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木

　　这天晚上，劳尔一如既往地收到了苔丝的电子邮件。邮件内容和往常一样简短。这符合苔丝的习惯。

　　然而劳尔几眼掠过邮件内容，立即就发现了异常。

　　苔丝出问题了！

　　虽然在现实生活中，劳尔并不认识苔丝，他们从来都没有谋过一面，但劳尔知道苔丝的一切。

　　他们是在一个家庭装修的网络论坛上认识的。当时，劳尔家正在装修，苔丝为他出了不少点子，还告诉他在客厅和卧室里应该布置些什么样的花卉。

　　苔丝是那样的有耐心，她给劳尔留言，告诉他哪些花卉能够吸收甲醛，哪些花卉能改善空气质量。

　　两人一开始是在论坛的消息区互发留言。渐渐地，他们聊天的内容从家庭装修扩展到生活之中，他們开始交流彼此读过的书，以及他们读书时的心得体会。

　　一来二去，他们越来越熟悉。他们发现对方在很多问题上，持有的观点和自己一般无二，就像是认识了多年的老朋友一样。不，不仅如此，对方仿佛就是另一个自己。

　　再后来，他们聊天的方式，从论坛留言，变成了互发电子邮件。

　　他们只是从来没有见过面而已。事实上，不管是劳尔，还是苔丝，他们都没有提议过在哪里见一面。

　　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样，哪怕情感再热烈，他们也会压制着，默默的，却又在点点滴滴之间释放或者流露出来。那些情感犹如没有，却又无处不在。

　　劳尔用手机又读了一次电子邮件，最后，他把邮件给打印出来了，连同他白天发给苔丝的那份邮件一起打印出来了。

　　这一次，他越发坚信，苔丝出问题了。

　　她会出什么样的问题呢？她病了？不，不可能。是有人冒用了她的身份。冒用她身份的人，和自己一样，对苔丝无比熟悉。

　　那个人甚至能用苔丝的邮箱发邮件，而且还准确无误地在夜晚给自己发邮件。

　　太恐怖了。

　　报警吧。警察会相信自己这个近乎于无厘头的推测吗？或者他们会以为自己这是在恶作剧？

　　劳尔来到了警察局。一路上，他犹豫着，心里颤抖着，可是，最终他还是来到了警察局。

　　两个警察接待了他。一胖一瘦。

　　“你仅凭着一封邮件，就能确定对方出问题了？”胖警察不无严肃地问道。

　　“是的。”劳尔抬起头来，和警察们勇敢地对视着。

　　“如果我们去调查了之后，发现你的猜测错误，那样的话，势必会影响你的工作;还有，结果还会对你和她的家庭生活造成轩然大波，你明白后果吗？”瘦警察也说话了。

　　瘦警察的话，正好说中了劳尔的担心。

　　是的。如果让妻子发现自己在网络世界还有一个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仅凭着只言片语，就能感知到对方的种种异常，无疑会对自己的婚姻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同样的状况，也适合于苔丝。

　　她的婚姻本来就不幸福，如果再来这么一出，必然会雪上加霜。没准苔丝和她的丈夫由此会走到婚姻的尽头。

　　可是，不管是哪一种结果，都比不过苔丝的生命。只要她活得好好的，哪怕自己遇到了一些麻烦，或者承担了什么后果，劳尔都是心甘情愿的。

　　劳尔在来警察局之前，已经思考过无数次这样的问题了。

　　于是劳尔还是坚定地说道：“我知道，我愿意承担一切后果。”

　　两个警察对视了一眼，瘦警察从桌上的一个文件盒中抽出了一张纸来，递给了劳尔：“你认可的话，就在上面签个字。”

　　这是一份承担责任声明书。

　　对于警察来说，他们从来没有处理过这样的案件。为了免责，他们必须要把可能出现的差错推到劳尔头上。

　　劳尔迅速地读完了这份声明书，他拿起笔来，毫不犹豫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你可以回去了。”胖警察说道，“对了，万一你的猜测失误，对方要是起诉我们干扰了他们生活的话，你还是要出庭的。如果要赔偿，那些费用，也将落在你的头上。”

　　劳尔默然，不过他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虽然劳尔清楚，只要他弄错了，他的教师职业可能就完了，连同他的家庭一起，都会没有了。

　　第二天下午，劳尔就接到了警察的电话。

　　“苔丝死了。”对方用语简洁地告诉他，“你的猜测是对的。”

　　劳尔心里就像是扎进了一根针：“她是怎么死的？是不是她丈夫杀的？”

　　“你到警察局来吧，你会知道一切的。”警察答道。

　　苔丝果然是被她丈夫杀掉的。那个恶魔承认了一切，他甚至把苔丝的尸体装进了自己家的冰箱里，然后对外谎称苔丝出门旅游了。

　　“他残忍地杀害了苔丝，还用她的手机，来回复苔丝所有社交软件上的信息。这样的话，就没有人会发现异常。事实上也的确如此，连同苔丝的父母都没有发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那个恶棍怎么也想不到他杀了苔丝之后，还不到两天时间，就被人发觉了，还报了案。”胖警察嘉许地看着劳尔，“你到底是怎么发现异常的呢？”

　　劳尔从口袋里取出了两张纸，纸已经被揉得皱巴巴的了。

　　这是劳尔写给苔丝的邮件，以及苔丝的回复。

　　只见劳尔写道：“我今天把品克和威伦带到了学校，他们一副兴致不高的样子。”

　　苔丝的回答则是：“哈，他们作为职场新人，当然是这样。不管是谁，第一天去上班，都是这样。我刚进职场的时候，也是谨小慎微的，既对一切好奇，又生怕自己做错了事儿。”

　　胖警察看完这两封短得不能再短的邮件，很奇怪地看着劳尔：“这上面没有什么啊？”

　　劳尔静静地看着胖警察，许久，他才用沉痛的声音说道：“品克和威伦，是花的名字。这是我和苔丝共同取的。”

　　选自《上海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