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婚时很简单,简单到没有一个客人.
村里人都说她是扫帚星,克死了丈夫,又克死了公公..老天做证,公公老了,又多病,他的死和她确实没什么干系.她18岁娘家就没人了,出嫁时暗地里欢天喜地的.那时她还水灵,丈夫起初还疼她,一年后,她的肚子还是瘪瘪的,公公婆婆开始恶声恶气指桑骂槐.她想到医院里看看,丈夫怕花钱,又仗着自己还年轻,长得壮,把怒气全撒到她身上,先也骂,后来也懒得骂了,稍不顺气就拳脚相加.她从此脸上身上老带伤,她迅速地枯萎了,终日蓬头垢面.像只哑巴的老鼠。直到5年前,他从未建好的坯房掉下来,死得很难看.据说,当时他正和工地上做饭的女人苟合.她不伤心一滴泪也没有流.
邻里大婶子给她牵了线,男人叫大力,死了老婆,孩子都大了出去做事了,那边地少,孩子读书时没钱卖了正房,长年在外找活干。年龄大是大点儿,但力气大,还会疼人.村里的赖三起哄,说给婆婆做老头子更划算。说完嘿嘿的怪笑。她没见面就同意了,日子过得像冬天的夜又黑又冷,早就没有什么指望了。她也不水灵了,家里三四亩地实在需要个男人.拿证的那天,他就跟她回了家.婆婆睡在里屋的床上咳嗽,间夹着狠狠的咒骂声。她心里有一点失望,看起来五六十岁了,人又黑,还胡子拉碴的.他进屋嗡声嗡气叫了一声妈,老太婆偏过头刁了他一眼,又转身歇斯底里地咳嗽,狠狠地吐出一口浓痰。
第二天男人起得早,她出来梳头时,道场里的杂草垃圾已收拾干净了,男人和了灰,正在粉墙.她转身回屋找镜子,半天才在三屉桌的底下找着了,镜子上蒙了厚厚的一层灰,背后还结了蜘蛛网。她倒了几瓢水才洗干净。镜子里的人着实让她吃了一惊,她叹了口气,仔细地扯掉了几根半白的头发,又擦了点雪花膏,然而,眼角和额头的细纹却是抹不平了。她进灶屋烧了火,给男人煮了一大碗面,面下卧了四个荷包蛋。
几个月后,他跟一个施工队到县上去了,回来时抱回了一台25寸的彩电,还有一个大锅。他摸了一盒烟便去请村里的电工孙义。她兴奋得脸都红了,搓着手在男人们身边转来转去,孙义在屋后的斜坡上装锅,斜眼偷偷地看她。孙义手里常有闲钱,嘴又刁滑,村里好几个媳妇都和他好过,她不理他,进屋烧饭去了。大壮在屋里调电视,孙义在坡上装锅,一唱一和地应。趁她出门倒水,孙义就偷偷叫她,“秀儿,他行不行啊,看看我的,包你快活!”边说边鼓起裆里的物件。她虎起脸,呸了他一口,转身进屋去了。
晚饭做得很丰盛,她先给婆婆盛了一大碗,端到她床边,又扶她坐起来“妈,电视装好了,待会儿我扶你起来看看,有十几个台呢!”婆婆横了她一眼,气喘吁吁地半天说不出话。婆婆是不行了,要是以前,伴着这样的白眼,准又是一串的恶骂。
大力和孙义正一杯接一杯喝着高粱酒,见她进来,孙义便高声叫:“大力哥呀,你几辈子修来的好福气啊,嫂子人又漂亮又贤惠,你再看看我屋里的大枚,又黑又肥,整几个菜简直端不上桌子。”
大力便憨憨地笑,“我是有福呢!!”
秀儿自斟了酒,便自顾自喝起来,大力疑惑地拿眼瞟她却没敢开口,“大力!我和你喝一个!”声音里有了些醉意。大力不好意思地笑,“有客人呢,先和客人喝。”秀儿说“待会儿再和他喝”便自和大力碰了一下“孙义,你是知道的,我秀儿以前过的是啥日子?打了骂,骂了打,我简直快熬不下去了…….”说着忍不住趴在桌上呜呜呜地小声哭起来,手中的酒杯歪在桌上,酒就自流出来。好一会,又起身解开衣襟;露出后背和臂上的几处伤痕,后背的那处伤疤足有两寸宽,在她白皙的肌肤上如一条蜈蚣般。孙义虽说心花,对女人还是吝惜的,也不由咋咋有声“壮壮咋这下得了手呢?”大力的眼湿润了。秀儿醉眼看他,“大力!我知道你是个好男人,对我好!我秀儿以后就把心都给你,和你好好过日子!”
孙义似乎讨了个没趣儿,但不知为什么倒不觉得落寞,酒罢了就独自哼着曲儿下了稻场,自忖道,这真是个聪明的娘们儿!“……我爱你,爱着你!就像老鼠爱大米!…..”
醉倒的秀儿,两靥如花,如乱泥般,大力抱她到床上去,还想去收拾,秀儿已攀住了他的脖子,去解他的衣扣,大力便如同着了火,酣畅淋漓地游曳进了她的身体…..
