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鱼米之乡长大的一只水鸭子,记忆都是潮湿的,饱含水气和灵秀。潺潺的流水时常浮起我银灰色的梦。故乡虽无名湖大河,但这里的山水草木也是别有一番情调。
出门往左走数十步就有一条说大不大,说小亦不小的河。她从山外走来,穿过村子流向不知名的远方。她没有华丽的称谓,只听村民们都叫她吃水河,因为附近村民们大多饮用此河的水。初知世情时,我就开始憧憬吃水河的渊源:在不知道地球上有一条叫长江的河之前,她就是我心中的长江,源头是银河,尽头是海洋。现在,乡亲们已经不再喝河内的水,然而川流不息的吃水河依旧在奉献着她的甘泉,依然在用她的清甜的乳汁哺育着沿河的众多百姓。她是家乡的母亲河,也是我童年时的欢乐园,我的歌声就溶解在河面飘飞的瓦片中,河底的瓦片记录着我童年的轨迹;我的笑语就凝结在河滩上寻觅到的圆滑的鹅卵石中,石板路上的鹅卵石印刻着我童年的足迹。
河水除了汛期都是一眼见底,“望眼欲穿”的清澈。水平似镜,站在河边码头可以清晰地看见自己的影子和堤岸上树木婀娜的倒影。还能看到来回穿梭的游鱼,或成群结队,或三三两两,让人愿化身其中一条,愿作游鱼不羡仙。我曾在河边看见过红色的鲫鱼,它们的身体是半透明的。自那以后,我就爱上了那种鱼,把她们当成我儿时的小小新娘。一次,一个伙伴钓上了一条“美人鱼”,我生怕她受到伤害,连忙用哥哥给我做的心爱的木手枪换回了我的爱侣。我把她养在一个小瓦罐里,每天都去陪她说话。当发现她一天天地瘦了,我就急忙跑去问母亲,母亲告诉我,鱼儿喜欢自由,被人关着会不高兴。我听了虽有些不信,但还是把它放回了吃水河。来河边洗碗时,我总不忘带上一把糠,撒在水面上就引来一群鱼虾。它们吃得吱吱作声,口中冒泡,经常相互惊扰。我一边洗碗,一边看群鱼争食,水面漂浮的几点油星与水下的蓝天白云相映成趣,有时瞧得出神就忘了正事,也因此招来母亲的絮叨,说我有些痴呆。
下河摸鱼和拣拾石螺是我乐此不疲的功课。一个小小的石头缝隙里往往能掏摸出五六尾二指宽的鲫鱼,一个浅浅的足坑也时常潜伏着几只肥美的大虾。有时运气好还能逮住一两只甲鱼,据大人们说野生甲鱼营养价值极高,我却很不以为然,捕到的甲鱼都叫母亲卖了给我买新书包。说到拾石螺,我的本领就远不及堂姐阿琴了。每次我和她一起出去,不到半个小时就见她的大木桶已经快被石螺装满。而自己的小水桶却只装了大半桶,强弱立判。惭愧之余我会乘堂姐不注意时把她的石螺捧一大把放到我的桶内,算是对她不传我摸螺经的小小惩罚,而堂姐却浑然不知,亦或是知而不言。堂姐跟哥哥是同年,我跟哥哥打架,多半是她护着我,所以我喜欢跟她一起玩,有时还请她帮我洗衣服烧饭菜。她烧的饭菜跟母亲一样好吃。堂姐很爱笑,她本就是一个美人,笑起来就更好看了!
我的拿手绝活是抓螃蟹,每次行动几乎都能满载而归。我的抓蟹工具和技术是玩伴们望尘莫及的,不过最令他们佩服的还是我的勇猛。有一次,我因大意而被一只老螃蟹差点钳断了右手食指。但我并没有哭,更没有打死那只大蟹来泄愤,最后我把那只罕见的大虫送给了邻居老李作下酒菜。
在河边,常能邂逅老李,他隔三差五要驾着小舟出河捕鱼。一看到老人背着鱼网,跨着小鱼篓过来,我们就眼放异光,兴奋莫名。恳求老人搭载,老人也从不拒绝我们。不过船很小,包括船长也只能容纳三人,于是我们就两人两人轮着坐。虽说这样很公平,但留在岸上的个别朋友常从水路追过来捣蛋,晃动的小脑壳和一张会喷水的嘴会突然出现在小船旁,不过等待他们的是船主的撑船竿的驱赶。有时老人要沿河划过几里水路,这时,我们也会帮着划水。船从水面驶过的痕迹瞬间又淹没于碧波之中。水面时不时掠过几只飞燕或翠鸟,一眨眼间就消逝在水天之间,只有那几声清脆的鸣叫声还萦绕心头,撩起了船中人的歌兴。
老人会唱梁山好汉的捕鱼曲,适时给我们来上一段。我虽听不大懂,手中的桨也不由划得更快了。后来我为老人唱起了《让我们荡起双桨》,老人夸我唱得好,说鱼群也被我清爽的歌声唤来了。老人可谓网无虚发,每收一次网都有不少的鱼在网中冲击跳跃。老人把鱼倒在船板上,我们就帮着把鱼捉进鱼篓里。老人会选择放生幼鱼,他朴素的生态观深深地濡染了我们,使好杀的顽童懂得了宽容小动物。老人出来一次只撒两次网,有时鱼多,撒一次网就收工了。两网之外,老人认为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天命不可违。像父老乡亲一样,老人非常爱吃鱼。老人捕获的鱼基本上是与左邻右舍分食,保留着原始民风。鱼汛期偶尔也卖几次鱼,换点钱买酒喝,一鱼一酒就是老人的小康生活。而对我们来说,捕鱼要比吃鱼好玩得多,钓胜于鱼是我们不修而至的境界。我比较爱吃虾,有时到老李家去串门,老人会塞给我一大碗白里透红的熏虾,我也就却之不恭了,至今还记得老人的好。
傍晚,趁着父母下地干活还没回来,我约齐伙伴们同去吃水河洗澡。兄弟们的游泳技术都还不差,个个堪称“浪里白条”。我虽自号“翻江龙”,其实跟他们也不过是半斤八两,几个回合的较量也是难分胜败。好在我们也不太在意,然而打水仗却是必不可少的,一场水仗打下来,河面上就激荡起快活的空气。
村民们陆续从田地里归来,人们也会不约而同地端着衣服来河边浣洗。河里的水冬温夏凉,像是涌出河床的山泉,女人们的手也因此变得白嫩,不像干惯农活的。女人们常要河水中的我帮她们采摘垂挂在支架上的蔬菜瓜果,这时候,我似懂非懂地学着大人们叫她们对我笑,但她们都把洗衣棰向我扔了过来,荡漾的波纹衔着嘻嘻哈哈声远远地传播开去,这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段。
在我的记忆中,吃水河从来没有干涸过,四季水流量相差也不太大。她就像深邃而平静的大海,让我感觉不到她血液的流动,触摸不到她脉搏的律动。在干旱时节,吃水河就成了两岸成片庄稼的灌溉水源,正是有了吃水河的庇护,河区才成了“天府之国”。河两岸种满了各种果木,以桃树李树居多。果子成熟时,忙里偷闲的乡民喜欢躲在河堤的浓荫下喘口气,吃几颗桃李解解渴。河上的阵阵凉风吹干了村民两颊的汗珠,吹去了他们身心的疲惫,吹来了稻花香中的丰收在望。夏夜不少村民常到河边歇凉,古老而芜杂的故事磨光了一张张竹床,磨破了一柄柄蒲扇。
天上的星数不清,吃水河的水流不尽,水边的童趣道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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