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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界,群芳司百花园。
蔷薇仙孟霄潇、桃花仙陶理枝、候补狗尾巴草花神狐帏三仙成鼎立之势而坐。
蔷薇仙孟霄潇无限娇嗔地说:“陶哥哥,你瞧瞧狐帏这副衰样,不给他来点猛药,看来是无力回天啊!”
“好吧,当初是我全力引荐你来群芳司,如今你遇到困难,做兄弟的岂可袖手旁观?”陶理枝咬咬牙,慎重地从衣兜里掏出一本粉色封面的线装书来,抚平了书角,端端正正地搁在石桌
“陶兄,你别逗我玩了,我是去报恩,又不是去打仗,这本《三十六计》有什么用啊?”狐帏苦笑着看着封面,前天他好意将赤槿从坍塌的竹屋里救出,赤槿不仅不领情,还将她对息昔的怒火全都喷在他身上,狐帏提议帮她提行李,找客栈,却被赤槿连骂带打地赶走了。他走投无路,只好来仙界找朋友求助。
“真是个呆头鹅!”孟霄潇伸出右手食指在狐帏额头上狠狠一戳,“你拿着书对着阳光照照,上面还有‘报恩两个小字呢,这就是我们群芳司的镇司之宝——《报恩三十六计》!由陶大哥主笔,详细记录了各路仙友在凡间报恩成功的案例,并且按照兵法的模式进行分门别类,此书一出,再难还的恩情都会被攻克。”
狐帏眼睛蓦地一亮,拿过册子就要翻看。
“且慢!”陶理枝按住手册,“你若是自己看,再过一百年也看不明白,还是由我亲口传述,你拿出笔纸记下关键点,不明白的立即问我和蔷薇君。”
孟霄潇笑呵呵地递过来早就预备好的笔纸,并往砚台里添了清水,亲自磨墨:“红袖添香,美人磨墨,狐帏你艳福不浅呀!”
狐帏吓得挺起胸膛,往后缩了缩脖子。
“人界最怕的是欠钱,最痛苦的是还钱,而我们仙界最怕的是欠情,最难的就是还情报恩,所以你不要太自责,因为报恩的确是一门高深的学问。”陶理枝先帮狐帏振作精神,可见好为人师的不仅仅是凡人,“先说第一计‘金蝉脱壳,意思是报恩者要隐藏本性本身,先接近恩人,然后何机而动。”
狐帏说道:“可是赤槿讨厌我,把我当做瘟神,我根本接近不了她。”
“唉,你第一次见面就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她当然不敢让你靠近,若白素贞第一次遇到许仙,就显现白蛇真身,那许仙还敢和她同船打一把雨伞?睡一张床上?许仙是个穷酸书生,白素贞就投其所好,变作有钱人家的漂亮姑娘,那许仙自然也就上钩了。”
“可是赤槿会法术,她会识破我的真身的,我变成英俊公子也没用。”
“如此,你就要将‘借刀杀人、‘反客为主、‘欲擒故纵、‘以逸待劳配合起来使用,改变她对你的成见,万万急不得。”
“啊?”
“赤槿身边总会有朋友吧,你先赢得他们的信任,暗中了解赤槿的喜好,那么知道她的愿望也就容易得多,加上他们还会帮你说一些好话,她对你的印象自然会有所改观,这就叫做‘借刀杀人,还是拿白素贞举例,她事先安排好艄公和丫头小青在船头说什么“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暗中煽动许仙的色胆,对白素贞想入非非——这就从‘借刀杀人变为‘反客为主了,明明你是主动,但是也要变成被动的样子。”
“哦。”
“如此几番,她会对你会慢慢信任起来,你要时不时地在她周围出现,但不要太频繁了,你不要急于提出报恩的事情,这就是‘欲擒故纵、‘以逸待劳的意思了。”
“嗯。”
“消除以往的间隙后,你可以选择消失一段时间,此为‘走为上之计,让她时常会想起你。在遇到困难和危险的关键时刻,你现身相助,这就是‘趁火打劫、‘浑水摸鱼之计了。”
“那要是她没有危险怎么办?”
“唉,怎么还不开窍?你就不会用‘无中生有之计制造点麻烦?白素贞要不是制造点大雨,许仙能上她的贼船?”
