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套兔子

时间:2023/11/9 作者: 小小说月刊·下半月 热度: 20593
崔亚伟

  雪下一夜,满世界都白了。

  外面很冷,我睡在被窝里。堂屋的水缸结了冰,父亲清早出去挑水。出院子不远,哗哗的水流声传来,下了缓坡,小溪就在眼前。父亲来到小溪边,脚踩在小溪边缘的薄冰上,他弯腰将水桶按入水里,桶灌满水,提溜到岸边,打另一桶。

  等我睁开眼时,满屋白色的水蒸气,母亲正在灶堂烧火,锅盖沿冒着热气。父亲挂了扁担,在院子里扫雪,扫帚划过厚雪的声音由院子飘向街里。很快,白色的雪地上露出一条小路。

  我在被窝里翻个身,胳膊伸出来,依然瑟瑟地冷。

  母亲说:“日头照屁股了。”我揉揉眼,鼻子嗅到了酸菜熬山药的味道。

  我将腿蹬进冰冷的裤管时,突然想起昨天和赵小虎在林子里下的套子。

  昨天放学,我俩去了洋河岸边的林子。我们在林子里寻觅最佳的下套位置,兔子会走重复路线,会在经过的路上留下粪便,粪便越新鲜说明从此走过的可能性越大。一处绝好的位置引起我的注意,低矮的灌木树根下有几颗球状的新鲜粪粒。赵小虎蹲下,弓着腰,将套子死死地绑到了树根部。我们又在此条路径的前后不远处,另埋伏了几个,倘若兔子不小心撞上,必定在劫难逃。夕阳西坠,天空中开始飘洒星星雪花,飞落在脸上,点点凉意。我俩一边走,一边找合适的下套位置。等布置完,踏着田埂穿过稻田,远处村庄里已有灯光闪烁,雪花也渐渐密起来。

  我跳下炕,系紧鞋带。

  母亲说:“吃了饭再走,误不了课,来得及。”

  “不吃了,中午回来再吃。”

  我跑出屋,寒风刺骨,外面已是白色的世界,屋顶的雪被风卷起簌簌地顺屋檐掉落。刚要出院门,和小虎迎面撞了个满怀。他满脸嗔怪:“怎么才出来,都等你半天了。”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忘了清晨在大槐树下会合的约定。小虎催促着,“太晚了,就是套住了兔子,也会被别人捡走的。”

  我们向洋河跑去,穿过稻田,上了大堤,脚踩着雪地吱吱响。行进的前方并没发现人的足迹,一串串兔子的脚印卧入雪里。

  快下大堤时,看见远处有四个人抬着一个巨大的东西向我们走来。走近了,我们停住步,原来他们抬的是一口棺材,竟然还有陆佰大叔。陆佰和一个人抬着头部,后面两个人抬着尾部。

  陆佰大叔问:“大雪天,又逃课?”

  我不敢说实话,他一定会告诉我父亲的。我和小虎靠边让开路,我大声说:“我们上学去呀。”

  棺材肯定是从洋河岸边的刘家凹抬来的,刘家凹有个棺材铺,我爷爷前年走时,我跟着父亲就去他家买过棺材,不过那是用牛车拉回来的。

  四个人抬着棺材的背影在雪色中显得悲壮而恢宏,我们注视着他们走远,转身向洋河岸边飞跑而去。雪地上突然出现了血迹,看来是要有收获了。我们沿着下了套子的路径寻觅,血滴时隐时现,雪白血红,十分醒目。终于发现一个绷断的套子,上面沾着兔毛。我们继续向前寻找,小虎突然尖叫起来,“快看!”

  我们跑过去,原来是一只野兔僵死在雪地里,足有尺半长,四腿呈拼命蹬刨状。小虎用脚尖踢踢它,已经冻僵了。我揪住两只长耳朵,提溜起来,沉甸甸的。

  日头很高了,洋河水波光粼粼的,偶有巨大的冰块在河水中翻滚。我们小心翼翼寻找着,再没有新的收获。小虎说:“咱们回吧,让我娘炖兔子肉吃。”我顿感饥肠辘辘。

  回到村里,在大槐树下,我把兔子交给小虎。他说等他娘把兔肉炖好了,就喊我去他家吃。

  我回到家,父母都不在,饭菜碗筷在炕桌上摆着,没有收拾。我跳上炕,抓起一个馍馍就啃,刚吃几口,听见院门响,父母回来了。他们脸色凝重地走进屋来。我担心他们发现了我逃课,心里盘算着怎么样应付。

  父亲坐在炕沿上,说:“这闺女怎么会想不开呢。”

  母亲抓起笤帚扫地,叹了口气,说:“不愿意,就不要硬逼了。唉!”

  总算平安无事,他们都没有发现我逃学。我匆匆吃完午饭就去学校。走进教室,同学们都正在乱哄哄地谈论一件事:昨天白强的姐姐白鹭上吊了。我猛地一惊,瞅向白强的座位,空着,这时我想起了早晨看见陆佰大叔抬棺材的事来。

  白强家和陆佰家是邻居,他家开个豆腐坊,他姐姐和父母做豆腐。我去他家买豆腐时,总能看见他姐姐,圆圆的脸蛋,白白净净的,眉头有点儿蹙,常穿一件雪白的小碎花衬衫,一条乌黑的辫子有时吊在背后,有时搭在胸前或肩膀上。豆腐坊里热气蒸腾,他姐姐就像一只轻捷的燕子飛来飞去。夏天,她常去小溪边洗大豆,蹲在河边,弯着腰,向铁盆里舀水,抻的上衣一皱一皱的。那次,我去河边,她看见了我,就向我微微一笑,我的脸顿时热得发烫。

  这怎么可能是真的呢?我不愿意相信。为什么要自杀呢?有同学说,她喜欢上了洋河南岸村里的一个小伙子,这小伙子是个泥瓦匠,她父母不同意,逼她嫁给县城化肥厂的一个正式工,她想不开就寻短见了。

  上课铃响了,整个下午老师讲了什么,我都没有心思去听。我看见小虎向我挤眼睛,明白他的意思。放学后,我迷迷糊糊地回到家,书包扔一边,躺到炕上。母亲看我打蔫,以为我病了,摸摸我的额头,问我想吃什么?我说不饿。

  夕阳染红屋脊时,外面传来斑鸠的叫声,嘀咕儿,嘀咕儿……我知道这叫声是小虎喊我去吃炖兔肉。我翻翻身,懒得搭理他,继续躺着。

  夜黑睡下,一夜无梦。

  第二天,我竟然发现枕头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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