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涉及素材的来源和素材的处理两个重要环节。其实就是怎么看、怎么写的问题,即如何发现,如何表达。一个素材到你手里,你要有独特的发现眼光,要有独特的表达方式。
每个人、每一天都置身于生活之中,写作者要保持敏感、好奇的眼光,发现自己,进而发现别人。通常,写作者会写一件事,所谓的故事,但是故事仅有若干种模式,要突破,有新意,关键是发现有含量有能量的细节,尤其是贴着人物运动中的细节写。
一个人的生活经历和经验,就是写作的素材,它包括自己的经历和别人的经验,还可将阅读纳入其中。所见所闻,所感所悟。而且,当你听到别人的事,你可以采取你的方式,改变人物的命运走向;残缺的素材,或现实中止之处,也恰是文学想象起飞的地方。
我曾经写过一篇小说《报复》,那个年代上海青年支援边疆建设的热潮,仿佛是一条奔腾的河流溅起的一朵浪花。
关于报复的故事,古今中外,汗牛充栋。怎么写出独特而有新意的报复的故事?我紧贴着人物和细节去写。
《报复》中的那个上海青年有原型。他报名支边,仅十五岁,虚报了年龄。我出生在上海,四岁时被父亲接到农场。父亲是老兵。我在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缘的绿洲——农场职工子弟学校念小学。我对上海青年有同乡的亲切感,于是我用了第一人称的视角。
十五岁,还是贪玩的男孩,他刚到农场,所有的一切他没见过,周围的物事,他好奇、新鲜——其实,写作者也应该持有他那种好奇。趁睡午觉时,他单独行动,钻进了团部附近的果园,摘桑葚。沙漠地带中午炎热,有午休。
在上海的弄堂,十五岁的男孩,父亲早逝,孤儿寡母相依为命,谁要为难他母亲,即使对方强势,他也会出面报复——以弱抗强,对方反而退缩。这是原型的真实背景。
现实中,他没见过那么大而多汁的桑葚,白的、紫的,有大拇指一般大。他爬上树,摘树梢上的桑葚,还能登高远眺。
我所知的报复故事,多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这个故事里,男孩够梢头桑葚,一不留神,脚打滑,手中的树枝折断,他顺势坠落,摔伤了手腕。出院后,暂时分配他看护果园,他找到那根让他摔下来的树枝。现实中的报复是,他将树枝烧掉了。这正是小说想象起飞的地方。
报复中尤为厉害的是折磨。我保留了这个细节,让它运行。农场有一种劳动工具:木杈。桑树做的木杈有韧性。
他的手腕痊愈后,连长看他年纪小,就分配他去放羊。大田需要有机肥料。他就用木杈起积累很厚的羊粪。羊圈中有结得又臭又硬的羊粪,他挥动木杈起羊粪,就有了一种报复的快感,他感觉在折磨那根变成了木杈的树枝。
恰好连队要树立一个上海青年先進典型,他被看中了。由树枝改造成木杈,本意是报复,却得到了意料之外的报答。树枝在运行中走向了人物情感的反面,由反转为正,而且,发出了光亮,照亮了人物。人物的命运发生了转变。他收敛了报复之心,把那个木杈留作了美好的纪念。
不用硬编故事。我紧贴人物运行中的细节,人物会推翻现实的真实,越过现实的边界,进入文学的境界。素材转化为作品的秘密,我总结为:写活人物,用妙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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