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华寺,风轻云淡。唯一不淡定的,是小和尚的心。
小和尚初入寺门,照例只是干些劈柴挑水之类的粗活。其实,师父是在历练他,只是他并不知道。禅宗认为,普通人的一思一虑、一动一行,皆是修禅,而寓禅于劳,叫“做中修行”,许多高僧大德都这样修行过。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凡心未断的小和尚渐渐心生不满。他羡慕鸟儿能幸福地从空中飞过,羡慕鱼儿能幸福地在河里穿梭……他想知道,和自己同样粗茶淡饭、寡衣素食的师父师兄,怎么从没半句怨言?相反,他们无悲无喜,无嗔无痴,当真不理世间般,完全超脱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于是,问三师兄。三师兄本是一名乡间秀才,从小胸怀大志,自视有经天纬地之才、出将入相之命。不料天意弄人,竟屡试不中,受尽世人嘲讽,一时委屈,怅然出家。三师兄说:“一部佛经,万千学识,浸润其间,恰似滚滚天下尽在掌中,古往今来都在心里,哪有不幸福的道理呢?”
小和尚想想也是,转身把这个问题抛给了二师兄。二师兄本是一名凶悍屠夫,屠猪、杀狗、剥牛,玩的都是刀尖上的凶残营生,别在他腰间的那把秃头刀早已血流成河了。为了下辈子能有个好轮回,听人苦劝,黯然出家。二师兄说:“舍得此生苦,换得下辈甜,余生已不长,随遇即心安。”
二师兄这几句类似偈语的话,小和尚深以为然,二师兄正为此努力,焉得不幸福?于是,他又追着问大师兄。大师兄本是一名侠客,凭着一身武功,打败了不少武林高手,赢得“天下第一”的名声。一日,他醉酒后踉踉跄跄地登上泰山主峰,环视四周,看到群山皆拜服在自己脚下,而眼前却空无一人、空无一物,心下茫然,遂遁入空门。大师兄说:“世间尽苍苍,内心空茫茫,寻得方寸地,青灯万年长。”
大师兄与二师兄、三师兄不同,遁入空门非因人生不如意,不圆满,而是人生太如意,太圆满,以至于失去了人生意义。只有在寺庙里,于方寸之间、青灯之下,才找到了人生价值,他当然是幸福的。
这三位师兄或嗔或癫,说的道理又或正或歪,小和尚对他们曾经的功名之念、憧憬之美、胜负之心,半懂不懂。想了想,索性直接问师父。师父说:“明日早上你劈过柴后再来问,那时为师一定告诉你。”
第二天一早,小和尚劈过柴后就跑进师父禅房。没等他开口,师父随手递上一杯水,小和尚正口渴,接过后一饮而尽,感觉这水甜滋滋的。师父怜爱地看着他,又递过第二杯水,小和尚也接过,喝了个干净。接下来,师父没有停,顺次递过了第三杯水、第四杯水、第五杯水……小和尚有些納闷,又不好拂了师父的美意,勉强一一接过,硬着头皮喝下,一杯比一杯喝得慢,一杯比一杯喝得难受。
师父看到小和尚难受,这才开口问:“你喝哪一杯水时,感觉最幸福?”
“第一杯。”小和尚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第一杯水,是你口渴时的最低级、最根本的需求,这种需求的满足,最容易令人产生幸福感。后来,随着所得到的、所拥有的、所期盼的越来越多,幸福感反而会越来越低,甚至成为心头的负累了。”原本不谙世事的小和尚瞬间明白了,心满意足地继续劈柴挑水去了,不复他念。
后来,小和尚的佛法修为日精月进,不久就远远超越了他的三位师兄,甚至师父。他曾有幸三上天竺国辩法,雄言跌宕,如江河奔腾,听者无不动容;曾四入金銮殿论佛,禅意纵横,如山峦起伏,闻者无不倾心,成为名动一方的大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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