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汀被顾子越一箭穿心,钉死在清越山盘古木上那一天,是四月初八,佛诞日。
在这之后,她在人间歇脚,青藤山脚下听一个颇为端庄的尼姑讲佛家慈悲。
慈悲,宽恕他人为慈,放过自己为悲。
叶汀抬了头,半晌无语。
空活了这么多年,听祖母讲了那么许多的佛偈,她原来是从来没有过慈悲之心的傻妖精。
这几百年,几千年,最后从青藤崖的小姑娘熬成了几万年的老姑娘,她始终舍不得顾子越,也放不过自己。
即使那样,仍念着那个人。
万八年前,佛诞那日,穿心箭头的血线滴到盘古木烟岚紫的花朵上,滴滴砸出白色的雾光来,叶汀低了头,看着那白色点点雾光,暗自想,自己果然是一只千年白乳鸽,血色都如此白得纯粹,如此不俗,如此……不炫目多彩!
白羽毛染了白色的血,还真是,没什么看头。
而她的那些付出,一路如殉道一般决绝。
顾子越便是她的道。
壹
那年早春,青藤崖的早春花开了黄浦蒲的一整面山埃,辰间白茫茫的雾霭散去时,露出一片明山丽水,青衣白足的同族仙女从削立的青山间次第飘落下去,山谷绿油油的平地上,白发的祖母开始轻声细语给族里的姑娘念早课,讲古老的佛偈。
叶汀将头发都散开来,趴在飞瀑边的青石上,长长的黑发被微凉的山水打了个半湿,睡眼惺忪抬头看几近遮了天日的青峰流涧,几束阳光穿透树叶打在她的白衣上。
又逃了一天的早课,如此下去,真是要被那些勤勉的姑娘暗地里骂死。
那之后的第二天,她便在那些打坐姑娘的推举里,脱颖而出成为白羽族第八百来代的白羽第一美人儿。
这真不是什么惊喜,据说她出生那一年,她前一代的白羽族的第一美人刚刚仙逝,那一位据说当日被人一箭封喉。
白琉璃殿里,初得了这个称号时,她实在无法消化地跳了三跳。
祖母一瞪眼:“叶汀,你是有膀子的,跳什么跳!你是会飞的!”
她这才把膀子亮出来,白色的翅膀,在大殿里哗啦啦飞了三圈,不得不停下来时,才跪在祖母面前,祖母给她戴上象征美状元的大红花,然后眼眶就红了。
“叶汀,若是不能嫁给迦叶主公,你这一世,回不得青藤崖的。”
白羽族实在是个隐世的小妖族,她披霜戴月连个家仆都没有地一路而去,作为白羽第一美人参加迦叶主公的选妃大典,膀子都快飞掉了,终于赶在最后一场选妃时,堪堪飞进大殿。
正待喘口气,便被四下里按住了四肢,她急急地一抬头,与迦叶主公顾子越打了人生第一个照面。
彼时顾子越面色苍白,斜倚着那一副黑纹白虎皮,穿了骚青色衣袍,手执一碗碧色的茶水,这位迦叶主公,很是有几分病美人的形态。
再抬头,两边两排千姿百态的女子,美得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叶汀心头大大地颤了颤。
“谁家的姑娘,怎么这么个急性子?”顾子越眉头都没抬,慢声细语地问了一句。
“青藤崖白羽族,叶汀。”
抬了眉头的顾子越仔细地将她看了看,欲言又休了半晌:“可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
叶汀想了想,示意身边压着自己的侍女松开手,很是自信大胆地回复:“小人的飞行术很好,长得也还不错,前阵子刚得了个白羽第一美人的称号。”
“白羽第一美人?你们族选美人倒是很积极,那便试一下能飞多快好了!”
