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地冰国史上曾有西聆一族,以能谋善战闻名于世,孰料触怒冰帝,一夜族灭,唯独逃出了一名少年。
谁也没想到,那名少年会是将来名震五灵界的人物。百年之后,他成为了新的冰帝,再过百年,他一统五灵界,致使“西聆尊皇”之称流传至今,开创了五灵界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辉煌盛世。
与政绩同样有名的,是他的铁血手段,从归国夺取帝位到征服五灵界,他的所作所为几乎可以称为冷酷凶残,险些获得暴君的评价。
尤其是传说中那场塞城弈战,至今仍是五灵界最骇人听闻的一件史实。
西聆族灭后,他为了躲避冰帝追杀出逃至雷泽国,路经塞城,闻城中多弈者,且正逢举办弈战,遂前往参战,谁知城主容慕齐见他年轻,当众讥笑“无知小儿,怎当得弈者”,将他逐出弈战。
时隔多年,新冰帝登基,兴兵四国,开一统之战火,攻至雷泽国塞城,他以五灵尊皇自居,下诏限城中人三日内出降,容慕齐自是不从。三日后,大军攻城,尸横满地,血流成河,塞城破。容慕齐家小尽被捉拿,新冰帝竟不允任何人求情,下令将其三子当场斩杀,取遗骨磨成三百六十一粒骨棋,然后亲自举办弈战,尽邀塞城名士对弈,胜则赦全城。
这场举世闻名的弈战中,新冰帝以一敌百,胜。
面对脸如死灰的众人,他只是抛开手中人骨棋子,轻笑了一句:“无知之人,当得弈者乎?”
即日,屠城。
自此,大军所至之处势如破竹,顽抗者尽被无情诛杀,冰帝终于一统天下,开盛世之局,成五国共主,启尊皇之号。直至今日,五灵界人提到他无不是敬畏有加,敬服固然有,畏惧更甚。
然而,谁也没有料到故事的结局。
在之后的百年,他又做出了一个轰动于世的决定:抛弃臣民,抛弃无上的权威与荣耀,遁入道门,创永恒之间。
永恒之主,西聆二字就代表他,普天之下也只有他才姓西聆。
至于凤歧这名字,红叶却是闻所未闻,惊讶地问:“姑娘怎知晓?”
雁初陡然回神,一笑:“我哪里知道,不过觉得这两个字很适合西聆君,就顺口说出来了。”
红叶将信将疑地看着她。
雁初坦然地将视线移回席中。
眉隐锋芒,眸敛精华,他就那么安然坐在那里,挺直鼻梁下,薄唇少血色,一眼便知是冰国体质,五条素丝带系前额两鬓之发,结五股束于脑后,再随其他长发一起披泻而下,形如墨瀑,左手托白玉棋钵,腰间坠了块美玉。
如此形貌,与传说中的残暴皇者相去甚远,只是看得越久,越觉有种无形的压迫感,令人望而生畏,不敢直视。
雁初微觉窒息,忙悄悄地喘了口气。
漫山红枫,一抹浅蓝……骤然浮现的画面尚未清晰又骤然隐退,没等她反应过来,身后忽然响起一声低呼,打断了她的思绪。
声音本是极小,但由于现场太安静,周围仍有不少人留意到。雁初觉得耳熟也回头看,只见琉羽扶着丫鬟站在不远处,直直地望着座上西聆君,檀口半张,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愕之色。好在失态的不止她一个,众人并没觉得奇怪,玩笑两句就重新移开了视线。
意识到不妥,琉羽涨红脸收回视线。
雁初也没怎么在意,反而为之前的事暗暗惊异。凤歧,陌生至极的名字,记忆中根本没有关于它的任何片段,想是在永恒之间时偶然听那些使者使女们提过,无意中记住了。
她伸手拉红叶:“走吧。”
主仆二人转身欲离开,哪知刚走几步,迎面一个捧盆的宫娥不知怎地站立不稳,踉跄着往二人身上扑来!
