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阿巴(祖母)叫什么名字,出生于何年何月我都不知道,我只知道她老人家姓宁,我知事时她老人家已永远离开我们了。我叫她阿巴,可我们祖孙之间没有血缘关系,换一个称呼就能明了一切——继阿巴。我阿巴早已离我们去了,但是一提到她,我父亲、我母亲、以及我的亲戚乡邻无不充满着敬畏之情。有关她老人家的故事流传很多,从我明事起,我就能零零碎碎地听到有关我阿巴的故事。
春节期间,我家热闹极了。大姐拜年来了,堂姐也给我家拜年来了,加上自家几兄弟,满屋子挤都挤不下。晚上围坐在火塘边闲聊,总会有意无意的怀念起阿巴来,你一段我一段的讲述着阿巴的故事。
我现在把大家讲的故事串起来,讲给你们听。我总觉得这些故事值得讲,如果打动不了你,只能说明我讲故事的水平有限,不是故事本身的问题,请原谅。
故事一
“你阿巴很有一些名堂,很留下一些笑柄,她老人家当初还是一个出家人呢,”话题是由父亲开启的,父亲讲述了第一个故事,“故事得从你阿巴十八岁时讲起。”
俗话说,十八的姑娘一朵花。你阿巴十八岁时,也是一朵花。可这朵正含苞欲放的花,命运不佳。因为生活所迫,因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被迫嫁给了一个七残八缺的老头儿。那年月就是这样:“嫁鸡随鸡,嫁狗跟狗,嫁给石头抱着睡一头”。现在好了,解放了,婚姻自由了,不会有这样的事了——我父亲哪知道,现在的年轻姑娘嫁老头的还好多,并且是自己欢欢喜喜的——你阿巴婚后生活没过几天,那老头儿就一命呜呼了。因为婚姻不如意,因为生活不如意,但又舍不得生命,你阿巴就出家了。她出家的地方就是现在的中华山(中华山在村的北面,是一座突兀而起的山丘,上面有一座庙,叫中华庙,据说原来的中华庙很气派,中华庙在“解放思想,破除迷信”时代被毁了,改革开放以后,有好事者在原址上又重修了中华庙,现在香火越来越旺了。)
你阿巴出家了,正好与你阿普(祖父)就有缘分了。你阿普是有名的道士,专靠死人来赚钱的。旧社会的人都迷信,都喜欢给死人做道场(“解放思想、破除迷信”多年后的今天——改革开放时期——道场等之类的迷信活动又兴盛起来了)。做道场有一个不可少的环节——寻香——必去庙里。你阿普做道场时也常慕名去几里外的中华庙寻香。你阿普做道场的水平高,名气大,生意好,道场做得也多。道场做得多,去庙里的次数也多。也就是在这一来二去中,你阿普结识了你阿巴,真可谓“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引进屋”。你亲阿巴英年早逝,你阿普正年轻力壮,能耐得住寂寞吗。你阿巴虽已出家了,却还蓄着发,仍眷恋着红尘。你阿巴还年轻,还有几分姿色。你阿普去庙里的次数多了,就和你阿巴见面的次数多了,说话的机会就多了。多了后就是郎有情妹有意,你阿普、你阿巴就眉来眼去了。眉来眼去后就把你阿普的魂勾去了,也就自然有了下面的故事。
你阿普、你阿巴眉来眼去之后,你阿普去庙里就更频繁了。寻香时去庙里,道场完后去庙里,有时没做道场也去庙里,明白人一看就知道个中原由。庙宇是佛门净地,容不得世俗红尘玷污。于是你阿普就把你阿巴接到家里来拜佛念经。你阿普给你阿巴空了一间房,把她供养起来。后来肚子渐渐大了,纸包不住火,他们就干脆住一屋了,你阿巴经也不念了。
