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我熟悉了所有助拉该会的东西,并做得井井有条,大胖找不到骂我的理由,日子自然好过些了。在看透金顺里头很多人的面孔之后,我也开始尝试着怎样去迎合他们,以适应工作需求。小妞说得对,熬过那个月,我的新生活才会到来。在该过渡的时期不去过渡,就永远也长不大。
“晚上还做恶梦不?”小妞在和我看拉的时候问。
“好像少了。”我呵呵笑。
“你知道不,我就是这么一步步走过来的。从当初的一名普通员工,转为QC,然后又做过助拉,最后升为IPQC。三年了。我在金顺待了三年。什么都看透了。”比我小的她此时却是一副历经沧桑的模样。
“呵呵,我还不知道自已能做多久呢!”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每年都要做一次挣扎,每次都决定离开金顺,可最后都没走。在厂房里待久了,外面的世界就不知道该如何适应了。可人都有走的一天,所以只能过一天算一天了。”小妞低下头,看着自己长长的工鞋。
“小妞,过来这里看一下,这个好像出问题了。”大胖突然叫起来。小妞拿着纪录文夹走了过去。我也忙着去拉上收集坏料,整理好等下午去退。
三月中下旬的时候,厂里的单明显少了,好像金融风暴的风这会儿才刮到金顺似的。
我每天都被埋在一大堆物料当中,温姐每天都会拉料下来,我收完料就去退料,一天一晃就过去了。
我退坏料的位置在拉头,大胖的办公位在拉尾,我最反感的就是她老是喜欢从拉尾扯着嗓门大喊:“阿绿,阿绿,过来一下,有件事要问你…”
我放下手中的活,有些不情愿地走到拉尾。
“有什么问题吗?”
“噢,不好意思,我给忘了,你先回去做事,我等一下记起来再叫你…”她抱歉地说。
我回去坐下。不久她又叫我。
58
我和王大姐有时会躲在物料房聊聊天。
“大姐,大妈在金顺做几年啦?”我边点物料边问她。
“好久了,比我还久。”王大姐是四川人好,来深圳几十年了都改不了一口的四川腔。无论和谁说话,她都用四川话。我有时听不懂,但都问了几次就不好意思问了,往后在听不懂的时候,就只好猛点头了。王大姐是挺懒的,但没有坏心眼,说一是一,很善良温和。
很多次我们这样聊着的时候,大胖突然开门进来,遇到不忙的时候还会和我们说说笑。
大胖不是生性霸道,就是自信过头,又不会处理与员工之间的关系,所以才会如此不得人心。譬如有些时候她明明想帮人家,可不知怎的,说话的语气重了,用词也没用到恰当的,表情和心意不协调,最后自然起了反效果的作用。
当没多少事做的时候,我又去夜市挑了几本书回去,一下班就坐着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好烦!”周离坐下来,百无聊赖地拨弄着叶瞿送我的那只小狗狗。
“烦什么?”我还是没有放下手中的书,只是抬了一下眼皮。
“我也说不清楚。在我出来的前几年,我一直往家里面汇钱。那时省吃俭用的程度,呵呵,真是傻呀!”她说。
“你不是只有个弟弟吗?他要你养?”我放下书,开始投入和她的谈话。
“我弟弟读书倒花不了多少钱,就是家里要盖房子。老爸说,弟弟很快就长大了,要赶紧买块好地准备建个楼了,要不然弟弟以后就很难讨老婆了。”
“然后你就把钱全部寄回家了?”
“是呀,一分自己也没留着。终于,三年后他们买了地,五年后盖起了房子。可我都二十五岁了…”
“嗯…”
“现在觉得好空虚。好像还是一无所有的样子。去年开始,我老爸就说,以后钱你就自己存着吧,我怕以后没嫁妆给你,你要多留着点…可我已经26了。”
“所以你才把钱全部挥霍掉,一分不剩?”
“对,有时真的会憎恨这个世界呢!!”她说这,叹了口气。
“钱花完了,以后怎么办?”我说。
“不要以后,现在都过不好,谈什么以后?”周离显得有些激动。
“可是没有一些力量的支撑的话,现在也过不好呀?”
“打工仔是没有后路退的,我想好了,大不了不嫁了,一个人赚钱全家饿不死…”她的话让我觉得无比忧伤。如今我依然是茫茫打工仔人海中的一员,没知识没文凭的怎么过上好日子呀?难道要像周离那样狼狈?
“你做不成老姑婆的,你不想嫁你妈也不同意啦。”我开玩笑地说。其实我也害怕的。我不敢想像。若干年后,我的同学都大学毕业了,都找到一份用得上知识文化的工作,而我依然在最底层这里,无声地燃烧着自己卑微的青春。这是何等可悲?
