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胖真的在家里待了二十天,而大妈才批了她七天。可她来的时候,大妈却没有找她聊天喝茶,这令所有人都相当不解。我想,这主要是因为我和王大姐把一整条拉都管得井井有条的,没出过乱子,还奇迹般成为那个月全厂最高产量的拉的缘故吧。
大胖精神显然好了很多,连咳嗽的病也没再犯。我再见到她的时候突然不知道该有什么表情了,因为二十天都习惯没有她,都是爱干嘛就干嘛的。王大姐和拉上的人似乎和我有同感。大胖意识到自己突然在拉上怎么就突然变得那么陌生了呢?看着我们奔来跑去地忙碌着,她却站在拉头不知道要做什么。
“阿绿,这里呀!”
“王大姐,这里呀。”
就是没有人叫她。所有的事我和王大姐都做了,那她要做什么呢?我想她此时一定特别郁闷,就像自己的小孩子在给外婆养了一段时间,她想要重新抚养小孩子的时候,小孩子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是谁呀?”或者小孩子说:“我要跟外婆,妈妈凶,我怕怕。!”
就是那种心情吧。我就是外婆的心情。我也是很爱我的员工的,他们也爱我。但是,管理他们的大权,我依然要交还给大胖的。我只要做回我的本分工作就行。
下班前王大姐把我拉到物料柜前。我说干嘛呀?王大姐笑眯眯地打开柜子,一阵香气扑鼻而来。
“是大李子,大胖从家里带来的特产。”王大姐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的样子。
我往柜子里瞄了一眼,两个拳头大小的李子正安静地躺着,颜色鲜艳逼人,特别在闻到香味之后,更让人垂涎欲滴了。
我兴奋了一下,又感动了一下,却装作绷着脸的样子:“大姐,你拿回去吃吧,她的东西我不要。”
说完我就走了。在表面上,我和大胖是冤家,每次她骂错我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时候,就跟她闹冷战,除了工作需要偶尔说几句话之外,基本上她往东我就往西,她往前我就掉头往后。特别在和她刚闹冷战之后,她基本上就叫不动我了,我都是顺着自己的意来做的。当然,我也会懂得是非轻重,一切会以大局为重,很多时候受了委屈也要忍一下的。
在六月中旬,大胖终于同意给我辞工书了,是从六月底辞到七月底,和小妞一起走。
“七八月份很多厂都会招工的,那时我们辞工正好。”小妞说。
“可我想回家一趟,很想家了。”我说。
“回去都八月份了,没荔枝了,又要帮家里抛秧,况且这么大的太阳能去哪呀?还不如赶紧找份工作做算了。”小妞给我分析道,其实最主要是想劝我跟她一块找工作,不然她没伴。
“还是到那个时候再说吧。”我说。
86
白银高考成绩出来了,能读一所很不错的本科大学。我欣慰之余更多的是为学费担心。后来他说他会贷款,四年的学费都不用担心。
我觉得白银是个很坚强很了不起的孩子,自懂事起,他就不会哭,做什么事都会跟实际挂钩,不会做太白日梦的事。
记得在他小学六年级的时候,他们班的班花喜欢他,约了几次他都没去。白银黑黑瘦瘦的,长得又平凡又普通,说话很笨拙,家里条件又不好,我很郁闷的是这么标致可爱的一个女孩子怎么就看上我弟这傻瓜了呢?难道他有什么潜在的魅力不成?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连胡子都没长出来呢,完全是个孩子,懂什么呀?
后来又从他同学那里了解到,女孩子的老爸是个大工头,手下有上千名工人,还做了不少投资生意,在镇上市里都有楼房,出门都是以车代步的,而且都是四只轮子的。我说呢,这就不是个普通的女孩子!
