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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罗河交汇线:记忆中的喀土穆》的叙事艺术

时间:2023/11/9 作者: 名作欣赏·学术版 热度: 15550
摘 要:马哈吉卜的非虚构性文学作品《尼罗河交汇线:记忆中的喀土穆》以敏锐的政治眼光、犀利的社会观察力和娴熟的文学艺术技巧勾勒了喀土穆2008年至2012年间的社会历史图景,作品通过对战争与历史的文学书写、空间和时间的交错变换以及故事与人物的拼贴等现代主义文学艺术手法剖析苏丹国家认同的历史文化困惑,探讨反思苏丹南北各方的国家认同感,思考苏丹的未来国家前景。

  关键词:《尼罗河交汇线:记忆中的喀土穆》 贾马尔·马哈吉卜 苏丹文学 国家认同

  贾马尔·马哈吉卜(Jamal Mahjoub,1960— )系英籍苏丹裔作家,是当代苏丹文坛颇具国际影响力的作家,他创作的英语文学作品有二十多部,包括长篇小说、短篇小说、侦探小说、纪实性文学作品、诗歌及各类随笔,其作品风格多变,文学成就备受赞誉,曾多次获国际文学奖。《尼罗河交汇线:记忆中的喀土穆》(A Line in the River:Khartoum,City of Memory,2018)是马哈吉卜创作的一部非虚构性的文學作品,系自传性的回忆录,该作品入围2019年英国皇家文学学会翁达杰奖(RSL Ondaatje Prize 2019:The Longlist)。a作品聚焦苏丹首都喀土穆2008年至2012年五年的历史,以敏锐的政治眼光、犀利的社会观察力和娴熟的文学艺术技巧细致地描绘了喀土穆的历史发展轨迹,探讨反思苏丹南北各方的国家认同感,思考苏丹的未来发展愿景。作品通过战争与历史的文学书写、空间和时间的交错变换以及故事与人物的拼贴等现代主义文学艺术手法剖析苏丹国家认同的历史文化困惑。

  一、战争与历史的文学书写

  马哈吉卜的文学创作与苏丹的社会历史密切相关,他的文学作品多涉及苏丹动荡多变的社会历史。1956年,苏丹摆脱英国殖民统治获得独立。自1956年独立至今的半个多世纪里,苏丹发生过八次军人政变,军人在其中的四次政变中成功地夺取了政权。苏丹动荡的局势迫使马哈吉卜的父母于1990年逃离苏丹。马哈吉卜的父亲先流亡埃及,后移居英国,最后客死并葬于伦敦。

  马哈吉卜一直迷恋童年时期的城市喀土穆,这座城市始终萦绕在他的记忆深处,并勾起了他的创作灵感,因为喀土穆是了解苏丹陷入困境的历史和不确定未来的缩影。《尼罗河交汇线:记忆中的喀土穆》(以下简写为《尼》)描述了作者回到他成长的城市喀土穆探寻苏丹陷入困境的深层历史文化原因,寻找答案的过程也逐渐演变成对国家认同的沉思、冥想。作品共计五章,分别根据时间命名,即“第一章:总是返回,2008”“第二章:过去篇章的历史,2009”“第三章:多样化的城市,2010”“第四章:分割的河流,2011”“第五章:分离的河水,2012”。

  战争与历史的书写是《尼》的一个显著特点,战争画面与历史事件在作品中反复出现,揭示苏丹北部和南部之间难以弥合的社会历史文化鸿沟,强化了作品国家认同的主题,展现了实现国家认同的艰难历程。认同通常是指社会成员对自己归属于某种群体的认知和感情依附,是对自己在群体中的身份、角色、地位等的一种归属意识和感知。国家认同是指生活在某一个国家之内的公民基于对自己国家的历史文化传统、道德价值观、理想信念、国家主权等的热爱基础上而建立起的认同。b国家认同被视为一种重要的国民意识,维系、巩固和强化着一个国家的存在和发展。国家认同具有巨大的辐射效应,对国家民众产生着巨大的号召力和凝聚力,是国家稳定团结和发展进步的重要纽带。c