“嗯。”
陶理枝滔滔不绝两个时辰,充分展示他在传道授业解惑方面的潜能:“以上三十六计,需要连环灵活使用,切忌生搬硬套,否则会适得其反。”
“多谢陶兄!”狐帏站起来拱手道谢,抱着厚厚一摞手抄笔记冥思苦想,反复琢磨。
孟霄潇和陶理枝对视一眼,收起粉色封面的《报恩三十六计》悄然离开。
两人行至百花园外,陶理枝面带忧色:“总觉得这样做不太妥当,要不我们对狐帏说实话?”
“嘿嘿,现在是覆水难收,要是回过头告诉狐帏你刚才完全是一派胡言,他会把你的桃花殿全部变成狗尾巴草。”孟霄潇将粉色封面揭去,露出此书真正的大名《风月三十六计》!
“这本《风月三十六计》是现在人界炙手可热的书籍,销量仅次于《六合山海经》,许多不懂风月的有情人得了这本书的指点,最终打动心上人,抱得美人或者情郎归。狐帏这个家伙是个榆木脑袋,那里会注意到这些书。”
陶理枝沉吟片刻:“为什么一定要他以身相许呢?据我所知,他是肯定不情愿娶那个野蛮丫头的。”
“废话!我当然知道他不愿意!“孟霄潇卷起手册,照着陶理枝的肩膀就是一记狠敲,“要不我费神贴一个假封面干吗?还教你胡诌什么《报恩三十六计》!他要是知道我们其实在教他如何赢得姑娘的芳心,早就翻脸掀桌子了。怎么可能乖乖地做记录听得那么仔细?这是我的‘偷梁换柱之计,只是帮助狐帏在最短的时间报恩而已。”
“报恩一定要以身相许吗?”陶理枝一向原则分明,“芳主明明是说实现三个愿望就行了。”
“你看看狐帏的那副衰样,连只狗都不愿意和他接近,何况是赤槿?他要熬到何年何月才能实现三个愿望?”孟霄潇不以为然地道,“我也是为他好,如果赤槿能喜欢上狐帏,恋爱中的人都是很笨的,她的愿望可能只是狐帏的一个微笑,或者香吻什么的,我敢肯定,狐帏赢得芳心的那天,就是他正式成为群芳司狗尾巴草花神之日!”
息昔娥眉微蹙,这十几天里,她的足迹几乎踏遍了偌大的梧啼城,可是丝毫没有感觉到紫电剑的气息。
子夜,空空山,笃行峰。
息昔缓缓从悬崖边缘爬上来,正门肯定是进不去了,前方的广场根本没有地方藏身,御剑飞行更是不可能——任何人经过空空山上空都会引起警惕,何况现在的烬炎剑再次沉睡。于是她选择了一条貌似绝路的路径,钻进后山的乱树林里,仗着身轻体捷,攀爬过四个n乎是呈直线的悬崖,终于到了笃行峰后院。
她收好绳子,揣在怀里,这个下山时肯定会再次用上,蒙上黑面纱,这笃行峰闲庭悄悄,深院沉沉,果然少有人巡夜把守!