这个倒追男的事闹得很大,都是让他们班那群孩子给煽的,谁知煽得太大了,全校的人都知道了。那个老师着急得呀,天天找白银和班花谈话。
这事的起源是一封情书,是女孩子真心真意写的,大概花了不少时间吧,也有打过很多份草稿的样子,字是端端正正写上去的,信纸还有股淡淡的香味。这封信是班花的好朋友转交给白银的好朋友,再由白银的好朋友转交给白银的。可中间却不止经过了四只手,从信纸皱的程度看来,像一篇被老师读过的范文,然后在班里从一号传阅到最后一个号的同学那里的样子。
这是封很单纯的信,除了表达对白银的好感之外,就是希望他们在上了初中之后能继续在一起学习。
可同学们看出不妥来了,从甲传到乙,从乙传到丙,最后传到老师那的时候就变得很暧昧不清了。
班主任希望能看到原稿,好拿着证据来处罚他们。可白银倔得很,低着头什么也不说,死也不肯把信交出去。信被夹在他书架的一本课外书里,我是不小心看到的。后来他就再也不让我进他的房间。
“这么小就学人家谈恋爱呀,书都不想读了是不是?”老妈在他房间外面说了整整一个钟。我和白紫在隔壁房听得一清二楚。白银一句也没有反驳,只是躲在门背后的角落里,我们看不到他的表情,但都很同情他。
妈走后,我悄悄走到他的房门口,把耳朵贴近的时候,听到一张张纸被撕裂的声音,那声音穿透我的耳膜,发出一阵阵无辜的哀鸣。
他把那封信给撕了,还有班花送他的一本厚厚的日记本,里面记满了她的心情。
从此之后,白银变得寡言少语,也一直和那个女孩子保持着距离,直到顺利毕业,然后他顺利考上镇上初中的重点班,而班花则在市里一所很不错的中学读书。
这件事,我从不知道白银的态度和立场,因为他从来没对我们说起过,谁也没有。
多年后,我在他的博客上无意看到他写的一篇博文。原来他这么多年来都还对班花念念不忘。在他们读初中的时候,班花给他写过信,这是白银唯一对我提起过的,他也回过给她。但后来就再也没有联系了。
去年回家过年的时候,我在他房间和他聊天。我放老狼的《同桌的你》,他躺在床上,双手反扣在脑门后当枕头使,眼睛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白银在小学的时候有个好朋友,天天在一起玩,可初中以后形同陌路。我当时很郁闷,因为以前他们放假都会结伴去哪玩,他还来过我们家,白银也经常去他家,两人基本上达到了兄弟不分你我的程度。兄弟突然变仇人,事出必有因。
多年以后白银在我提起他时才讲起了当初的事:六年级的时候好友很喜欢班花,也曾向班花表示过,但后来收到情书的却是自己,而且还是好友亲手交给他的。为此,好友和他反目成仇,做什么事都排斥他,并因为初中时班花写给白银的一封信而更讨厌他,拼命地学习,只为了要超过他…
“你们现在见面还会不会像仇人一样?”
“我从来没把他当仇人。他没得罪我,我也没有对不起他。是他一厢情愿要恨我我也没办法。”白银无奈地说道。
“还和班花有联系吗?”
“没了。都过去了。我们本来就不可能。她有钱从小娇生惯养的。而我,只不过是一个农民的孩子。这样的两个人走到一块本来就是件不合实际的事。”
87
七月初大胖给了我辞工书。那天我和她在物料方面又产生很大的分歧,她老是拿我辞工的事开刷。
“别以为辞了工就可以不负责任,我告诉你,等你到期的的时候,无论什么物料,要一样不少地转接给下一任助拉,少一样你自己买单。”大胖本来是坐着的,后来越说越激动,最后怕激动的程度不够,就拍了一下办公桌,然后站起来。此谓“拍案而起”也。
“拉上的物料那么多,员工又那么多,我能二十四小时看着他们并保证物料一个都不会少吗?再说了,拉上的人是你管的,你管的人没管好物料你就没有责任吗?”我也毫不逊色。
“我有什么责任?你说我有什么责任?这都是你的事!”
“是呀,什么都是我的事,发料点料退料都是我的事,员工管不好也是我的事。那事都我做了还要你干嘛?”说完我就跑了,跑到仓库去诉苦,顺便凉快一下。车间的空调又坏了,还不知道要修多久呢。仓库的空调倒吹得人发冷。因为我的脾气一直很好,在仓库里只说好话,坏话都是往自己肚子里咽的,所以他们基本上还可以把我当朋友。
仓管基本上都是仓库主管也就是程青老公的老乡,都有着一层层微妙的关系,所以才能做着这么舒服的工作。他们经常坐在一起聊天,或者打闹,日子过得很是滋润。累的时候是有,但也不多,烦的时候也有,但也绝对没有我们下面的人烦。最起码他们不用担心没有班加,在我们最淡的季节里,他们都能拿到和平常差不多的工资。他们也不用担心加通宵或是很晚,大多数时候,他们十一点就下班了,而且是一直没什么事做,闷到下班的。他们拿着和拉长一样的工资,令很多员工羡慕不已。但这是只要努力就可能做的位置吗?不是的,要有关系才行呀!
