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那座森林里，遇到了一只悲伤的兔子。
    她告诉我，她叫月兔。

    那是一个没有风的夏天的午后，强烈的阳光被繁密的枝叶剪裁得只剩下破碎的光点。我彻底放弃抛锚了的车子，独自在森林里寻找隐居的人们，希望能从那里得到一点指示。我收拾了简单的行李，一些水和食物，还有一个单人帐篷。
    我在森林里盲目地行走，指南针像失了磁性般疯狂地旋转。突然很怀念过去的日子，再嘈杂的城市再交错的路口，总会有人牵着我的手。他常常说，如果我不在，你一定找不到回家的路。
    有人告诉我，只要朝着太阳落山的方向一直走，就一定能到达你想要到达的地方。我沿着树的缝隙隐约透露的阳光，追随着它变换的方向，一直到黑色吞没了整个森林。我突然没有了跟随的路标，难过得掩面哭泣。
    你的愿望是什么?这突如其来的话打断了我，我寻着声音望去，黑色的稻草掩映出一个模糊的影子。我压住慌乱的心跳，紧张地问，你是谁？
    别害怕，我只想问你，你的愿望是什么？
    我？我……我想走出这个森林。我小心地挪了挪身子，慢慢靠近那个黑影。
    是吗，如此简单。她似乎对我的回答很失望，我可以帮你，她把头转向我，看着我的眼睛回答。
    没有一丝光亮的夜里，她的身影很瘦弱，像是风一吹便会随之而去。我依稀辨别出她的样子，因为她长长的耷拉着的耳朵告诉我，她是一只兔子。
    你是兔子？我其实已确定。
    是。她转过头去。
    你流泪了？我嗅到一股泪渍的咸咸的味道。
    是，又怎样。别说那么多了，天已经这么黑了，跟我走，不然会很危险。她突然站起身来，拉着我就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她的脚步很急。我也很清楚，这样一个森林里，会有许多危险的动物出没，更何况如此黑的夜，我们这些在灯光下长大的人们。
    不过，我还是问了句，这是去哪？
   我家。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月兔。
   她不再说话，只是拉着我在这漫无边际的黑暗里奔跑，她巧妙地避开了周围的石头及枝蔓，极其熟悉这个森林的一切。
    即使是夏天，入夜后的森林也格外的寒冷，尤其是那种阴森森的感觉直冲心底。而我，却在这奔跑中握紧了月兔的手，一种异常的温暖油然升起。我突然有种错觉，只要握着月兔的手，我就可以走出森林，只要握着月兔的手，我就可以到达我想要去的地方。

    我一直不知道，像是萤火虫也可以寄居在洞穴里，我才能够隐约看清洞里的一切。
    月兔的家很简单，只有一张铺满了干草的小小的床，整个洞穴却是很宽敞的，像是不久以前，有很多人一起居住的样子。
    其实我有帐篷，我对着去抱干草的月兔说。
    如果你想被当成晚餐，你现在可以出去搭帐篷了。她冷冷地说。
    那……总之，谢谢。我接过干草整理起床铺来。然后安静地躺下，这一天，着实把我累坏了。手臂传来阵阵的疼痛，我从车子里逃走的时候穿过荆棘丛，碰到了一条印着彩色花纹的蛇，它告诉我它好饿……
    那个……为什么会来森林？从月兔的那边传来低低的声音。
    大概是厌倦了城市的生活吧。我想了想，其实应该不是，是在逃避吧。
    你呢，怎么一个人？我侧过身望去，却依稀看到月兔的后背，她把耳朵贴在了两侧。
    ……没有回答，我看不到她的脸，以为睡着了，黄昏时刻，她应该已经哭得很累了吧，至少比我累。
    嗷……
    听到悲鸣的嚎叫，我突然害怕得打颤，我很庆幸遇到了月兔，如果不是她我怕早已是那些豺狼虎豹的腹中物了。我赶紧闭上眼睛，等到明天，应该会走出这个森林了吧。这个阴森恐怖的黑色森林我是一刻也不愿多呆。

