化的情节设计或略带夸张的艺术表现。如《夜航》《水月志》《独行》等作品中对人与物尺寸比例关系的倒错处理,《乖叔叔》中具有暖昧意味的紫色气球,《胃窦炎》里无以名状的痉挛扭曲的表情与动作等,带给人们超现实、白日梦般的荒诞感觉;近作《片刻》《扑水》等作品,则刻画了現实的游泳环境中人物瞬间“出神”的一个个静止状态,人物的体态、动作与游泳圈、跳水台等设施提示了日常的现场感,但作品表达的重心显然在于那些“出神”的游离瞬间,在于生活之外的另一精神化的世界。现实和超现实,日常和超日常,之间距离几何,人如何在庸常与未知间寻找连接点?林森的思考和创作为我们提供了一种解答。
朱勇以身体为表现主体的“裂”系列创作进行了已近十年。“裂”已成为他最主要的个人雕塑语言和创作观念的载体。“裂”本身从语调到视觉所体现的各种与自然、生命相关的语义、寓意以及象征,在朱勇的作品中获得了相当充分的视觉展开和意义延伸。朱勇的“裂”之身体塑造,无论是表现身体的整体还是局部,基本上都体现了结构、解构、再结构这样的生成关系,开裂、破碎的艺术处理让原本完美的身体不再完整却形成另外一种破损之美——“裂”让身体蜕变产生了新的线、面、体,并组合成了新的视觉形象。这些新的视觉形象虽然来自于身体,但和身体相比,却让人们有了更多想象驰骋的空间,“裂”的形态和意象既可以独立地、抽象地去欣赏和理解,也可以与身体、生命、自然等人文性主题相关联去释读、体悟,进而触及生与逝循环轮回的内在深崽。正如艺术家自己所言:“裂,意味着解构、打破,象征着消逝,但也意味着新的孕育。生与逝本是一对矛盾体,却可共同融入这‘裂的表现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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