有了男人的滋润,女人迅速丰润起来,秀儿又水灵了。
正是插秧,镐高粱草的时节,田里忙地很,大力一早就去镐高粱草,让她留在家里喂猪`做饭,照看一下婆婆。高粱已是一人高了,远远看去,一垄垄翠绿翠绿的,如绿浪般依次攀高,像一片海,煞是好看。人钻在海里便如同游泳没了顶。然而,劳动的人们欣赏不到这份美丽,宽宽的高粱叶子已长得如锯般,人钻在里面稿草, 一边走,叶子便埽在你的脸上臂上,和着汗水,尘土,让人又痒又痛。垄上的道平两口子和儿子都在稿草,从高粱叶子间探出脑袋“大力!怎么你一个人啊?秀儿呢?”“在家呢,家里还有许多事呢!”道平老婆酸酸地说“你可真疼她啊!”大力便嘿嘿地一笑。太阳已老高了,太阳一毒,人钻在里面便受不了,道平家已收工了,叫他,他应道“你们先走,我一会就完了!”道平老婆边下垄边撇着嘴“秀儿可真会妖啊,哪家这时候的家务事专让女人 在家做的?哼!会妖的女人男人疼啊!”一边拿眼瞥男人,道平用眼角刁一下婆娘,“你哪里还像个女人?腰像水桶,脸像锅底。你看秀儿,要是我,我也让她在家歇着…”婆娘抓起一把土就向男人砸去,正砸在他的左脸上,男人一怔,冲上去就揪住了女人的头发,十四岁的儿子吓得大叫,冲上去想把两人拉开,大力听声从地里跑来,才劝开了。婆娘披散着头发,望了眼儿子,忍了泪,从候间吐出口血痰,吐在两个男人的脚边,扛起锄头,脚一跛一跛地走了。
大力也觉没趣,扛起锄头回了家。屋里屋外收拾得干干净净的,秀儿油亮的长发辫成辫子又盘成一个髻,俏俏地别在脑后,白底粉红小格子的衬衣,黑色的小短裙裹着她丰腴的身子煞是好看,像是城里的女人呢!饭桌上用凉罩罩着做好的饭菜,电视里正播着一部爱情剧,大力进门的时候,正在放一幕激情的床上戏。见他进来,她便赶紧起身拿了脸盆去屋后的压水井里压了一大盆凉水,放在屋檐下的石槛儿上,大力一边洗一边拿眼扫她,嘴角就有了笑意,秀儿依在门上也看他,“你笑什么?一脸坏笑!……好啊!你在笑我?”便抡起拳头作势去打他,他捉住她的手,又褪出左手在她屁股上轻轻一拍,秀儿便红了脸,低头进屋摆碗筷去了。
入伏之前,他趁下雨天没法下地又去了趟镇上,买回了一台电扇。
晌午,大枚掰了一背篓高粱从秀儿门前过,见秀儿躺在躺椅上正看电视呢,电扇在她身边摇来摇去,大枚便把背篓歇在一土墩上,一边用手夸张地扇着风,一边高声叫道“热死了,热死了,秀儿,给口水喝!”
秀儿便起身去倒水,一条白底蓝花的绵绸裙子裹在她丰腴的身子上衬出她错落有致的线条,大枚从背后看她,暗暗骂道,真骚啊!
大枚接了水,一边喝一边向里屋走去,“我去看一下婶子。”秀儿蹙了一下眉,跟了去,才到门口就有一股恶臭扑面而来。秀儿现在过舒坦了,本想好好待婆婆,不计较过去的恩怨,可是婆婆并不领她的情,痰盂摆在床前,她故意把痰吐在老远的地下,并且故意把屎尿拉在床上,有时候秀儿刚换完,一转身,床单又湿了,开始她以为婆婆是失禁了,有一次婆婆远房的一个弟弟来看她,婆婆那天精神很好,说话的声音比平时大,她无意间在门外听到他们的谈话,原来她想在死前过继一个儿子继承这点房产,不 过一时还没有找到。并且说故意把屎尿拉在床上就是让她过不舒坦,让她受外人的骂。秀儿一听凉了心,从此只给婆婆送吃的,实在熬不住臭味了才去收拾一下。大枚在门口也被熏得顿了一下,才勉强进了屋,婆婆睁了眼,用一双浑浊的眼看了一眼大枚,眼里便有了一点生气,悲声说“大枚啊!你们替我好好骂这个骚婆娘,可怜我的壮壮尸骨未寒,她就有了野男人,还这么下作我,我要死了!我就是死了,变成历鬼我也饶不了这挨千刀的啊!…….”秀儿本不想理她,婆婆又骂道“这骚婆娘!晚上浪得我睡不好觉,我的壮壮在天上听着呢!老天会罚她的,她会遭报应的啊!”秀儿涨红了脸,进屋只逼到床前,婆婆以为她要打她,不由得退了一下,“你亏不亏心啊!你故意要整我,我又不是不知道,我的爹娘也在天上看着呢!”说完泪就下来了。
第二天,几乎全村人都在议论秀儿。秀儿想解释一下,没等她开口,人们就走开了,她一下子被孤立起来。
不久,婆婆夜里突然死了,出殡的那天,村长说“你不用送了,你也累了,在家歇了吧!”