雁初目光微动,毫不迟疑地横移两步,抬手挡开,只听惊呼声起,紧接着“砰”的一声,金盆打翻在地,水溅开,旁边华丽的宫裙顿时湿了一片。
两名高等侍女忙上来替那艳装妃子擦拭,骂道:“找死,谁这么没规矩!”
宫娥吓得跪地朝那妃子磕头:“影妃娘娘饶命!不是我,是……”
她一边说,一边回头想要找那伸手推自己的人,然而周围聚集的宫妃夫人们本就很多,且又带着随身伏侍的丫鬟,混乱中哪里还能分出是谁!为保全自己,极度恐惧的她竟将视线投向了雁初。
雁初冷眼看人群一角,只见艺如若无其事地站到琉羽身边,脸上闪过恶意的笑。
红叶连忙跪下求饶,那影妃见是她,神情便不太自在,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摇摇绣着牡丹图的团扇,将目光移向旁边的雁初,这一看,顿时惊得她以扇掩口倒退两步:“你——你是——”
红叶代为回道:“是陛下赐给定王的雁初姑娘。”
“你就是那个舞姬雁初?”影妃惊疑地打量那张脸,渐渐收起惧色,冷笑了声,“好大的胆子,见了本宫竟不下跪!”
红叶道:“雁初姑娘她……”
影妃道:“本宫面前,几时轮到你一个丫头说话?”
里面动静闹得太大,外间席上萧齐众人早已被惊动,都朝帷幕内望来,南王不慌不忙端起酒杯饮了口。
琉羽见状走过来求情:“此女酷似已故王妃,甚得我家王上看重,求娘娘念在已故王妃的份儿上,饶过她吧。”
雁初嘴角微钩。
谁知道如今这后宫最得势的宠妃,昔日却是越夕落的陪嫁丫鬟呢?再多的风光,也摆脱不了曾经与人为婢的事实,高高在上的女人只会将那段过去当成污点,哪禁得住有心人的提醒?好个借刀杀人的法子,可惜了。
不出所料,那影妃听到提起旧事,越发羞恼:“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开了先例,如何服众,本宫也是无奈。”
听她言下之意,众人都捏了把汗。
雁初倒突然学乖了,伏地请罪:“雁初来自民间,不知道规矩,无意冲撞,求娘娘饶恕。”
居高临下的姿态透出得意,目光染着三分狠毒,影妃走到她面前,曼声道:“本宫不欲罚你,无奈宫规在此,不得不遵从,拉出去杖责两百。”
周围立刻响起一片抽气声。焰国女人多不习武,哪里受得住两百杖,影妃分明是想杀人。人就是这么奇怪,她所不能容忍的仅仅是这张脸而已,因为在她自己的意识里,这张脸时刻提醒着她的过去,不够光彩的出身,极度的权力与虚荣都难以掩饰的自卑,令她恨不能让面前的人永远消失。
红叶忍不住提醒:“听王上说,雁初姑娘不记得往事,或许她是……王妃。”
影妃道:“定王妃死了多时,怎么可能又活过来,来人,拖出去!”
红叶急道:“江秋影,王妃娘娘无论如何都是你的恩人,主仆一场,你……”
曾是定王妃丫鬟的事当众被揭开,影妃涨红脸怒道:“混账!什么主仆,晚枫,别仗着你与本宫相识就放肆,她只是个舞姬,又不是云泽夕落,你一个丫鬟胆敢直呼本宫之名,掌嘴!”
雁初看红叶:“晚枫?”
红叶解释:“我本名晚枫,王上命我改叫红叶的。”
一盆水要人命,这种事在后宫不新鲜,影妃素来骄横,仗着焰皇纵容越来越嚣张,连皇后也要忌她三分,几名侍者听令上来拖人,雁初没有挣扎反抗,反而主动站起身要跟着走。
“且慢,”外面萧齐终于站起来,“一盆水而已,未免罚得太重,望娘娘再行斟酌。”
“哦?”影妃轻摇团扇,眼睛却看着焰皇,“定王对后宫规矩似有不满?”