    知了，知了……
    我是迎着知了的叫声出生的。
    我张开朦胧的睡眼，洞口刺眼的阳光里，月兔背对着我，她的耳朵依旧耷拉在两侧。
    那你怎么会叫月兔？我的确很疑惑，一般情况下父母会在孩子出世的那个季节里选择一种适合孩子的事物而当做名字，这样的话应该叫知兔？？
    月兔吗？你没有发现“月”字很像“日”字吗？她抬起头，望着太阳升起的方向，日，就是太阳。
    嗯？为什么不叫太阳之类的啊？
    因为太阳，只在白天出现，当夜晚来临，黑色便会吞没一切，就连太阳也会西沉。
    不是还有萤火虫吗，它们在你洞里的时候，隐隐发出的光显得更加的惬意。
    你懂什么……即使很小的声音，我还是听在了耳朵里，有丝丝的愤怒，你的话还真多，你不是要出森林吗，快收拾收拾该出发了。
    我突然想到了他，他总会很安静地坐在书桌前看书，以至于我常常躲在他的身后吓他一跳……
走了。
    嗯？哦。我突然发现，一旦分别，便会莫名地想念。

    我说……顿了顿，昨天，你为什么会哭？
    森林里的早晨，彻夜鸣叫的虫儿仍未停歇。那些站在枝头上的鸟儿，唱出最美丽动听的歌。我有种置身仙境的感觉，脚下踩着软绵绵的青草，郁郁葱葱的树木渐渐倒去，我闻到一股野草花的幽香。
    有风，摆动树叶的窸窣声响。
我完全想象不出夜晚那令人心颤的嚎叫。多么美好的地方啊！
    我始终没有听到月兔的回答，或许是被风声掩盖了吧，又或许是因为不住的虫鸣。我只记得月兔仍旧耷拉着耳朵默默走在我的前面，余给我一个孤单落寞的身影。
    我们突然像陌生人，忘了还有说话的可能。其实本来就是陌生人，只不过，她成了为我引路带我逃生的人。
    就这样一直走一直走，总会到达你想要去的地方……
    耳边轻轻响起他的声音，他蒙着我的眼睛，在狭小的甬道里行走。
    家的方向在哪里？我问。
    跟着我，一直走，便会到家……
    你饿了吧？
    我扯回遥远的思绪，怔怔地看着前面一脸困惑的月兔，突然想起我好像还没吃早饭，我点点头。
    嗯，坐下吧，赶紧吃。月兔就地而坐，随即吃起身边的青草来，顺便采了一些新鲜的递给我。
    我惊讶地看着她，才想起她是一只兔子。她突然放下手里的草，很歉意地说，对不起，我忘了你不吃草。
    呵呵，没关系，我有食物。我打开背包拿出面包吃起来。
    窸……窣……
哇，有风啊，能听到自然的声音真好！我伸了个懒腰。
    快跑！
    我根本没来得及想月兔的话，就被她拽起跑开了，以至于连仅有的背包也落下了。
    我踉踉跄跄地奔逃，当开始只听到耳边的风声的时候，月兔却突然停了下来。我们怔住，眼前出现的，我不得不说，我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豹，它有一身纯黑色的斑点，两眼炯炯有神，放射出令人震悚的寒光。它的舌头很长，露出尖尖的獠牙，我知道，它很饿。
    月兔，我喊了句，却只看到她狰狞的双眼，她似乎恨极了这些嗜血的怪物。
    别怕，等下我引开它，你快逃。
    那你怎么办了？我很担心，那么瘦弱的她怎么才能逃脱？
    如果想活命的话就挺我的！她的话里带着不容违背的语气。
    那……我还没说完，月兔突然像剑般窜了出去，黑豹也随即跟了上去，它们像蒸发了似的消失在我的眼前。
    我回过神来，拔起腿就向着和月兔相反的方向跑，我忘记了会逃到更远离城市的地方，只想着如果这样就死去，他一定会哭的很伤心吧。
    可是，月兔她……
    你的愿望是什么?
    我带你走出森林。
    我是迎着知了的叫声出生的。
    因为太阳，只在白天出现，当夜晚来临，黑色便会吞没一切，就连太阳也会西沉。
    ……
    你为什么会哭？
    月兔。
    我停下脚步，扶着粗壮的松树，想起那个洞中萤火虫微弱光下她萧条的身影，她总是一言不发的走在我的前面，让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月兔，我会救你，等着我，一定要等到我……
    我拾起一根断裂的树枝，折了回去，凭着我这二十年来对方向仅有的敏感朝着月兔离开的方向。我相信她，一定在某地等着我去救她。
    月兔，请你，一定要等我。
    我曾经那么喜欢那些绿色或者红色的树木，因为我和他常常在树阴里望着天空，描述着云朵的形状。而此刻，我厌恶那些缠绕的树木，它们不仅阻挡了我前进的道路，更挡住了我走向月兔的路。
    月兔，你在哪里？
    我听到草丛里的呻吟声，小心扒开草才看到月兔的身体已然被黑豹叼在了嘴里，她雪白的身体染满了红色的血。黑豹嗅到我的气息，立刻咬紧月兔，她又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我害怕黑豹会叼着月兔突然逃窜，操起身后的树枝使劲插向黑豹的后腿，由于吃痛它丢下月兔逃了去。
    月兔，你怎样了？我抱起虚弱的她。
    我没事，你怎么回来了？……她慢慢闭上双眼，安静地躺在了我的怀里。
    月兔，不要睡，快醒醒！我不敢摇醒她，害怕碰触她的伤口。
    不要睡，你看，从这里望去，天空很蓝。
    月兔……
    我知道她只是想要休息，于是带着她找寻下一个能够安身的洞穴。