………….
大力仍是疼她,每次出门都给她带些城里女人的衣服,她越来越像城里的女人了。她越来越和村里的女人们远了,婆婆的话,婆婆的死引起的波澜逐渐平静下来,然而普遍的嫉妒让她和村里的女人隔了一堵墙。她们也说话,然而却都把她屏蔽在圈子之外。
整田栽油菜的时候,轮到秀儿家放牛,大力早晚放牛,或是去割草,白天就去整田,他仍不让秀儿到田里去,秀儿有时候去送水,也只坐在田梗上,身上穿着干干净净的衣服,别的女人在上面下面的地里弓着腰,挥汗如雨,她便故意多坐一会儿。她知道人们在骂她,但她突然就觉得不在乎了,她这样想着,扭着屁股下了田梗。
一天晚上大力去放牛,秀儿在家做饭,晚饭做好了,天也渐渐黑了,大力还没有回来,秀儿就在稻场边望,她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心里有些隐隐的不安。天渐渐黑定了,她心里隐隐的 不安变成了恐惧。她跑到离她最近的天望家去,天望一家正在吃晚饭,秀儿焦急地说“天望,我家大力还没有回家呢,要平时早回来了啊!怎么办,怎么办啊!!”天望端着酒杯慢腾腾地说“干吗去了?什么时候走的?”“放牛去了,去时太阳还高呢”天望媳妇接过话“许是在谁家喝酒呢!一会儿见不着就想了?等会儿一准回!”“是啊!回家等会儿,别急!别急!”
秀儿 在屋外的石坎上坐了一会儿,心像被针扎了一下,疼了起来,她觉得不能等了,进屋拿了手电,高一脚低一脚地向村长家赶去,村长正看电视剧,“是秀儿啊!稀客啊!菊香!倒茶!倒茶!”“村长!我有事求您呢!”“坐!坐!等我看完这集啊!正带劲儿呢!”菊香没应声,在灶屋没出来,秀儿坐一会,又起身在屋檐下朝家的方向望一望,好象还是没有亮,又进屋坐一会,她急得眼泪就快忍不住了。好不容易电视剧放完了,放广告了,村长把眼睛转到她身上来,“村长!大力还没有回来!”“哈哈!到我家找男人了?我这可不藏人啊!”“村长!”秀儿哽咽着“大力去放牛时,太阳还老高呀,早该回了啊,他平时又不爱串门,再说他知道我在等他吃饭啊,不会无缘无故不回的,你帮我想想办法,你帮我想想办法,帮我找找!”村长抬腕一看,已快9点了。便拿出手机拨电话,“道胜啊!你这时候去老仓库去看看大力们喂的牛回栏了没?”十分钟后,道胜回说,没回。
村长打起火把,吆喝起全村的男人山前山后,河里沟里到处找。十一点多他们先看见了那条牛,牛正在田边卧着呢,看见人来,哞哞哞叫着站了起来,便向坎边走,似乎想告诉人们些什么,大家向坎下一看,就都明白了。这牛到底通些人性,是在守着主人呢。大家聚起火光向坎下看,就见一个人摔在乱石堆里,已是一动不动了。大家顺着窄窄的小路小心翼翼地下去,只见大力卷曲着身子,一脸的血,睁着双眼,嘴半张着,露出半口黄牙也渗了血,半边肩上还挂着一背架子牛草,已早断了气。这里本是一座小山丘,后山很陡,人们把山垦成了阶田,从山下到山上只有窄窄的一条小路,路下有个十几米高的陡坎,坎下都是垦田丢下的乱石头。这条路天一黑便没有人敢走。想是大力放牛晚了,为了赶近,才冒险走了这条路,许是牛在前面一个趔撅,他在后一惊,一滑,肩上的牛草又太重,失去了平衡,便翻下了坎。
秀儿在远远看了一眼大力后,便开始发抖,全身像打摆子一样,孙义把她扶住了,挟着琅琅跄跄来到大力身边,她颤抖着解下他身上的牛草,抱起他的身子,脸贴着他血糊糊的脸,泪便无声地落下来。
村长说,得把人弄回去。拿把刀来做个担架吧!有人说,手脚都断了,用门板吧。村长说,留三四个人,守一会儿,两个人回去找门板来和留的人一起抬人,其他人回去准备后事。
秀儿呜咽着,想起这个男人对自己的种种好,泪便不停地涌出来。留下的男人都散在周围抽烟,她突然觉得有人捏了自己一把,她一抬头,孙义正在暗处对自己笑呢。
…………
回去的人还没有来,半夜的寒露已很重,男人们小声跺着脚。秀儿轻轻地放下大力,沿着小路爬了上去,站在高处,她几乎没有 犹豫,便纵身跳了下去,留在男人们耳际的只有一声闷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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