  苏丹是一个拥有众多民族、部落、族群、宗教的国家,1956年独立后只建立了一个单一的政治架构,并未将国内各族体融合在一起,因此缺乏一个统一的国家认同基础,没有形成各族群都接受的国家认同文化。阿拉伯人占主体的苏丹北方将阿拉伯主义视为国家认同的基础,而非洲黑人占主体的苏丹南方则将非洲主义当作国家认同的基础,北方和南方的国家认同基础都是地方区域性的文化认同,而不是双方都认可的统一的国家认同。北方政治家将阿拉伯语确定为国家认同的基础,忽视南方独特的宗教、历史、文化和族群,在南方实施阿拉伯化的同化措施,由此激起南方的强烈不满和抗议。南方人坚决反对建立一个政教合一的国家,而要求建立一个世俗的国家,并以非洲主义与之对抗,结果导致南北矛盾积怨加深。d而在南部发现的大型油田又成为双方旷日持久的矛盾和战争的导火索,国家长久以来饱受内乱和战争蹂躏。苏丹由于国家认同危机所引发的一系列社会冲突和矛盾在《尼》中得到较为具体细致的再现,战争场景和历史事件相互交织,共同绘制了一幅国家认同危机的画面。如作品第二章对苏丹南北内战的描述:

  石油成为吉哈德争夺的重要资源,巴希尔号召年轻人奔赴南方战场……1999年5月政府发起了两个月残酷的焦土战争,对南部进行了空袭和炮击。牲畜和粮食被抢,农田被毁,不少人被杀,妇女被强奸。人们徒步走了整整一周才到达安全地带,许多人沿途饿死、病死。e

  马哈吉卜笔下反复出现的战争场景是表达国家认同危机的重要手段,战争场景的描写给读者留下了难以抹去的创伤印记,会在读者的心理空间生成苦痛的滋味和阴影,因而成为作品表述国家认同危机的有力渠道。此处的战争场景描写、阐释并演绎了作品的主题内核,引导读者反思国家认同,也表明增强国家民族认同感的迫切性和必要性。

  历史事件是事实的客观存在,马哈吉卜从国家认同的角度考察历史事件,让读者通过历史事件文本阅读的方式反思国家认同。如第二章描述了苏丹第一副总统兼南方政府主席约翰·加朗(John Garang)所乘飞机失事的事件以及由此引发的暴力冲突。约翰·加朗是苏丹当代政坛的著名人物,他领导的苏丹人民解放运动倡导构建一种以苏丹主义为核心的新的国家认同,该国家认同试图打破阿拉伯主义认同,超越非洲主义认同。作品采用新闻纪实的手法,记述约翰·加朗所乘飞机失事事件的起因及其影响。加朗倡导的苏丹主义理念对苏丹民众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并一直贯穿于整部作品之中。

  面对国家遭遇困境、发展艰难的局面,如何走出一条摆脱国家分裂危机之路?如何书写苏丹历史的新篇章?苏丹的有志之士一直在进行着不懈的探索,一直在勾勒未来的理想蓝图,寻找现实可行的发展道路。而“加朗的身体虽然不在了,但我们会完成他的精神、视界和设想” “加朗的灵魂永远存在”的呼声代表着一种国家重构的觉悟和愿望,也与作品的主题相互映衬。

  加朗遇难事件无疑是对苏丹和平历史进程的重创,作品通过对历史事件的描述,反复引用加朗的苏丹主义国家认同观,将其作为国家认同的参照坐标,无形中会引导读者去推敲和思考国家认同的沉重话题。作品通过战争场景和历史事件的书写参与国家认同主题的建构。战争场景和历史事件的描写有助于读者直观形象地解析和认知复杂的国家认同主题,不仅丰富拓展了文本的阐释空间,揭示了实现国家认同诉求的艰难角力,也成为作品审视和挖掘国家认同内涵的有效视角。

  二、空间和时间的交错变换

  空间是一种社会、历史、文化和地域之间相互关联的多维存在形式,可分为地理空间、社会空间、心理空间等。地理空间是指地域实体的空间,文学作品中的不同人物可构成社会空间。《尼》带领读者穿梭游走于广博的历史空间之中,从英国布莱尔城堡(Blair Castle)到蘇丹喀土穆博物馆,从苏丹抗击英国殖民者的战场到苏丹内战,从南方的内乱到达尔富尔危机,从喀土穆的老城区到新城区,从喀土穆宾馆到达尔富尔难民营,从农业灌溉枢纽工程到现代化奶牛场项目,从尼迈尔政权到巴希尔政权,等等。作品的空间交错变换折射了苏丹社会、历史以及南北文化、宗教冲突的复杂状况,涉及政治、战争、宗教、种族、文化等多元化的主题。空间的循环往复赋予作品动态效果和视觉感,编织了一幅幅鲜活的历史画面,多层次、多角度地表现了作品的主题。

