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一个人两手空空地回到宿舍时,室友们已经都洗完澡坐在床上聊天了。
林伶说:“阿绿,你又一点东西也没买呀?怎么有你这么省的女孩子呀。”
“哪里,我不爱吃零食,该有的我都有,用不着买。”
说完,我拿着衣服准备去冲凉。走近阳台的时候那个新来的女孩子正在打电话。她叫周离。不太爱跟我们说话。有一天到晚煲电话粥的习惯。
她对着手机说:“那我们就分手吧,和平地分手。下个月我会往你银行卡里打几百块钱…我不想欠你的…好吧,以后都不要再联系了…这是最后一次通电话了…我会叫我朋友跟你说的…对,我知道…嗯,永远不要再见了…”
说完这个她就挂了。我躲在里面不敢出去,我也不是故意要听她跟她男朋友的对话,只是我的毛巾就晾在她旁边,我只是想冲凉而且。
正当我发愣的时候,她抱着头在我毛巾旁大哭起来了。我没有办法,只得又坐回床上去。
杨豆说:“她跟她男朋友从七点商量到现在,整整三个钟头,终于商量好了。”
我说:“不会吧,她手机是什么牌子的呀,不爆炸也滚烫了吧。”
林伶说:“她真厉害,一个分手电话也能持续这么久。”
杨志神说:“这样拖泥带水的,不是延长了痛苦的时间吗,再说了,分手又不像银行贷款,要把全部手续办清楚,她这样也没必要吧。”
我说:“她给他的分手费都有好几百块呢。”
杨豆说:“太傻了,你听,哭得多伤心呀,八成分手不是她愿意的。”
林伶说:“嘘,别说了,她好像进来了。”
于是我们大伙又各归各位了,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什么也不知道一样。可不晚不早,向阳这家伙哼着小调进来了。
她大喊:“怎么回事啦,你眼睛怎么这么红呀?我们宿舍谁欺负你了呀?”
周离说:“没事,我要睡了…”
可向阳这家伙硬是不知好歹,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气势。
她说:“阿绿,怎么回事呀?”
我说:“我冲凉去。”
接着她又拽着林伶问。
周离突然回过头来看着她,说:“是我失恋了…”
向阳愣了一下,不好意思地地说:“啊,是这样呀,我不知道,不好意思哦。”
我们全体被她气晕。真是个笨蛋。可惜那时已经晚了…
25
自从向阳和赖皮狗正式交往之后,我就没时间和她去逛浪花夜市了。一到星期天,我就窝在床上看书写东西。或者唱歌。
我上了四楼,而王凯依然留在三楼。我们几乎没有机会见面。只是有很频繁的“偶尔”,他会上四楼和那些技术员商量一些技术上的问题。杨豆不知何故突然要辞工,而且是即辞即走的,如冯小琴一般。有人说是因为她做拉长不能以理服人,总是人前一套人后一套,搞得众叛亲离,最后不知如何收拾残局,才突然走掉。又有人说她拉上的物料管得一塌糊涂,又擅自修改物料数目,连仓库也被搅得一团糟,这个东窗事发之后是要罚很多钱的,所以她的走很明智。
不管是何种原因,在我来之后,宿舍进来一个,却走了两个。工资因为又低又不按劳动法,很多人都不愿待下去。宿舍天天有人搬东西走人。金顺那时人心人心惶惶,个个吵着闹着想辞工。可拉长主管层层把关:在金顺的“农闲时期”,谁也别想走,要与金顺共患难才行。结果辞工的人几乎都没批。于是有很多人反了。你不给我结工资走是不是?我不要工资总行了吧?我去找个好厂,一个两个月就把钱赚回来了。谁希罕你那点钱呀?
其实不单是金顺的人想离开这里,金顺附近很大一片厂都受到了牵连。这当然不是金顺本身的问题,而是隔壁狂风厂出了问题。据说,这个狂风厂很邪门,每年都有事发生。
前年一女孩子的魂被“勾”走了,自己硬要往一辆车上撞,结果没撞死,成了植物人。
具体经过是这样的:那天女孩子吃完饭就径直往马路走去,当时没亮绿灯,车正在路上穿梭。女孩子的突然出现令一个正在向前行驶的司机特别郁闷。当他想向左拐时,女孩子也向左拐;当他急忙往右拐时,她居然也往右边跑。如此循环几回,司机实在没有办法不撞她啊。当附近厂的工友纷纷向这位平时善良无比的小姑娘捐款时,那个司机委屈地说:“怎么都没人可怜我呀,我车开了三十年都没出过事,如今在我退休之际还非要我撞上了,还是自动送上门的,你说这不是给我光荣的一生抹黑了吗?”
