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

　　我又一次来到这个山谷，周围没有光。

　　黑暗像巨大的幕布笼罩在头顶，摸索着走了一阵子，我听到有呼吸声，又像是风在抽打山腰上那株芭蕉树。再走几步，一颗硕大的布袋悬挂在眼前，里面有东西在动弹，声音从这里发出，跟心脏跳动的频率一致。它每跳动一下，里面就有光照出来。

　　“你脑袋里的垃圾总也清理不完，都是游戏的残留，唉。”母亲敲着哥哥的脑袋，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我缩了縮脖子，朝哥哥挤眼睛，碗里的小米粥洒了一地。

　　“一定有无头的小鬼在梦里缠着我，早上才总醒不过来。”哥哥说。

　　我不敢告诉他们，昨晚我在梦里去了那个山谷，那个大布袋的边上就躺着两个没有脑袋的家伙，他们的脑袋整齐地摆放在一个条形凳子上，见我瞪着眼睛看他们，其中一个说：“你看到的不一定是事实。”

　　“所有人的眼睛都被蒙上了灰尘。”另一个说。

　　“我不要听道理，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而且不止一次？”我抓起长着长头发的脑袋问。

　　起风了，有人叫我的名字，我装作听不到，有风抽打芭蕉树的声音，哥哥在呻吟，母亲在大声呵斥。

　　我找来哥哥的彩笔和一张手抄报，手抄报的背面可以画我梦到的山谷。整整一个上午，我趴在客厅的茶几上画画。太阳从南边的窗户上挪到北边窗户上时，哥哥回来了。

　　他咳嗽了一声：“妈妈会揍你的。”说着从我手里夺走彩笔。他的眼睛里有个布袋，一颤一颤的，每颤抖一下，就有光照过来，照在茶几的墨渍上，一圈圈地扩散开，我看到了那座山谷，漆黑一片，两个无头鬼在黑咕隆咚的地方窃笑。

　　“你在咳嗽，哥哥，妈妈会送你上医院的。”我推开他去卧室里拿电话。

　　“我看到你画的无头鬼了。”哥哥追着我，双手举着他的手抄报。

　　我心里很乱，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母亲，哥哥一定是病了，他怎么可以看懂我的画。“你去过那个山谷吗，哥哥？”我小心靠在墙壁上，露出惊慌的表情。

　　“你是说这个挂着大布袋的山谷吗？”哥哥指着画纸中间白色圆圈问我，“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去过，那里漆黑一片，没有光，若不是能听到这个布袋跳动的声音，我会被吓哭的。”

　　我太想蹦起来给哥哥一个拥抱，但我还是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因为我听到有人开门，一定是妈妈回来了。

　　脚步声很重，很快是鞋子摔到地上的声音。

　　“是爸爸回来了。”哥哥说。

　　“有什么不一样吗？”我侧了一下头。

　　哥哥飞快地把那张画折叠起来藏进书柜里，“一定不能让爸爸看到你画了什么，他会打你屁股。”哥哥做出恶狠狠的样子，“快，我们得把客厅收拾干净。”

　　墙上的挂钟叮当作响，每敲一下，我就会想起山谷里那个布袋，它们的节奏实在太相近了。我得提醒爸爸换个石英钟，不会报时的最好。但我知道，他根本不会采纳一个三岁小孩的建议，我还得自己想办法。电磁炉嗡嗡作响，爸爸在厨房里切黄瓜，挂钟的钟摆左边一下，右边一下，他的刀也左边切切右边切切。

　　“为什么要这样？”我讨厌睡得正舒服的时候它就报时，“当、当……”声音在屋里像个绿头苍蝇到处撞。

　　或许爸爸喜欢它有报时功能，他更担心被他的上司骂。

　　哥哥不再搭理我，他完成作业太晚的话早上就起不来。今天是“六一”，学校应该没有布置作业，那他趴在书桌上干什么？我趴在卧室门边，踮起脚看到书桌上铺着一张画纸，是我画的山谷。

　　哥哥学过画画，画的还有板有眼，特别是两个无头鬼，他画的和我梦里的一样，两具身体懒散地躺在一边，头颅规规整整地“端坐”在条形凳子上。

　　“我回来了，你们两个在哪儿？吃完饭写作业，明天妹妹就要上幼儿园了。”妈妈开了门，身体还没完全进来，脖子就伸到我们的卧室门口嚷嚷。

　　那天晚上，我又做梦，梦见哥哥拉着我的手，走在山谷里。那个布袋不见了，我们把两个头颅安到两个身体上，他们装上头后开始吵架，吵累了，各自拥抱了我们，又躺下睡去。

　　第二天，天很晴朗。

　　后来，我再也没有去过那个山谷。