  如作品的第一章就较为典型地体现了空间的交错变换。开始部分就将读者带到了古老的英国爱丁堡布莱尔城堡游览参观:布莱尔城堡始建于13世纪,城堡里有英国壁画、波斯地毯、中国瓷器、日本漆木器等众多历史珍品,最吸引作者马哈吉卜的是英国远征军1896年至1898年在喀土穆与苏丹起义军战斗中缴获的长矛、盾牌等战利品。作品叙事焦点随后又转移到19世纪末英国将军戈登与苏丹起义军的战斗。1881年被英国占领的苏丹爆发了马赫迪起义,马赫迪领导“圣战”抗击英国殖民统治者。1884年1月,英国殖民当局派遣戈登率领远征军前往苏丹镇压马赫迪的起义军,士气高昂的起义军在1884年3月包围了喀土穆,围城一直持续到1885年1月,喀土穆的英国守军弹尽粮绝。1885年1月26日,马赫迪起义军发动总攻,旋即破城,戈登战死。作品笔锋再次变换,叙事焦点又移至喀土穆博物馆,博物馆“四五十年了还没有大的变化,展品被虫蛀,展品的木框也损坏了”,展厅弥漫着“阴郁的气氛”,展窗里甚至都空着,好像“最近被抢劫过”,“苏丹独立的半个世纪以来一直处于内战之中。这不是一个巧合”。

  作品根据叙事的需要不断改变地点和场所,人物也处于空间的不断位移之中。叙事空间从欧洲跨越到非洲,从古城堡移至非洲战场,再转到喀土穆博物馆。这些空间不仅是人物的活动场所,也是不同文化、不同思想之间的碰撞、交锋和汇集。空间片段看似杂乱无关,实则相互交叉、缠绕,构成一个社会空间,体现了社会空间的动态建构,苏丹错综复杂的历史状况和支离破碎的国家图景也借以生动再现。

  作品的时间在现在和过去之间频繁切换,通过众多的空间场景让读者在历史和现实之间游走穿行,在现实与历史之间进行对话和交流。作品中散落在各处的记忆碎片也让作品的话语时间变得复杂多变。各章中交错变换的地域空间打破了时间的线性顺序,各色人物和各种事件交替现身于文本空间,进而形成了碎片化的人物和事件,这些碎片在时间上的“混乱”会让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产生历史、现实与未来之间的认知错觉。如第一章“总是返回,2008”部分中就呈现出时间的非线性切换:时间首先定格在游览布莱尔城堡,随即又切换到飞往喀土穆的航班,接着回忆父亲1949年第一次到伦敦,进而追述19世纪末英国将军戈登到苏丹镇压马赫迪起义,又追溯喀土穆的历史,再回顾巴希尔的军事政变,又插入纳迪尔(Nadir)的故事,又转至采访律师讨论达尔富尔问题,等等。这一系列多变的时间链跨越数百年,将杂乱无章的历史事件和人物通过碎片化的时间链条勾连起来,蕴含着过去、现在、将来的诸多瞬间,浓缩了苏丹艰难的社会、历史、文化发展进程。

  三、故事与人物的拼贴

  各种故事和各色人物的拼贴是《尼》中常用的艺术表现手法之一,各种不同的故事和人物分别穿插在不同的章节中,其中既有令人感伤的故事,也有给予读者舒心愉悦的人物轶事。故事往往暗含强大的情感表现力,体现了苏丹民众极为复杂的国家认同情怀。插入的人物与故事增加了作品的片断感,赋予作品一张一弛的节奏感。这些故事表面上看似割裂,实则彼此呼应,互为补充,形成一种隐秘的关系网络,为作品搭建起一个有机的整体框架。

  第一章“总是返回,2008”中就插入了一个名叫纳迪尔的年轻人的故事。1989年巴希尔执政以后,取缔各种社会团体和组织,纳迪尔由于为《学生报》撰写文章而被捕入狱。纳迪尔的父亲和马哈吉卜的父亲是多年的朋友,而马哈吉卜也和纳迪尔从小一起长大。纳迪尔突然失踪,也“没有他被逮捕的官方记录”。而在监狱中,审讯拷打他的人曾是和他在同一所学校学习,且成绩末位的同学。“那是段黑暗的日子。我目睹了一些我从未想到的事情,有些人被折磨得很惨,有些人死了。有些人甚至是爬着去上厕所,因为他们的腿被打断了。”纳迪尔不想再谈论他在监狱的经历,他的不少亲人和朋友都离开苏丹远赴他国。在作者马哈吉卜看来,纳迪尔的故事是苏丹民众尊严受到极大伤害的一个缩影。纳迪尔的故事很凄惨,其遭遇令人感到怜悯,作品用叙述故事的手法表达对国家无序的迷茫和焦虑。