我连想都不敢想,想多了我怕会失去活下去的勇气。因为我们太渺小太卑微了。孙睿说,像我们这个年龄的人有很多烦恼,想得开的前途一片光明,想不开的一直颓废。我做着自己不喜欢的工作,还要装着很欢天喜地的样子,明明活得很累,却还在别人面前强颜欢笑。这是个不能得偿所愿的时代,只有曲扭的一塌糊涂的现实。
为了不胡思乱想,我把大量的时间花在我喜欢做的事。我很频繁地更新着我的博客,写生活的点点滴滴。隔壁的小学依然按时上学放学,而我们厂,已经逐渐显出它的体力不支,连一天八个小时的正班也维持不了了。早上八点钟上班,八点半就叫我们下班。下午一点上班,两点半又叫我们下班了。好不容易熬过了五天,厂里终于有理由让我们休息了。工友们天天抱怨工厂太黑心,正班都不让我们上,等有可怜巴巴的几个加班钟之后,又拿来补正班。正班每天四十块零九毛,加班每天四十七块零两毛,一天下来,我们就亏了六块三。一个月下来,九百块钱都不够,在深圳这个地方,怎么生存呀?于是,金顺又趁机走了很多人,都是撇开工资的,走得毅然决然。
“金融风暴又怎样?我才不怕找不到好厂。”一工友说。我觉得还是再做一阵子吧,自已也是刚熟悉了这个工作。
59
我总呆呆地算自己该还的那笔债。大学是自己半途而废,才上不到一年就退学了,可是向国家贷了一年的学费的,这不能去跟学校理论说我没上够一年你要退我多少多少钱的。还有正在坐牢的妹妹。听说谁来探监她都不见,她养父养母是对八十高龄的老人,因为无儿无女,国家每人给了两百块的补贴。又因为捡了妹妹,每个月多六十块。这四百六十块就是两老的养老金了。她养父养母对我老爸老妈说,这么多年我们也挺不容易的,虽然没让她学好,总算养得这么大了。我妈放下五百块,说谢谢了,这么多年辛苦了,以后我们会照顾她的。等她出来我们会叫她回来看你们的。两老说,那麻烦了。我爸说不麻烦,是我们麻烦了。
还有白银即将高考了,九月份开学又需要很大的一费用了。钱,钱,钱,自己都快变成钱的奴隶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了活着而活着,还是为了还债而活着,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呀?
我想得郁闷了,就拼命写东西。一千一千字地往网上打,看着被自己填得满满当当的空间和博客,心里才会产生一些活着的感觉,那就是成就感。写一些毫无边际的东西竟然会让自己产生成就感,真是好笑。
记得那一天是我人生中最漫长的一天。白紫没事就到我空间博客上一一看了个遍,回头就给我打来电话。
“我看你应该找个人谈谈恋爱了。”白紫说。
我说:“我也是身不由己,你应该明白,我身上背负的东西有多重,我哪有心思去谈恋爱呀!”
“我只是觉得,你不小了,也该想想了。不要一天到晚胡思乱想,看你空间博客上写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东西呀,作家不是那么好做的,还是实际点,没事就找个人谈谈恋爱…”白紫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了。
乱七八糟的东西?我花了多少时间和心血进去,她怎么可能如此轻而易举就全盘否定了?
我在电话这头突然像遭了五雷轰顶般,因为一时来不及躲,而被劈得伤痕累累。
我不知是怎样挂得电话,挂完电话就回床上闷了一天。看着床头的书和日记本泪流满面。我从来不知道被人理解是怎样一种感觉,我突然很想体验一下那种感觉。
“喂,镜子,是我呀!”我拨通了死党家里的电话。镜子是我中学时期的死党之一,当时无所不谈,彼此之间从来不会忌讳、隐瞒些什么。我知道她家有权有势,但从小衣来张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并不快乐,什么事都被老妈管着,并要按她的计划去生活。她喜欢唱歌画漫画,但她老妈说那是不务正业,考试考得高分才是好学生。后来她不唱歌不画漫画了,成绩也成了班里的倒着数。她妈为此没少骂她,可越骂她越反叛,思想越散漫。
60
初三那年我们还一起走过了最烦躁的一年。
我家里生活困苦,但父母从小就对不挑吃不挑穿的我们很放心,出门不会担心我们迷路,下雨天也不会给我送伞。我们除了没有零钱花没有肉吃没有漂亮衣服穿之外,都是自由的。在学习方面,他们也从来没催过我们。我们可以画画也可以唱歌跳舞,反正不给他们惹麻烦就好。
镜子非常羡慕我的自由。
“我妈要是向你妈那样开明就好了。”镜子沮丧地说。
“那是因为你妈都觉得你们是小孩子不懂事,不管你们就怕你们会做错事。谁叫你老是做些让她担心的事呢!”我说。
“那是她吃饱没事干了瞎操心。”
呵呵,我笑。
“你的梦想是什么?”我问她。
“当歌星。你呢?”她说。
“业余作家。”我说。
“你说我们的愿望会不会实现呢?”