你阿普、你阿巴、还有我组成了一个新家。那时,我还小,不懂事,有奶就是娘,管你阿巴也叫娘。你阿普、你阿巴有一个爱情的结晶,可是这个爱情结晶经不起风雨,很快就夭折了。真是祸不单行,不久,你阿普也离开人世了。那时医疗条件极差,有病了只有捱,能捱好就捱好,不能捱好就等死。难怪古人感叹:人到七十古来稀!你阿普撒手人寰后,就留下我们娘儿俩相依为命了,因此尽管你阿巴不是亲的,但与我的感情是极其深厚的。你亲阿巴只生了我,没有养育我。说实话,那时多亏你后阿巴,不然就没有这一家了。
你阿巴自始至终支撑着这个家。
你阿巴很善于理财。你阿普每次的收入都交给了她,尽管我家并不是很宽裕的,但因你阿巴治得井井有条,日子也过的红红火火的。你阿巴很有远见,在能够勉强过日子的情况下,就把节俭下来的钱购置了田地。到快解放时,我们家已有一二十亩水田了。解放后,田地归公了,我们家就得了一个“富中农”的帽子戴着。这不能怪她老人家,她老人家哪知道天会这么快就亮了。
你阿巴也挺辛苦的。她老人家想到了,光靠你阿普的收入虽然能够勉强过日子,但天也有不测之风云呀。她老人家想对了,就积攒土地,人勤地不懒,只要吃得起苦,老天是不负有心人的。如果遇上风调雨顺,还能过上好日子呢。你阿巴经常带我去田地边看看,放放水、扯扯稗子、施施肥,看着绿油油的禾苗点头弯腰,看着清澈的田水从上丘流到下丘,心里有着说不出的喜悦之情,这时她就触景生情地教导我:这就是幸福生活。
真是天有不测之风云。我们家没过上几年好日子,你姑姑就夭折了,不久你阿普也走了。你阿巴没有倒下去,任然支撑着这个家,渐渐地,我也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了。
有人劝你阿巴改嫁,不然孤儿寡母怎么过日子,况且儿子又不是亲生的。你阿巴只是付之一笑,认命了。
“如果没有你阿巴,很可能就没有我们这一家了,我们确实应该感谢她老人家。”父亲把故事讲完后,由衷的补充了这几句话。
故事二
母亲讲述了第二个故事。
旧社会世道很乱,政府霸道,土匪横行。当时只有两条路摆在你父亲面前:一是当新军(国民政府的一支地方部队);一是土匪(当时解放军还没有南下)。因为战乱纷纷,兵力奇缺,两边都要人,也就是两边都在抓壮丁。你父亲年轻力壮,不用说肯定在壮丁之列。在无路可走之后,你阿巴要你父亲选择了新军。她认为:虽然两边都是乌合之众,但政府军还是要命长一些。那时我已来你们家了,不过还没有你们。我比你父亲大些,当时找年龄大的媳妇的充分理由就是劳动力强些。
你父亲当兵去了以后,只留下你阿巴和我在家里相依为命。
此时战乱时有发生,解放军、国军、土匪时不时的冲突。其中冲突最激烈的是解放军与国军、土匪的磨擦,解放军势如破竹的摧毁着国军、土匪。
经常有坏消息传来,真应验了“兵荒马乱谣言多”。你阿巴很担心你父亲,担心有担心的理由。你们想,如果唯一的儿子有所闪失,那还得了。那时还没有你们兄妹中的任何一个,如果你父亲有个三长两短,那么这个家不用说就会散了。
我生来胆小怕事,温柔懦弱,不知道怎么办,只知道哭。还是你阿巴有主意,决定去县城看你父亲,你父亲所在的部队就驻扎在县城。那时交通很不方便,全要靠步行。