息昔庆幸自己选对了地方,可是紫电剑会在哪里呢?她蹑足而入,左右顾盼。
“息昔——息——”一个声音在身后悄然响起。
息昔回首一瞧,只见,谢行远从一块石碑后探出头来,示意她过去。
话说那天她被赤槿痛骂一通,心情低落,喝了几口闷酒就趴在石头上睡着了,醒来时已是次日中午,身上披着谢行远带着墨香味的衣袍。酒坛下面押着一张信笺,上面写着“重建竹屋一栋,作为姑娘栖身之所,衣袍改日来取,后会有期,谢行远。”
一栋崭新的竹屋稳稳当当屹立在曾经是废墟的地方,牢固得似乎可以住上百年。
“你怎么到了这里?”息昔惊讶无比,而后又低声道谢,“竹屋很结实也不漏雨,谢谢。”
“举手之劳而已,不用谢我。”谢行远会心一笑道:“其实我是为了还你一个人情,以前你曾经在那里帮我赶走过一只狼
妖,结果我银子没带够,欠下许多,之后——嗯,之后也没机会还给你,所以就先建了座小屋。”
“哦,难怪我见你那么眼熟。”息昔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我有段时间记性很不好,对不起,我没认出你来。”
她向来对读书人非常排斥,前几次见到谢行远时总是冷冷淡淡的,其实说到底,他已经帮她好几次了,那次在毋逢山她从天上掉下来就是砸在他身上才幸免“遇难”,息昔向来恩怨分明,现在回想以前的态度,突然想起赤槿临走时说她“自以为是”、“从不顾及他人感受”,顿时有些悔悟过来。
“忘记也没关系,我记得就行了。”谢行远的笑容温润如玉,“你是来找佩剑的吧?从这里左转三百步,是西苑藏宝阁,据说人仙妖魔冥各界的宝物都有,你的紫电剑可能就在那里。“你——怎么知道的?”息昔觉得面前貌似文弱书生的谢行远越来越神秘了。
“明天我去竹屋要回衣袍时会告诉你。”谢行远指着西苑的方向,“你陕去罢,我在这里还有些琐事要办,明天见。”
半盏茶的时间后,西苑藏宝阁。
息昔站在藏宝阁中央,仰头望去,被眼前的奇观深深震撼住了。
藏宝阁是一个八角形的五层楼阁,顶端上镶嵌着几十颗夜明珠,照得阁中亮如白昼,形态各异的法器陈列在墙壁的橱龛中,如铜铃、宝鼎、香炉等,绝大多数都是宝剑,这些宝物全部处于沉睡状态,整个藏宝阁如同一张巨大的暖床,如果这些宝物全部被唤醒,那将会是怎样的壮观景象?
也许是心有灵犀,息昔一眼就看到了紫电剑,只是它全身爬满了铁锈,远远望去像是一根细铁棍,似乎一碰就会破碎。
息昔狂喜万分,正待伸手去取,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姑娘,你在找什么?”
“你是谁?”息昔下意思地问道,心中暗暗叫苦,她刚才一时兴奋,取下了黑面纱,身份暴露了吧!
“我只是打杂的老头子。”一个略微有些驼背的老人从柜子后面绕过来,须发斑白,右手杵着一个墩布拖把,左手提着半桶水,桶沿上还搭着两块抹布。
“我——我只是来拿属于我的东西。”息昔学着老人的腔调回答道,眼睛已经开始打探逃跑的路线了。
“我只是个打杂的老头子。”老人又重复了一遍,“这里我只管每月打扫三次,其他的事情我是管不着的,你想拿就拿好了,我就当没看见。
嘿,这是个怕事的老人,今天运气太好了!息昔再次去取紫电剑。
“姑娘,这把剑真是你的吗?”老人问道。
“当然是啊,它陪伴我很久了。”
“此一时,彼一时也,如今过了许久,它已经有了变化,没有什么东西是永远属于一个人的。”老人放下水桶,静静地看着她。
“我很确定它是我的,它的名字叫紫电。”
老人叹道:“姑娘,你花钱买了一个果子,那个果子就完全属于你,可是,你吃完了果子,顺手把果核扔到地里,尘归尘,土归土,若干年后,果核长成了一棵大树,那棵大树是否依旧属于你的?”
“这个——。”息昔挠了挠后脑勺儿,“不好说啊,但是如果长在我的地里,那肯定就是我的。”
“这就对了。”老人拊掌道,“这里是恕空堂笃行峰藏宝阁,这把剑是二百年前我从兔子窝里掏出来的,当年你封印此剑,弃之如敞屣,如今怎么能说自己是它的主人呢?”
“我没有丢弃它,我也不记得是它——。”息昔的记忆从给十个师傅送终下山后就戛然而止,依稀记得被一个法力高强的神秘人下了咒语,从此昏迷不醒,在睡梦中进入轮回,可是从毋逢山出来后,她遇到的一些人一些事,总是在提醒她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
老人顿了一会儿,商量道:“姑娘,你试着唤醒手中的宝剑,看它是否愿意醒来?如果它醒来,就说明它依旧认你为主,既然物归原主,整个恕空堂的除妖师都不会阻拦你。可是如果它没有反应,这表示它不愿接受你的驱使,强行夺走它也是没有用的,总有一天,它会离开你,自行选择主人。”
息昔低下头,她其实暗中呼唤紫电剑好几次了,可是它却像条废铁般在手里一动不动,我是不是被紫电抛弃了?
