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五岁那年,父亲去世了。母亲在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眼泪,整天不说一句话……但是,为了我们兄妹三人毅然挑起了家庭的重担。我们兄妹尚小,家中还有年迈的奶奶,原来家中就不富裕,如今更是雪上加霜,生活清贫得可想而知。母亲和男人一样下地干活,回家还得忙家务。经常累得直不起腰,我难过极了,跪在母亲面前说:“娘,我已初中毕业了,不想再上了,我要和你一起下地干活。”母亲用颤抖的手抚摸着我的头说:“小芳,别乱想了!娘就是柱着棍子要饭,也要让你们念书。”后来我终于瞒着娘退了学,替她分挑起肩上的重担。可她每提起此事就泪流满面,总说对不起我和死去的父亲。
母亲为了多挣钱来维持这个家,便到村里的弹花房工作。一次,村里的小学老师告诉我,县文化馆举办小说征文比赛。为了参加比赛,我只得向母亲要钱报名。我来到这低矮阴暗的弹花房,看见每个人都带着大口罩,棉花的毛绒在房内乱飞,窗棂上聚集着一层厚厚的棉绒,一个个大口罩都在轰鸣的机器声中忙碌着。我向门口的一位老人大声问:大爷,我娘在哪里?老人用手向正在弹花机旁低头干活的人一指,你娘在那儿。我走过去叫了一声,她没听见。我又大声叫了一下,她仍未听见。我上前拉她一把,娘才慢慢抬起了头。
母亲那消瘦焦虑的脸被大口罩遮住了一大半,口罩被汗水浸透了,上面附着一层厚厚的棉绒。娘一见是我,忙和另一位阿姨说了一声便和我一起来到门口。娘摘下口罩,用毛巾擦着脸上的汗,用它那疲倦的眼睛瞧着我问:你到这里来干啥?找娘有事?
“娘,给我两块钱。”
我本想开口要钱,看着娘这样辛苦挣钱,我难过极了!不该说的话说了,我真是后悔莫及。
“买啥啊?”
“县文化馆举办小说比赛。”
母亲不再多问,手伸向衣兜掏出一卷毛票,默默地数够了两块钱递给我。我犹豫了半天才伸手接过。站在我身后的那个大爷说:“什么小说大说的有什么用?你娘一个月拼命地干活才挣二十块钱,你一张口就要两三块钱,你娘这两天又白干了。她整天咳嗽,总有一天会把身体累垮的。”
我内疚极了,一转身跑了。
后来,我没有参加小说比赛,给娘抓了治咳嗽的药。
几年后,农村富了。母亲不再为一天几毛钱而拼命地工作,家中分了责任田,收成一年比一年好,就连小妹也上了初中。在一个深秋,娘含着泪水为我送行。她拉着我的手说:“你中途退学,娘总觉得对不住你,这次娘做主让你当兵去,也去了娘的一块心病。部队是个出人才的地方,到那里要好好干,不要丢娘的人。”在启程那天,天还没亮,娘就来到我床着。“小芳,饭已放在桌上,你起来吃吧,还得赶火车。”我发现娘那双提行李的手有些颤抖,目光有些呆板。这是多么熟悉的手啊!娘就是用这双手把我养大,就是用这双手使我们贫穷的家走向富裕,就是用这双手叫我走正道做好人。如今这双手捧满嘱托送我远行,我深感行李格外沉重,因为里面有母亲那颗爱子之心。
那只牵线的手,永远是我生命旅程的航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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