清越山的山坳里,几十个姑娘一字排开,清越山的侍女飞镖乱打,她们便一阵乱飞,叶汀为了表现自己的机灵勇敢,冲在最前面左挪右躲,呼喊喝去,羽毛翻飞,很是勇猛。
最后顾子越被那满天满地乱飞的白绒毛搞得打了个大喷嚏,终于将茶盏一放:“到此为止,就你吧,那个白羽族的第一美人儿。”
她飞得羽毛被飞镖刮掉一地,终于得了个不错的名次,很是欣喜。
努力露出一个颇为端庄的微笑:“主公给我个封号吧,我也好写信回家给我祖母知道。”
顾子越本已经站起来,此时却有些诧异:“你一个鸟卫,要什么封号?”
叶汀张大了嘴,半晌才问道:“啊?鸟卫?”
顾子越没言语看了看她,很有几分不解。
她嗫嚅了半晌,最后实在忍不住,上前把顾子越屁股上沾的一根鸟毛给摘掉了,然后有些惭愧而期待地讲道:“我本人,本是想要给主公您做妾的!”
顾子越上下打量她,也是一副嗫嚅的样子,最后才道:“娶个鸟?”
然后摇摇头一副难以理解的样子径直走了。
贰
对于因为到底去晚了一天,没能顺利参与选妃因而落选这件事,叶汀很是在意了几天,最后遗忘了一般隐瞒着没有修书给祖母。
好在这件事也是可以补救的。
作为王母的第七子,顾子越掌管着天下仙妖魔所有的禽族,万八千年,兽类的掌管魔夙主公不知道抽了哪门子的风,竟然带着百兽逆天而行,入了魔道。
王母与玉帝商量之后,将收服任务交给了顾子越。
酒肉风流的顾子越主公是王母主公的一个早产儿,向来在天庭以智力和灵巧诡诈著称,身体不好武力一向欠佳。
接了如此重任,直气得把清越山的山门关了一百年,最后还是出来主事儿,倒也亏着用自己的智力将魔兽欺负了个够本,最后一次拼了老命终于将魔夙打得咯血直接回炉重造。
顾子越自己却也折损了大半灵力,几近病危,养了百年仍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又过了一百年,魔夙重造而成了一位人间小王,最近星位不稳,王母远观必是魔夙灵识要开,恐怕又要酿成祸事。
于是叶汀这日正在梳妆打扮,就被顾子越叫到清越山脚下河岸,出一趟公差,顾子越低调,只带了叶汀这么一个侍卫。
顾子越身体不好,几日船上颠簸下来,此时脸色惨白着,一副活不下去的模样。
这一日行至徐国都城平宁郡,叶汀独自上岸调查了那魔夙自从重生后,生成了一个王爷,却从小喜欢学道士那一套,不过却是个风流道士,据说汀兰河上的花船姑娘很是交好。
她便贿赂了那个姑娘,让那姑娘与魔夙一阵吹嘘,今日平宁郡来了个了不起的道士,相约魔夙船上相见。
一切准备妥当,只等几日后的约定之日,一探魔夙虚实。
这日无事,叶汀想着如此单独相处的良辰美景,真是一个好时机,变化了一身的白羽毛,涂了红唇,扭搭扭搭着走进顾子越看书的船舱。
顾子越听着她进来也没动,此时一抬头,便看见扭成三道弯的叶汀,千娇百媚地喊了一声:“主公!”顿时书“啪”的一声掉在地板上。
正要说话,就看见叶汀“嗖”的一下扑过来。
顾子越好不容易从她厚重的白羽中钻出来:“叶汀,你作死!”
“别动!”叶汀一翻身带着他滚在一边,冷箭破空“嗖嗖”三声,尽数定在顾子越刚才身坐之处。
再抬头,船舱却已经剧烈晃动起来。
叶汀也不废话,一个闪身将他藏在身后,蝴蝶骨上的翅膀张开将他揽起来,却将自己毫无设防地留在最前面。
黑衣的妖族跳上仓板,她用羽翎一伸手将其中几人钉死在墙上,抬脚闪身竟将天花板也踹露了,翅膀一动,将顾子越从破洞里带出船舱,稳稳放在岸边桃树上!