你阿巴把家里安排妥当后,锁好门后就带我上路了。我当时年轻不晓事,全由你阿巴做主。
通往县城的路多是山路、小路。那时县城没有车,更何况乡村。你阿巴决不妥协,不停地前进,我也跟着前进。
你阿巴真厉害,记得第一天行至将军岩时天快黑了(将军岩在一峡谷中,是一根突兀而起的擎天柱,两边是高大的山岭。这里山高峡深,古木参天,阴森森的,很是怕人)。行至这里,我两腿直抖,不敢上前了。再走,我怕行至峡谷里,前不挨村,后不着店,进不得退不得。路上遇上野兽怎么办,遇上坏人怎么办。
将军岩下有一座破庙,你阿巴见天色不早了,又看我很害怕的样子,就决定在庙里休息。我们胡乱吃点干粮,就找块干净背风的地方躺下休息了。那时路上很少店子,我们自己带好了干粮。半夜里,我被冷醒了,醒了后就睡不着了。夜风吹着树林,呼呼作响,不时还夹杂着野兽的咆哮声,我畏缩成一团,气都不敢大声出。
我摸一摸你阿巴,她老人家睡得甜甜的。你阿巴头下枕着一把柴刀,那是我们唯一的武器。也许是我的惊动惊醒了,你阿巴这时也醒了。
“睡吧,怕什么,我们一无钱,二无米”。
“你怕你睡里面。”
你阿巴让我睡里面,她老人家睡外面护着我,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了。
第二天一早,我们又起程赶路了。顺着峡谷往里走了几里路,然后翻山越岭。翻过山岭后见到了人家,我才把心放下来。
你们不知道,那山路好长,人烟稀少,树木蔗天蔽日,白天走都胆战心惊。
经过三天三夜的努力,山岭沟壑全被我们抛在脑后了,我们看到了县城了。
尽管我比你阿巴年轻些,但没有她厉害,路途中她经常等我,有时过河还牵我。到了县城,你阿巴把我安顿好后就自各找你父亲去了。
你阿巴胆真大,她不管你是政府,还是军营,她都敢往里闯。她只认一个理,都是人,人心都是肉长的。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找到了你父亲。这胆略,这勇气,我没有,也不敢想。如果你阿巴是你亲阿巴,那该多好啊。你们的血管里就流有她的血液了,你们就和她一脉相通了。你阿巴去后不久,就把你父亲带到了我身边。
尽管你们与她老人家没有血缘关系,你们应该感谢她老人家。
你父亲见到我之后,军心就动摇了。在一次夜战中,你父亲乘机弃枪逃走了。当长官发现后,你父亲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你阿巴和我看了你父亲之后,就放心的回家了。几天后,你父亲翻山越岭,突然站在家门口。你阿巴、我又惊又喜,简直不敢相信,我们一家人团聚了。
你父亲回来后一年,你大姐就出世了。
你父亲回来后,我们家就有了许多欢乐,同时也带来了灾难。
新军长官清点人时发现你父亲不见了,很是气恼,马上派人来我家要人要枪,顺手还拿东西。
那天大概是中午时分,你阿巴一瞥见几个穿军服的人朝我家气势汹汹的走来,就知道大事不妙,马上想到一定是冲你父亲来的,就叫你父亲从后门逃到山里去了,自己出去独当一面。你阿巴看到那几个凶神恶煞的人越来越近,仍然很镇定。来者不善,善者不来。那些官兵一见你阿巴就咬着不放,气势汹汹地要人要枪。见你阿巴无动于衷,就到处搜,搜不到就把我们捆起来了。
“你儿子呢?”
“不是在你们部队里吗!”
