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缥缈的,抓不住的世界,然而她还是怯懦的相信着这个世界。
她是在线时,被他捕捉到的的。他是寂寞的,蜘蛛般的守候者,天网一结,收罗千万年之间,千万人之中,失足的她。
“不介意我加你吧”他知道隔着屏幕,她是什么也不能知晓的。他并没有冲进她的世界,他只是在这虚幻的边沿,轻轻敲打她的心,还痛痒未觉的心,声色不动的试探。这是个美妙的句子,斯文的霸道,刚柔并济的开出花来。
“当然不介意”她是想也未想的字句推出,隔着字句,隔着可能存在的千山万水,微微勾画他眉眼,并不刻意,因为料定不过芸芸众生。
“为什么选中我?”她无意间言语,似苍白的相识里,妄图茁壮的种子,希冀着美艳于将来。“因为我听到上帝的指引”他在这边笑得人仰马翻的,而她在这一字一句弹跳出来的世界面前,微微惊异。
这是她和他,粗糙的相识。
凉凉一个姿势,便从这虚幻的世界消失。跌落回现实中来。她是不会徘徊与不舍的人,面前有厚重的任务,她自当要舍弃那抓不住的世界。“我听见上帝的指引”无比夸张的一句话,他是怎样说的?严肃的,微笑的,抑或其它。想像面前她无能为力,因为他的脸孔于她,到底是未知的,网络是个奇异的世界靠着猜测来成就感觉,这猜测里又有人自己的私心,于是结果就无上的好。她希望他是认真的,恍然间,却又看见自己桌上的大叠大叠的纸,横竖交错,将她拉回这破绽百出的生活里,还有很多事要做。她轻轻提醒自己。白织灯下,时钟静静的走着。滴答,滴答,一重又一重,重复的声响,自顾自的走向深夜。她再抬头时,这已是一个模糊的世界,沉倦的眼望向那小小的台钟,依稀看得出已是后半夜。她从书桌上爬起来,走向阳台,微凉的风吹过来,沁进混沌的心,人也微微清醒。下面是永不停顿的城市,人会死,时间会过去,然而这城市是从来不会迟疑的,不论为谁。她知道她是厌倦这一切的,可她停不下来。是不能停下来,她提醒自己。
她再上线时,他仍然在距离未知的那头,向她道好。他说,我们在同一个城市。这个城市如此的大,百万的数目,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你多大了?”很老套的问题,她在重复。“男人三十一枝花”将她吓到“你原来这么老?”她在键盘上敲击着,屏幕里却兀自添来一行“是一句与我无关的话”她笑,“你到底多大?”她相信这个看不见的世界是有范围与界限的,不大不小无以测量的一个圈一个圈,没有边界的界限围着年龄相仿的一群人。他不会差她一个轮回,抑或更多至惊人的倍数,“和你一样”他说,已是她料定的结果,自悦着微微一笑,“那似乎又太小了”,她气,浅浅的好奇想看看他到底生成如何样子,是否唇厚齿齐,说无限的话才是唯一功能。“不过比你多阅人间些事,长你一岁而已”这句话之后,她家停电了。一切黑下来,一场泼墨般的黑,然而电脑屏幕还泛着夜白。她想回到那个世界,这盲却的一切却告述她。你没有路。
借着这黑,她确信了自己并不是完全不相信网恋的,心间上缠缠绕绕的想起来,仍是大片大片的虚然。我们喜欢看得见,抓得到的东西,于是不停的把爱情化成戒指,项链的形式,然而你有了这一切,它却单单是除这一切之外,唯一不在你手心的东西。看得见的就能相信与依靠吗?大概不能。横竖皆为死,死在这虚幻的世界里,未尝不是好。死了可以重生,无数次的。
她突然觉得空旷,无限的空旷关在胸腔里,无尽的黑暗也关在里面。她向着书桌死命的靠去,凉凉的一道痕迹,印进胸口,她又觉似乎不够安慰,抓过一支笔,仍旧死命的往心口抵,她想把它塞进去,里面就不至于如此的空了。起码她知道是有东西的,可是,她依旧看不见。然而能够有,就是一种无言的好了。你是不是空旷而寂静得想要杀掉自己,其实,你已经死了。她想,她是死了,为何这个世界这般空寂,她越发想回到那并不实际的世界中去,因为她在那里可以清晰的感觉生命的每一寸悲哀与喜悦剧烈的划过血管,深刻而郑重的,不可忘记。
再见他时,他们的谈话已是一个星期前的事,她近乎忘记,他却仍旧清晰。人和人的关系是奇异而美丽的,明着是完完全全的断裂消失了,暗中还有一丝纤细的牢固的牵连,只要你我都还未放手,就足以将对方从彼岸拉回。只要他没有将她抹去,一切便还是故事,而他要的,正是这未明的故事。
“你那边见得到阳光吗?”他问。
“没有,死一般的阴沉,就只是一片黑压的空寂”
“你心情不好?”