自己又几个闪身利落解决了所有的刺客,这才小心翼翼地从桃树枝丫上将顾子越接到船上来,让他靠在自己肩上。
顾子越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才慢慢道:“想不到你这样护主,很尽心尽力。”
叶汀顺了顺自己那一身羽毛,碧水悠悠晃得她眼神波光粼粼:“主公,那您觉得我这套白羽毛怎么样?可有想扒了的冲动?”
“……”顾子越目瞪口呆,扶额半晌无语。
叶汀想,这才闹了一场,我家主公头晕恐怕就又犯了,这副身体真是太差了。
叁
那夜,顾子越想了想,让叶汀这个鸟卫给王母连夜送了一封信:“恐怕魔夙已醒。”
不日赴宴之前,顾子越终于接到王母一封大红色写着杀字的信笺来:“儿子,你给我寄来一纸《春宫》为何意?”
顾子越一愣,思来想去去看叶汀,叶汀正想吃第二碗饭,此时眼睛转了转手缩回去:“我不吃了!出差经费有限。”
当晚,顾子越穿了一身湛蓝道士衣衫,带着叶汀这个白羽的美人去赴宴。
魔夙重生后,成了个很漂亮的年轻人,看到顾子越后很高兴,一张口便是道长看起来便道骨清风,一定要多喝两杯啊,来,先干三杯!
顾子越身体不适宜饮酒,此时也不是矫情的时候,推杯换盏间,魔夙夹过来一口飞禽肉给他。
顾子越喝得微醺,却又微眯了眼睛:“鸟肉……不好。”
想着自己也夹了一筷子肉给魔夙,魔夙看了看碗里的五花肉,低了头笑了笑:“我从不吃兽肉。”
顾子越拿起酒杯,哈哈大笑起来,一饮而尽。
旁边给他打扇的叶汀撇了撇嘴,暗地里摸了摸他的手,刚摸过去便被他反手将自己的手握在了手里。
顾子越的手指冰凉,抓着她的手展开她的掌心,一笔一画写下:腰间玉,三个字。
叶汀一个转身坐在魔夙怀里,巧笑倩兮,魔夙受宠若惊,脸色都红了红。
叶汀笑眯眯给他倒酒,趁机在他腰间摸了一把,嘿嘿笑了笑:“大人腰间真软。”
下一刻,整个船舱突然间四分五裂,魔夙脸色骤变,白羽的叶汀已经展翅而飞。
顾子越笑眯眯道声再会。
瞬间白雾顿起,船只支离破碎,魔夙只来得及骂了一句娘!
这种爆发性的灵力实在很费力气,叶汀暗自发力搞坏了船只飞了一下子就没力气了掉在水中。
顾子越把湖心的叶汀带着游回岸边,叶汀吐了几口水,将手掌打开露出魔夙腰间那块玉。
顾子越看了她一眼:“游水都不会,真是笨到家了。”
叶汀吐了几口水,软骨头地爬了两下,才抬头很是无奈地质问:“请问您听说过哪个飞禽类是会游泳的?请不要把鸭子那种不禽不兽的算在内!您见过吗?”
顾子越也颇为无奈地捡起她:“你要是只鸭子就好了!”
“主公……主公我要跟您说一件事。”
“主公,我当时还跟您母亲大人说这是我们俩在船舱经常一起阅读的书籍之一,特意送给她鉴赏。”
顾子越手一抖。
她嘿嘿地笑:“顾子越你真的觉得我笨吗?那你就错了,其实你看我真的是一个有心计的鸟!”
“不信你看此时,全天庭都在讨论你和一个鸟上床了这种事,主公,此时生米已经煮出米香,您真的不考虑娶了我!”
顾子越无可奈何地瞪了她一眼:“闭嘴!”