“这样吧,我看你也不是贪图宝物之人,这把剑与你肯定有前缘,你才会一眼瞧中它。”老人拿过紫电剑,谨慎地放回原处,“它不认你,可能是你们的机缘还未到。其实这间藏宝阁的宝物将来都是要给通过恕空堂选拔考试的弟子使用,他们以后在慎思峰修炼法术时会用上它们。”
“您是说,只要通过了选拔考试,就可以来藏宝阁随意挑选法器?”息昔看到了些许希望。
老人点了点头:“也可以这么说,不过在藏宝阁,新晋的弟子们挑法器,法器其实也在挑弟子,如果除妖师和法器无法心意相通,一切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最终法器还是会被送回藏宝阁,继续等待它真正的主人。”
“你要拿走这柄剑,就应该正大光明地来拿,所有的法器都不会服从一个窃贼的。”老人指着周围的法器继续说道,“如果你通过选拔考试,就能正当地来取紫电,相信那个时候紫电也会选择你,在你手中苏醒。”
“这个——还来得及吗?”息昔被彻底说动了。
“你的运气真的很好,若是来晚一天就只能等到明年了——明天就是恕空堂报名考试的最后一天。”老人顺手用墩布拖把划了一道湿漉漉的痕迹,形成粗粗壮壮的“一”字。
“多谢您的指点。”息昔顿时松了一口气,连声道谢。
次日清晨,息昔早早起来,揣着两个冷馒头,就登上空空山笃行峰。不过纵使如此,等待报名选拔的队伍就已经排到半山腰了,浩浩荡荡的“一字长蛇阵”就隐在浓雾中。
在厚重的大雾下,伸手勉强能辨认出五指,隐隐约约能瞧见排在前面报名者的后脑勺儿和排在后面的脚尖。
“先填上履历表。”扫地兼任维护次序的杂役抽出一张白纸,一个木制号牌递给息昔。
息昔接过,展开一瞧,号牌上写着“五百八十七”!
“五百八十七号!”随着杂役的一声大喊,息昔解脱般伸出右手,“是我!”
息昔被带到一个大殿里,大白天的还点着灯,杂役将履历表递给前方十个一字坐开的考官。
“你为什么要一定做除妖师?”为首的考官问道。
“除暴安良,为——跽,造福四方!”息昔义正词严,差点又说成是为祸四方。
“除暴安良你也可以做侠客,不一定非要做除妖师的。“坐在最右边的考官很刁钻。
“可是侠客做事,没人给银子啊,吃不饱穿不暖的,我做不来。”息昔实话实说。
提问的白胡子考官刚刚喝了一口水,又被息昔的回答活生生地呛了出来,他青了清嗓子,继续刁难:“莫非你来恕空堂是为了挣银子。”
“我是为了除暴安良,造福四方。”息昔这下顺留了许多,“若只是为了银子,我还不如去做小买卖呢。”
“做除妖师很危险,你不怕死吗?”白胡子考官刁难不成,转为威胁。
“怕。”息昔坦白承认,“但是为了除暴安良,造福四方,我甘愿涉险。”后面一句完全是冠冕堂皇的假话。
“如果老人和小孩同时遇险,你会先救那个?”考官开始转变话题。
“我会先捉妖,捉了妖怪,老人和小孩都可以得救。”息昔答道。
“嗯——发现嫌疑妖,开口的第一句话是什么?”考官问到了《妖灵律令》,按道理说,这是以后笔试的内容,看来他存心和息昔过不去。
“嗯,你有权保持沉默,也可以请你的状师过来和本除妖师交涉,但你
若是在人间继续作恶,我会立刻将你送进刑部妖灵审判司,还有——你可以请状师参加审判,如果你没有钱请状师,那么——跽——可以借钱去请。”息昔没料到会被考官如此刁难,幸亏赤槿经常念叨着这句话,她磕磕绊绊几下勉强还能复述出来。
“息昔姑娘,面试结束,你可以走了,这个信封你下山后再打开。“中间的主考官朝着还想步步紧逼的白胡子考官使了个眼色,杂役领着信封带着息昔出了大殿。
息昔对着太阳照着白皮信封,琢磨这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只有下山才能打开。
“息昔姑娘。”昨晚笃行峰藏宝阁的打杂老人乐呵呵地和她打招呼。此时他手里拿着一个大扫把,提着半簸箕落叶。
“咦,又是您啊。”息昔点头回礼,“还要多谢您昨晚的帮忙。”
“小事一桩。”打杂老人眯着眼笑道,“这信封里装的是面试结果,你快打开看看罢。”
“什么?“息昔有些吃惊,“面试结果不是都三天后贴在梧啼城东墙上吗?”
