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七窍流血而死。
我知晓,中过箭毒的人活不了太久。
太久有多久?
时间轮转,天长地久。
小璃凑上前来,慌张令其颤抖的右手更为失措,过于接近的间距,我嗅到她胸前的栀子香气,听不清楚她在说些什么。
只觉言语香甜,软糯。
穿过其深褐色瞳眸,我似乎瞥见封存已久的时光,走街串巷的卖货郎的货担中,摆放着齐整的钵子糕。苦于喉头发甜,一时讲不出话来。
惊鸿一瞥里,钵子糕产于南山,始于星宿海,同我那短暂且无趣的童年一道真实存在过,流经如水光阴,光怪陆离。
和钵子糕不同,我半生零碎,杂乱,与齐整无关。
师父说,我是孤儿。
缘起,缘灭,师父还说,我生来便是继承轮转的命定。
星宿海非海,长大后的我面对流音不止一次向师父发问,何以为海?
我说它是海,其便为海,叫什么重要吗?
本来无一物,尘世万千皆作物外,何故执念于过眼烟云。
师父便没有名字,世人称其星宿老怪。姓甚名谁只是一个代号罢了,行走于世间,归根结底靠的还是两个字——本事。
师父有本事。
单从须发足以窥见一斑,披散的头发呈白色,以浪花状示人,从不打理,起先我以为星宿海独师徒二人的缘故,不必梳妆。后来我才晓得,师父只是不在意外表,是以在我幼时其便出手以玄门内劲易去我容貌,抹去我手背的褐色胎记。
他说,时光轮转,外表不过是万古云霄中一片羽毛。
羽毛轻盈,如同师父纤细的双手,内里却布满老茧,每每挥出一掌,手皮簌簌掉落,月光下略显瘆人。
那时我并不知晓,师父还一并抹去了我儿时的记忆。戳穿讲有些伤感,明月弯弯照长街,还是聊聊钵子糕吧。
记不清第一次吃钵子糕的情形,只觉有股说不出的草本香气,回忆遥远,恍若隔世,时间轮转,作为星宿海弟子,最不在意的便是光阴。
二十四桥明月夜,初次遇见小璃,逢一年中月亮最圆的夜晚,夜色葱茏,抚慰过南山边忽明忽灭的星光。
她比夜色更美,美的不可方物,叫人有股莫名的熟悉,似从心底涌出般,却无法想起。
月光流经星宿海,破了容器的水银样倾倒,覆盖住海面。
我注视着小璃,莫名想到八个字——流云如水,流水若云。
师父传授过的心法,用于启动命盘轮转。
传授此法时他曾讲过,等你有天突然想起这话,便是你遭遇一生最大业障的缘羁,关键时刻能助你逆转时间。
缘羁,二字拆开,看似缘分,实则羁绊,最终成劫。
我有了离意。
临走那天,师父说,你会回来的。他抹去了属于我过往的印记,却无法抹去我命定的劫。
話音落在海水里,被水流吞噬,辅以巨大的浪花,好像这世间事,都是一轮紧挨一轮。
圆月有尽,世事无常。
回头望,礁石上的背影,师父驻足北岸,命轮里注定二人缘起之地。
抛开以上,逃离星宿海,我轻松许多。
不必再起早贪黑练功,不在意小璃的过往,更不关心明月夜,遍体鳞伤被流水冲到星宿海北岸的她,经历过什么,尘世万千尽皆烟云。
我只晓得,自己胸口有团火,由缘而生。
我和小璃去了红叶飘落的香山,在红于二月花的霜叶间流连。途经江南水乡,月牙儿挂在天边,注视着世人眼中的一对璧人。
只是,一切过于短暂,如梦似幻,好像刚下过雨的长街,渗透石板路的雨水,叫人忘记空气里尘埃的模样。
南山,桥畔,钵子糕。
以及突如其来的刺客。
由挑货郎的货担重新取出的,不单单是钵子糕的清甜,亦有鲜血的腥味。血由喉头爆射而出,短箭相接之间,钵子糕的清甜,让我沉醉其中,来不及还击……
你可还记得,二十二年前那个雨夜,被星宿老怪抓走的孩子?
小璃面色突变,深褐色瞳眸一改往日恬静。
他手背上是不是有块褐色胎记?吾弟小琉现在何地?我一直在找他!
我望向小璃,心中慨叹万千,体内真气大乱,喉头发甜……被抹去的往昔涌入脑海,星宿老怪门下无后,于多年前的夏夜在南山带走的孩子,如今已长大成人。言语混在心间,同真气交融,五味杂陈之下,一面名为遗憾的白墙缓缓筑起。
流云如水,流水若云。
师父曾说,到紧要关头以意念催动心法,能控制时间的轮转。
那么,能否靠它重回过去,改写命里结局?
命里有时终须有,我忽然想起了第一次吃钵子糕时,那股莫名的草本香气,源于栀子花,掺杂着姐姐胸口独有的气息。
姐,你还爱吃栀子花味道的钵子糕吗?
姐?
我,我是小琉。话语被喷涌而出的鲜血按下,终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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