“Maybe”
“看来,我只好将我的照片发过去,让你痴狂的欢喜一场了”
她相信他不过芸芸众生,然而这照片却将她所有猜测推翻,全盘皆输。如果他是丑陋的,她便能轻易知道对策,现在,就只能看着,看他大似对一切未知的双眼,浓过两笔重墨的眉,刀削出来的棱角,愉悦而挑逗的眼神,什么都不能知道,顿市方寸。于是心生雾疑,一重重的袭上来,问着他。他回她气势不输的反问,隔着千山万水的,我骗你作何用处?如果你是要骗我的,我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的,亦如刹车失灵的大货车抑或小轿车,除了冲入陡涯,别无它择。应该就是这样了,然而她并没有将这字句推出,相信是不得不,但这思想却还是她的。这到底是个奇异的世界,相信可以交付他人,这相信的心却在坚定的摇头,可是她相信了他。相信这一切美好事物的真实性,是人的本能及贪婪的希冀。她在等待故事,面对的同时就开始默然无声的期待了,于是牵绊种种,言语生涩。
可是,爱不能带来救赎,只是华丽尘世里,无尽悲哀中的一点点戏剧性的安慰。
你女朋友呢?他应当是有的,因为这世界是从不肯让完美的事物流离失所,心无定居的。字里行间,是她细细绽开的失落。
可是,这世界给了她小小的空间,足以钻进去的位置。
“她离开我了,就在不久前”
她关掉了电脑,打开窗帘,一夜的未眠并不能改变着一切微小而有规律的事物,而且,这一夜,出奇的短而淡,似乎是从未降临的夜梦告知的感觉。
她再度走向阳台,下面是匆忙伊始的人群,方向明晰的车马长龙,它们的明晰,让她陷入恍惚的茫然中。
那么,她的方向呢?
日光淡淡的昏晕底下,整个城市淡然的悲哀起来。人人都是有方向的,然而,人人又都是没有方向的。考大学算不算她的方向?她摇了摇头,那不是属于你自己的生命方向,那是整个社会给你的唯一方向。你不知道前路有什么,会带给你什么,又或是将什么从你身边带走,未知成一片黑暗的形状,可是她不要在这黑暗里行走,她陷入了巨大的茫然之中。“我多么希望有一个人来带领我,告述我什么是对的”她瞬间摇了摇头清醒起来。她还是有一点方向的,至少眼下有一个卑微而清晰的方向。大概就是他所在的方向了。
每个星期六下午,他们心照不宣的网上遇见。虽然,看不见,况且,他并不急切于看见她的脸孔。就只是一张脸而已,我每天面对无数与错过成百上千,却也未必错过成百上千的故事,到是真正的故事,你未必看清过他/她的脸,他说。
应该就是这样,她想。
他说,他养过一只猫,不肯停下来的那中活泼,它破坏掉他的一切和他做着对,可是他就是喜欢它。我爱你的同时,我便给了你破坏我世界的权利,他说。
可是,这个“你”到底是指她,还是那未出现的人。
她一直猜测着,然后,怀揣这热乎乎的猜测,穿过大街小巷,穿过冰冷的季节,错过无数的脸孔。也许他也在其中。也许他们早已不作声息的擦身而过,可她不能知道。
她的视力在一点点下降,她看不清不够近的东西,就在这朦胧里,也许,她将他错失了。
他给她说很多事,让她感觉他是个有倾诉欲的人,亦是亲近的人。不觉间,已半年。他不在线时,她去翻聊天记录,整整一百五十四页,齐整的贯穿成他的生活,当然,也插述着她自己的故事。他说又有好几个女孩子喜欢上他,大电话来烦他,以及他喜欢的女孩子。只是后来,所有的描述越来越少,也不再提他喜欢的女孩子。
有没有想我?这是他贯用的开场白。