“你别装了,他已逃跑了。”
“他跑了,我怎么知道呢?我只知道我儿子被你们抓去当兵了。”
“他肯定跑回来了,他把枪也拿走了,如果不交的话就要你们的命。”
我看到那几个凶神恶煞的人早吓怕了,不知所措。你阿巴却显得很镇定,半夜里见那些兵痞东倒西歪了,瞧准机会挣脱了绳索跑了出去,天刚亮引来了另一群凶神恶煞的人。
这般人马来到我家时,那几个兵痞还没全醒过来,就被他们团团围住了。其中一个肩挎驳壳枪、一脸大胡子,夹着几道伤疤的人大声吼着:
“你们听着,她老人家没有欠你们什么,你们不能为难她。她儿子逃跑了是你们自己管束不严,你们要找就找他儿子去,不要在这里撒野。你们说她儿子欠你们一条枪,老子这里替她老人家给你们还上了,拿了枪后赶快滚蛋。”
话一说完,就有一个小凶神恶煞拿出一条枪丢了过去。
那几个新军看到没有什么油水可捞了,知道再不走的话可能连命都会搭上了,就灰溜溜的走了。
后来才知道,你阿巴请的是一伙土匪,他们有枪,更是杀人不眨眼。
为什么你阿巴能请动土匪呢?大家的答案一直是:其中的土匪头子是她本家,有点亲戚关系。不知道这个答案能否说服人,但她老人家确实请动了土匪,解除了我家的灭顶之灾。
也自从有了这一事件后,左邻右舍对她刮目相看了,平时也不敢招惹她老人家了。
不久就解放了,打土豪,分田地,我家的田地也缴公了,这是你阿巴没料到的。她老人家很精明,知道大势已去,就高高兴兴把田地交了出去。
下面讲的是她解放以后的故事。
故事三
下面是大姐讲的一个故事。
解放以后,人们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并能当家做主了,但也经历了风风雨雨。不用讳言,我们也走了一些弯路,大跃进、浮夸风等非常时期,人们的生活还是挺艰苦的。特别是吃大锅饭时期,人们的生活更是清苦(我们这里叫这段日子为吃钵钵饭时期,当时人们把家里的粮食全交公了,然后一起吃大食堂,一起出工生产,开始日子好过,但后来因管理、素质等问题,粮食日渐不够,而田里的东西还没成熟,政府看到大食堂维持不下去了,只好给吃饭人定时、定量,最严酷的时候,每人一餐只供二三两米饭,用钵钵和水蒸稀饭吃,所以叫吃钵钵饭)。
这时候,阿巴想出了一个办法,找了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和我们分家了,她就成了五保户(五保户的一切费用由政府供给,她的理由就是她没有儿女,这个包袱只能交给政俯了)。阿巴每月能领到基本口粮,也可不参加劳动。她有时间了,就找些空地开荒种玉米,种蔬菜、种瓜果。那几年,她老人家种的玉米、蔬菜、瓜果年年丰收。这些虽是五谷杂粮,却很养身子,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多亏她老人家,不然就可能没有我和大哥了(大姐讲到这里,无不充满着感激之情)。父母那时只知道天天出工挣工分,没有时间照顾我们。那时抓得很紧,不出工就没有分子,没有分子就没有口粮分,他们也没有办法。
“半大小子吃死老子”,我、你大哥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饭量大。当时只有父母是劳动力,而母亲体力本就不佳,只能拿基本分,因此我家年年是缺粮户,缺粮户只能分到基本口粮。阿巴见我们日子不好过,就暗中把她的一部分收入给了我们,让我们度过了难关。
她老人家不用出工,比较自由,就经常带我和大哥到野外采一些野菜、野果充饥,现在想起那段日子就心寒,但又无可奈何呀。
大哥的命就是她老人家捡来的。大哥一出世就赶上过苦日子,营养不良,身体也一直不好,经常闹病,阿巴就背起大哥到处求医,把自己积攒的东西给他吃。大哥几次都昏死过去,多亏阿巴万般呵护,硬把他从死神中抢了过来。
有些人见阿巴搞得红红火火的,就眼红了,就把阿巴告到了公社。人民公社来了通知,召我阿巴到公社去。
“您老人家为什么自己要开荒?”
“我要活命呀。”
“别人都割了资本主义尾巴,你胆子真大。”
“我是五保户,我无儿无女,不留点后路,老了怎么办?”
“您不是有儿子吗?”