    不，不要……
    爸爸……
    不要……
    不。
    这是哪？月兔张开了双眼，红通通的颜色映入我的眼。
    你醒了，这是一个废弃的山洞，我找了很久呢。我微微笑了笑，还疼吗？
    有点，她看了看四周，谢谢。
    说什么呢，如果不是你，我也许也活不成了。
    她忽然惊叫，说，那……那是什么？
    我顺着她的眼神望去，不远处，一个小火堆安静地燃着，呵呵，那是火，你看，即使是黑夜，也是可以如此明亮的。
    已经黑天了啊，她似在叹息，明天，我一定会带你出去。
    不急，等你伤好了，我扶起她，来，吃点东西吧，我把下午准备的草递给她。
    嗯？这是什么？她指着腿上的布条说。
    呵呵，我的衣服，你的腿受伤了。
    谢谢。她似乎不擅长说话，又或者本来就不喜欢说话。
    你的饭怎么办了？她看着我说。
    没关系，我下午吃了些野果，很香甜呢！我眨了眨眼。

    当夜晚来临时，整个森林格外的红艳，像是颜料晕染出的氤氲。树，慢慢拉长身影，叶，奏出清脆的乐曲，有清凉的风，穿过荆棘丛穿过花海穿过带刺的藤蔓夹杂着潮湿的气体而来。
    我看到过那些归家的动物们，他们把洞口重新堵死，安稳地入睡，然后等待黎明的到来。
    我忽然想到了他，他总是做好了满满一桌子我爱吃的菜等着我回家……
    如果，夜晚也会有火，是不是就像白天一样，可以看清回家的路？月兔突然说。
    我抱着双膝，想了想，嗯，是吧，可是……
    什么？她似乎很希望夜晚也是灯火通明的模样。
    可是如果有火，整个森林便也会消失的。我望着洞口外的星空，虽然繁星密布，却仍旧看不清四周的一切。这个夜，似乎太过于安静。
    是吗，她很失望，为什么太阳，只选择在白天里出现。
    那你，为什么不喜欢黑夜？
    我？她沉默了，忽又说，因为，我的家人全部在漆黑的夜里丧生。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让你伤心的。我赶紧道歉。
    已经过去了……她慢慢挪到我的身旁坐了下来，你还记得遇到你的那天我哭过吧？
    我点了点头。
    因为我想念他们。
    是啊，我现在也非常想念一个人。我忽然发觉这两天里，我的心里总会浮现他的身影，像是烙印，挥之不去。
    那天夜里，我们几个孩子一起在森林里玩耍，玩的起劲，早就把爸妈的警告忘在了脑后，月兔陷入回忆，可是，那晚……
    那个晚上，知了叫着，有野花扑鼻的芬芳。草丛里，几个雪白的兔子小心地藏着，等待着另一只兔子去抓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危险正渐渐地靠近他们。草丛的另一处，几双贪婪的眼睛正紧紧盯着他们。
    那个晚上，有激烈的挣扎声，有悲惨的哭声，还有最为惨烈的孤单。
    那个晚上，当豺狼衔着爸妈衔着兄弟姐妹走的时候，月兔躲在深厚的草丛里抹着眼泪，她侥幸躲了过去。可是，十二只兔子的大家庭就在那个弥漫着花香的漆黑夜晚余下孤单的一只。
    于是，月兔开始悲伤。
……
    如果，如果黑夜也有个太阳，他们会不会就不会死去？会不会？月兔抬起泪水横流的脸问我。
    月兔，你要记得，这是森林里的规则。我很无奈。
    告诉我，如果不是黑夜，他们便不会死。她突然抓住我的胳膊，小小的手竟让我感受到无尽的悲伤与绝望。
    我……我真的不知道应该怎样告诉她，如果不是黑夜，她的家人会一直安然地生活吗？如果不是黑夜，她又会如此悲伤吗？
    月……我低下头才看到月兔依偎着我睡着了，今天她已经很累了，流了那么多的血和泪，如果一个人的心已经累了，她是不是连悲伤也会忘记？

