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楼顶的风柔和地吹着,微凉的风像是从细瘦的手腕上滑下的冰凉的玉手镯,舒服而美好。夜色中,红薯叶子已看不清是绿是红,一朵白色的红薯花在微风中摇曳着身姿,开得很坚强,也很寂寞。
这让我想起小时候,奶奶常常在晨曦中出门,去地里割来一捆捆红薯藤,切碎后,放进大锅里和玉米粉一起煮熟喂猪。那时候,地里满是一大片一大片红绿相间的红薯叶,偶尔在绿叶中间会点缀着淡紫色或白色的像牵牛花一样的红薯花。我经常会连茎带花一起摘下,然后一点一点地剥下茎蔓,使之肉断皮不断,那是我儿时佩戴的“首饰”——一串小珍珠链条上吊挂着一朵淡紫色的花坠子,甚是漂亮。还可以挂在手腕上当手链戴,亦可以挂在耳朵上当耳环。
记忆中,我肩上时常扛着一根木棍,跟奶奶去地里,奶奶割红薯藤,我便坐在田埂上做“手链”,一根,两根,三根……奶奶也割了一捆,两捆,三捆……奶奶的红薯藤割好了,我的手腕上、耳朵上也已挂满了花。这时,我会小跑到奶奶面前,抬起头认真地询问:“奶奶,我好看吗?”奶奶向前倾身,一手拿着红薯藤,一手摸着我的头,笑着说:“好看,好看,我的努努最好看了……”我也趁机摘下一朵红薯花戴到奶奶耳鬓,拍着手叫着:“奶奶也好看,奶奶也好看!”
奶奶把红薯藤捆起来,拿着扁担的一头插一捆,举过肩,扁担的另一头又插一捆,就可以挑回家了。有时候,奶奶也会帮我扎起两小捆红薯藤让我挑回家。
走到村口,坐在石凳上的叔公、叔婆总会一个劲儿地夸:“哎哟哟,‘一斤半真乖,懂得帮奶奶干活了。”
“奶奶,为什么他们都叫我‘一斤半呢?”我不解地问。
奶奶扑哧一笑:“别听他们乱说,谁说我家努努只有一斤半的?我家努努虽然细胳膊细腿,可咱长大后可不干这些粗活了,好好读书,咱以后可是要拿笔杆子吃饭的……”
我不明白奶奶说的话,跑去问隔壁的婶婶:“为什么你们都叫我‘一斤半呢?”
“因为你生出来时只有玉米棒那么大,那脸比我的大拇指头还小,我们估摸着就只有一斤半重,所以就叫你‘一斤半咯!”
后来妈妈告诉我,在我满月时,奶奶抱着我到村口玩,大伙都笑说:“她奶奶,听说你的孙女只有一斤半重,可是真的?”奶奶一气之下把我抱回家,放在簸箕里,找来秤砣一称,4斤半!“谁说我家努努只有一斤半,瞧瞧,这不有4斤半吗!”
秋天,一根根红薯藤下面几个红薯依偎在一起,埋藏在地下,用力一拉,就能拉出一大串。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米不够吃,就用红薯来充饥。一天,我和往常一样跟奶奶去地里割红薯藤。午饭时间到了,奶奶从布包里掏出一个烤红薯,剥好皮递给我。这时,田埂边上走来一个小伙子,身材瘦小,衣服脏兮兮的——像是个乞丐。他就这么站着,背挺得很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手里的烤红薯,时不时咽一下口水,脸部的肌肉緊绷着,看上去有点紧张。奶奶冲他笑了笑。我想,奶奶的笑容一定是如阳光般灿烂,有一种宽慰的力量。那年轻人似乎松了口气,迟疑了一下,伸出手指了指我手中的红薯。
奶奶从布袋里取出剩下的一个烤红薯递到那人手中。他双手接过,想了一下,把红薯掰成两半,一半递给奶奶。奶奶摆摆手。那人便坐在田埂上,很安心地吃起来。
周遭宁静,落霞满天。
待小伙子吃完红薯后,奶奶起身给他倒了一碗水,继续弯下腰割她的红薯藤。我坐在田埂上看着奶奶朴素的身影,她的背无论是弯腰还是站起身,感觉永远都挺不直,像一张弓,又像一座小山。但在我心中,却是如此正直伟岸。
小伙子吃饱喝足后,抹了一下嘴,端端正正地站起来,对奶奶鞠了一躬才离开。
那时月亮已上,晚风轻轻一吹,吹动了奶奶斑白的鬓发,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一切都显得理所当然。田里的那一朵朵红薯花,开得越发纯洁、烂漫……
每当我回忆这一段美好的往事时,发现它一直潜藏在我的生命里,润物无声般地慢慢渗入我的生活当中,带着一股强大的潜在能力,毫不减弱、愈演愈烈地在我的生命中燃烧。奶奶不知道,她的这些举动早就在幼小的我的心里留下一抹纯洁的白色,这抹淡雅纯净的白色名为“善良”。而后,我用奶奶的故事告诉我的女儿:一个人可以没有好的出身,但一定要善良。
晚上,我做了个梦。梦境中,恍惚看见已经仙逝多年的奶奶,还是在那片红薯地,我依旧坐在田埂上看着奶奶,奶奶弯腰弓背割红薯藤,耳边的那朵白色的红薯花依旧还是当年的模样。红薯藤割好后,奶奶把它们捆起来,挑起走了,越走越远……我急了,下意识地迈开腿想去追她,可怎么也跑不动。我急得哭了起来,眼见奶奶走远了,不见了,我就更急了,我喊了起来,突然一个激灵,我醒了。
眼角,一滴豆大的泪珠落在枕巾,随手一摸,枕巾已湿了一大片。窗外,天已大亮,暖阳透过窗户映照进来,温暖如昨。
作者简介:韦斯娜,广西都安瑶族自治县人,现任教于都安地苏镇中心小学。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