“全村人都知道,他不是我亲儿子,我们合不来,我们早分家了。现在他连自己都保不住了,还会管我!不信你们可以去调查。”
工作人员一查老底,和阿巴说的一样。
“那您也不能搞自由化呀,您又到市场去卖,影响多不好呀。”
“我不卖点哪有钱买油盐,我卖错了,以后少卖点就是了。这样吧,我交点税,将功补过。”
工作人员见没辙也就同意了,话又说回来,她一个老太婆,你又能把她怎样,弄得不好,你还要服侍她。
阿巴胡乱报了一点帐,政府工作人员算了一下后给她说了一个数字,阿巴听了以后心里一盘算,二话没说就摸出一些钱交给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开了收据后没有零钱找,其实也只几角钱(那时几角钱也值钱,能买很多东西)。
“不用找了”,阿巴灵机一动,“那点钱交给公家吧,支援国家,支援社会主义建设吧”。
阿巴真没要零钱,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阿巴走出去后,公社干部还夸奖她:“这老人家觉悟还蛮高的,怎么还有人告她,那些人真喜欢多事”。
不久,日子渐渐好过了,阿巴又和我们住一起了。
故事四
堂姐也讲了一个有关阿巴的故事。
“阿巴真厉害”,堂姐和我家坐一屋,她家在东头,我家在西头,她对我家的情况比较了解,“她老人家打人了还能把道理讲嬴。”
有一年,村东头的泼妇刘姥姥和你家争地界,阿巴知道后和她吵上了。这刘姥姥从来没人敢惹,也不信那个邪。
阿巴边吵边骂边引,把刘姥姥引到了家门口。一到家门口,这刘姥姥想都没想到,阿巴顺手抄起一根木棒,劈头盖脸的打了过来。刘姥姥还没有反应过来就遭殃了,几个回合后她只有招架之工,没有还手之力了,后来就索性躺在地上呼天喊地了。
阿巴把门锁好,跑到政府去了,把政府干部请来了。
“你们看看,她有不有名堂,跑到我家门口撒野来了。”阿巴指着地上的刘姥姥对政府干部说。
“你们打架了。”
“她扑上门来了,我还不还手。”
“你出手也太重了。”
“不痛打落水狗,她上来了就又会乱咬人的。”
“你把人家打成这样了,不太好办了。”
“这有什么不好办的,我养伤就是了。”
政府干部见有台阶下,就转向刘姥姥:“好吧,她答应养伤,你就在她家住几天吧。你也是,打不嬴人家还扑上门干什么,这不是自讨苦吃。”
刘姥姥无奈,只好同意了,转念一想:我天天吃,吃你一个坑,把你吃穷。
阿巴肯定不是省油的灯,她自有她的打算,她是何等人!
刘姥姥进了家门,阿巴表面上好热情,盛情款待她。那时肉非常紧张,国家干部要吃肉,也要凭肉票,一年还不能吃两回,但阿巴天天有肉炒。
可没住几天,刘姥姥自己提出不要养伤了。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阿巴当众堵住了她的嘴。
为什么刘姥姥想把你家吃一个坑,可还没有吃一层皮就不吃了呢,秘密就在那猪肉上,阿巴每天给她弄的是刚产崽死的母猪肉。刚产崽死的母猪肉对病人来说反而会加重病情,会使病情更恶化。
刘姥姥走了之后,你阿巴找来政府干部,把他们引到地边详细的说明了情况。政府干部听后,最后决断了地界,当然刘姥姥没捞到一点便宜。
“你阿巴就是这么厉害,打了人还能把道理讲嬴。”堂姐讲故事时,自始至终都充满着敬意。
阿巴就是这样一个人。
故事五
二哥讲了第五个故事。