    当月兔摇醒我的时候，我的头很痛，一整个晚上我都没合眼，满脑子里都是他，如果不是我的任性怕是我和他又会在阴凉的树影里望着蓝天数着云朵了吧。
    我送你走出森林。
    可是你……我知道月兔的伤势很重，经不起折腾。
    没关系，相信我。她很坚定地说。
    那好吧，但答应我，不要勉强。
    嗯。她点了点头。
    你说，为什么黑色会这么可怕？林荫小道上，月兔这样问我。
    或许黑色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们害怕黑色。
    什么？月兔不解。
    这样说吧，我害怕跟某个人相处才躲到这个森林，却发现，原来曾经，我是那么的幸福。我忽然露出了笑容，此刻，他是否担心得寝食难安？对不起……
    那个是你喜欢的人吧。月兔悲伤的眼神告诉我她想起了家人想起了那个洞穴里温暖的生活。
    嗯，是啊。他用一生来爱我，我却不时用叛逆来反抗，因为我知道，无论我怎样，他都会爱我。
    我们追随着溪水而走，月兔告诉，溪水流去的方向，正是太阳落山的方向。如果沿着溪涧一直走，一定可以走出森林。
    在溪涧遇到了一只垂头丧气的山羊，他告诉我们他和弟弟走散了。
    你们什么时候走散的?月兔问。
    就在昨天晚上，我们遇到了狮子，于是分头逃跑，说好了要在溪涧会和，可是直到现在，他还没来，山羊呜咽着说，他会不会遇到危险了？
    别怕，你们是不是搞错地方了，月兔看了看四周。
    没有啊，就是这颗大鹅卵石旁，我们常来喝水的，不会错的。山羊很坚定。
    那，你们说好时间了吗？我想了想说，会不会他跑的远了，还没来得及回来？
    ……山羊叹了口气，不过立刻满怀希望地看着我们，如果你们看到他，可不可以告诉他，我还在这里等他？
    我们会的。月兔应道。
    我们辞别了山羊继续赶路，却一直没有见到另一只山羊。
    他会很悲伤吧？月兔问我。
    可能他们已经见到了呢又可能山羊的弟弟迷路了，像我一样啊。我安慰她说。其实我很担心溪边的山羊，他是不是会一直那样等下去，直至弟弟回来的那天。他呢，会不会也一直等着我回家？
    如果黑夜有了光亮，那山羊的弟弟就不会迷路了吧……月兔自言自语。
    嗯，或许我们可以帮忙。我挑了挑眉，露出神秘的笑。
    我们沿着溪涧一直打听，是不是见到一只山羊，如果见到了一只迷路的山羊就告诉他他的哥哥在他们常常去的那个大大的鹅卵石旁等他。
    会有用吗？月兔很担忧。
    我拍了拍胸脯，会的，相信我。
    月兔带我走的那条溪涧似乎没有尽头，我们不曾看到溪水的减弱，只能听到水流的欢快声响，像极了他手下的钢琴曲，他，是否会在黄昏底下奏一曲来怀念我？
    夏天里，时间便会悠远，而绵长。
可是这长长的时间也在我们脚下流走，黄昏，夜幕，接踵而来。
    黑色，月兔害怕的颜色，仍旧会有吞没一切的压迫感。我们在黑色的世界里辗转，始终找不到那可以通向光明的路口。
    你说，山羊他会等到弟弟吗？月兔在夜色里握紧我的手。
    会的，我的手暖暖的，如果坚持就会有希望。
    希望……模糊的视线里我仍能看到月兔眼里打转的泪水，我的希望会在哪里升起？
    月兔，我说，你的愿望是什么呢？还记得这是你刚见到我时问的问题。
我想要，在黑夜里升起另一个太阳。她很认真地答道。
    会实现的，就像萤火虫，好像上帝赐予黑夜的礼物。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们在黑色里都能够很清楚地看清彼此。
    我是不是很没用？月兔突然这样问。
    你怎么会呢。
    可是，我并没有帮到你，她很悲伤地说，而且，那个夜里，我只能无力地躲在草丛里看着他们一个个被叼走……
    月兔，这不是你能控制的，所以，请不要难过。
    萤火虫忽然起舞，山洞里格外的璀璨。
    我和月兔依偎着彼此，进入各自的梦里。她会偶尔抽动身体，我不知道她梦到了什么，但是可以肯定一定很不愉快。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走出森林，我害怕跟月兔呆得更久了会舍不得离开。