“外臣不敢过问后宫之事,”萧齐隔着帷幕朝里面作礼,“只不过雁初乃是小王身边人,望娘娘看小王之面,从轻发落。”
影妃娇笑:“这叫本宫难做了。”
“娘娘处置的是,”琉羽上前两步道,“雁初冒犯在先,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王上过于袒护了。”
萧齐脸一沉:“琉羽!”
琉羽微抬下巴,挑眉回瞪他,也有恼怒之意。
他两人僵持,旁人谁也不好解劝,雁初垂眸而立,眼低掠过一丝笑。
看来不用自己生事,秦川琉羽就这么配合了,幸亏影妃罚那么重,关系到性命,萧齐绝对不会袖手旁观,想必为难得紧。
萧齐毕竟不好朝琉羽发火,忍怒转向焰皇:“此女是臣爱姬,臣求陛下开恩。”
见他不给自己脸面当众为雁初求情,又称“爱姬”,琉羽变色,咬唇看了他片刻,转身与皇后告退,带着艺如头也不回出园离去。
焰皇笑得欢快:“后宫之事自有皇后作主,皇后?”
皇后领会:“打翻水是小过,冲撞影妃是大过,但雁初并非宫女,不懂规矩,两百杖的责罚委实重了些,就改为杖责五十吧。”
雁初早已料到这结果,转身要谢恩。
“永恒之间的弟子从无外界受罚的先例,”一个声音响起,“杖责可免。”
清晰的声音全无波澜,带风雪之寒,如被冰冻了的湖面,所有人都听得心头一冷,不约而同看向它的源头,只见那人自座中起身,径直朝这边走来,焰皇亦随之离席,领众王作陪,同时示意侍者们撤去帷幕。
淡蓝色的后摆长长拖开,却不见沾有半分尘土,腰间美玉随步伐动摇,西聆君缓步走过众人,至雁初跟前停住。
“她是永恒之间的弟子?”不止影妃众人惊讶,连焰皇与萧齐都愣住,唯独旁边的南王目光微动,若有所思。
想不到他竟肯出面维护,雁初迅速反应过来,顺势跪下:“弈主。”
别的好说,永恒之间谁也得罪不起,这个面子是给定了,影妃气焰顿时矮了几分,又不甘就此作罢,唯有朝焰皇诉委屈:“陛下,她分明藐视臣妾,若轻易饶过……”
“贵门法规尚在否?”焰皇打断她,眼睛看着西聆君。
西聆君道:“永恒之间不插手外界政事,弟子如有违法规,听凭处置,永恒之间亦不追究。”
言下之意,她若没有干政,永恒之间也会庇护到底。
“有西聆君这话,朕就放心了,”焰皇颔首转向雁初,和颜悦色道,“起来吧。”
雁初谢恩,起身走到西聆君旁边。
鲜红指甲狠狠地划过扇面,影妃冷笑道:“让弟子做舞女,这就是永恒之间?”