将她在手上颠了颠又道:“我实在不想将来你为我生个蛋,我还要高兴地喊一声儿子!”
肆
魔夙腰间的那块玉实在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其实也不过是沾了点魔夙身上的气。
顾子越自从拿到了那一块玉,便很是用心,一点点地打磨,一点点地仔细用仙气渡它。
他自当年与魔夙一战之后,身体差得可以,此时每日劳力劳神,病态日益严重。
叶汀每日里小心翼翼变换了饮食供着他,日夜尽心,顾子越倒也没着急回清越山,一路上采买了许多人间药材熏染这块玉。
这一日上元节,华灯盏盏,满河面都是男女放的莲花灯。
叶汀放了花灯在船边便拄着下颌,看他就着灯光琢磨那一块玉:“这一块用来干嘛?”
顾子越笑了笑:“因为这一块是沾染了魔夙的气息的,再经过雕琢,用仙气养着,不日做个障眼法,便可和那魔夙驾驭百兽的令牌一般无二。”
叶汀啧啧赞叹,抓了他的手:“主公,您真是聪慧啊,怪不得说您是天上第一智慧神!”
顾子越看了看她青葱般的几根手指:“把爪子收回去。”想了想又敲了一下她的头,“快些去睡!”
叶汀一脸严肃地斟酌道:“主公,今日是上元节,要不如咱们把房圆了吧!”
“去睡!”顾子越无奈地把她打横抱起来扔进船舱软榻上。
看着那个嘟着唇喊着主公,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的叶汀,顾子越忽然就觉得心头狠狠动了一动。
叶汀气得在榻上将自己卷成一团,满城花灯,那一天她想让顾子越知道的话没能说出来,流在了那条流光溢彩的河畔。
第二天,顾子越将一封调兵遣将的信件封死在信封里,交给叶汀:“此次如何和兽族交手的大事都在这里面,千万不要再向上次一般玩闹,一定要顺利送到清越山凤将军手上。”
叶汀点点头,很是认真,笑着嘱咐顾子越:“一定在天黑前回来,主公记得千万不要吃冷食,不要太过劳累了。”说着在顾子越胸前颇为讨好地蹭了蹭,软着嗓子喊了声,“主公,我尽快回来的。”
顾子越竟然也没有推开她,微僵着手竟还破天荒拍了拍她的后背。
这一次半日,叶汀未归。
清越山的几个侍卫已经来接顾子越回家,凤大人刚带着三千兵将离开清越山前往平宁郡而去,浩浩荡荡的魔夙兽兵便来围住了清越山。
那信笺上写着,趁魔夙不查,三千仙禽兵将隐身前往平宁郡魔夙兽族栖息之地,力求突击生擒魔夙。
急急奔回清越山,迦叶大人顾子越微微笑着看着魔夙大人:“识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顾大人,想不到一晃儿这么多年未见,您还是如此诡计多端!”魔夙挑眉。
顾子越抱拳,微微浅笑:“过谦,可惜您已经不是当年的一根筋兽王。”
白羽的顾子越,被缚住了翅膀,此时被迫停在空中,一脸愤愤。
顾子越冷了颜面,看着叶汀问道:“胳膊疼不疼?”
被放了风筝这种事儿,真是奇耻大辱好吗?她哪里还去想什么胳膊疼不疼这种事情!
叶汀轻轻摇了摇头。
送信的叶汀刚把信笺送给凤大人,三千兵将一出,叶汀便在回去接顾子越的行程中被魔夙劫走。
“主公,我没有将信笺交给他。”可是魔夙却知道了三千隐蔽的仙禽精兵已经全部出动的机会。
谁会信她呢?