    喂，月兔，如果走出森林了就跟我回家吧。
    我把月兔带着晨光的脸庞仔细印在眼里。
    不，她回答。
    我有些许失望，我们那个地方有灯光通明的夜晚，有美丽的烟火世界，那样你就不会再害怕黑色。
    这里是我的家，我的亲人都住在这，虽然他们已经不知在何处，但是我能感受到他们的气息，他们似乎一直在我的身边。
    但是……我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再说下去，因为月兔的眼里，总有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我们放弃了溪涧，准备沿着太阳落山的方向走。因为那个溪涧，或许一直围绕着森林，如果一直走下去，或许会走一生。
    我们得赶快，因为太阳落山的话我们又得找山洞了，月兔走的很急，我要加紧步子才能勉强跟上她。
    直到我累得气喘嘘嘘走不动的时候她才停下来让我休息，我们找了一棵树冠很宽大的树，坐在树底下，沐浴着只稀疏透露的阳光，这个夏天，森林里似乎没有那么燥热。
    叽叽，叽叽……
    咦？我很好奇地抬起头，看到两只花色的小松鼠站在树枝上说着什么，仔细听去。
    我听说，那只野狼被狮子咬伤了。一只松鼠说。
    咦，真的？恶有恶报，他前几天还咬伤了梅花鹿呢。另一只说。
    还有还有，那个溪涧边的山羊找到了他弟弟……
    月兔，你听到了吗？我居然兴奋地拉住她，这是我这几日以来除了找到受伤的月兔外最开心的事了，只要有希望只要坚持愿望就一定能实现。
    嗯嗯，月兔竟似乎要流出泪水来，不，她是真的流眼泪了，我……我一直都在等我的亲人回来……只只是……我始终没有等到。
    月兔，放心吧，他们肯定也在某地等着你呢。我把月兔揽进怀里，任她的泪水恣意流淌，哭吧，哭过就好了。
    他一定也在某地等我吧。
    什么？我突然站起身，月兔。
    是草丛里传来的，月兔也赶紧起身。
    我被那次的袭击吓的总感觉会有什么凶猛的动物突然跳出来，却看到月兔很惊讶的表情。
    她小心地靠近草丛，蓦地跳了进去。
    月兔！我吓坏了，跑过去，拨开草丛，忽然看到这样的场景：月兔跟另一只灰色的兔子紧紧地抱在一起。
    后来我得知，那只灰色的兔子就是月兔的亲人月兔的弟弟，他在那个夜晚待豺狼入睡后侥幸逃脱。
    月兔露出了舒心的笑，这是多日以来我第一次看到月兔笑，笑得那么孩子气。
    月兔，我说过，坚持就有希望。我说。
    嗯。她对我笑的时候露出两颗大大的牙齿，明天我们差不多就可以走出森林，你就可以回家了。
    嗯，谢谢。我突然好心酸，就这样别离的话，我会在霓虹灯下的夜晚想念这个黑色的森林想念这个森林的月兔，和她一直挂在脸上的浓浓的忧伤。