“世事为棋,步出局外,便是永恒。”西聆君淡淡地说完,不看她,带着雁初走回席中去了。
影妃气噎。
忘恩负义的蛇蝎美人呢,焰皇反而心情大好,只是随口斥责她两句,然后领着众王重新入席,影妃脸红一阵白一阵,也不与皇后作礼告退就怒气冲冲地走了,平日受她欺辱的妃嫔们心下大快。
很快有侍者重新架起帷幕将里外隔开,雁初垂眸,规规矩矩地站在西聆君身后,不敢动作。
“你且去吧。”清冷的声音又响起,他没有回头。
“是。”雁初恭敬地答应,退下。
第六章惊夜
宴席散,谢恩毕,雁初等人随萧齐回定王府,一路上红叶都在追问西聆君与永恒之间的事,雁初也没刻意隐瞒,拣些不重要的讲与她听,末了又说到影妃。
红叶愤然道:“我们是一同随王妃过来的,我叫晚枫,她叫秋影,是王妃起的名字,往常我们很要好,可王妃出事后她就不安分了,先是勾引王上,王上没睬她,后来她不知用什么办法接近了陛下,进宫得宠,又因为之前的事总是与王上作对,想当年她家人都死于战乱,是越将军与王妃收留了她,早知道她忘恩负义……”
说话间车已停下,红叶连忙打住话题,掀起帘子搀着雁初下车,随萧齐进门,刚走到后园外,就见琉羽扶着艺如站在那里。
萧齐脸色更差,斥责艺如:“怎的让夫人站在外面?还不进去!”
“你不用拿她出气,”琉羽直视他,“云泽萧齐,你究竟是要这个女人,还是要我?”
雁初笑了。
温柔善良这就装不下去了?用这样的方式来逼迫男人选择,自以为是的女人,总将男人看成傻子,其实只要多留点神,你就会发现,他知道的事远比你想象的多。
既然这么快就想自断羽翼,不点点火当真天理难容呢。
雁初垂眸道:“后院一向是多事之地,求定王准我离开吧,我不想再承受今日这种意外。”
萧齐冷冷地道:“丫鬟艺如不守本分,教唆夫人生事,将她拖下去听候处置。”
“王上!”艺如吃吓,“不关我的事……夫人!”
琉羽气得噎住,半晌才咬牙道:“云泽萧齐,你好……要处置她,先处置我!”
萧齐不为所动,只拿眼睛一扫,众仆妇立刻上来拖人,琉羽厉声喝止,无奈众仆妇都很清楚这府中真正的主人是谁,更知道他的手段,哪敢违抗,一路拖着艺如出了园门,琉羽也顾不得仪态,急忙追出去。
萧齐也不理会,吩咐两个丫鬟送雁初回枫园。
雁初刚走,琉羽就匆匆回来了,跺脚朝他怒道:“萧齐,你快放了艺如,否则我……与她一起死!”
女人娇美的脸因愤怒而扭曲,柔弱之态已失了七分,更用上了最愚蠢的威胁。萧齐更觉得心烦,冷声吩咐:“收拾东西,送夫人回娘家住几日。”停了停又道,“将丫鬟艺如一并送回,就说如此恶婢不敢收容,让秦川将军处置。”
将全部交给男人的女人,有什么比失去丈夫欢心更可怕?琉羽眼中的愤怒瞬间转为惊恐:“你说什么,你……你要送我走?你厌倦我了?”
萧齐轻声道:“琉羽,看看今日的你,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自幼便是被当成云泽族继承人培养,深知齐家的重要,后院自古是多事之地,昔年越夕落进门后,家中事务井井有条,越夕落不在了,后院一直空着倒也省事,如今性子一向温婉的琉羽进门当家,竟上演这种戏码,实在出他意料之外,也犯了他的大忌,一时既失望又灰心,有意要警醒她,所以才放出重话。
琉羽却是真的害怕,上前抓住他的手,仰脸,泪落如珠:“我那么说,不也是因为影妃在陛下跟前挑拨吗?我不想让影妃再恨上你……”
见她有悔意,萧齐这才伸臂拥住她,叹息:“我处置艺如所为何事,你比我更清楚,我能容忍一时糊涂,却不能容忍这等狠毒手段,否则后院如何安宁!我背后是整个云泽族,所谓妻贤家旺,你若执意偏袒这等恶婢,将令我误会。”
身为权臣,眼线自是遍布各处,宫中一举一动他岂会不知道?
琉羽白了脸:“你……怀疑我?”