很多次,她都庄重的推出了没有,这一次不一样,像她不愿骗他的心情,有,只一字的肯定。
开始大片大片的聊其生活来,他告述她新款三星,YEPP的MP3性能不错,效果也好。告述她他喜欢的车是宝时捷911,告述她《天下无贼》里,刘德华用的诺基亚,倾城系列的7270,设计灵感来自1920年代奢华的上海。她什么都不懂,可她仍旧是静静的听着,感觉自己在偷览另一个世界。
她说的,是朋友的笑话,国贸的裤子,博士伦的彩色隐形眼镜以及她脚边的哈巴狗,有时也有同家人的争吵,与好朋友的翻脸。他只是说,不要生气,乖,生气要变老,然后就可以用脸去吓那些气你的人。
好历害的招数,可惜我现在用不成,她笑道。
已是深夜。
我要下了,去睡觉。她说。
好,我陪你。
然后,等她头像灰暗,他也消失不见。
十五分钟后,她爬起来开电脑,他果然不在。他真的在陪她一言一行,她感觉。即便这感觉里,空洞如花,开得满目绚烂,与悲哀,仍是美丽。
她开始等待和期盼他。等待是一场寂寞的探戈,一个人的圆舞曲,鞋跟同地板的敲打声里,有时间的嘀嗒及光阴的划痕,割得人,有一点疼痛。她用这疼痛证明了自己的存在。她在等待和期盼着这模糊的人,就如同她不能知道他的名字,地址,电话一样,不能知道他多久会出现,她唯一明了如清晰脉络的,是那个灰暗头像亮起来时,那边有个人。
一个可爱的人。
他说,我有事要告述你时,她的心脏负荷在加重,一下比一下更清晰的敲击着胸腔。她听到血液流动的热切,感觉时间在拉长,长成千篇章回的小说,然后,她看到他说,我改名了。就只是这样?她追问。
然后,他消失不见。
而她,无能为力。
昨天夜里,她打过电话给朋友,向着线的那一头倾吐无数纠结的心情,说着他的句子,学着他的口气,猜测他的心情,提及他们的谈话。对方困倦的声音,一直报怨不停,她仍然滔滔不尽,告知着她难以言喻,无可明状的心情。
眼下,她不肯相信那是她自己,仿佛看到自己裸现至一丝不挂的躯体,有着深恶痛绝的恨。然后,将记忆全盘推翻,天地陷入轰然的混乱。夜梦里,她梦到自己在追逐一条蛇,长而毒烈的一条蛇,她在愚蠢的追逐。
梦醒之后,已过一季,初夏微热,炎在盛放。
一季之前,同一季之后,生活一样,日子相同,一切如常,未曾改变,她只是终于承认她爱他,心惊肉跳,不敢布白于天下的爱着。这一天他们再度遇见,她给他唯一的一句话是,想必我爱你。然后,她不见。
她没有想到,真正不见的人,是他。
她一直在等,每一天都开着电脑,然后留无数的言,辟如追问,辟如痛恨。泥足深陷于无数自我纠结中,万劫不复,感觉着时间在一寸寸划过她的皮肤,犀利而尖锐的,然后,她看到自己的皮肤在一点点加剧惶恐,疼痛入骨,鲜血潺潺。而他,终究不见。
以死一样消失的形式。
一场关系里,总要有一个人破天的牺牲,才能完成另一个人的圆满,圆满至功成名就。
“他”出现的目地,就是使她爱上“他”,而眼下,“他”已圆满至功成名就,这一点,她到底不知,就如同她不能知道,她爱的人,是这个世界上,这片天光底下,从未出现过的一个人。
当时代下沉了,光阴飞逝了,她也老得只记得那一回事时,他也还是不见,终究不见,永远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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