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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白茫茫的大雾,能见之处不过数尺开外。
一个穿着旧式红袄裙的女子穿过浓雾,孤零零地走着,手里还拎着一只可怜巴巴的旧包袱。湿漉漉的水珠沾满了头发眉毛,润湿了她单薄的衣衫。清冷的风凉飕飕地侵入肌肤,更引得她缩起脖子。
那人出现了,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虽然隔着雾气,她却几乎能肯定。
一定是他。
“表哥——”急匆匆地冲了过去,她脸上漾满了甜甜的笑,“你一定是我表哥,这么些人,我一眼就瞧见你了!”
“你……是骆苏?”梁少弘有些惊奇地望着这个女孩子,她与梁府里那些死气沉沉的女人实在太不一样。
清泉般明亮的眼睛,竟毫不避生地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天。
似是发觉自己的不妥,骆苏吐了吐舌头,满面飞红,低头又朝着梁少弘紧走了几步,却不料脚下一个趔趄,竞生生地扑入了他的怀里。
梁少弘的心,许久都未曾这样怦怦乱跳过了。
“表哥,我……好像崴了脚。“她甜糯的声音在他耳畔嘤咛。
远从淮城而来的骆苏,是被梁少弘抱入梁家大门的。这一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院落,人人都在背后猜测,不知这表小姐骆苏能否成为梁家第三位太太。
西厢房的二太太玉盈把新做的鸳鸯荷包全铰烂了,剪子被狠狠地摔在地上,吓得几个丫鬟忙把小少爷带出屋去,躲得远远的。
等冷静下来,她去了骆苏暂住的兰心苑。骆苏此刻正站在院子里,水葱般嫩白的手掐下了一朵花儿。嘴里还哼着一句戏文,悠扬婉转的声音几乎要绕到人的心窝里去。
玉盈站在后边瞧了半天,终究忍不住咳嗽两声,面上浮起一个假笑:“哟……千金小姐也会这些下贱玩意儿,真真让我开了眼。”
骆苏却不气不恼,笑吟吟地眨巴着眼睛:“我在淮城的时候最爱听戏,让二嫂见笑了。”
这让玉盈满肚子的怨气都无处可泄。可临出院门时,她又忍不住回头看了骆苏一眼。明净通透的眼睛里不含一丝杂质,眼神纯粹得让人有些忧心。
想来是个养在深闰里的单纯女孩子吧,玉盈冷笑。
二
三月的天气,乍暖还寒。
院子里有几枝杏花含苞待放甚是讨喜。骆苏走上前想要过去看个仔细,却见到一道熟悉的身影绕过那杏花,急匆匆地走去后院了。
倒像是梁少弘的大太太静水。据说,她多年无所出,既不受宠爱,也不喜喧闹。每日只知道吃斋念佛,却一个人偷偷地去后园做什么?
骆苏心底不免起了疑,跟着走了几步,却不小心撞到了什么人。抬头,见到一个她从未在梁家见过的男人。
“纤纤?你怎么会在这儿?“那男人开口,神色似有些讶然。
骆苏被这一声喊吓了一跳,忽而又笑了:“你是谁?想来是认锚人了。”
男人皱眉的样子也甚是好看:“纤纤,你不认得我了?”
骆苏努力地咬着嘴唇,她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泄露了真心。她当然认得,面前的这个男人是她这许多年来,怎么也忘不了的。
所幸的是,玉盈房里的丫鬟正朝这边走来寻她,说是二太太找表小姐过去喝茶。她便径直走了过去,不再回头。
西厢房里,玉盈的脸上漾着笑。
由最普通的寒暄开始,她亲亲热热地拉着骆苏的手说了好半天的话。似是什么都没说,又似是什么都问了一点。最后才问了句:“可有心上人?”