“喀喀!”打杂老人有些不屑地说道,“以前的确都是贴在东墙上,后来有些面试落榜的考生心有不甘,胆子大的就冲上去撕榜,说是有黑幕,胆子小的干脆就撞墙自杀,每年都这般闹腾。所以今年改变了规则,当场给出结果装在信封里,考生下山打开信封,他们再怎么折腾,都不妨碍其他上榜的考生。”
“可是——既然是当场就有结果,为什么一定要下山才能打开呢?”息昔依旧不解。
“喀!”扫地老人指着烟雾缭绕的群山,“就是担落榜考生一时想不开跳崖自尽啊!”
“哦!”息昔经不起诱惑,撕开了信封,上面只有巴掌大的小字条儿,上面写着考生息昔,面试通过,三天后来笃行峰参加复试。
“我就知道你肯定行的。”老人挥舞着扫把,“恭喜你啊,离紫电剑又近了一步。”
息昔面试完毕,从空空山笃行峰下山时已经过了下午,浓厚的云彩裹着太阳圆滚滚的身材,乍看上去也是一副倾国倾城的模样。
她靠着一个冷馒头撑到现在实属不易,还高风亮节地肾另一个馒头让给了百里秦,此时肚子疯狂地叫嚣着,不容她思考倒可问题。
息昔冲向山脚下的一家小饭馆,一口气吞了两碗三鲜面,肚子终于停止了抗议,心满意足地和三鲜面厮混去了。
傍晚,梧啼城凤凰街。
息昔茫然地在大街上东张西望,不小心脚下一绊,息昔踉跄着撞到一个书摊上,她低头说了声抱歉,匆匆离开,走了几步远,又折返回来,定定地看着摆在面前的书籍。
“哟!一看您就是经常逛书摊的行家,我这里的书都是天乙斋的正版,纸张和印刷绝对上乘!”摊主见息昔折返,心想这头肥羊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跑了,见她的眼睛在摊位上飘移不定,知道还没有选定,便热情地拿起最厚的一摞书推荐道,“这是现在最畅销的《六合山海经》,每晚我都会卖空的,是一本记录地理物志的奇书啊,文笔插图都妙不可言,你买回家看看就知道我所言非虚了。”
“哦。”息昔点点头,目光在《六合山海经》上停留片刻,很快又移开了,看来并不是她想要的。
这种人不好对付啊,摊主立刻转变战术,从“主动热情推荐型”转为“装酷闷骚引导型”,对付这种小姑娘还从未失手过呢。
啪!摊主展开一柄折扇,故作风雅地摇晃着,扬了扬眉毛:“其实,最畅销的书,并不是好书,即使是好书,也都并非适合每个人。”
“嗯,确实。”
“就拿这本《风月三十六计》来说吧,多少痴男怨女因此书而得到美满姻缘,都道是好书。但姑娘你花容月貌,温雅甜美,自然会有无数公子倾慕,肯定不用看这本书的。”
“哈?这个——”
“那姑娘想找什么样的书?”装酷和闷骚圆满完成,摊主开始了引导。
“我要找的那本书,大概这么大。”息昔拿着《六合山海经》,并指从中间虚画—记,“只有这本书的一半。”
“息昔啊,我知道你说的那本书。”一个男声突然出现在她的身后,息昔转头,却发现是谢行远。
“不过那本书在书摊上是买不到的,—般只有在门头书店里才能看到。”
“哦?你确定?”
谢行远如数家珍地道:“嗯,那本书来自东方异世,作者叫做庄周,书名为《南华经》。”
“终于找到了。”息昔面露喜色,爽快地对着摊主说,“这本《六合山海经》,还有《风月三十六计》我都要了。”
看见谢行远过来搅局,摊主以为这桩生意是没戏了,没想到峰回路转,这个奇怪姑娘居然买下两本根本没看好的书。
入夜,竹林小径,月色如初恋的少女,羞涩地释放她的光华与温柔,息昔抱着一摞书和谢行远并肩而行。
“这里就是你当初帮忙赶走狼妖的地方。”谢行远又指着右边的小溪说道,“狼妖的元神就封在河螺里,那时候你真是威风啊!”