我跟他们说我已经辞工的事,他们中间居然有人表示不舍,真是令人感动。
“其实我们仓库也有好几个人要辞工走了。他们都做了好几年了。”一女孩子说。
“其实我也不想走,只是觉得很烦很烦,想换个环境重新开始而已。”我说。
“这些年我也出出进进了不少厂。每进一个厂都觉得很新鲜。感觉像在天堂里。可待了一段时间之后,就觉得没什么新鲜感了,感觉被贬到了人间。后来越过越没劲,仿佛掉进了地狱。等觉得自己非离开不可的时候,必定是掉进了十八层地狱的感觉了。”一仓管有些意味深长地说。
“那我已经掉在十八层地狱了,我感觉自己已经待不下去了,再不走就会崩溃了。”我向他们解释。
88
据拉尾的员工说,那天大胖和我大吵一架我仍下她之后,她拿起我写好的辞工书三两下就撕了个稀吧烂。后来觉得这样做太卑鄙无耻了,在大庭广众下答应让我辞工的,却不让我辞,她的威信岂不是没了?最后她又自己写了一份,交到文员那里了。
我心里暗笑,还是要强得很,幸好只是个嘴硬豆腐心的人,不然肯定很可怕。
从七月份开始就无意识地倒着算日子了。我变得很珍惜和他们相处的日子。
“阿绿,我们好舍不得你呀!”拉上的员工说。
“我也舍不得你们呀,可人总有走的一天,谁都不可能在这待一辈子的。”我说。
“阿绿,你看他们可都舍不得你,你就别走了嘛。我去大妈那里把辞工书给你要回来。”我连忙拉住王大姐,好不容易才辞到工的,我怎么可能不走?
“大姐,你不要这样啦,你这样我会难过的。”我拉住王大姐的手,眼泪就要出来了。其实我最舍不得的也是我的这群员工,他们做事都很认真,一直以来都很听我的话。还有王大姐,像个老小孩似的,和她做事,就算累点也会很开心的。
我和王大姐是最积极跑去仓库玩的两个人。很多时候我和她一人拿一个罐子,名义上是去仓库打抹机水洗板水,其实是顺便上去溜哒一下。她侄女是仓管,她总坐她那和她聊天,我则在另外一个仓库,和另外的仓管聊天。等时间差不多了就晃悠悠地走下去。
有时我们会坐在物料房里面聊天,大胖总在这个时候动用她的“河东狮吼”,把我和王大姐逼出来。
“王大姐,王大姐,王大姐…”
“阿绿,阿绿,阿绿…”
“完了,大胖又在叫了,我得赶紧出去了…”王大姐每次听到大胖的大吼就屁颠屁颠地跑出去了。真是好可爱的一个人呢!
时间似乎过地很慢,但距我离开的日子却越来越近了。
在我离开的前一个星期,大胖从拉上选了个女孩子要我教她,说不把她教会我就走不了。我笑笑。
在我认真地教未来助拉的时候,心里无比失落。好像我每教会她一样东西,我就会丢失一样东西。那种感觉是那地血淋淋地,让我不敢再去想。
当我把全部东西都教会她,然后把物料都过给她,最后一天把物料柜物料房的钥匙给她的时候,我突然觉得我很长时间内才能拥有的很多东西瞬间就没了,好像是从心里生硬地抽空一般,让我呼吸困难,全身绞痛。
走的那天,我已经不用做什么事了,只在拉上东晃一下西走一下。
“阿绿,你真好,明天就不用来上班了,可以解脱了,我们还不知道还要熬多久呢!”拉上一员工说。
我笑笑:“谁都会有这天的。”
王大姐一脸不舍地看着我,话很少。
“以后不能跟你一起工作了,想到就伤心。”王大姐像小孩子一样嘟着嘴说。
“那个女孩子听说很厉害的,我想你们会相处得很好的。”
“她怎么会跟我这个老家伙相处得好?你以为每个妹仔都像你这么好说话呀?她很凶的…”说着,王大姐一副痛苦的表情。
我笑笑。
小妞问我决定回家了没?我说想回家看看。打工总不能打一辈子的,回家看能不能做些生意什么的。
我们都互留了祝福。
我走那天他们加班加得很晚,我没等到他们下班就走了。是温姐送我的。
“如果在家里待不下去了就再出来吧,我这可以让你先住着,再慢慢找工作。”我点点头。在金顺这些日子,多亏了温姐的照顾,不然举目无亲的我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不知道会不会熬到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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