“自然不会是你,是艺如因上次受罚怀恨在心,有意陷害,”萧齐道,“雁初并没有做什么威胁到你的事,你不该担心,轻举妄动只会坏我大事。”
琉羽道:“可艺如——”
“她服侍你一场,我会从轻处置,”萧齐语气严厉,“我不想再看到这种事发生,羽儿,我希望你能明白。”
“别生气,我……知道了。”琉羽紧紧抱住他的腰。
萧齐轻轻拍她的背:“知道就好,我不会再怪你,只望你永远都是我认识的羽儿。”
新人与夫人交锋的消息很快传到枫园,众丫鬟知道结果后更不敢怠慢雁初,殷勤小心地伺候着。洗浴完毕,唯独不见了红叶,雁初也没有多问,懒懒地倚在床头,接过丫鬟们奉上的汤药。
百年过去,心腹丫鬟未必还心腹,口口声声斥责秋影,却不知从她自称是红叶开始,也已不再是昔日的晚枫了。
今日这场陷害注定失败,萧齐眼下还要利用自己安抚越军,是必须维护自己的,秦川琉羽只是弄巧成拙。
依照萧齐的性子,艺如定要被送走。
得到了又如何?秦川琉羽根本不了解他,高估自身是女人都容易犯的最大的错误,她完全没弄明白——他是云泽萧齐,然后才是她秦川琉羽的男人,他绝不容许身边有手段狠毒影响家族利益的女人。
自以为娶了世上最温柔贤惠的夫人,然后慢慢地看清她的另一面,萧齐将是何种反应呢?令人期待。
有了永恒之间弟子这个身份,雁初回永恒之间就变得名正言顺了,这次没有白衣使者迎接,步入山谷,眼前景物就自动消失,人已站在弈崖的平台之上,身旁矮枫随风轻语,前面花树上结出了许多小青果子。
风掀衣袂与发带,西聆君独坐石棋盘前,却是执黑白子与自己对弈,面容清晰可见。
“来了。”声音无起伏。
万万想不到他会亲自接引,雁初便有些局促,倒比初次见他时更加紧张,袖中双手也忍不住握起。
事实上从知晓他身份开始,她就始终怀着份敬畏之心,不敢在他面前放肆,他肯当众维护实属意料之外,雁初十分不安,毕竟永恒之间弟子这身份关系太大,拥有这身份,就等于拥有了他的庇护,两人不算熟悉,他只是她的救命恩人,唯一的解释就是,她被一叶花选中,他有理由保证养花人的安全,所以额外关照。
“已有不少人在这里昏过去了。”
“啊?”
“我不介意多一个人。”
雁初再傻也听出他是在玩笑了,这倒令她很意外,尴尬之下,她连忙松开双手作礼:“道门空间移动术果然高明,雁初有幸见识了。”
西聆君抬了下手,瞬间,崖外栈道再现。
这个新身份毕竟有益无害,接受庇护才是最好的选择。她已落到这般境地,有什么不舍得的?何况对方这样的身份和地位,还能图她什么?
雁初想通之后便镇定下来,径直去雪洞中喂了花,然后顺着栈道返回崖上,想了想问道:“雁初有一事不解,此花生长缓慢,之前我并未养护过它,怎会长出了花苞?”
西聆君自钵中取出一粒黑子落下,开口道:“百年前你受伤昏迷,流了太多血。”
雁初恍然。
西聆君忽然道:“你心脉受损,是为冰解术所伤,火疗之术虽能在发作时缓解痛苦,却与冰国术法相克,只会使你的伤越来越严重。”
冰解术?雁初这回真的大吃一惊,心念转动之间,终究没有问出口:“多谢西聆君指点,但事出无奈,只得从权。”越夕落的旧疾出现在自己身上,萧齐就不单是怀疑了,人只要经历过更痛,就会发现,这点痛其实不难忍受,这点伤也不算什么。
视线始终紧锁棋盘,西聆君挥手道:“去吧。”
看那手又拈起一粒白子,雁初忍不住脱口而出:“不知雁初是否能有幸知道西聆君名讳?”