顾子越就这么被魔夙当着自己面放了鸽子,并且这个鸽子还是叶汀。
“人任你处置,这一次算我输。若你有心能打上清越山,我顾子越奉陪。”
顾子越笑了笑,一个转身捏了个诀,闪身不见,再也没回头看一眼空中摇摇晃晃的叶汀。
伍
几个时辰后,魔夙笑着说反正都要攻上清越山,将叶汀放回清越山内,送给顾大人处置。
大局已定,三千兵将估计已经进了魔夙在平宁郡的做好的陷阱。
清越山万人空巷,聚集在山谷口,顾子越端坐在高高的白虎椅之上,脸色凝重。
叶汀这一次吃尽了苦头,一身褴褛一身伤,只为了再见一次顾子越,想不到终于被放回来却是这般阵场。
“坏了我清越山的规矩,是什么样的下场呢?叶汀?”
叶汀低了头,鼻尖泛起红色,低着头半天也抬不起来,脖颈脆弱得仿佛下一刻便会断了一般。
“顾子越,你不信我是吗?你也觉得是我将那封至关重要的信件交给了魔夙?”
清风吹过了清越山,山间松涛阵阵,谁说迦叶大人只是个风流酒肉的仙家呢?
如此名山大川,如此只爱松柏不喜烟柳的性子,他看似软弱,实则何曾软弱过,心肠最硬不过。
“是啊,我不信你。”
顾子越拿着茶盏,一句话说得轻轻巧巧,微白的唇仍带着一贯的弧度。
叶汀忽然就笑了起来:“顾子越,我真傻是不是?可是即便如此,你依旧在我心中是我的神祇。”她低敛了眼眸又轻声道,“叶汀从出生便被告之要用全部身心灵识报答迦叶大人对众禽的恩泽的,能以身因你而死,也算是死得其所。”
她抬了头死咬着唇却没有哭,越发显得惨白:“只是那些事情无论你信与不信,我始终没有做过。我不希望成为一个不虔诚的信徒,至少死时要干净一些。”
银白色的弓箭举起来。
叶汀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结起来,张开的翅膀扑簌着飞向空中,白羽翅膀挡住脸面,眼泪终于吧嗒吧嗒地掉。
顾子越站起来,眼神坚定,挺拔如竹,一箭将她穿心而过。
她那时以为她与自家那位前辈到底是有些不同的,但是细细想来,也没什么不同。
结局都是让顾子越一箭射死。
冰冷的箭尖插在心头上的感觉,真是疼得连气都抽不上来,她知道恐怕大限将至,那眼前景物都迷茫起来,她似乎望见远远雾霭外,青藤崖的白瀑流涧,飞鹤花红,皑皑白雪,瘦瘦青峰。
她幼时,祖母念佛偈给她听:“花枝春满,天心月圆。”
她恐怕,再难看到。
她枉为信使,送不出自己的一封心声。
在心里枉做了千行书,到最后都没送到顾子越的手里。
她这一世,终于回了青藤崖,却是在死了时。
祖母说,嫁给迦叶大人是禽族毕生的心愿,你一定要光耀我们的门楣,嫁给迦叶大人顾子越。
她始终没能嫁给迦叶主公,这也好像是她命里注定。
一日后,她白衣染血被送回青藤崖时,顾子越坐在高位上,捧了一盏明前茶,眼睛一闭,好像还能闻到她时常愿意往里丢的青杏味道。
他的九哥顾九将青藤崖送来的白色的一枚滴溜溜圆石交给他,顾子越低敛了眼睛看着那圆石,他忽然一俯身,口中咯出一口血来,那一碗茶水一偏,红色碧色混在一起,顺势洒了顾九一身。
“人常说鸽血红,其实真正得了道行的鸽子血,竟然纯白如乳酪。”
那枚圆石如烫手般,到最后他也没有接过去。
那是叶汀的一身灵血所化,竟然还是个白石头。
若她有灵智,必是又是要跳脚的。
在最开始的最开始,顾子越有叶汀一心一意地陪着。
那么最开始在他身边受尽磨难的叶汀,有谁在心疼着呢?