骆苏的脸涨得通红,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可她注意到,桌上却不知什么时候多出几卷画卷来。隐隐的,骆苏心底明白了几分。
在玉盈的嘴里,张家的公子,王家的少爷,都缺一位像骆苏这样的太太。
“哪个都好,二嫂只管替我挑个。”骆苏的脸红扑扑的,只一双眼睛晶晶亮。
玉盈喜不自胜,似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弄走这个最大的威胁。她接着说:“依我看,这锦绣庄的二公子不锚,模样端正,家里也富裕。跟咱们家还有不少生意来往,连少弘都得依靠他们家不少呢。”
那一晚,月光甚好。
骆苏暗地里打听了许久,才知道白日里撞见的男人是梁家新来的账房,名字叫做柳翰生,她偷偷对他留了心。
三
三日后,许久都不曾管事的老太太忽然喊了一屋子的人,说是有要事商量。
骆苏手中提着一个包袱,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晶莹的泪水,那模样楚楚可怜,惹人疼惜。
“玉盈!”老太太气得用那龙头拐杖不停地捶着地,“你竟编了个借口骗她说我们梁家生意惨败,逼她嫁人!”
“什么?我何时说过这样的话?”玉盈惊诧。
“姨母,这真是误会。”骆苏冲上前去跪倒在老太太面前,“二嫂并没有逼我,这都是我的锚,虽则寄人篱下,却还是不愿随随便便就嫁……”话还未说完,眼泪却已扑簌簌地落下来。
老太太心疼地抓着骆苏的手,不住地安慰着。半晌之后,却忽而决定了什么似的,她看着玉盈的眼神变得冷冽起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今儿个我做主了,就让少弘纳了骆苏做三太太。虽说是委屈她了,但也比你们这样背地里谋算她要好!”
这话掷地有声,惊得骆苏的心都漏跳了好几拍。
“姨母,我……”她竭力想要辩解。
“原本你们小时候就有过婚约,现今你们骆家虽没什么人了,这婚事也得定下来。”老太太的语气坚决,“你若是不愿意答应,想离开梁家,我也不拦你。”
骆苏狠狠咬紧了嘴唇,终于下了决心:“好,我嫁!”
而梁家新请的账房先生柳翰生,则站在偏厅一角,皱眉看着那泣不成声的骆苏。
婚事很快就操办起来,整个梁家里外都布置得十分喜庆。骆苏独自坐在屋里,一边剪着喜字一边哼着戏文。她丝毫没有察觉,屋里不知何时竞多了一个人。
“纤纤,你当真要嫁给那个梁少弘?”柳翰生急得眉毛都皱成一团。
“柳先生又说笑了,我并非你嘴里的什么纤纤。”骆苏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至于嫁做梁家三太太,是多少女子想都想不来的……”
“我不信l你嫁谁都不能嫁给他!“柳翰生说得急,“你当真忘得了当年的事?”
这话明明平淡无奇,却刺得骆苏心口生疼,攥着剪子的手一个不小心就划出一条血口子来。
这真是逼她想到那些往事,想到那个令她伤心欲绝的人。
人人都知道,淮城出名的彩云班里,最漂亮温柔的是二师姐秦晓云,而最刁蛮最喜欢使坏性子的,则是小师妹杜纤纤。
小时候砸坏了东西,杜纤纤总是千方百计地把罪责都推到秦晓云身上,可那傻乎乎的二师姐,竟就替她揽下了一切。这么一来,她就认定二师姐是个好欺负的主了。只要是闯了祸,就去二师姐面前哭闹,非让二师姐给她想办法不可。
秦晓云为她挨过骂,挡过打,咽了不知多少委屈。
有一次她终于忍不住问:“二师姐,你可恨我?”
“这有什么可恨?你这小孩,只是不懂事罢了。”秦晓云永远都是一副温温柔柔的模样,还总爱摸她的头。
她忍不住冷哼出声,她讨厌秦晓云摸她的头,讨厌秦晓云把她当小孩子,更讨厌秦晓云总是一副温柔可亲的样子。也正是这副令她厌恶的伪善模样,勾走了她师哥的魂。
二师姐不恨她,可她却恨二师姐。
恨不能……让她立时得了什么怪病,或者上台的时候一脚踏空,总之,死了才干净。
那时,杜纤纤可真是小孩子心性。等再长大一些,她却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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