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友的父亲前几天去世了。短短的两周时间,他由健康变得形容枯槁。在他父亲去世前的一周,他和我交代了葬礼上想安排的音乐。倒数第五天,家庭医生和我们聊起了安乐死,最终没有得到我们的同意。死前一天,男友联系了临终关怀,他尾随着救护车,一路跟着父亲抵达他最后的居所。我和男友商量第二天一起去拜访,没想到凌晨四点就接到电话,说他父亲已经咽气了。
凌晨四点的荷兰天还没亮,我们开着车经过一幢幢房屋,只有路灯和某些房子的圣诞灯饰指引着前路。霜寒露重的圣诞前夕,所有的温暖似乎在这一刻渐渐消逝,安静的街道变得影影绰绰,一切似乎都不太真实。在临终关怀的小房间里,男友的父亲躺在那里,安详消瘦,安谧的氛围里只容下悲伤与抽泣。
在荷兰这个已经把死亡的每一个细节思虑周全的国家,我们循规蹈矩,试图安排一场符合时宜的葬礼:预定火化的日期、书写设计讣告的卡片、整理告别仪式的音乐……我全然加入了这个家庭,为每一个小细节出主意。想来也怪,八年了,我已经成了这个家庭的一分子,见他父亲的次数比自己的父亲还要多。可是我的悲痛又能向谁诉说呢?
这一年经历的生老病死,比我人生的前三十年所见加起来还多。我记得前段时间看过的一部电影《其他人》,男主角的母亲患癌,他照顾了她的最后時日,悲伤无助之外,竟发现自己忽略了其他家庭成员。他们也一样经历着生离死别的痛苦,为何他竟把他们当成了“其他人”。而其他人看自己的生活际遇,也只能以“其他人”这种旁观者的姿态。人生最终要自己过,自己的痛苦仍要自己去承担、去消化、去埋葬。
他要亲自吞下生活的痛,我也一样。
在法兰克福和荷兰两地辗转一年,转眼2018逐渐到了尾声。法兰到阿姆500公里的距离,成了我两面生活的分水岭,仿佛不长不短四个小时的自驾时光,可以让我缓慢换一张脸。德国与荷兰,成了我的两重人格。然而在两个国家生活久了,人也逐渐变得迷离,上次回到法兰克福后,忙着出差、工作,约人见面。收拾屋子的时候才发现厨房的咖啡已经好久没有喝过了。我只在德国吸烟,于是我给自己泡了一杯咖啡,在院子里抽了根烟,仿佛在体会自己还活着。
这是最好的一年,也是最坏的一年。圣诞的钟声即将敲响,而我将在鲜花与悼念中与2018作别。多少个无法入眠的漫漫长夜,都已经过去。这一个凛冬,势必降下无数场纷纷扬扬的雪。
“几声轻轻拍打玻璃的声音使他转过身面向窗户。又开始下雪了。他睡意蒙眬地望着雪花,银白和灰暗的雪花在灯光的衬托下斜斜地飘落。时间已到他出发西行的时候。是的,报纸是对的:整个爱尔兰都在下雪。雪落在阴晦的中部平原的每一片土地上,落在没有树木的山丘上,轻轻地落在艾伦沼地上,再往西,轻轻地落进山农河面汹涌澎湃的黑浪之中。它也落在山丘上孤零零的教堂墓地的每一个角落,迈克尔·福瑞就埋葬在那里。”
“他听着雪花隐隐约约地飘落,慢慢地睡着了,雪花穿过宇宙轻轻地落下,就像他们的结局似的,落到所有生者和死者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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