阿巴老人家特别疼她的孙子。她老人家有一个私人柜子,里面到底藏些啥东西谁也不知道,钥匙只有她自己有,也从不轻易给人开。那时商品比较紧俏,但她老人家总能买得到,也常常拿出一点点糖果之类的东西给孙子吃。不要笑,那时能吃那么一点点都很了不起。也正因为能吃这一点点,她的孙子在那困难时期,能够度过难关,能够挺到今天,有时还显得比别人高贵些。
阿巴很支持孙子们读书。大姐只读到小学三年级就辍学了,那是迫于无奈,饭都吃不上,哪还有心思读书,象这种情况不是只有我家有,好些家庭还厉害些。大姐没读多书,阿巴一直耿耿于坏。大哥只读到五年级,也辍学了,理由也是困难,不过是他自愿的,因此谁也不能怨。阿巴也劝了多少次,都无效。到了我读书时,日子开始好起来了。
父母忙于挣工分,没时间管我们,阿巴主动承当了这份责任。孙子小时就带着玩,到了读书时就送孙子读书,并时常给孙子资助,她老人家有私房钱(她总能找些上市的东西换成钱,把钱积攒起来)。
我小学读完以后,阿巴就跑到初中给我联系去了(小学、初中都设在本地)。
她拄着拐杖,敲开了校长门,开门见山地说:“我孙子小学读完了,年龄还小,做不起工夫,下半年到你这里来读书,你要不要?”
“老人家你放心,考上了怎会不要呢。”校长接待了阿巴。当时小学升初中要进行升学考试,学校按一定指标招收学生,没上线的就不能上初中,不象现在全部直升初中。
“没考上他也要来,到时我再找你来,你不怕麻烦你就等着。”阿巴天不怕、地不怕,说到做到。
有时别人也问她:“你老人家不怕别人笑话?”
“我怕什么,我一个老了的人,他们能把我怎样。”阿巴啥事都看得透。
其实我成绩好,超过分数线好多了,不用阿巴出面也能读初中。
我在初中成绩也一直很好。记得有一次,学校敲锣打鼓送期终考试得奖的学生,我也是其中要送的一个。送行队伍到了家门口,我戴着大红花走在队伍中间。父母看到队伍来了一时不知所措,见识少。只有阿巴堆满笑容,落落大方地招呼着队伍。
“老师们辛苦了,快请坐,请喝茶,快给老师装烟。”阿巴招呼老师后又提醒父亲,父亲这时才反应过来,走进里屋拿出一把草烟,有点不好意思地递过来。当时很多农民都是自己种草烟抽,抽纸烟(卷烟)的很少。纸烟已开始有了,要钱买,农村只在过年过节或做事时才用上。
,阿巴见了,自己又跑进去,不一会拿出一包纸烟:“现在兴这个”。
不知阿巴从哪来的纸烟。
“不麻烦了,我们还要送其他学生,你们慢坐。”老师很礼貌,那时的老师没现在这么讲究,很多老师自己还是农民,也没见怪。
“我就知道我孙子有出息,”等老师走了,阿巴直夸我。
初中读完了就读高中,高中设在镇上,离我家三十多里路。
第一次去高中读书是父亲送的,那时阿巴已八十多岁了。她吵着要送,父亲没让她去。
“路太远了,您走不起。”
没想到没有多久,阿巴自各儿去镇上了。那天可把父母吓坏了,阿巴在家吃了早饭的,他们从山里回来吃中饭却找不着人了,到处问到处找也没有音信,这可急坏了父母,人老了,万一出啥事了怎么办。
正当父母发愁干急时,阿巴回来了。
“您到哪去了?我们到处找。”父母见阿巴回来了,悬着的心放下来了。
“我去镇上了,我想看看我孙子读书的地方怎么样,生活怎么样。不看一看心里不塌实,把我的孙子放那么远。”
后来,我回来证实了这件事。
那天,我正上课,不经意看见一个老太太站在窗外往里面看。我定睛一看,又惊又喜,那不是我阿巴吗,她老人家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我忙请假走出教室。
“阿巴,您怎么来了?”
“我想看看你呀。”
“您走路来的?”