陆
叶汀一死,魔夙似乎才真的放了心,看来顾子越真是把所有的兵将都派往了平宁郡,两日后顺势攻上清越山。
却不想一路上山,一路做好了的仙阵,一路被困。
再想回头时,已经无路。
千里外,魔夙兽族的老巢不忘山,凤大人拿着那枚夹在信笺里的玉佩,骗过了侍卫一路畅通无阻,魔夙兽族的老巢不忘山被凤将军扫平。
一日后,魔夙被生擒,不忘山被荡平。
顾子越站在清越山谷口,拿着剑,将剑尖插进这位宿敌的左胸口:“魔夙,你说我诡计多端真的说得不错,一直派着奸细在我清越山,一路派人跟着我和叶汀,收集了那么多情报,此时一起被报应在自己身上的感觉如何?”
“你知道我有奸细在你的清越山,还杀了那丫头,那个叶汀……真是死在你手中几次都没记性……顾子越你好运气!”
魔夙咯出一口血,恨恨地看着顾子越。
顾子越看着他:“你忘了顾子越,是如何心狠手辣的人吗?”轻笑着挑起嘴角,“你怎么那么相信自己看到的?如果不杀了她,你能放心的相信我真的派人去了平宁郡,能真的如此攻山吗?”
魔夙微微一笑,对准他的胸口推出最后一掌:“顾子越,你这样,我诅咒你一辈子不被任何人信赖喜欢,亏了那丫头……那么硬气,死都不肯把信笺交出来……”
魔夙一声笑后,再无气息。
顾子越一口鲜血咯出,半晌抬不起身。
那日,他清点兽族的宝库,无意间看到那一枚前尘镜。
他捏了个诀,在前尘镜里,擦了那镜子,喊了一声叶汀,便看到那镜中黑发白衣的小女孩,十指合十跪在青山流涧里,对着山月一遍一遍地跪拜。
她长到一百岁,红唇黑发,早春花开在鬓边,笑一笑便惹得一山的小妖精流口水,白羽族的海选里,她不费吹灰之力便成了白羽族第一美人。
十日后,迦叶大人顾子越第一次选妃,她堪堪往那里一站,他便皱了眉头。
顾子越知道,心丢了感觉,便是那时,那个人,你看一眼,便知道一定生生世世都是纠葛。
那时他初次见到叶汀,那一世的叶汀也是个不怎么安稳的小姑娘。
他问:“下面何人?”
那时她也是一副兴匆匆的模样,别的妃子妩媚温柔,她却仿佛考状元一般装严肃又难掩活泼:“青藤崖白羽族,叶汀。”
多年后清越山的大厅里,她忘记前尘,再一次出现他面前时,仍旧是这一句。
顾子越抬头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却连手都在袖子中抖了起来。
后来她成了他的叶卿,卿卿我我也不过是几年的事情。
与魔夙的恩怨你来我往,决战那日,她一直在他身边。
一反平日里武力不强的模样,那一天的迦叶大人竟然能和仙界武力排名第二的魔夙大人打个平手,她在旁边紧张兮兮。
顾子越步步后退,却在退到她身畔时,忽然被魔夙抢了先,一把将叶汀揽在身前。
叶汀挣扎不开,忽然展开了翅膀,一飞冲天,看向顾子越的眼神坚定异常,唇语中吐出两个字:“射杀!”
雨水纷飞,他眉目冷峻,一箭穿心,透过叶汀,直直钉死了魔夙。
魔夙瞪大了眼睛,仍是不敢相信般看着将死的叶汀和顾子越。
拿最心爱的人做诱饵,顾子越从来不是什么良善心软的人。
却看见她皱眉看他:“主公……你会怕我转世后再也见不到我吗?”
顾子越将她从箭中救出揽在怀里,将长剑钉死在魔夙身上:“不会。”
不是不会怕,是不会让你再也见不到我。
他将她揽在怀里:“人人都道我诡计多端,其实我只不过是……如此狠心……”
他将自己的七魄缝在她的魂魄之上,助她去转世。
带着他的魂魄,他便再也不会找不到她。
千年后,他再次路过白羽族的青藤崖时,转世的她站在青藤崖流涧边缘张开白羽直直看着他,忽然落了泪,然后害羞了般自言自语:“我这是怎么了?”
