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试一试能否将我的忧伤放在河里,让它随水流去天边,永不回来。
于是,怀揣着记满密密麻麻思念和梦幻的日记,我独自来到河边。
我看到河里一群鸭子好不快活!
有的蹲在浅滩的石头上,将头埋在胸羽里静静地享受阳光的温暖;有的来来回回地游动,悠闲而自在;有的兀自绕圈,好像自己追逐自己,自得其乐;有的一个猛子扎在水里,尾部垂直露出水面,可以清楚地看见它的两只脚掌连划直划,尔后露出头来,使劲一甩脖子,抖落一圈细细的水珠,样子得意不过;有的立起身子,伸长脖子,尽情张开翅膀扑腾着,姿态优雅而洒脱;有的绕颈整理翅膀上的羽毛,闲适宁静。
真羡慕鸭子!既不沉迷于往昔的忧伤,也不执着于怎么抓也抓不住的梦幻,更不忧惧终有一天会成为别人餐桌上的美味佳肴,只是单纯地快乐地享受活着的每一刻时光。
或许生命原本都是这样简单的快乐着的,只因对梦幻的贪念和执着迷惑了我的心灵,挡住了快乐的传递,我才如此忧伤?
管它呢!我径直走向水边,缓缓撕下日记扉页,意欲投向水里,任它漂向天涯。
意外的,我看到一只蜉蝣,正停留在河岸一株水草上。纤细的身体,薄得像纱的羽翼,尾巴上拖着三根细长而飘逸的尾须,全身都是鲜亮的翠绿色,格外养眼。它停歇的姿态优雅而高贵,近乎完美。羽翅的张合程度,身子的弯曲形态,尾须的垂翘角度都无可挑剔。令你惊叹如此卑微的生命竟有如此美丽的身形!
“不知道它飞动时是什么姿态。”我想着,它竟似知我心意,就从水草上飞起来了,根本看不到翅膀的煽动,就像一片羽毛或一瓣花瓣轻飘飘地浮在空中,或上或下,或曲或直,停停歇歇,忙而不乱,似在寻找什么。
“它一定是在寻找相伴的配偶吧!”我猜着。想起了书本上的记载:蜉蝣是生命最短的昆虫,朝生暮死,一般只有一天甚至几小时的生命。它生于水中,死于水中。幼虫生活在水中,要经历数次蜕皮,成虫后不食不饮(因为没有口腔),只是忙着寻找伴侣,恋爱,结婚,产子。短短几小时完成所有的生命历程。它将卵产于水中之后,疲惫至极而亡,尸身坠入水中随水飘逝。
“再短的生命都不能略去爱的滋养,一如蜉蝣。否则寿命再长,也只剩寂寞和苍白。”我不由暗暗感叹。
想想蜉蝣一生,何其短暂卑微!又何其饱满无悔!它拥有完美的羽翼,经历所有的生命历程,来于水中,逝于水中,无论生死,都是一幅完美无缺的图画。看着眼前的蜉蝣,我仿佛看到一双弱小纤薄的翠绿色羽翼尽享生命的欢愉后悄无声息地浮在水中随水飘逝的图景……
没来由的,我又想起了《诗经》里有关蜉蝣的诗句: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於我归处?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忧矣,於我归息?蜉蝣掘阅,麻衣如雪。心之忧矣,於我归说?”用现在的话来唱,就是“蜉蝣的翅膀又薄又亮,就像美丽的衣裳。我的内心很忧伤啊,哪里才是我归宿的地方!蜉蝣的翅膀又薄又亮,就像华美的衣服。我的内心很忧伤啊,何处才是我归息的地方!蜉蝣破穴穿洞出生时,真像洁白如雪的麻布衣。我的内心很忧伤啊,哪里才是我止息的地方?”
是啊,蜉蝣生于水,归于水。我呢?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我来干什么?
“我的内心很忧伤啊,哪里才是我归宿的地方?”默念着古人的诗句,看着手中厚厚的日记,我才记起我是来放逐忧伤,放逐思念的。我将日记扉页轻轻放入河里,看它随水漂流,不觉潸然泪下。
泪光中,我突然觉得我像极了蜉蝣,在宇宙这个无限宽广的时空里,我的生命何其短暂、渺小、卑微!而我那记满梦幻和思念的日记就是蜉蝣之翼。洁白如雪,美丽如裳。时间是一条无形的河流,将会带走我的有形之躯和所有的悲欢离合爱恨情愁,我的文字在水里,欢乐在水里,悲伤在水里,爱在水里,情在水里……所有的所有都在水里,都会随水流走。我生于时间的河里,也将像蜉蝣一样消逝于时间的河里。
那么请让我的蜉蝣之翼,我的日记,我满记着与你相遇相识,梦幻和思念的日记,我生命里唯一的,哪怕是我独自一人想象的爱情,更美丽一些吧!这样,当我死亡的时候,生命历程中便有许多温暖动人的细节从日记里纷至沓来将我重重包围,让我闭眼的刹那完成生命最后的完美。
我爱,怀揣一颗温柔慈悲本真之心,何须忧惧没有归宿?生命是个过程,若能像鸭子那样单纯地享受生命的快乐固然最好不过,如若不能,忧伤就忧伤吧,我不要功利和繁杂,我更不要寂寞和苍白!这样想着,我便沿着河岸奔跑着去追赶日记的扉页,还好,没有流远,我终究把它捞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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