  生活中的艰辛和暗淡虽然让人感到无奈和失落,但朴实善良的普通百姓也会从生活中寻找乐趣。马哈吉卜笔下的苏丹有黑暗和腐朽,但也有生活重压下人性的美好光辉和对生活超然豁达的乐观态度。第五章“分离的河水,2012”讲述了一个出租车司机的故事。这位六十多岁的出租车司机是一位退役士兵,拿着微薄的退休金,为补贴家用,不得不开着一辆破旧的出租车拉客挣钱。出租车“发动机裸露的引线如同昆虫的触角,汽车熄火时,他就将两根引线触碰在一起,以便重新发动汽车”。而在行驶途中,若发现有想要打车的行人,这位出租车司机会马上停车,隔着乘客从车窗和行人讨价还价。当遭拒绝时,司机摇摇头并说道:“我只是想帮助他们,我要的车费也只能付汽油钱。”这位司机“不抱怨,不谈论政治和国家的腐败”,因为在他看来,他要比“在街道上爬行的人”幸运多了。他感谢安拉,他的三个孩子都生活得很好:女儿是地质工程师,一个儿子是机械师,还有一个儿子在军队服役。早已凹陷的车座见证了司机的坚韧和乐观,草根阶层的幽默和乐观令人动情,也为我们展现了苏丹人民积极乐观的生活情怀。

  女性在苏丹受到更多的束缚和制约。《尼》也插入了不少女性的故事,如第一章“总是返回,2008”中有一段关于哈利玛(Halimah)的故事。哈利玛16岁的时候,其在苏丹铁路部门工作的父亲将她送到印度孟买留学。她起初不愿意离家到国外学习,但印度的留学经历培养锻炼了她的独立精神和能力。在哈利玛看来,印度人不干涉他人的生活,她可以保持自己的个性发展。在印度留学期间,虽然她也遭受过歧视,但她学会了与他人沟通交流。完成学业后,她放弃了到海湾国家工作的机会,回到苏丹当了记者,并报道过达尔富尔危机事件,目前在新闻界已经有了一定的名望。与其他苏丹女性相比,哈利玛是幸运的。她被开明豁达的父亲送到国外留学,并成为一名出色的记者。她的父亲关注重视女性健康成长的理念和行为具有令人崇敬的意义。

  《尼》中插入的故事赋予作品独特的表达方式,让读者倾听不同人物的故事,不仅拓展了读者的视野,更直观生动地展现了苏丹民众的生活热情。作品更是以宏大的视野勾勒了各色人物,如政府官员、雇员、投资商、餐厅服务员、商贩、记者、编辑、考古学家、博物馆馆员、律师、导游、科学家、城市规划师、大学教师、学生、士兵,等等,甚至还有在苏丹种植蔬菜的中国农民,多数人物在作品中仅一笔带过,如“因为国家而生病”的人权律师、被地雷炸断腿的女孩、冷漠的职员、为国捐躯的烈士等。人们“生活在尘埃之中”,“生活在被异化”之中,他们也一直在思考探寻苏丹的“国家身份”,探索适合苏丹发展的政治模式,并认为“容纳多样性”是国家的关键。这些众多普通的人物生活在不同的地点,有着不同的生活方式,也有不同的故事。他们构成了一幅生动的人物百纳图,既激发了读者的联想,也立体鲜活地展现了苏丹人民对国家认同的不懈探索。

  马哈吉卜在世界文坛的地位和影响力可以和苏丹文学的开拓者著名作家塔耶卜·萨利赫(Tayeb Salih,1929—2009)比肩。薩利赫用阿拉伯语创作的《迁徙北方的季节》(Season of Migration to the North,1966)等小说让苏丹文学走进了20世纪的世界文学。马哈吉卜的英语文学作品以更广阔的视野,探索苏丹社会历史发展的困境,将苏丹社会、历史、宗教、文化的各个方面呈现给世界,《尼》就是描绘当代苏丹社会历史发展的一幅图景。

  a 见网址:https://www.jamesmurua.com/the-ondaatje-prize-2019-longlist-features-three-africans/,2021-10-02。

  b 贾英健:《全球化背景下的民族国家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180页。

  cd 刘辉:《国家认同危机下的苏丹南北内战》,《学术论坛》2008年第1期,第168—173页。

  e Mahjoub,Jamal. A Line in the River:Khartoum,City of Memory [M]. London:Bloomsbury Publishing,2018:116.(本文有关该书引文均出自此版本,不再另注)

  基金项目: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非洲英语文学史”(19ZDA296)阶段性研究成果

  作 者: 朱伊革,文学博士,上海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上海市世界文学多样性与文明互鉴创新团队骨干成员,研究方向:外国文学与翻译研究。

  编 辑:赵斌 E-mail:mzxszb@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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