可女孩子一个星期后还是断了气,留下一个没法揭开的迷。因为女孩子是个活泼开朗、颇有孝心的人,还有个非常爱她的男友,她不会抛下这一切而去的。在有经验的老者看来,她必定是被鬼附了身,魂也被勾走了。
可究竟真相是怎样的,我们谁也揭不开它。
26
而在去年,听说有个女孩子向拉长请假,说不舒服。可拉长不批准。于是她就和拉长大吵了一架。
晚上十点多的时候,有一个上两班倒的女孩子上楼顶晾被子,结果就发现了她。
当时晾被子的女孩子看到不远处有个人,就跟她打招呼。谁料她一点反应也没有。等她晾完被子想下去的时候,却清楚地看到她了!据说女孩子当时整整齐齐地穿着无尘车间的工衣,还带着厂牌穿着工鞋,披头散发的样子。双眼睁得又大又圆,舌头像被用力拉扯过似的,极限地往外伸着。在她的下巴下,裹着一条粗大的绳子,吊着她的头,或者说吊着她的身体…
晾被子的女孩吓得大叫,此后大病一个月,病好之后就离开了这个地方。
这件事对狂风厂的影响很大,一下走了大半的人。
其实狂风厂的工资是可以的,每个月都很忙,加班是这一带最多的。可因为出事率也是最高的,为了防止有命赚钱没命花的事发生,很多人都不敢进去。
几天前,狂风厂又死了一个女孩子。
据说她是死在医院的急救室里的。当时惊呆了在场的所有人。几十条蚂蝗,从医生为女孩子切开的地方爬出来,带着血,还有女孩子热乎乎的体液。
女孩子是在吃饭的时候突然倒在地上悟着肚子打圈圈的,她朋友急忙打120。她碗里的麻辣烫还剩一半,其中垫底的全是西洋菜。
后经调查,是女孩子在工业区的夜市下面吃的一种麻辣烫出的问题。西洋菜又便宜又好吃,是麻辣烫的抢手菜,而女孩子每次吃麻辣烫的时候都会点上一两扎西洋菜。可能很多人不知道,西洋菜是水生水长的植物,长期养在水里,很容易招蚂蝗的攀附安家繁衍后代。夜市的店铺因为不注重对西洋菜的清洗,才使蚂蝗有机可乘,进入人体内吸人血并迅速繁殖。我很小的时候就听说过,蚂蝗的命很长,用水煮不死,把它砍成几段,它都能存活。
这个事闹得满城风雨,从此夜市有西洋菜出现过的小摊小店都倒闭了。狂风厂遭此事故之后,更加臭名远扬。辞得了工的赶紧另谋生活了,辞不了工的也宁愿不要一个多月的工资,反正小命要紧,这些事说不准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夜市塌了大半,大夥都觉得是风水出的问题,这一片工业区都不是很吉利,还不如趁早溜之大吉,另谋生路。但也有80%的人在静观其变。因为懒得再去找厂,手续多,又要搬家当。我就是其中之一。
当谣言传得满城风雨的时候,我从夜市买了几本廉价的盗版的文学小说,在宿舍里看得津津有味。我相信,这一切都会平息的,金顺很快又会忙起来的。
27
我刚上四楼那个月,王凯总是有很多技术上的问题要向其他技术员“请教”,特别是我所在的拉上。
我已经开始能冷静地对待我对他的感情。装得若无其事,无论怎样都是以一副毫无表情的脸对待他。
可那一次,我真的动情了。
他第一次走到我身旁,静静地看着我忙。我连抬头看他一眼的时间也没有。或者更确切地说,是我害怕直视他的双眼。
他站了很久才开口:“我看你做得好辛苦呀…”
我的心立刻被这句充满怜惜的话填得满满的了,自从上了四楼,我的确更累了。和我测机的那个QC,懒是出了名的,我做三分之二的事,而她做不到三分之一的事。我和她吵过一回。其实说吵,只不过是我忍不住说了她两句,接着她大发脾气,在那里吵了一个上午。自此,我专心做事,不再理她。
很多人都为我抱不平,但也只有在心里。我对面的韦乐有一次看不顺眼,就和她理论。那时我才知道,这么可爱害羞的男孩子原来脸红也可以红得这么理直气壮,而且他似乎在极力表现自己的男子气概。他把大眼睛瞪得更大,用身体的力量把头一次次地往上托,好让自己的理论更有气势。时而还用手掀一下帽沿,真是可爱极了。我心里自然感激,但却连一句谢谢也没说出口,不知道为什么。
我抬起头看着王凯,却令他方寸大乱。我什么也没说,又低下头继续做事。