修长的手捻着白子停在半空,许久才缓缓落下,白玉棋子落定在石棋盘中,发出轻微的一声响。
雁初甚是不安,垂眸道:“是雁初鲁莽了,告辞。”
刚走出几步——
“凤歧,西聆凤歧。”背后传来他的声音。
带着满腹疑云,雁初在使者的护送下回到定王府,刚进枫园就有丫鬟报说琉羽在,雁初毫无意外地“哦”了声,走向小楼,等在门外的丫鬟连忙打起帘子让她进去。
见她回来,琉羽站起身。
雁初示意众丫鬟退开:“夫人驾临,失礼。”
因闹出之前的事,琉羽笑得不太自然:“影妃素来与王上不对,昨日听她在陛下跟前挑拨,我一时情急……特来与姑娘赔礼了。”
艺如自幼跟着她,最是忠心,她哪里舍得送走,趁着萧齐消气后再三求情保证,新婚不久,萧齐到底不忍伤她的心,当众下的命令又不好收回,便含蓄地指点了她两句,为了留住心腹丫头,她终于还是主动来枫园赔礼了,如今只有雁初出面说情最合适。
雁初了然:“定王让夫人来的?”
柔弱的女人,这么轻易就被砍去臂膀,却做得出令人憎恨的事,幸运的是,她得到了萧齐的爱,不被纵容,但绝对会受庇护。
被她料中,琉羽顿时措手不及:“艺如她——”
斟酌好的话还没说出口,她忽然听到了一个字。
轻轻的声音,恰好能让两个人听见,那么清晰,那么近,梦魇般紧紧缠上她的心头,让她整个人都因恐惧而颤抖。
对面,美女蛇在示威:“你说,我还会让你的人留下吗?”
“是你!你没死!”琉羽震惊后退,撞上花架,雕着枫叶图的玉瓶随之摔落,碎片散了一地。
丫鬟们诧异,连忙上来搀扶。
“你以为他会信你?”意识到失态,琉羽在袖中握紧了手,尽量让自己镇定,冷笑,“就算你回来,他还是我的,你动不了我!”
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帘外,雁初神情惬意,不慌不忙地令丫鬟打扫收拾碎片,又在丫鬟的伺候下换过衣裳,用过饭,果然没多久萧齐就进园来了。
雁初倚着柱子坐在廊间栏杆上,看见他便问:“夫人没事吧?”
萧齐道:“她是来赔礼的,并无恶意。”
雁初的嘴角弯起:“她总怀疑我是王妃,怕是被吓到了,定王是因为这个来问罪?还是在怪我心眼狭窄,不肯接受赔礼?”
秦川琉羽确认了她的身份,因为那个字所代表的含义,可惜她早就料定了秦川琉羽不敢告诉萧齐,让那个女人日日活在惊恐里,不做出点傻事也不行啊!
萧齐道:“她此番是有些糊涂了,听信丫头挑拨,你何必与她计较。”
雁初站起身:“她糊涂,可以不必计较,我必须承受陷害,这就是定王要说的话?”
萧齐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雁初道:“我只知道艺如陷害我,险些令我死于影妃之手,若留下她,以后岂不是谁都敢对付我了?夫人有定王庇护,我不想死得不明不白,我月雁初没那么好性,有仇必报,艺如绝不能留。”
萧齐看着她,有点失神。
这种刚强的个性,当家的手段,连言语中透出的爱恨都一样直接。
据红叶报来,纵然夜间使唤,她也从未叫过“晚枫”之名,性格喜好与夕落有不同也有相同之处,反而令人难以判断。能知道西聆君的名讳,可见她与永恒之间有关系不假,但以永恒之间的能力,从冰流里救回一个人就更容易了。
萧齐沉默片刻,语气不由得变得柔和了:“让琉羽来求情,是我思虑欠妥,我会将艺如送走。”
雁初重新坐下,随手摘了两片枫叶把玩。
萧齐看着她的动作道:“夕落也喜欢这样。”
雁初恼怒:“她是她,我是我,我不记得什么了。”
萧齐见状反而抿嘴一笑,转移话题:“我希望你能跟我去见一个人。”
雁初想也不想就反问:“我要是不去呢?”
