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时候,三爷家门前的沙梨熟了。
今年是个好年成,远远望去,沙梨长得浩浩荡荡,长得肆无忌惮,满树的果子,都像胖娃娃,在太阳底下眨巴着眼睛,惹得人嘴里湿湿的。
其实,沙梨的味道并沒有那么好吃,棕褐色的果实,皮厚肉粗,口味甜中带涩,放在超市的货架上,跟北方来的雪梨撞个正着,真有点儿下里巴人遇上阳春白雪的意思,一斤雪梨的钱,就可以买几斤沙梨。
不过,在三爷还是三叔的那个年代,乡下也没有什么好吃的,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所以村口的这棵沙梨树,就成了村里野孩子重点关注的对象。
沙梨树不在三叔的院子里,在屋对面,中间隔一条马路,不到十米的距离。白天没事的时候,三叔搬一张竹椅,在树下歇凉。不过说是歇凉,三叔却总是半睡半醒的样子,家门口白天过去几个人,三叔也一清二楚。有时,沙梨树上落了几只个头稍大的喜鹊,三叔立马从竹椅上弹起来,吆喝几声,把喜鹊吓得落荒而逃,这才又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晚上,起了风,吹得沙梨树哗啦哗啦地响。三叔躺在床上,实在有些困了,眼睛也睁不开了。突然,家中的黄狗对着门口的沙梨树狂吠起来,那模样,像是看见了外星人。三叔隐隐觉得情况不对,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趿着鞋,就追出门去。
黄狗像一支箭,从家门口射出去。沙梨树下,泥鳅、阿鼠两个野孩子刚从树上爬下来,还来不及整理鼓囊囊的两个屁股兜,就见黄狗已经凶神恶煞地杀到了眼前,只能拖着哭腔,一路哭爹喊娘、屁滚尿流往家里跑去了。
“这悖时砍脑壳的!”
三叔骂了一句,大黑天的,也没看清楚是谁家的野孩子。
三叔悻悻地往家里走。没走几步,又折回身,把掉在地上的沙梨捡起来,用家里的井水洗干净,削掉摔坏的半个梨,剩下的几口下了肚,这才躺上床,心满意足地睡觉了。
沙梨挂在枝头,看着山村,也看着三叔。春来了,它们开花,灿若白雪;秋到了,它们结果,橙如麦浪。它们静静立在村口,数着日升日落,陪着三叔一天天成了三爷。
今年,沙梨大丰收,三爷又搬来竹椅,到沙梨树下乘凉。
他闭上眼睛,已经不再数有几个人从他门口路过了,甚至也希望有几只喜鹊能落在树上,叽喳几声,给他报个秋好。但安静的山村,已经没有几个路人,就是喜鹊,也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傍晚,沙梨树又发出了哗啦哗啦的声响。三爷拄着拐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门前,眼含期冀。
轻柔的河风,如母亲的呢喃,拂过山谷,吹动沙梨树的枝丫,咯吱作响,那么亲切,那么绵长。只是,这真的只是无数次从三爷身边吹过的河风啊,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三爷来到沙梨树下,看着满树的果子,喃喃自语:以前啊,总怕孩子来偷;现在,老盼着有孩子来偷我的沙梨。
河风路过家门,呜咽着,没有回应。
等过完霜降,沙梨成熟的季节就过去了。
果子落满了地面。偷沙梨的孩子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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