“当然走路来的,不走路怎么来。”
当时才修通公路不久,还没有公共汽车,路上偶尔能见一辆货车,拖拉机跑。
“这么远您走得起?”
“还可以,现在有点累了。”
“您怎么找到的?”
“有嘴就有路,到哪里我都找得到。我一进校门就问,见学生就问,见老师就问,管你理不理。也真难找,他们问我,你是几年级,是哪个班,班主任是谁,我都答不上,我就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我逢人便问,见教室就看,终于找到你了。”
我不得不佩服阿巴的精神和毅力。
阿巴来了以后,看了我睡觉的地方,吃饭的地方,读书的地方。
“这里好,好好读书。”阿巴看完以后,给我交代了几句就回来了。
寒假回家,一回到家里,阿巴就把我拉倒身边,上下打量。其实她老人家已老了,眼睛不好使了,看不清什么了,她就是要看。
“还好,你没瘦。我就担心你不习惯,水土不服,你还有什么难处?”
“其他的还可以,就是早上起床赶不上时间,不早就迟。”
“这好办,我给你买块表就是了。”
说完,阿巴就去商店了,真为我买了一块机械表。别看这表,在当时是很希奇的,当时只有干部、有工作的人才戴。那时表是身份的象征,对于农民来说,那是奢侈品。
阿巴让我也能戴上了表,我一下子觉得自己好高贵了,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了。
后来我才知道,阿巴为给我买表,用完了她多年积攒的私房钱,还搭上了她收藏了多年的银质首饰。
还好,我没有让大人失望,高中读完以后考上了大学。
要知道,那时考上大学,才叫难呀,千军万马挤独木桥,不过,考上大学,就可拿工资就可当干部,这对于农民的子女来说就等于一步登天了。
我接到通知后,给阿巴看,她不认得字,也看不清样子了,她摸了又摸,看了又看,她老人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这也是她一直梦想的。
上大学时,她想送我去,但终于没去。
“我不逞能了,现在身体差多了,要是再退几年,我都敢去。”
我上的大学在外地,首先要走30多里旱路到镇上,到镇上赶唯一的一趟公共汽车去县城,再从县城坐长途汽车去学校。这么长时间颠簸,她老人家肯定吃不消,我也不会让她去。
我上大学去了以后,父母来信说,阿巴年纪大了,身体一天不比一天了。也难怪,八十多岁的人了还能怎样,早过古稀之年了,已是高寿了。
再放假回来,已不见阿巴了。母亲说,她已永远离开我们了。回到家后,我去了阿巴的坟头,给她上坟。
“她知道自己不行了,可还惦记着你,临死前,不准我们告诉你,怕耽误学习,路费又贵。”上坟去的路上父亲陪我去的,父亲告诉我了实情。
阿巴离我而去了,我永远也见不到她了,但我会永远记得她老人家的。
不管别人怎样评价她,我以有这样的阿巴而自豪。
结尾
大人见我听了故事后,一脸遗憾,母亲就对我说,其实,你也享受了阿巴的关爱,阿巴死时,正抱着你呢,
母亲补充了一个小故事。
阿巴临死时正是农忙季节,又要收又要栽种,我和你父亲忙着把山里的东西收回来后就由你阿巴处理。我们出去时给她交代了:重东西搬不动就不要搬,我们自己回来干。那天我们预料到有事,赶回来时见你阿巴倒在地上了,一手拿着油菜籽,一手抱着你。你那时只两岁,那天又有点不舒服,睡在摇篮里。我们出去时只叫你阿巴给你做伴,其他的不要管。也该出事,落了好久雨,油菜快烂了,这天晴了,你阿巴可能想帮晒油菜,又想抱你,就滚了。我们赶回来时,你阿巴已不省人事了,你还在她手里呀!
阿巴,你真了不起!
2004年4——10月草
2006年5——12月完
2007年8月22日定稿
2009年2月9日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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