    我们一起度过了最后一个夜晚。
    当阳光直直地射入，我们开始了最后一段旅程。我之所以说成旅程，因为这一路上，我不是一个人。
    谁也没有想到的是，悲剧再次发生。失而复得的东西是那么的令人珍视，更何况是有生命的呢。然而我们遇到了一条有着彩色印花的蛇，跟我初见时一个样。它冲着我们追了很远，眼看就要逃脱的时候却不想被荆棘丛挡去了道路，月兔的弟弟就这样成了牺牲品。
    我抱着心碎的月兔跑离了那个伤心地。
    终于找到了森林的出口。
    我看到了柏油马路上奔驰的车辆，它们来来去去，不曾停留。就像我在森林，即使有中转站，但还是要离开，不仅是因为有人在等我。
    跟我走吧，月兔，到我的城市去。我对怀里的月兔说。
    你不是说，坚持就有希望吗？她突然望着我，我看到了她眼里的绝望。
    月兔……
    可是……可是，以后即便坚持了也不再有希望了，他们不会再回来了！不会再回来了……不会了！不会了！
    我讨厌黑色！讨厌黑色的森林！
    月兔忽的挣开我，消失在森林里。
    月兔！！
    他们不会再回来了。
    而我，却依然回到了我的城市。

    妹，该吃饭喽！
    哦，哥哥，等会。我起身准备去吃饭，撇下窗外灯火通明的世界，那个世界里，霓虹灯闪烁地耀眼。
    我忽然想到了那个森林，想到了月兔，那只会悲伤的兔子，她常常把眼睛哭得很红。
    我吃不下饭，竟抱着哥哥哭了起来。
    他宠溺地揉了揉我的头，调皮地告诉我，都是大人了还哭鼻子，你看窗外，那个小孩子会笑话你的。
    我闻声抬起头，看向窗外，原本被霓虹覆盖的夜色中忽然多了抹柔和的黄光，一轮圆盘似的东西挂在了我的窗外。
    我走近，那东西突地说起话来，可以告诉我吗？我的家人在哪里？
    你是？我疑惑地问。
我也不知道我是谁，我出生的时候，旁边有一只死了的兔子，她的身体爬满了蚂蚁。可以告诉我我是谁吗？
    我震惊地说不出话，月兔她……她竟死了吗？脚突然软了起来，幸亏哥哥及时扶住了我，我忍住悲伤接着问，你说……兔子？是一只白色的兔子吗，她的两只耳朵耷拉在两侧？
    是啊是啊！你认识她？她是谁？她是我的亲人吗？
    我终于管不住泪水，任它恣意流淌，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月兔她真的就这样离开了吗？她的愿望还……我突然看着那东西发起呆来，难道，难道她是月兔……
    可以告诉我我是谁吗？那东西看我半天没有反应，刚要转身离开就被我叫住了。
    等等，你记住，你叫做月芽。
    你是你母亲怀着希望带到这个世界上的，你母亲在那个森林，你要用你全部的赤黄照亮整个森林，这样，你母亲才可以不迷路才可以找到你。
    不论怎样你都要相信，要一直眷顾那个森林，因为总有一天你会见到她。
    她不喜欢黑色，只喜欢阳光般的炽烈。
    她很悲伤，她的两只耳朵耷拉在两侧。
    还有，她的名字，叫做月兔。

    我忘记了月芽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我躲在哥哥的怀抱里好久好久。我知道那个森林此刻已不再是黑色的了。
    总有一天，我们会在森林里看清彼此的脸。
月兔，你看到了吗？月芽便是你带给森林带给黑色的太阳，她有着温暖柔和的脸庞。
    你还有亲人，所以，今后无论你在哪里，都要快乐。

    我在那座森林里，遇到了一只悲伤的兔子。
    她告诉我，她叫月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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