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很迷茫的年轻朋友跟找聊天,说他仍有文学梦,那语气像讲述一个惊天大秘密。他出生在单亲家庭,家境不算贫寒,但他从小就知道“妈妈太不容易了”,因此他早早就决定要读好大学、热门专业,走所有人认定的康庄大道,就为了让妈妈能轻松一点。
然而,这世上的另一个他,那个也许不存在的他在小声说:“我想写。”我想看到听到想到梦到,再把我得到的一切记录下来。我愿复写一位醉者的狂吟,我愿翻译几只哑鸟的欢唱。世界喧哗,但我能静默如石。金钱或者成功,我全能舍弃。
他的痛苦来源于:想赚钱的他与想写作的他,哪个才是真实的自我?都说要听取灵魂的声音,但他的灵魂,分裂开来,各执一端。
我回答他:“正如这一朵玫瑰不能否认另一朵玫瑰,这个梦想也不能抹杀另一个梦想。是的,两个都是你,你既想赚钱又想写作。”
他苦恼:“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那不能两全的……”
我打断他:偶尔,我会在步行街上遇到一位用水写大字的老人。不是节假日,行人不多,宽阔平整的小广场上只有他一人,提着拖把大小的大笔,用清水在地砖上写《千字文》《秋兴八首》。盛夏烈日如灼,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写,一边成形一边干涸消失。行人偶尔在他身边站一下,议论一番。有时候会有小朋友,跌跌撞撞跑进字的丛林,咯咯笑着找自己认识的字。他都不理会。
我无从得知他年轻时候的职业或者成就,是得意还是不得意。但我愿意相信,他用了前半生尽对社会的责任,再用后半生尽对自己的责任。
我有一位远房亲戚,家贫,母亲是盲人。他没钱上任何培训班,学习可以靠刻苦,但每年六一、元旦的才艺表演,他只能为其他人鼓掌。穷文富武,有人点拨他说:“你可以练书法。”从七八岁开始,他每天蘸清水在废报纸上写一两个小时字。一两年后,他才狠狠心买了墨汁。墨汁是多么珍贵的东西,每个字都在心里千回百转过,才被他落到纸面上。后来人人都称赞他的字写得漂亮,父亲便带他去春节的庙会上,让他当场写春联。
他一言不发,只是低头写写写。从小到大从未穿过新服的他,那一天穿的是表姐淘汰下来的旧袄子。路人喷啧称赞:“这个哑巴小姑娘,写得真好!”
我的小亲戚一路苦学,大学毕业后进入华为工作,娶妻生子买房。“你还练书法吗?”过年的时候我问他。他笑起来:“没练,也没丢——先赚钱,到财务自由的时候再捡起来。”
所以,如果半生都是不断地放弃、拒绝与离别,也没什么可自责的。总有些东西,是灵魂中的一点点火焰,一点点固执的热爱。现实生活让你哭,但那些东西总能带给你平静的甜美,它们是要坚守到老、到死的如胸口的一颗夜明珠,永不离身背负责任的人没有任性的资格,那就学习我的远房亲戚:把爱好轻轻放下,却不必丢弃,总有一天,你会把它重新捡起。
我曾经看过一部电影,说一位女佣出身的画家,从来没有机会学习绘画,没看过一次画展,她只是画自己眼中所见,心中所想。没有笔,就用削尖的鱼骨;没有颜料,就用干了的动物血、烧成灰的草木;沒有纸,就用树叶和树皮……终于有机会举办第一次画展,但战争来临,没有观众来出席。“没关系,”她说,“天使正在来这里的路上。”
每个人心里,都应有一处地方,让天使愿意赶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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