然后擦了擦眼泪走远。
她已经不认得他了。
他想起被他射死那日,她咬着唇,嘴唇咬得铁青,也没有落一滴泪。
顾子越觉得心上,就那么被剜了一块般生疼。
那前尘镜在他手里一声脆响,手上鲜血淋漓。
众人欲上前来收拾,他却轻轻笑了起来:“明日告之王母大人,顾子越恐怕以后再也无法承担迦叶大人的重责,我无法统领禽族了,还有叶汀为救禽族牺牲两次,求封神位。”
魔夙那一掌,将他全身经脉震断。
叶汀,终于得了个追封,成了上神。
几日后,青藤崖下,青衣的顾子越轻声嘱咐门口的小童子:“告诉你家祖母,清越山,顾子越求见。”
老祖母面前,顾子越轻轻跪拜了下来:“顾子越十万年灵力,半个元神,愿老祖母施法,用顾子越这些救了叶汀回转。”
这一次不要转世,就这样回到我身边吧。
尾声
利用叶汀是真的,牺牲了叶汀也是真的,那么喜欢叶汀也是真的。
用多半条命救了叶汀的顾子越,后来一直住在青藤山脚下,等着重塑的叶汀长大。
魔夙不除,他的迦叶大人之位不让,他便没有一天安稳日子,神族的顾子越是娶不了妖族的叶汀为正妻的,只能为妾。
他才不愿让她成什么妾!
若是为了求这份结果付出得着实多了些,也好在对象是叶汀。
他知道如果在别人看来他实在不值得原谅,那么还在对象是叶汀。
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叶汀,似乎实在是傻气得可以的叶汀。
对他顾子越,从来不舍得。
他倚仗的不过是她的那份不舍得。
万年后,长大的叶汀,在山脚下看到等了她多年的顾子越。
叶汀低了头想了想歪头问:“公子贵姓。”
他面容淡定,几次后却忍不住几大步过来将她狠狠揽进怀里。
“顾子越,顾子越。”
“公子贵姓?”
“顾子越,顾子越。”
顾子越一低头,叶汀哭了一脸的鼻涕眼泪,她装作不认识,装绝情,装得真是烂。
“叶汀,我此时没了迦叶大人的职位,也没什么法力,如此一个人,你还愿意要吗?”
叶汀想了想道:“……要!”
在她塑这个身子的日子里,他的元神灵识在她周身绕啊绕,她无一日都在想,被拿了这些的顾子越该有多疼。
“顾子越,你是不是嫌我没出息,即便被你欺负成这样,还是愿意和你在一起。”算了鼻子的小丫头哭道。
顾子越将她揽在怀里,半晌一字一字道:“不,我很庆幸。”
娶亲那日,她挥着胳膊抱着顾子越,白羽毛展开扑扇了几下:“我一直没嫁出去,那是不嫁,若一朝嫁了,必是天上地下最好的夫婿。”
青藤山口排成行的聘礼足足送了八十一天,整个山坳都堆满了。
叶汀趴在顾子越的腿上笑得很是欣慰,如此这样,终于早上大家谁也不用听早课了!
顾子越低了头,将她的下颌抬起来,白色流涧打湿了她长长的黑发,贴在鬓边,趁着肤色更白,一双黑眸透着几分笑意。
那个迟到了万年的吻,轻轻落在她沾了黄色早春花的唇上,柔软如青藤崖早上的雾霭。
绵软清甜,一直甜到她心底。
青藤崖的阳光透过万年古木照进山坳里,春暖花开,落英纷纷。
“叶汀,此时,我想和你交流一下生蛋的事情了。”
花枝春满,天心月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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