萧齐道:“无妨,自然要你愿意才去。”
雁初盯了他许久,“扑哧”笑了:“看在你肯维护我的份儿上,我就听你一回,说吧,要带我见谁?”
“卢山老将军,越将军的结义兄弟,多次与越将军出生入死并肩作战,在越军中极有威望,”萧齐略作停顿,道,“他算是夕落的叔辈,夕落在世时经常提起他。”
雁初不解:“卢山老将军名声不小,但听说他多年前就已不在军中任职了。”
“他老人家喜清静,不愿外人打扰,住的地方自然僻静些,”萧齐道,“如今他也是越军中唯一熟悉夕落的人,你若能去,或许会令他老人家高兴,毕竟你跟夕落太像了。”
“他对你娶夫人之事不甚满意?”雁初领悟,“我要逗他老人家高兴,最好让他知道你并没忘记王妃。”
萧齐显然已习惯她的毒舌:“明日如何?”
雁初想了想道:“我腿上伤还有些疼,过两天吧。”
用过晚膳,枫园就入夜了,由于园内往常不曾住人的缘故,灯笼设得很少,雁初也没有要求添加,等红叶细心地伏侍她睡下,熄了灯,房间里顿时漆黑一片。
不多时,外面就下起了雨,窗外枫林沙沙作响,夹杂着雨打池面的声音,送至枕畔,更显凄清。
天气变化,心口又开始作疼,雁初闭目。
西聆凤歧。
震惊仍未散去,不是因为这个名字得以确认,而是心疾的真相实在太意外,自己因先天不足而沉睡多年,苏醒后却留下了心疼的毛病,父亲只称是先天心脉有损,不停地请名医来瞧,哪知竟是被冰解术所伤,据说此乃极地冰国的失传古术,父亲为何要隐瞒?
疼得难受,雁初待要用火疗之术,忽然想起白天那番警告,不由得打消念头,转为思考即将发生的事,以此分散神思。
这一天总算来了,步入虎穴,终于接近了目标,眼下越军控制在萧齐手中,谁也不会因为容貌就相信一个女人,更不知道哪些人已被萧齐拉拢,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唯有得到他们最尊敬的人的承认,才拥有最大的把握,那个人就是卢山老将军。
然而,这是一场监视下的见面,只要露出半点蛛丝马迹,危险的绝不仅仅是她,老将军对萧齐没有戒心,他身边的消息渠道应该早已被萧齐控制了,萧齐没对他下手,却将其下落隐藏多年,如今肯带她去,自然是有把握杜绝一切意外。
她有所图谋,他未必不是在试探,一场危险的较量。
无论如何,即将知道老将军的下落,这就是个好的开始,也是她回到云泽家的目的,一个等了百年的人,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黑暗中,飒飒雨声响,地面似有震动。
察觉异常,雁初吃了一惊,连忙收起思绪凝神倾听,发现动静来自园子的东北角。
东北角是家祠,与枫园仅一墙之隔,府中也有直通过去的门,方才的震动极轻微,寻常人根本感受不到,加上这里是后园,焰国女人多未习武,丫鬟们自然没有察觉。
心口疼得厉害,雁初忍不住翻了个身。
“姑娘还没睡,”红叶的声音传来,“莫不是身上不适?”
无奈运起火疗之术,疼痛略减,雁初尽量使气息顺畅,平静地答道:“有些渴了,点灯吧,给我倒盏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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