煎饼果子一套,再来一盒烟。煎饼果子是我的早餐。烟是让我思想闪光的东西。
这两个摊子离律师楼都不远,隔窗就能看见。煎饼摊是一辆改装的电动三轮,用玻璃罩着,干净整洁,玻璃上还粘着不干胶大红字:有位佳人,在街一角。有套煎饼,在手中央。摊主三十多岁,叫白莉莉。她有个儿子上小学。放学了经常来摊上玩,饿了吃个煎饼,边吃边在旁边的小桌子上写作业。不远处有个烟摊,摊主没了双腿,长得却鼻直口阔,一表人才。
那时我刚刚成为一名律师,自我感觉头顶着一朵祥云,有一种仗剑走天涯的豪情。时常,我会来套煎饼果子。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没案子就没饭吃。女主人一见我就先笑,脸颊荡起俩甜酒窝,大眼睛明亮亮的,透着善良与清纯。三十多岁的女人还跟纯净水一样,难得。怪不得卖烟的有事没事总跟她搭话,时不时地向她这边瞄。他的烟摊一开始离煎饼摊有一段距离,后来不知怎的距离越来越小,最后只差一米就并一块儿了。
来啦大哥!女主人笑逐颜开迎接我。今天放几个鸡蛋?
不放了。我说。多放菜,全素。我信佛了。
不放鸡蛋哪儿行?善待自己才能善待别人。她麻利地摊饼,手中的木铲轻盈一转,一会儿,冒着热气的煎饼便成形了。送到我手里的时候,还不忘多垫上一张纸,再兜上塑料袋,说:慢慢吃,别烫着。卖烟的早把一盒玉兰拿出来准备给我。一边看着我吃一边问:最近有案子没?我胡说道,刚接了个一千万的案子,不大。他说,那就好。一边又指着煎饼摊上的字问我:你看我写的这宣传词怎么样?是不是该换换了?
我说大姐人不错,心地又好,你该帮忙就帮吧。这方面你在行。
他便自豪地笑逐颜开:那是那是,想当年我也是在Four A广告公司干过的。
我一抹嘴说,你想吧,我得赶紧刨食去。
连续十多天出差,再去买早餐的时候,却不见了白莉莉。卖烟的瞪大两眼,一脸着急地说:您还不知道吧?莉莉儿子出事了。她儿子放了学,跑到一个没人看管的废弃变电站里玩,被变压器电伤了,现在还在医院呢。她还从我这儿借了一万块钱,她在电话里说,命保住了,胳膊做手术切了。
我一惊,说,那我得看看去。
我打听着来到病房。孩子上身缠了许多的纱布,一只胳膊没了,脸上满是痛苦。我很难受,问:他爹呢?她说,在老家伺候父母呢,出不来。我说,你知道出事的具体地點吗?白莉莉说,知道。我说,那好,有时间带我去一趟,我去看看现场。
现场是一座停用的变电站控制房,属电力公司所有,离孩子的学校不远。我转了一圈,没有标识,对她说,这个案子,我接了。我一定为你们娘俩讨回公道。
白莉莉说:我怎么感谢你呢?
我说,你的善良就是对我最大的感谢。每次你都给我多放一个鸡蛋,这就够了。
白莉莉说,孩子一住院,钱全花进去了,老家家里还不知道这事,我怎么给你律师费呢。
我说,我先垫着,等要回了钱,你再给我。
白莉莉就差跪在地上了,说,全靠你了。
官司一打就是两年。两年里我东奔西走,还垫了不少钱。打着打着,连白莉莉都说:算了,没希望了,我认命了。我继续鼓励她,要挺住,阳光总在风雨后。
终审一判,赢了,我给她讨回了九十八万。
我把银行卡交给白莉莉的时候,她激动得浑身都在抖,手里捧着卡,就像捧着神明。两年的煎熬,她的头发都有些白了。千恩万谢之后,她说:我明天一早就给你取钱去,取一半给你。没你,我一分钱都得不到。你明天到煎饼摊那儿等我。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远远地看见了煎饼摊,还有那个守烟摊的。我过去跟他打招呼,他对我说:你还不知道?她昨天晚上带着她儿子跑了。
你说什么?
她的邻居告诉我的。这会儿火车早出省了吧。他说。
我心一凉,问他,知道去哪儿了不?他说,能去哪儿?回老家呗。
我一想完了,律师费没戏了,还是去买张双色球吧。
这么善良的人,怎么一夜就跑了呢,连煎饼摊都不要了。
回到所里,主任正在为贫困山区孩子募捐,问我捐多少。我把彩票往桌上一放说:五百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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