我看到他眼里充满的怜惜,却不能接受他的怜惜。他是外省人,我答应过我父母不会对外省人产生感情,更不会跟他们交往。假如我嫁到了外面,以后就没机会回娘家了。很多农村姑娘就是这样,本来以为只要有老公爱就行了,可一到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才感觉到内心的荒凉和孤苦。由其是婚前婚后两个样的男人,还有婆婆对自己不好的,还有男孩是山沟沟里的,家里没地、没房、没车…所以,跟外面打工的男孩交往风险非常大。
最重要的是,我听向阳说,王凯有个交往了三年的女友,读书的时候就在一起了,可王凯父母反对。他们坚持了三年,他父母终于同意他们在一起了。女孩子高高瘦瘦的,很活泼很可爱。不过女孩子身体不是很好,需要人照顾。
我脑海里时常出现这个女孩子的影子。在他们出去约会的时候,女孩子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一脸的幸福。有时女孩子还会从后面来一个肋冲,猛然跳上王凯的后背。王凯就这样背着她,很远很远的地方都能听到他们的笑声。
“我决不会成为第三者。”我对自已说。
我决定淡忘他。
或许我们只是习惯找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作为导火线,来引发所谓的战争,并自欺欺人地认为争得面红耳赤是因为我们水火不容,火星撞地球。然而,一种叫感情的东西正潜移默化般趁虚而入。所谓的战争其实正是依赖,仇家也最容易变成恋人。我以抗拒的姿态低头了。
我无法想像王凯的表情,他会不会伤心?会不会失望?但他确实应该回到他女友身边的。
28
向阳和赖皮狗走得多近,我就离她有多远。
我想我暂时不能理解一个正在热恋中的女人的想法。太不正常了!
向阳和赖皮狗的恋情被她小舅妈知道后,闹得很大。天天对向阳进行教育不说,还软硬兼施地要向阳和赖皮狗分手。向阳在她小舅妈的宿舍里不敢吭声,回到宿舍就拼命跟我说。我实在受不了了她就打电话跟赖皮狗说。
那段时间她哭的时间比不哭的时间还多。往往到了半夜,我还能感觉到她轻声抽搐的声音。
当我们所有人都对她反常的行为麻木时,她就什么也不对我们说了。
走路的时候狠命地低着头就是一阵狂奔。吃饭的时候自己一个人把饭端到一个角落去,用筷子使劲使劲地把一碗米饭翻来覆去地搅动,并没有吃的意思。选菜也是出其的大方,每顿都挑贵的。可大概总是往剩饭桶里倒的。
“我没法支配我的钱,只好拼命地刷厂里发的饭卡的钱了…”这是她的理由。厂里发了饭卡,每个月都往里面打进固定的资金,吃完了又可以申请充钱进去。
我对向阳说:“你变了,变得连我都不认识了。”
自从她和赖皮狗交往以来,眼里便只有他,就算我走在她旁边她也看不到。我说的话她都不听,却对赖皮狗百依百顺,连人家叫她在他那里过夜她都愿意了,我自然无话可说。
她小舅妈气得说再也不要认她,她却义无反顾地搬出了宿舍。她要用和赖皮狗的同居来表现她的义无反顾。
临走前,她去把她的饭卡刷暴了,死活也要请我吃很多东西。我感到很难过。想不到一个月不到,我们就会陌生至此。她说,其实那天是她生日,她一分钱都没有,但就是想请我吃东西。她还说对不起我。可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她不得不往前走了。
我并没有像电视剧演的那样抱着她坳坳大哭,而是很平静地看着她。
我最后才说:“你要好好爱自己。”
她点头。
宿舍只剩下四个人了。我越来越觉得自己的生活凄凉麻木。从小学到现在,不管交过多少朋友,也不管他们曾在我心目中扮演过何等重要的角色,却一如秋天的黄叶,必定要掉落,然后以枯枝败叶的形势从我的生活中消失。
我憎恨这种规律,我不想和他们擦肩而过,我可我却无法主宰这一切。因为我太渺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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