“呵呵,现在我连除妖师的资格都没有,遇到妖族避让都来不及,哪敢去捉他们,不过现在梧啼城的妖族和人族已然没有差别,有些妖族比人族还要懂规矩,除妖师和官府铺头没什么区别。”息昔指着最外面的一本《妖灵律令》说:“要想通过恕空堂的笔试,就必须将《妖灵律令》几乎是一字不差地背诵下来,这个对我来说太难了,何况只有不到十天的时间。”
谢行远带她去书店买《南华经》时,息昔猛然想起十天后的笔试来,于是将《妖灵律令》一起买下,准备突击苦读。
“人家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我虽没什么本事,但是读书背书是在行的,息昔若是不嫌弃,我每天教你两个时辰,你那么聪明,相信不到七天就能将此书倒背如流。”谢行远借机主动请缨。
“事不宜迟,我现在就说给你听。”谢行远顿时眉飞色舞,“其实《妖灵律令》重在理解,待理解透彻后,你自然就会背诵了……”
两个时辰就在谢行远滔滔不绝的讲解中悄然溜走,息昔频频点头,那些晦涩难懂的法令经过谢行远的诠释,如同街头说书人说的书般生动起来。
夜色渐深,谢行远辞行之时,取出笔墨在息昔新买的《六合山海志》上写上自己的名字。
息昔不解地望着灵动恣意的签名:“这个——我是想自己读,下次我买本新的再赠给你吧。”
“《六合山海志》的作者正是在下,这个签名是我送给你的。“谢行远呵呵地笑道,“拙作能得到你的垂青,真是三生有幸。”
“哦?”息昔对着灯火细看新书封面,“他们把作者名印成篆体,我真没看出来是你。”
“这是出版商故弄玄虚。”谢行远似乎不经意地扫了一眼书案,“比起这本《风月三十六计》,我的封面的确是死板了些。
“这个——”息昔尴尬地笑了笑,“好书,都是好书。”
谢行远从竹屋里出来,心情大好,在竹林里长啸徐行。走了约两里路,一名玄衣长袍男子像是早就预料到他会经过这里似的,静候在路边的草亭里。
“这位朋友,过来喝杯水酒。”男子表情淡淡的,指着对面的石墩说道。
“仙界的百花酿?芳主果然大方。”谢行远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却不坐下,他将瓷杯搁在石桌上,“不过你不要以为谁都想去舔仙界的脚后跟。”
整个瓷杯被谢行远完整按进石桌里,杯口和桌面平行,如果再想喝,就只能趴在桌子上舔了。
“何必如此,你也曾是属于仙界。”令狐唏拿起酒壶自斟自饮,“你为什么一定要息昔进入恕空堂?你比我更清楚,那个地方是个是非之地。”
“去恕空堂是她自己的选择,我只是帮忙而已。“谢行远冷笑一声,“芳主在仙界群芳司百花臣服、众星捧月的逍遥日子一过就是两百年,居然还记得人界有个息昔,真是难得啊!”
“你不要费尽瑚干涉息昔的选择,这一世由她自己决定过什么样的生活。“令狐唏眼神一凛,而后又黯淡下来,“过去的牵绊,会拖累得她寸步难行。”
“费尽心机?芳主真是过奖了,比起你以往拆散我和息昔的伎俩,我这点小把戏算得了什么。”谢行远虚望竹屋的方向,往事浮上心头。“不要以为你是仙界芳主我就会惧你,我早就不属于那里。”
令狐唏也顺着谢行远的目光望去,带着一丝悲痛和怜悯“不管你现在在哪一界游荡,可是息昔对过往毫不知情,她性子单纯,理不清旧账,难道你愿意见到她再次封闭自己,陷入轮回吗?”
“至少我不会用你那种卑鄙的手段破坏她的生活,这一世,不管息昔如何选择,即使她选择其他人陪伴,只要她觉得开心,我就不会干涉。如果她再次选择我,我会抓紧她的手,再也不会放开。”谢行远瞥了一眼令狐唏,“至于你,还是滚回仙界继续做你的逍遥芳主吧,人界红尘纷纷扰扰不配你这种超然脱俗的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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