“不知道,将来的事谁知道呢。不过现在要努力就是了。”
“嗯。阿绿,我们来做一个约定好不好?假如将来我红了,就请你做我的经济人,要是你红了,就请我当助手。”
“好,一言为定!”
61
有一晚我们睡不着,跑到楼顶吹风聊天,结果被校长抓到。
校长道:“中考在即,你们不好好休息,跑到楼顶来干嘛?”
镜子说:“我们太紧张了睡不着,翻来覆去怕影响集体了,只好跑这里来静静心。”
我也说道:“是啊,您念在我们是初犯就原谅我们吧,我们下次再也不敢了。”
其实我们每天晚上都会跑到楼顶聊一两个钟才回宿舍睡觉,因为楼顶又安静又凉快,在五六月的那个时候,很需要风来安抚躁动的心。但如果校长把我们告到班主任那里就麻烦了。班主任可不是一般罗嗦的人物,我们可受不了。
校长信以为真,就放了我们一马,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们好好休息,这样才能有好身体考出好成绩来。我们猛点心答应着。
还有一次我辗转到半夜都睡不着,睡我下铺的镜子也是。
“喂,阿绿,你睡着了吗?”镜子爬起来小声问我。
“还没呢。怎么啦?”
“我渴,陪我找水喝好不?”
“几点了?”
“凌晨两点。”
“大半夜的,比乌鸦找水喝还难呢。”我说。
“可我渴着就是睡不着。”镜子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
“上哪找呀?”
“我也不知道,看看去。”
我摸黑爬起来,和她从宿舍五楼跑到一楼饭堂。
“开水池没开水,厨房门又锁了,小卖部又不开门。怎么办?”我问她。
“没办法,只能就着喝自来水了。”说完,镜子接了一罐咕噜咕噜喝起来。我也跟着喝了两口。
“等一下,去厨房小门看看,说不定能进去。”我对猛灌自来水的镜子说。
结果厨房的门真被我们搞开了。我们只开了一只灯,开始分头寻找能吃的东西。其实我们不仅渴了,也饿了。
终于,我们在一个小厨柜里找到了今天的剩菜,量还算多,也都还算新鲜。
我们痛快淋漓地吃了一顿,直到撑破肚皮为止。
这些菜一看就知道是给老师吃的了,我们学生有这么丰富吗?在学校里,每个教师每天都有一顿免费的午餐。可天下哪有什么免费的午餐呀?我们学生的饭菜又少又难吃,根据羊毛出在羊身上的道理,还不是我们学生在养着他们?
“今晚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了,菜尽情地吃吧!”镜子一副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样子。
“可我真吃不下了。”我摸着可怜的肚子。
“那就撤吧,回去睡觉。”
在我们躺下十分钟不到,镜子又爬起来了。
“阿绿,睡着了没?”
“没,又怎么啦?”
“陪我上厕所。”
62
我再次下了床。我们的公共厕所要经过男生宿舍,所以我们一般都是一觉到天亮的。
回来不到十分钟,我们又跑了一趟厕所。如此循环了五次。在第五次的时候,已经将近四点了,我们用手指撑着眼皮向厕所走去。经过男生宿舍的时候,我们看到男某某正好从厕所回来。
“刚刚我好像也看到他了。”在男生友走远之后我说。
“我也看到了。他走路都是闭着眼睛的,好像在这晃了好几个来回了…”
“啊,该不会是梦游吧?”说到这的时候我们都打了个寒颤。
“你别吓我呀…”镜子说。
结果我们待在厕所里不敢回去。半个小时之后,我们不得不往回走。
“总不能在这待到天亮吧?”
“是呀,万一他进来了怎么办?”
“你又吓自己了。那,回去吧?”
我害怕地点点头。
回去的时候我们全身发抖。结果邪了门了,在我们经过男生宿舍的时候,梦游男生又突然出现了。我和镜子同时吓得惊叫,但又及时用手捂住对方的嘴巴。然后靠墙一动不动,等男生过去了才失控地百米冲刺地往宿舍狂奔。
这次事件导致的结果是,我和镜子双双感冒发烧,请了一天假在宿舍休息。
“昨晚幸好我们没叫出声,听说正在梦游的人不能叫,把他叫醒了就会死的。”我偷偷对镜子说。
“我也听说了。而且我们在厨房的事可不能曝光,不然很丢人的。”
“那男生梦游的事要不要说?”
“偷偷跟班主任说。有病早治早好,不能再拖了…”
“嗯,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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